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欲索要罪证,对方却说已交给可信之人,过不久便会将晏家大爷的罪行公之于众。
交给的人是谁,与自己坐在同条船上,置晏家于死地,还是根本乃晏大爷派来,销毁罪证。
晏云深与柳翊礼都没把握。
新春佳节,满眼繁华,一年中最大的节日,整个金陵火树银花,晏家也不例外,收了地租,又吩咐人到外置办礼物,老太太一边接贺礼,一边去串门子,似乎没被徐家案子所影响。
唯有大少奶奶伤心,天天在屋里难过,再不出门见人。
如今地位尴尬,夫君又不疼爱,也懒得应酬。
哪知屋漏偏逢连夜雨,除夕前又传来消息,徐砚尘被打入死牢,立即问斩。
朝堂上一片哗然,不明白为何徐砚尘判下重罪,阁老却巍然不动,按理徐家几代单传,徐公子又在与倭寇的大战中死掉,只留下一个继承人,不该坐以待毙。
晏家大爷更是在书房中思虑半天,忽又琢磨出另一条阳光大道,徐家既没了后人,所谓一个女婿半个儿,书允岂不是徐家唯一年轻男丁,圣上没动阁老,显然是徐少公子顶下所有罪,指不定徐家江山真能落到亲儿子头上。
书允为人处事周到,心思又软,从小听话,他可以握在手心。
忙叫来儿子,父子秉烛长谈,又送绫罗绸缎给儿媳,聊以安慰,徐梦欢哭笑不得,也不知公公是何用意。
唯有晏书予心里清楚,不过是为权力无边,对父亲来讲比一切都重要。
果然才过完小年,徐阁老那边传来信,让晏书允带女儿回京都同住。
晏家不敢怠慢,大包小包准备妥当,送夫妻二人上路。
徐砚尘死了,清芷心里爽快,捧着刚蒸透的芋头糕歪在廊下,看阳光下一串串冰柱子闪着光,吩咐满春儿掰下来,叮当当扔到院里逗猫玩。
她现在越来越相信善恶终有报,当时徐砚尘也是高不可攀,一根汗毛都动不了,三番四次还不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别看阁老现在风光无限,总有一天会被正法。
而她也一样吧,迟早要面对与六爷之间的家族仇恨,嘴里嚼着芋头糕,绵软甜密化在舌尖,却成苦涩。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如把眼下的事办好,先把成绮怀孕的事告诉老太太,保住那丫头要紧。
老太太知道后自然高兴,晏家自她之后,孩子一个个不听话,要么不成婚,要么子孙运薄,左右只有书允与瑞哥,立即赏了金银珠宝,又嘱咐小厨熬安胎粥送去。
“叫她不要乱跑,大冬天摔坏使不得,三爷也不用到我身边应酬。”
三太太脸色立刻变了,这是要让自己孤孤单单过节,成绮怀孕,肯定六房捣鬼,不就是个孩子,有什么了不起!难道她的瑞哥还不比过一个丫头生的金贵。
回屋便要与三老爷大吵一架,只是人家听老太太吩咐,早就一溜烟不见人,有怒没处发,把屋里砸个稀烂,又传到老太太耳里,埋怨她不懂事,是个妒妇。
妒妇!三太太不由冷笑,凭男子在外搞花头,养小戏子,自己的陪房丫头看上一个又一个,她竟成无理取闹,自己一直小心维护与老太太的关系又如何,人家乃亲生儿子,千古以来,谁见过婆婆与儿媳妇心连心。
三太太越性收拾东西回娘家,可惜那边也是一团乱,两位兄长怕徐家案子没完,牵连到自己,看见亲妹妹气哄哄回来,想拒之门外,又让别人看着笑话,勉为其难弄出个小院给她住,态度不冷不淡,三太太搂着瑞哥哭,偏气性又大,一味地要死要活。
瑞哥年纪小却懂事,掏汉巾子给母亲擦泪,“娘不必伤心,等儿子长大,绝不让娘受委屈。”
三太太看着儿子稚嫩的脸,泪水模糊,说来说去,男人不可靠,亲人也指望不上,孩子却是自己的,打断骨头连着筋,只要有瑞哥在,就还有指望。
第55章 烟丝醉软荼靡外 “不过见色起意。”……
大过节到处乱哄哄, 晏家却冷清下来,三房算是彻底没人,二太太又到娘家奔丧, 四爷临时有公务离开,五爷刚入钦天监, 不便回来, 书允两口才上京,只剩大房与六房。
直到元宵前夜,诸灯争辉,珠宝乾坤, 仿若琉璃世界, 管家俞大早早请花匠扎烟火, 大厅与卷棚全都挂上,才又有了一丝喜气。
当日天空洋洋洒洒下着雪,到晚上又适时放晴, 仿佛专门供人出去瞧花灯似的, 华彩映雪,玉壶光转。
采芙与怜生一众小丫头欢呼雀跃地等着, 清芷不好扫兴,先备轿去请大太太, 对方回说年纪大,懒得动, 她便自己带着一堆人去散百病,逛花市。
想与晏云深一起,又寻思金陵风俗只有这夜女子可以单独外出,想着他来了,下面的人玩不尽兴, 索性让满春儿去叫萱娘,谁知那位也出不来,回说家里有客。
有客,清芷坐在轿子里晃悠,暗忖能是谁,柳翊礼吧。
花月巷,小院里正在忙碌,鸡鸭鱼肉端上桌,萱娘瞧着油腻,亲自下厨做菜。
柳婆子在一边啧啧赞叹,“哦哟,姑娘竟有这种手艺,出去开馆子也能赚大钱。”
萱娘不语,做饭是以前在郭家学的,按理一个千金小姐根本无需下厨,还不是由于寄人篱下,手艺虽学到,也充满苦涩。
平时断然不会动,可今日不同,元宵节乃团圆之日,总有种强烈预感,对方会来。
当然他来或是走,从不提前知会,她也不问,那夜红着脸让人留下,不是也没成。
她摸不透他,不知该如何相处,只是战战兢兢做好本分吧。
柳翊礼今日来得早,天色刚暗,便听到马蹄声,柳婆子与莺歌有眼色地退下,只留萱娘到前面迎人。
他脱下大氅,瞧着一碟泡酥笑了,“定是你做的。”
萱娘诧异,“大人如何知道是我,想是手艺太差,模样难看吧。”
“我从来不喜欢甜口东西,她们都晓得。”
这马虎的柳婆子与莺歌,也不知提醒一下,萱娘哭笑不得,自己忙活半天,还没送到心口上。
却见柳翊礼捡起一块放嘴里,“不过你做的味道不错,有股清香。”
萱娘连忙倒酒,怯怯回:“我下手没个准,也许那蜜撒的不均匀,这块不甜,下块就甜了,大人还是喝点酒解腻吧。”
“看来我要把整碟吃完才行,要么也不知道你的手艺有多好。”
萱娘脸红,烛火下白生生的脸,两边坠着一对点翠鎏金耳环,显得她像春日野穹下才冒出的笋尖,柳翊礼不禁寻思自己眼光好,刚看见那对耳环时,就觉得该是她带。
“过年了,有愿望没?”他轻轻问,又饮下一杯酒。
萱娘仔细琢磨会儿,“要是朝堂上的事定下,我——想回家。”怕对方听不明白,接着解释:“我家原在泉城,虽然已没了人,还是希望能落叶归根。”
“不难,等开春吧,我送你回家。”
窗外的炮仗响了一两下,砰砰落到萱娘心上,回家两个字让她百转千回,又或许是由于出自对方的口,让人愈发柔肠寸断。
想了想,从袖口取出个荷包,攥在手心道:“大人的恩德,小女子无以回报,这个荷包是我绣的,虽说不好看,也算一点心意,实在身上一切都是大人给的,不知该——”
柳翊礼伸手将荷包接过,绣着一路连科的图案,寓意仕途高升,突然有些失落,也不知在期盼什么。
“我们这等人日日在刀尖上行走,不适合戴东西——”
话音未落,听院外响起急促脚步声,侍卫长范上川在外喊道:“大人,出事了。”
屋门打开,对方拱手道:“刚才府丞得到旨意,派兵将晏家围住,人都带走,只留女眷。”
萱娘吓得花容失色,被柳翊礼扶住,回头问:“说清楚,所有老爷们都带走,还是只有一两个?”
“全带走了,大爷,六爷,还有外面的三爷,就连在京上的五爷也一并入了狱,四爷通缉在案。”
“不会是抄家!”薛娘急急问,想到自家惨淡的一夜,担心清芷。
“那倒不是,只把人抓起来,家里还好。”
柳翊礼已经起身,萱娘连忙取下大氅,给他披上,晓得这一夜是不能太平了。
再听院里噼里啪啦的花铺子响,已是没有半分喜悦,只剩害怕。
清芷的惊恐绝不比萱娘少,本来在外面玩得开心,回来时远远瞧见银色盔甲在灯花与月色下发着寒涔涔的光,猛然想到那日在家门前所见,预料到出事。
等进去才知全家已被软禁,几位爷们连同晏云深都被带走,心里盘算对方说过还没完,莫非先用苦肉计将自己与晏家捆绑到一起,等晏大爷的事查明白,自然能出来。
因此耐着性子等,虽说如此,到底入了狱,也不知过得如何,大冷的天再冻坏,急的茶不思,饭不想,眼见着清瘦下来。
家中人一个个都不好过,连二太太也被揪回来,老太太卧床不起,大家心慌慌坠着,又出不去,只能熬。
大约过去小半个月光景,上面还没有旨意,清芷便坐不住了,私下里问满春儿话,想到那位只手遮天的柳翊礼,对方与六爷关系好,总不能见死不救。
满春儿年纪虽小,却沉得住气,低声道:“姨娘别急,且等着吧。”
果然一日晚上,夜半响起敲门声,清芷心里有数,偷偷打开,一个幽影飘进,也不点灯,借着月色揭开面罩,正是冷俊的柳翊礼。
俩人虽没打过交道,对彼此的存在都心知肚明,忙将人引到里间,柳翊礼低声道:“我来是想问顾家的情况,姨娘晓得多少?”
事情到这一步,没什么可隐藏,如今只能抓住眼前人,否则晏云深还不知死活,她回得爽快,“柳掌事知道多少,我便知道多少,你我不必藏掖,救出六爷要紧。”
言语干脆,不拖泥带水,柳翊礼十分赞许,本来晏云深娶这位安小姐,其中纠缠太多,他并不赞同,现在看来对方颇有胆识,老六的眼光也不错。
“云深这次被困住,与顾家案子有关,我与他的本意是将晏大爷落罪,没想到近日从上面传来消息,晏大爷与其他几位都判了,六爷无任何罪名却被打入死牢,其中必有蹊跷,便来与你商量,看看有没有蛛丝马迹可寻?”
清芷浑身发软,使劲用手撑住桌边,喃喃自语,“顾家案子与六爷没关呀,再说他身为顾家遗孤,案子翻了,也该给个交代,哪有自家人被害,还被打入死牢的道理。”
柳翊礼耳聪目明,自然听清楚,接话道:“我也这样想,不知哪里出问题,若要把这件事从头到尾,抽丝剥茧说清楚,确实还有两处疑点,一来我找人收集晏大爷的罪证,对方却说早有人要走,二来就是杏春抄家时被打死,我查了查,凶手并非锦衣卫的人,当时府丞也派来兵马,不知有何不对。”
杏春不过一个花娘,后嫁给河道官,身上能有什么秘密,清芷百思不得其解,又听柳翊礼问:“杏春可有什么东西留下吗?”
清芷想到小哲藏的婚约,但那是她的,算不得属于杏春,如今得不来线索,干脆掏出来给对方看。
柳翊礼拿着婚约来回瞧,亏他是锦衣卫,视力比别人好,在月光下也能看清楚。
从袖口掏出个瓷瓶,倒出不知名液体洒下,清芷愣了愣,再看去,纸面上密密麻麻又多出许多字,柳翊礼笑道:“就是了。”
原来纸上写满河道与司礼监之间贪墨的勾当,怪不得杀杏春灭口,柳翊礼方才用的是天机液,撒上便可使原来隐去的字显现,大内才用的东西,想是那位河道官临死之前所做 。
“有这个东西就好办,与司礼监打通关系,如今他们在皇上身边,对圣心以及宫里的秘闻最清楚,咱们先问六爷的事。”
至此又是漫长等待,大概十来天之后,柳翊礼又一次深夜来访,表情比上次还要凝重,吓得清芷半天没敢问。
“司礼监传下话,正是由于六爷身世才出问题,别的也不清楚。”说着又掏出封信,沉声道:“此乃六爷亲笔,让转交给你,先看看。”
清芷慌忙打开,只见潦草两三行字。
“吾与卿之情,不过见色起意,互用无心,至此别,各生欢喜。”
原是要与她撇清关系,简直哭笑不得,六爷还是把她当个傻乎乎的小丫头,事到如今,谁不知是为保住自己。
把纸揉乱,扔到旁边,“什么都没说,一些胡话,我看他是疯了,想死,我偏不让。”
柳翊礼愣了愣,大概猜到内容,试想如果换做自己,在危难之中第一个想的也是保住最亲之人。
黑夜乌云,层层叠叠,早已立春,寒意依旧笼罩整个京都,连迎春花都失了信,迟迟未开。
城郊大牢中,铁链伴着呻吟声一下下响着,潮湿阴暗墙面上挂着昏黄的灯,打在一张皱纹横竖成峰的脸上,两鬓苍苍,眸子昏沉。
“云深啊,你还是太单纯了。”
第56章 烟丝醉软荼靡外 “回来我身边。”……
幽暗潮湿的牢房中, 一双玉骨筷子般的手轻轻攥紧,又缓缓松开。
晏云深冷冷道:“比起阁老来,天下人都幼稚得很, 何妨多我一个!”
对面人长叹了声,花白胡须抖动, 显得越发苍老了。
“云深啊, 要我怎么说你好呐,阳关大道不走,非要寻死路,难道我素日里对你不够担待, 想当初有意将梦欢嫁给你, 你偏偏要在那会儿纳妾, 摆明与我作对,我不计前嫌,仍举荐你当户部尚书, 哪一点对不住?”
晏云深忽地笑了, “阁老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你如今已知我是谁, 当初将我的家人杀了,整个家族连根拔起, 现在施点小恩小惠,便指望我卑言屈膝, 简直做梦!何况这些年来你们徐家陷害过多少忠良,早该被绳之于法。”
徐阁老摇摇头,细缝般的眼睛使劲睁开,泛出一点光华,又腾地垂下去。
“既然话说到这里, 我也让你死个明白,云深呐,哦不——你的名字应该叫星泽,星光熠熠,温润而泽,还是我与你祖父当年一同商议的,你恐怕不知道吧,我们的感情非常好,在先皇跟前也算左膀右臂,相处融洽,坏就坏在他当了瑜王老师,而我却是太子的人。先皇宠爱瑜王,差点废掉太子,立为储君,如今圣上也就是当年太子继位后,怎能放过瑜王与他的朋党,我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晏云深不是没想过徐阁老与祖父之间的恩怨,也许会牵连到圣上,但他没料到一切却是对方授意。
徐阁老看他不应声,缓缓道:“你如今已进入死牢,我也是个垂垂老去之人,唯一的儿子与孙子都没了,没必要扯谎,今天将前尘往事说出来,也是念在你是顾家唯一活着的人了,若想求得生机,就把当年你祖父藏的东西交出来吧。”
原来这才是对方深夜到死牢的原因,或者说乃圣上的意思,可到底是何东西!晏云深也不知道,他连祖父的脸都没见过,又能藏什么。
圣上想让他死,不会有生还的可能了。
另一边的柳翊礼与清芷商议到大半夜,仍没有思路,灯烛耗尽,对方不便久留。
事情又陷入僵局,以晏云深顾家人的身份如何被打入死牢,实在搞不明白。
院里响起脚步声,柳翊礼手按刀柄,清芷不想打草惊蛇,将对方藏在榻上,自己绕到前面开门,只见丫鬟与小厮齐齐跪满一地,“六姨娘,家里走水了。”
“在哪里?”
“好像——翠萝寒。”
三姑奶奶的住处,好端端怎会起火!
急急往上冲,被丫鬟一起拦住,采芙上气不接下气地劝:“好姨娘,我们慌忙忙赶来,就是怕你出去,万一再伤着。”
她孤身一人,实在没劲抗衡,加上近日又没吃东西,身子虚弱得很,无奈被按回去,只能心里着急,七上八下搅在一起,盼望三姑奶奶别出事。
然而火势盛大,直烧到天明,翠萝寒化成一片灰烬,三姑奶奶也没了。
相似小说推荐
-
西方女巫,但在修真界(师兰钰) [仙侠魔幻] 《西方女巫,但在修真界》作者:师兰钰【完结】晋江VIP2025-03-02完结总书评数:88 当前被收藏数:1023 ...
-
甜妹在哨向世界苟成万人迷(乌偶) [穿越重生] 《甜妹在哨向世界苟成万人迷》作者:乌偶【完结】晋江VIP2025.03.13完结总书评数:29680当前被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