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府陷入悲痛之中,虽说这位姑奶奶与各方早没了联系,就连老太太似乎也忘记还有个女儿,可毕竟晏家正在危难之中,又发生天灾,所谓兔死狐悲,惹人伤心。
老太太直念叨兆头不好,想到三十几年前那场大火,可怜的女儿啊!终是要被一场轰轰烈烈的火光吞噬。
清芷悲痛万分,只愿自己没照顾好三姑奶奶,云深生死未卜,最亲近之人又没了。
深夜里,趁四下无人拿着糕点,偷偷来到翠萝寒外的一片废墟中,站在层层叠叠的竹影下,先找到处干净石台,用帕子遮上,将带的花糕摆好,怕引人注目,不敢点蜡烛,只在心底替三姑奶奶上炷香。
期盼她来年脱生个自由自在身,与自己喜欢的人相宿相飞,再不用痴痴傻傻,半生受罪,又淹没在火海之中。
想着不觉眼眶湿润,仿佛耳边又听到对方低低的吟唱声,是婉转缠绵的《桃花扇》,是生死痴恋的《牡丹亭》,在幽暗夜里,一点也不觉得怕。
想来自己还没多大,却好像经历过千般万般事一样,自从被抄家,又与六爷相识,一件又一件飞速旋转,身边人来了又走,如今又剩孤零零一个,什么也抓不住。
她哭诉道:“三姑奶奶在天有灵,保佑六爷出来吧,我什么都没了,只有他。”
“你怎会什么都没有!不是还有我。”
清芷吓了一跳,若是三姑奶奶还魂,也该女声才对,而那却是分明的男子音,腾地转身,只见竹影下映出个挺拔身姿,往前几步,竟是晏书允。
她并不知道对方回来了,用帕子擦擦泪水,呆呆问:“大少爷,你也被抓来了。”
晏书允又往前两步,温柔看过来,“我——也算被抓吧。”
清芷越发糊涂,晏书允不是还有阁老撑腰,如此看来,那条船也不稳妥呀,到底何处出问题。
垂眸思索,满心满意都是如何救出晏云深,书允看到她眉宇间的担心,心里揪了下。
“芷妹,我劝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不要再为那人流泪,晏云深不值得。”
清芷咬牙道:“无论如何你也该叫他一声六叔,好赖一家人,他死了,与你有何好处!”
“一家人,你到现在还说一家人。”
晏书允笑了,唇角上扬,眸子却压的深,清芷瞧着浑身发寒,止不住后退,手紧紧抓住竹子,不记得见过如此诡异的笑。
“他一个顾家余孽,早该死了,家人都死了,独活有什么意思,再说他对晏家人有过感情吗!要是念一点旧情,也不至于处心积虑要把晏家拉下水,不过也好,反正我也不喜欢这个家,毁了正好。”
清芷虽害怕,脑子还清楚,一字一句听得明白,“你——你知道顾家的事?”
“那还要多亏你呀,芷妹,我早说咱们俩才是天生一对,你看你,总是无意之间帮我。”
晏书允一撩袍子坐在石阶上,手往后撑住,倒像来观赏夜景似的,闲闲道:“早觉得六叔有问题,只是查不到,屋里他与三姑奶奶的感情最好,我便找机会安置人替翠萝寒修院墙,那夜你去找三姑奶奶,工人机灵,告诉我,要不如何能听到真相啊。”
怨不得三姑奶奶那夜对着自己喊书允,原来如此。
“纵然如此,也是你们欠他的,是你父亲害的他家破人亡,有何脸面在这里喊冤。”
清芷愤愤然说着,眸子里冒火,晏殊云瞧着却可爱,这才像他的芷妹啊,性子娇纵,爱使性子,他原来最不喜欢她的脾气,如今却不知为何,竟生出想一把搂住的冲动。
“我是他的仇家,你不是!咱们又有何不同。”
他步步逼近,身子遮住黑夜里唯一的月光,“别傻了,六叔心思深沉,你根本玩不过他,你以为他喜欢你,爱你,宠你吗!他不过利用你而已,你的父亲,安老爷早在抄家之日就已经认罪自尽了,透露过给你半点消息嘛。”
清芷的心轰轰然塌下去,不可置信,“你胡说!”
“你不信,忘了我如今在谁身边,实话告诉你,晏云深应该感谢我呐,要不是我收集父亲当年通匪的证据,告到上面,你以为就凭他与柳翊礼能有这个分量,是我大义灭亲,才让这份罪证更可信。”
清芷呆呆站在原地,耳边起了风,呼呼刮着,暗忖春日的风如何比冬日还要刺骨,她看着他,依然是那个俊秀儒雅的少年郎,可为何面目狰狞,眸子里露出阴鸷的光。
这不是自己熟悉的书允哥,满身仇恨与怨气,坐在石阶上,身后是无尽延伸的黑夜,而他是漩涡的中心,似要把天地都淹没。
“芷妹,还是与我一起吧。”
他伸出修长的手臂,等着她将手放上来。
清芷瞧见的却是一望无际的深渊,要把自己吞噬。
“你休想——”她咬牙切齿地喊着,忽地反应过来 ,“你疯了,难道——三姑奶奶是不是你害死的!”
“当然不是我,是她自己想不开,我不过让她做个证人,将之前那些事说清楚罢了。”
“你简直,丧心病狂!她是你的亲人啊!”
清芷只觉一股火气往上冒,不顾一切冲到近前,断竹割裂手心,淋淋血迸出,感觉不到疼,使劲扎过去,却被对方擒住腕部,反手一下下往后压。
他俯下身,试图吻她,清芷吓得挣脱开,转身跑掉,听到对方在身后狂笑。
“你迟早会回来的,前面没路了,除非到我身边。”
清芷上气不接下气回到屋内,浑身打颤。
父亲死了,早该料到,这些日子以来,母亲的亲笔信都能瞧见,为何从没有父亲的只言片语,晏云深总说会照看好她的家人,却从没单独讲过父亲的处境。
她倒在榻上,慌慌然不知今夕是何年,手触到枕下那团被自己揉碎的纸,晏云深写的诀别信。
这个人,真是个挨千刀的。
泪水湿了枕畔。
第57章 烟丝醉软荼靡外 “同日生。”
清芷一夜迷迷糊糊, 听窗外下起雨,春日的雨,随风潜入夜, 润物细无声。
将睡未睡时,忽觉一阵凉意从额头传来, 似乎有人在轻拂肌肤, 她砰地睁开眼,“六爷——”
面前却是一张愁容不散,老人家的脸,指尖皮肤也摩挲出褶皱的纹路, 清芷惊了下, “老——老太太!”
晏老夫人叹口气, 声音仿若漂浮在空中的一丝线,随时会断掉,“好孩子, 吓到你了吧。”
话音未落, 捂紧胸口倒在榻上,急促呼吸起来。
身后窜出来庆娘, 连忙将老太太扶住,“别急啊, 让奴给姨娘说吧。”一边对着还在愣神的清芷道:“六姨娘莫怪,老太太若不是到了紧急档口上, 也不至于冒这份险,昨晚大少爷回来了,本以为他为大爷还有叔叔们着急,没想到竟说出些大逆不道之话,简直要把晏家推到火坑里, 烧干净呀!老太太差点背过气去,才来找姨娘商议。”
清芷见过晏书允,对他的癫狂状态十分了解,并不意外,缓缓神道:“老太太,我又有什么办法呐!”
老太太靠在庆娘肩膀上,整个人仿佛只凭一口气吊着似的,“事到如今,你也不用瞒我,我也不瞒你,书允都说了,老六是顾家人,其实我早知道他乃顾家人,只是没料到竟与我女儿一点关系都没,为父报仇没错,但老三,老四,老五全都无辜啊,不应被搅进去。”
清芷苦笑道:“老太太说这样的话有什么用,六爷自己也是生死未卜,就算想放过,恐怕有心无力,我到现在都不知他为何被打入死牢。”
云深去了死牢,老太太显然意外,两只枯瘦的手死死抓住庆娘,“你——没听错。”
清芷很肯定地点头。
老太太身子又开始剧烈抖动,猛地向后趔趄几步,瘫倒在地,吓得清芷以为老人家要断气,却见庆娘不慌不乱替对方掐人中,又点起灯,终是缓过来。
晏老太太再度张口,已是哽咽之声了。
“老六啊,也是命苦,居然还要遭这份罪,倒让人看不明白了,不是说替顾家翻案。”腾地停住半晌,思忖半晌道:“莫非,是由于那件事——”
清芷听出话里有话,如今一点线索也不能放过,急急问:“老太太若了解一二,可要告诉我啊,总比一家人都被无缘无故毁了强。”
老太太抬眼看庆娘,对方会意,从袖口掏出个金漆盒,小心翼翼打开,清芷在烛火下瞧了瞧,大惊失色,竟是份圣旨。
老太太悠悠道:“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想起来都觉得恍惚,我本也是富贵身,有个同父异母的姐姐,由于貌美被选入宫中,深得先皇宠爱,册立为淑妃,生下位皇子,便是瑜王。”
瑜王正在北边驻守边疆,抵御瓦剌,一骑当千勇,盖世无双,清芷当然晓得。
“先皇生出要将王位传给瑜王的心思,但碍于对方年纪小,加上太子势力又大,一直未有动静,后来年事已高,突然去了,临走前依旧放心不下,宣淑妃与当时瑜王的老师顾尚书觐见,将圣旨交给他们,上面写得明白,若太子登基后,国力不盛,便由瑜王承袭王位,因怕隔墙有耳,假意把圣旨交给顾家,实则却给了我的姐姐,而她又将此物转我保管,再往后就是天下皆知了,太子登基,打击瑜王一脉,将他下放到天涯海角,淑妃也抑郁而亡。”
清芷拿起圣旨,只觉得手中握着千斤重,面前可是一份名正言顺,能造反的旨意。
怨不得六爷被打入死牢,顾家与圣旨牵上关系,皇帝如何能饶过,看来阁老也不过是个中间人罢了,真正要置顾家于死地的乃是皇权,或者说无论谁在那个位置上,都会做出一样的抉择。
晏老太太使出最后力气,再次拉住清芷的手,“好媳妇,无论如何,咱们也是有缘分的人,好赖云深叫过我娘,若能因此得救,别忘记刚才说的话,千万手下留情啊,冤冤相报何时了。”
老太太被庆娘扶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清芷倒吸口凉气,只盼着柳翊礼早些来。
她救人心急,一刻也等不了。
没料到对方听完她的计划,满脸不可置信,“你想拿着旨意去面圣,太冒险了,当今皇帝喜怒不定,底下人都捉摸不透,指不定就是羊入虎口,不如我去。”
清芷摇头,“你不行,会暴露你与云深的关系,将锦衣卫卷进来,再说此等私密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也是给圣上脸面,而且我还有另件要紧事,非掌事不可。”
他怔住,瞧她漂亮的杏仁眼里满是坚定。
柳翊礼沉吟片刻,晓得无法改变对方的想法,终是松了口,“好吧,将你送到京都不难,但左右围着的都是府丞兵,并不只有锦衣卫,你出去的时候要加倍小心,我派范侍卫长接应。”
事不宜迟,俩人商量好第二日晚上动身,范上川偷偷送来侍卫衣服,等清芷乔装打扮一番,一起从晏家后院离开。
夜深人静,他们小心翼翼绕院墙行走,眼看要来到门口,突然前面冲出个黑影,大声喊着:“哎呀,谁!”
一刹那,范上川的手已按在刀柄上,清芷赶紧拦住,只见一个小男孩睁着乌眼珠子,竟是瑞哥。
“六姨娘——”
小孩子在屋里太闷,趁黑跑到平常玩的后院逛,碰个正着。
清芷屏住呼吸,怕泄露身份,匆匆往前走,并不理睬。
偏巧二太太出来追孩子,也看个清楚,瑞哥好奇地望着母亲,“娘,你看姨娘怎么扮成这副样子啊?”
不远处响起脚步声,哗啦啦伴着铁甲轰轰,若此时让人逮住,岂不是前功尽弃,清芷欲解释,只见二太太一把拉住孩子,“胡说什么!哪里有六姨娘,真淘气,把侍卫都惊动了,到时麻烦。”
清芷一愣神,被范侍卫抓住手臂,“机不再失,快走。”
她是在五日之后由锦衣卫送入京都,又通过司礼监来到皇上修养的景德殿,跪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鼻尖萦绕不散着草药气,余光瞧见殿内东侧一盏金炉子咕嘟嘟冒烟,旁边的小胖太监正不停拿汗巾子擦额头。
前方重重帷幔掩住一个身影,如山般魁梧,侧身而卧,一动不动。
清芷垂着头,不敢吱声,只听那影子沉沉叹息了声,方问道:“跪着的是谁?”
清芷略提高声音,恭顺地回:“奴乃户部尚书书晏云深的房里人。”
帷幔被轻轻地揭开条缝,帐中人睁开细长凤眼,瞧见下面跪着个身穿月白裙的女子,婀娜多姿,仿佛春日偶尔飘入殿内的一片花瓣,看来年纪并没多大。
“听说你手上有要紧的东西。”
站在旁边的司礼监掌印使劲给清芷使眼色,她连忙回:“奴却有重要的东西交给陛下。”
颤巍巍伸出手,将金漆盒递出去,司礼监掌印立即接了,又转手送入帘幕中,啪的一声,漆盒打开,皇帝将圣旨读了遍,转手扔进炭火盆中,噼里啪啦烧个干净。
火星子漫了清芷满眼,她别过目光,只听对方道:“把这个丫头给我带下去,交给刑部。”
司礼监掌印愣了愣,没想到陛下想把人弄死,迟疑片刻,清芷抓紧时间,向前跪爬,“陛下欲杀人灭口,把凡是看过旨意的人全杀了吗?”
好大的胆子,一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竟敢与他在殿上叫嚣,皇帝许久没见过这样的人,倒比朝堂上那些畏畏缩缩的朝臣还有魄力,来了兴致,挥一挥,让司礼监掌印退下。
言语带上了一丝冷冷的笑意,“朕要杀人,你又能如何?”
“奴不能如何,只是想请陛下回想一下方才看见的圣旨,是真迹吗?”
皇帝怔住,方才心急,一气烧了,真还没仔细辨过真伪,难不成对方拿假圣旨糊弄。
“伪造先皇圣旨,一样死罪!”
他坐起来,怒火中烧,长袖子在空中飞舞,旁边的司礼监掌□□里咚咚跳,寻思不会连累自己吧,小丫头看起来柔弱,哪来的心思。
清芷面不改色,心不跳,“奴虽为草贱,却也只有一条命,当然要给自己留后路,不瞒陛下说,刚才圣旨却是奴伪造的,真正的旨意在别处,我若死了,自然有人会找来。”
“谁,谁会来找!”
皇帝震怒,不知面前丫头意欲何为,圣旨若真有一份,又该在谁的手中,莫非——
皇帝猜得没错,另一份圣旨已由柳翊礼快马加鞭送到瑜王手中,对方也日夜星辰赶到京都,就在殿外。
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清芷敏感地意识到这场朝堂纷争起源于兄弟之间,历来帝王之家皆薄情,她无力撼动皇权,只盼瑜王宅心仁厚,顾全大局,不管两人谁会是最后的赢家,必须有个终了。
实在不行,她就与六爷不能同日生,便求同日死吧。
皇帝虽在怒火当中,也分得清孰轻孰重,若许年来,他唯一忌惮之人,除了对方再没有第二个,沉声吩咐司礼监掌印唤瑜王觐见,先将清芷押入偏殿。
第58章 烟丝醉软荼靡外 “梳发画眉。”……
盘龙灯漏里的玉珠缓缓升起, 皇帝眯起眼,恍惚中瞧见一位身穿蟒服,英姿挺拔之人步入大堂, 跪在地上 。
那是他已将近三四十年没有见到的亲弟弟瑜王。
“臣未有旨意,私自进京, 实乃罪过, 却有重要之事面圣,还请陛下网开一面。”
皇帝牵起唇角,言语温柔,“弟弟何故如此生分, 想来是怨我将你一个人抛在关外了。”
说着起身, 示意司礼监掌印太监将帷幔揭开, 拍了拍榻边,“过来坐啊,你我多年未见, 别离那么远。”
瑜王犹豫了下, 方起身,恭敬坐在榻下的花杌凳上。
皇帝凝神打量, 露出一丝羡慕,“我记得你只比我小七八岁而已, 如今还是这样精神焕发,听说弟弟在关外将本已被朝廷弃掉的军队重新整编, 依然能够旗开得胜,而我却老了,天天靠几根草药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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