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海围上围巾,摆手道:“不用跟我说了,初六她人回来了,你见见,觉得好就留下来吧。”
徐碧城抱着大衣,说:“你不看看?!省的我买一箱格瓦斯你都生气!”
唐山海这才发觉徐碧城面色不对,他站在台阶上赔笑,“对不住了,我真是想到得收拾一下,毕竟在舅舅家住到初三。”
软磨硬泡徐碧城才走下台阶,钻进车子里,关上车门后她问:“毕忠良伤的怎么样?”
唐山海说:“砸坏了一只手臂,磕破了脑袋,现在打着石膏,这年是要在医院过了。”
徐碧城冷笑,“医院过算什么,他原本是要在太平间过的。”
唐山海把车子发动,驶出公馆,淡淡道:“不着急,总有一日送他进去。”
或许是新年要到了,或许是任务告了一个段落,徐碧城也不再提起那些让神经紧绷的事情,岔开了话题,她摇下窗户望着天空,不过下午两点,整个上海被黑云压城,冷风嗖嗖地往车里面灌。
徐碧城打了个哆嗦,连忙把窗户摇起来,静了一会儿突然很兴奋地说:“这是要下雪了吧。”
“看天气应该是了。”唐山海说:“你休息一会吧,到了我叫你。”
唐山海把车开到李公馆门口,孟珂带着两个仆人过来拿东西,还埋怨说怎么带这么些东西来。
徐碧城说虽都是住在上海,但也不是天天来往,过年过节还是要孝敬长辈的。
这话孟珂十分中听,牵着徐碧城的手不放开,这时李默群的座驾从远处开过来,车上下来两个黑衣人护着李默群下车。应该是刚刚忙完了公事。
李默群看到孟轲和唐山海夫妇都站在门外,低声说:“快进去,不要乱出门。”
哪怕李默群是刀口舔血走过来的,经历过昨晚也是心有余悸。
众人正欲转身回屋,不远处传来滴滴的车喇叭声音,李默群转头一看黑色的福特车上下来一个人,穿着宝蓝色风衣,个子很高,走路生风,朝李默群恭敬地弯腰示意。
“我当是谁呢?”李默群转而笑道:“原来是阿诚先生。”
明诚道:“李主任,好久不见了。”
李默群唤来唐山海和徐碧城,将他们介绍给明诚,并对唐山海说:“阿诚先生,原来也是在特工总部,是明楼长官的机要秘书。现在是在南京高就了吧。”
明诚笑道:“不敢当,还是跟着明长官,不过混口饭吃。”
唐山海伸出一只手,与明诚相握,“阿诚先生,鄙人唐山海,早就听闻阿诚先生大名。”
唐山海自然知晓明楼和明诚的,毕竟李默群就是接了明楼的班。
可徐碧城不一样,她虽然前世并没有见过明诚,但也知道战争结束之后明楼从汪伪政府要员摇身一变,成了国民政府财政部副部长,主管政策研究。
日本战败之后,国民政府清算了许多汉奸特务,可明楼、明诚却仍旧能够风生水起,可见手段高着。
转而一想,徐碧城又记起了另外一个流言:说明楼与明诚当年是假意投靠汪伪政府,是重庆在经济战线上的一颗暗棋。却不知这样的消息是真是假。
李默群问明诚道:“阿诚先生怎么来上海了。明楼老弟也来了吗?”
明诚说:“明长官仍在南京,交代了些事情让我回来办,我便在上海逗留一段时间。”
李默群对唐山海说:“山海,你还不知道吧,前面那栋空着的宅子就是明公馆。”
李默群指的是道路尽头那幢带着前后花园三层楼的洋房,几次开车也有路过,却不想正是大名鼎鼎的明公馆。
明诚与李默群唐山海聊了几句,便要开车回去了,李默群也不多留。徐碧城跟着唐山海往屋里面走,看着明诚离去的方向,倒是多了一丝疑虑,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晚上,孟珂布了一桌子的菜,一家人拜了祖先,便开吃了起来,唐山海陪着李默群喝酒,一直吃到□□点钟,菜才完全撤下来。
李默群兴致不错,孟珂建议说要不要玩两把,唐山海问徐碧城困不困,要不要休息了。
徐碧城道:除夕当天是要守岁的,可不能这么早就困了,我得赶紧练练。
孟珂听了很是高兴,赶紧叫下人来支起了牌局,李默群做庄家,四个人凑一桌打起了麻将来。
约莫到了十一点钟,徐碧城匣子里面的钱输的差不多了,便笑着说什么也不打了,再打就要提前问舅舅要压岁钱了。
李默群指着唐山海说:你都嫁人了,我可不给压岁钱了,要钱跟他要去。
唐山海轻轻拍桌,把匣子里面的筹码都拿出来放在徐碧城面前,说:“夫人没钱了不怕,先生给就是了,只要夫人开心。”
徐碧城也确实开心,只是精神不济,这两天都没有休息好,唐山海便找了个借口,带着徐碧城先回房休息了。
李公馆不比在家里,之前在家卧室是套间,唐山海能睡在外面,徐碧城睡在里面,可李默群这里的客房只是卧房,今晚是不得不共处一室了。
唐山海去洗漱好了回到房间来,徐碧城已经给他在床边打了地铺。她也是刚洗漱完毕,新烫的头发微湿,松松地挽在脑后,小脸被水汽熏得红红的,徐碧城轻声说:“委屈你了。”
唐山海扯了扯嘴角,摇了摇头,走到徐碧城的跟前,她扬起脸咦了一声:“头发还在滴水啊?”
唐山海道:“刚刚擦了一下,我用不惯电吹风。”
徐碧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拉了一下他的衣角,哑声道:“我帮你擦一擦吧。”
唐山海像是听到了什么霹雳消息,整个人都愣住了,呆站在那里,仍由徐碧城把他按在床上,她站起来拿起毛巾一点一点的给他擦头发。
肌肤之亲,毫厘之隔,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只是今日格外难熬,唐山海紧闭着眼睛,生怕自己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徐碧城默默地为他擦拭头发,什么话都没有说。这时,天上果然开始飘散了雪花,从里看从外看红木窗棂都框出了一幅画,是柔情款款,也是新年祥瑞。
“山海,新年快乐。”徐碧城如是说。
“新年快乐,碧城。”
☆、雪天
雪飘了一晚上,白光刺穿窗帘,早早照醒了唐山海,他一只手盖住眼睛,觉得鼻子堵得慌,喉咙干热,张开嘴巴还没有讲话先打了个喷嚏。
床上的徐碧城一下子从被子里弹起来,唐山海忙道:“没事,没什么事。”
这是一个特工的警觉,也是被这么久以来的紧张形势折磨的,好在徐碧城和唐山海睡觉都算安分,不说梦话,不然连觉都不敢睡。
“你声音怎么哑了。”徐碧城撩开被子下床,想给他倒水,唐山海把被子包到床上铺好。徐碧城晃了晃水壶,却发现里面的热水都已经凉了,正欲喊人进来,唐山海叫住她道:“待会吧,我们再等一等。”
徐碧城一看时间,不过早上六点,便说:“好吧,那你去床上躺一会儿。。”
下雪冷,化雪更冷,上海的冬天是透进骨子里的冰凉,唐山海确实是有些感冒了,也没拒绝,掀起被子躺在了徐碧城刚刚睡过的地方。
徐碧城披了一件毛绒睡衣,微微挑起一点窗帘,哈气出白烟,她擦擦窗户上的水汽,一片雪白出现在她眼前。树枝上压着一条条雪棱,真真是银装素裹,上海好久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了。徐碧城心里那点女孩子的心性被调动起来,趴在窗户上雀跃不已,想要出去看看。
唐山海说:“你要看就多穿一些,当心着凉。”
“我不看了,你睡会儿。”徐碧城拉好窗帘,坐在沙发上顺手拿了一本书,说:“我就在这里,你再休息一下。”
唐山海本是军人,早起不算什么,只是昨晚徐碧城就在他一臂之内的地方酣睡,让他心神怎么都平静不下来,瞪着眼睛约莫到了四五点才慢慢入睡,到现在不过两三个钟点,还被冷醒了,他是有些真顶不住,便往被子里面缩了缩,道:“我就眯半个钟头,到点了你叫我。”
“好的,好的。”徐碧城头也不抬,翻着手里的书,道:“你快些睡吧,打搅我看书。”
唐山海笑着闭上了眼睛,被子里都是徐碧城身上的暖气和香味,烘得他如痴如醉,好生享受,不消一会儿便迷糊了,沉沉睡去。
等到他再醒来,已经九点多了。房间里面哪还有徐碧城的影子,他穿好衣服打开房门,听到一楼大厅传来女人的说话声,才知道徐碧城已经下去请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