“再说了,读书人不吃饭啊,”他翻着白眼絮叨:“我那天还看见孟夫子你在炖肉吃呢。”
“苏学士走哪儿吃哪儿,”他喋喋不休:“走到杭州自个创制了东坡肉,你就说他是不是读书人吧。”
“难道不是因为杭州菜太难吃?”孟度不温不火地说道:“苏学士万不得已才自个儿下厨的。”
周渔恰是杭州人氏,听不得故乡被诋毁,气得和孟度文雅地骂起来,用词高深到除了他俩,别人也不怎么听得懂。
就这样两人见面就斗文,三天后孟度有些动摇,因为他比不上周渔年轻吵架时声音大嗓子还不哑:“咱们后院的地荒芜着是不好看。”
他突然觉得也不是不能种上菜。
不过这会儿已近初冬时分,没菜可种了。
断人美食路太可恨,周渔还要跟他继续吵架,孟度实在是招架不住:“好好好,你的学生你要替他说话也是应该,这样吧周夫子,你跟他说,要是明年的分班考他能考进内舍班,我就任他折腾,要是做不到,就别揽这活儿。”
周渔这才勉强满意,转头把他的话转告于沈持。
沈持:好吧。
食堂的事缓一缓,先考进内舍班是正经事。
不过过了两日,沈持不经意一扫,发现灶台前那块地给整平了,好像有人要种植什么东西似的,他颇有兴趣地看了好几眼。
“我买了一捆小葱,”孟度似是不大好意思地说道:“放在这里做菜怕蔫巴了,想着栽在土里,做饭的时候直接掐就是。”
沈持:“……”搓搓小手,那么明年开春,他可以从野地里寻找几棵紫苏栽到这里来了对吧。
心中那个欢腾啊,这就意味着他日后的鱼虾等饭能吃得有滋有味了。为了吃鱼他得先学会养鱼是不是……
不过没玉村的孩童都用竹篮子捞鱼捉虾,要是林子北边的小溪里做个漂浮网,扔进去一批小鱼苗,很快就有鱼吃了吧。
沈持在脑子里想了很多的好事,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但是一点儿都不能表现出来,毕竟能不能顺利成事,还得另说呢。
第21章
他先前绞尽脑汁构想重开书院食堂的事情,跟孟度摊开之后才发觉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这分班考下来,最早也要等到明年秋天了吧。
也好,到时候时令蔬菜不要采买,小林子里挖现成的就行。
深秋之后一日比一日寒。
立冬前的一天放假回家,沈持跟朱氏说道:“娘,我有个事跟你商量一下。”
朱氏停下手里纳鞋底的活计:“什么事啊阿池?”
“阿娘,”沈持仰着最近又稍稍养回来的白润的脸蛋,说道:“我爹每日放学都去接我怪累的,我想以后住书院。”
这两个月来,沈煌不管每天多忙多累,都按时按点去接沈持放学。
他心中盘算着眼下还好,到了冬日天寒地冻的,无论是晨起上学还是放学回家,靠沈煌接送也不是个事儿。
虽然从书院到没玉村也就五六里地,不到三公里的路程。
要不,他还是住校吧。
青瓦书院的后头有个小院,院中有三间屋子,里面有十几张大通铺,是提供给离家远的学生住校的。
一年收200文钱,不算多,但也不少。但权衡下来,这个钱省不得。
一来分班考的风声越来越多,许多人不再淘气,暗暗发誓要考上内舍班,他需要愈加勤奋啃功课,二来,以后食堂开业,他要盯着的事情太多,住得近方便。
早去早占个好铺位。
朱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她前额上的一根白头发扎了他的眼:“阿池……好吧。”她本来想说没玉村离书院也不远,转念一想阿池要做什么必然有他的理由,怎好阻止:“只是,书院的床铺有人给晒洗吗?”
“我自己会的,阿娘。”沈持咧嘴一笑:“阿娘真好,从不扫兴。”
沈煌夫妇都是这样的人,相处起来舒服。
十月初六,初冬,一场小雪花来跳个舞又倏然不见。沈持带着铺盖去书院办理了住宿,以后,他打算几天才回一次家。
得知他要住校后,孟度很是惊讶:“你家离这里也不远。”何况沈煌每日都来接他放学,虽说沈家算不上家境优渥,但不至于让儿子吃住宿的苦吧。
沈持扯谎没打草稿:“学生体弱,每日步行十多里地太过疲累。”
孟度:不是经常看到沈煌来接他吗?难道他记错了。他自我怀疑地踱步往外走:“去挑个能晒到太阳的床铺吧。”
沈持谢过他,赶在上课之前去宿舍挑了个床铺,将从家里带来的东西一一放好。
江载雪来给他帮忙拾掇床铺,看到窗户外面有个好大的鸟窝,说道:“这是住了一家子的鸟吧?赶明儿吵得你不好睡觉。”
沈持还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这孩子已经跑出去嘴里说道:“鸟儿啊我给你挪个窝吧,咱往稍远处走一走好不好?”
沈持停下打扫床铺的手透过窗户往外张望:“哎呀,江兄,你动那鸟窝做什么……”
他还没说完,只见一鸟气呼呼地地俯冲下来,尖声骂骂咧咧……对人随便动他的窝发了好大的火气。
“江兄快捂住脸。”沈持内心十分慌乱,急急道了声:“这是乌鸫,它认脸。”
江载雪还傻愣愣地准备去和乌鸫鸟打招呼:“我给你的窝换个地方,你早起呼朋唤友别吵到沈兄睡觉……”
沈持绝望地捂着脸,很想跑,但他还是腾出手来一把掀起江载雪的衣襟蒙住脸给拉走:“跑,快跑。”
乌鸫在天上疯癫地盘旋几圈,飞走了。
沈持绝望地把江载雪拉回屋中:“完了完了,它去摇鸟了。”
“什么摇鸟?”江载雪一脸天真。
沈持又恐慌又沮丧:“它去找一群鸟来对付咱们了。”
江载雪不知道乌鸫记仇:“不可能,我……就给它挪了挪窝。”又没有掏鸟蛋抓幼崽。
沈持目光涣散地摇摇头:“江兄,它以后只要看见咱俩,就会甩鸟粪,还会叫一群黑鸫来甩……”
叫什么鸫风快递,屎命必达。
完了,完了。
“沈兄你从哪里听来的?”江载雪好笑地说道:“我从未听过如此荒诞的事情。”
闻所未闻。
他一直养在县城,没有去过乡下,也没和鸟类打过深的交道。而黑鸫也不喜欢去人类多的地方做窝,所以哪怕听过它的叫声,也不知道这种鸟的记仇习性。
沈持就不一样了。
上辈子他就踩过坑,那是一个初春,他从学校搬到市区去住,看见老房子屋外的阳台角上挂着个鸟窝,他看里面没鸟,以为是废弃的,摘下来打算丢掉。
丢掉的一瞬,总觉得一双鸟眼在哪里偷窥他,貌似狠狠地记住了他的模样。
次日,他经历了群黑鸫发粪涂墙的悲惨一天,他锁上窗,拉上窗帘,仓皇从老房子跑走,从此绝了回市区居住的念头。
黑鸫是好鸟,叫声婉转动听,吃害虫帮助农人,就是这总爱发粪的精神状态让他很怕怕。
“你明个儿带顶帷帽吧。”沈持说道。他真不忍心江载雪一身新衣被甩得臭烘烘,以他爱洁净的性子,不知道得多受打击呢。
别让黑鸫认出他来。
“我不带那个,”江载雪很犟地说道:“又不是千金大小姐,叫人笑话我。”他不听劝。
沈持:“……”
他只好将黑鸫的鸟窝搬回原处,又去树下捉了几条虫子绑好了放在里面,希望黑鸫看在他“孝敬”的虫子的情面上,别太为难江载雪。
沈持忐忑地去收拾厨房。
以后住校,就得自己解决晚饭了,他环顾四周,见在书院住宿的都是二三十岁的童生,问道:“诸位秀才兄平日都在此处烧饭吗?”
那几个人连连摇头:“书院外面的巷子里卖饭的甚多。”何必浪费烧饭的时间,有点空,还不如多读几页书呢。
灶台那边冷冷清清空无一人。
沈持好奇外面的巷子里有什么好吃的。他出门去小巷子里转了转,发觉一家卖猪肘子的小店很是火爆,别的店三三两两稀疏的顾客,而这家店一上来就是一堆人在排队,每个人到了跟前也不磨蹭:“来个猪肘子。”甚至还有人“来两个猪肘子。”
好红火的生意。
他站在不远处看人家排队买猪肘子,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顾客之中有几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那几个是上舍班的考中童生的……
看样子家境比较殷实,买个猪肘子回家下饭或者下酒是寻常事。
这卖猪肘子的生意做的真不错。
沈持打听了一下,要112文一只。看外皮烧得还算肉酥皮软。有人拿到肘子就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吃到嘴里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好吃。可是猪肘子一出锅就食用并不十分好,将蒸好的肘子晾凉后切成薄片,这样吃起来口感更加细腻。
他想买一只回去尝尝,究竟有多好吃。可是他一个人吃一个大肘子似乎又有些浪费,于是盘算:等下次回家的时候来买个带回去和沈月一块儿吃。
甚至问问店家能不能卖半个的。
沈持站在那边看了半天,好几个顾客买到手就啃起来,他时而摇摇头。
有位微胖的男子正要下嘴,瞥见沈持摇头,不悦地说道:“小郎君,你摇头做什么?”
“郎君,刚出锅的酱肘子并不是最美味的,”沈持说道:“要是拿回家放凉一些,而后切成薄片,搭配上酱菜,蒜泥,黄瓜一起吃,口感会多样些,亦或配上一口柔和的白酒,更能吃出酱肘子的香、鲜、嫩、甜呢。”
男子笑道:“小郎君说的好,我这就回家试一试。”
就着红烧肘子小酌两杯。
沈持又看了几家做的凉拌菜,这里没有专门卖凉拌菜的摊位,都是搭配着肉菜一起卖的,看着卖得好的小菜,他记在心里。
有几样不花时间又省钱的,他特地买了两碟子来,尝尝味道,也当今日的哺食了。
一圈转下来差不多花了一个半时辰,走得鞋底子都薄了,沈持赶紧煮碗米饭——配着买来的两样小菜吃饭。
凉拌菜的味道很一般,苦味没拔掉,还不如他奶老刘氏的手艺呢,沈持头一次剩菜。
因而他只吃了五分饱。
回到宿舍,天光还亮着,他倚在窗边看了会儿书,许是走路走累了,傍晚自己去烧水洗脚,而后躺下很快睡着。
尽管床板硌得背疼。
早上跟往常一样的点醒来,书院里落了一阵初雪,地上有鸿爪的印记。神清气爽,他温了几页《千字文》。
晨起没有什么可做的,沈持花几个铜板在外面买了稀饭和包子,也不算好吃,大概自古美食都藏在深深的巷子里,容易找到的都不怎么好吃,好吃的都要花费一番心思去寻找。
回到书院又洗了把手脸。
沈持拿书本去教室,走到前院的时候,听到一阵哄笑声。
他加快脚步去凑热闹,看了一眼蒙住头立刻跑,不好,鸫风快递来了。他们正气势汹汹地盘旋在空中,追着一个蒙童飞,尾翼微张,随时准备执行。
那个倒霉孩子正是江载雪。
第22章
沈持跑了几步又掉头回来,拿方巾扔进被几只黑鸫低空盘旋围着的江载雪:“包住头,快跑。”
江载雪那个后悔又狼狈啊。
怪他没听沈持的话,黑鸫果然记住他了,还摇来几只同伴一起甩秽物给他。他今天一出门就被这群黑鸫给盯上了,一路尾随,还专门等到他进书院才开始甩,故意要他在同窗面前丢丑。
这鸟太坏了,他屏住气蒙住头往水井边上跑。
沈持等他跑了,赶忙去捉了一把虫子往天上撒,嘴里念叨:黑兄,看在美食的份上咱消消气好不好?
黑鸫见他乖巧懂事,吃下虫子才收住武器,没有发癫攻击他。
“我以后每日捉虫孝敬你们好不好。”沈持低声下气地哄鸟儿。
黑鸫也不知道听明白没有,围绕着他叽叽喳喳,吃完他手里的最后一条虫子,一只两只犹带着怨气地飞走了。
沈持如遇大赦,眼前一黑,险些激动得晕过去。
周渔笑得前仰后合:“沈持,江载雪,你们没事招惹它做什么?”
书院还是头一次被黑鸫找上门复仇,他好稀奇,忍不住大笑。
沈持:“……”
江载雪简单冲洗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换下来不要了,而是回去取了一套熏香的换上,饶是隔着大老远都闻到他身上香囊的味道了,他还是受了刺激一般一会儿低头嗅嗅自己身上,一会儿嗅嗅。
沈持:“江兄,你现在很香的。”
黑鸫也没有甩到他身上,今天大概率是来吓唬人的。没动真格的,大概江载雪是被他先入为主给吓到了。
这老实孩子。
“黑鸫很聪明的,它们这次是来谈判的。”沈持说道:“它们想跟我们和谐相处,井水不犯河水。”
它们一支或是几支在青瓦书院繁衍生息好几年了,不会轻易跟这里的师生结仇,深知冤家宜解不宜结的道理,就是来吓唬吓唬江载雪,警示孩童们不要手欠动他们的窝。
江载雪小心眼地说道:“哼,看我不找几只狸奴来抓它们撕了吃了。”
没怎么吃过亏的富家公子气不过,实在是太气不过了。
“江兄万万不可,”沈持被他的豪言壮语给吓到了:“猫咪,狸奴也不敢惹它们。”黑大佬不是白叫的。
岑稚在一旁拱火:“那这次就白被它们吓着?”
“你们跟它一个鸟儿计较什么。”沈持:“过几日我炖个酱肘子请你吃,怎样?”他昨日去巷子里逛了一逛,也馋酱猪肘了,等省几日花销攒下铜板买一个生猪肘子来,佐些冰糖、香料、豆瓣酱炖了,与巷子里排大长队的比高低。
这才把江载雪哄好。
次日他鬼鬼祟祟遮着脸进的书院,看见沈持往他身后一躲:“沈兄,今天黑鸫不……不来了吧?”
沈持:“我晨起孝敬了他们几条虫子,看样子很满意,应该不来找我们了。”
江载雪捂着心口:“甚好甚好。”
那件事可算是过去了,他以后看见鸟窝,哪怕是金子搭建的,他都得绕着走。
路过的同窗笑得声音很大。
得知他住宿后,岑稚两眼微微放出光泽:“我每日放学走的晚,可以和你作伴。”
沈持亦很高兴:“说起来,我总算有机会向岑兄请教学问了呢。”
作为礼尚往来,他邀请岑稚在书院同他搭伙吃哺食。岑稚自然一口应下。
这日放学后,两人一道去宿舍。
沈持:“夫子说我的字还没有风骨,要练,岑兄能否帮我指点?”岑稚的字写得极好,他瞧了瞧沈持的书法,说道:“你写字的时间太短,尚没找到火候。”
“还要多练?”沈持有点毛躁地问。
岑稚:“你们夫子去藏书阁借名家名帖来看了吗?”
沈持:“还没有。”
“临书得其笔意,摹书得起间架,”岑稚说道:“我看你的字,还是看得名家名帖少了些,不如多去藏书阁看看,多看多悟或许能飞速进益。”
就说要先学会欣赏名家的字,知道人家写的好在哪里。“要多看帖,看名家的贴要从一点一画开始,仔细研究和琢磨用笔、章法、韵味,看到眼中,记入心中,才能流出手中,落于纸上。沈兄,共勉吧。”
沈持:“多谢岑兄点拨。”
江载雪听说他们放学后要结伴去练字,自己也痒痒:“横竖我回去也没什么事,也晚些回吧。”
他家离书院很近,只隔两条巷子。
就这样,他放学与江、岑二人结伴,寒冬腊月的天气,点一盆火,在宿舍里写字、念书。沈持还在习启蒙书,背《三千百》,而江、岑入学早,已经学《论语》了。
但免不了数九寒冬手上脚上生了冻疮,一热又痒得难受,后来去找郎中配了点猪胰子洗手,才缓和些。
眨眼宿在青瓦书院已月余,在这期间,沈持不仅书背得好,写字也见精妙。得到徐、周两位夫子夸赞多次。
然而树大了要招风。
同班的冯高和何九鸣愈发瞧沈持不顺眼,在功课上变着法子要压他一头,似有什么大仇一般。
沈持不爱生事,遂韬光避着他们,算是过了一段顺风顺水平静而学业蓬勃向上的日子。
眨眼到了年关二十五,隆冬岁末,该放假了。
当朝的衙门从腊月二十六至来年正月初六放假,叫做“元正”,各地的学子们跟着衙门的日子走,也在这天放假,但他们来年没那么早开学,会放到正月十七。
统共二十来天。
沈持收拾完东西回到没玉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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