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璟颔首,两人向出宫的反方向走了一段距离,到了四下无人的一个角落,虞恺问道:“昨夜的传言是王爷的意思?”
“你怎么知道?”梁璟脑子被气得发胀,一时没反应过来。
虞恺像看傻子似的轻扫他一眼:“散播消息的是我虞家的人,我自然知晓。”
虞恺的眼睛和虞悦很像,不过眼型更为狭长,眼角微微上挑,和虞悦一样清澈的眸子弱化了眼型的邪魅之感,多了几分清冷。
梁璟收回目光,问道:“二哥到底想问我什么?”
虞恺不再兜圈子,眸光深沉起来:“你对恬恬,到底有几分真心?”
“甜甜?”梁璟微怔,不知道他在说谁。
“……我妹妹。”虞恺几乎不曾与外人说起过妹妹,在家中叫小字习惯了脱口而出,没意识到他不知道这个称呼。
梁璟顿了一下,先是恍然大悟,后收敛起一贯的随意姿态,站得板正,面上满是正经之色:“十分。”
十分,太夸张了。
同样是男人,虞恺对他的话并不会轻易相信,轻笑了一声:“王爷了解我妹妹吗?”
“自然。”梁璟自信一笑,他们朝夕相处了好几个月,她的喜恶和小动作早就了然于心,一看便知。
虞恺:“她喜欢什么颜色?”
这也太简单了,梁璟脱口而出:“鹅黄、妃色。”
虞恺:“她喜欢吃什么?”
梁璟:“蟹粉狮子头、枣泥酥……”
还不等他掰着手指头数完,虞恺紧接着发问:“她讨厌什么?”
“……”梁璟卡了壳,张张嘴却什么都说不上来。
她每天都乐呵呵的,像个小太阳,从来没见她对什么表现出过明显的厌恶。
虞恺没有给他时间多想,又问:“她害怕什么?”
梁璟彻底陷入沉思。
她几次深处险境,连慌张都不见,更别说害怕。面对仇人也是淡定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她会害怕什么呢?
虞恺的表情越来越淡,甚至浮上一丝轻蔑,最后问道:“她不高兴的时候会做什么,要如何哄,想必王爷就更不知道了吧。这么浅显的问题王爷都答不上来,哪里来的自信说对我妹妹是真心的?别说十分,我竟是连三分都看不到。”
十分难得的,梁璟被别人噎得说不上话来。
心中涌上一股怅然,他自以为了解虞悦,然而对虞恺的简单问题都答不上。
是人都有七情六欲,虞悦只是比寻常人都更积极乐观,外放的情绪更热烈,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过讨厌和害怕,但这并不代表她没有这些感情。
他之前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疏忽,太过沉溺于眼前的欢乐美好,只局限于眼前是难以长久的。
如同被打通任督二脉,他迫不及待想了解她更多。
梁璟突然动作,大大拥抱住了虞恺,松开他后重重拍了拍他肩膀,郑重严肃道:“谢谢你,二舅哥。”
说罢,高昂头颅如同一只骄傲的孔雀,毫无留恋地扬长而去,留虞恺一人石化在原地。
虞恺准备的一肚子说辞一下子全被堵回去了,脑子被气得嗡嗡的。
谢我什么?他是不是脑子有病?听不出来我在讥讽他,让他无地自容,知难而退?!
*****
梁璟回府后径直进了东院。
只见树荫下,虞悦身着一袭紫衫躺在摇椅中,脸上盖着一本翻开的书,他正思考是不是等她睡完午觉再来时,听见书本下幽幽传来一声:“王爷请坐。”
虞悦确实睡着了,不过从梁璟迈进院子那一刻她就醒了。因为习武和常年住在边关的经历,若有人接近她很快便能从睡梦中抽离出来。
“你醒着?”
“现在醒了。”虞悦把盖在脸上挡阳光的书撤开,随手扔到一旁的石桌上。看到梁璟身上的绛紫色朝服还未换下,问道,“王爷怎么还穿着朝服?”
梁璟低头看看,不甚在意道:“哦,忘记换了。”
千吉低着头嘴角直抽:怎么会忘了,王爷忘了什么也不会忘了打扮自己,明摆着就想让王妃心疼他。
“王爷怎么现在才回来?不是早就散了朝?”虞悦问道。
梁璟坦诚道:“二哥找我有些事。”
“我二哥找你?”虞悦狐疑的目光在他脸上打转,“你们之间有什么可说的?”
梁璟一脸神秘,伸出食指晃了晃:“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秘密。”
虞悦无语抿唇,强行转了话题:“说正事,我听说陈英的弟弟正跪在宫门口?”
“你消息还挺灵通。”梁璟抬头扫了眼什么都看不到的周遭半空,虽然看不见,但一定有暗卫隐藏其中,不只时刻保护她的安危,传消息也是一等一得快。
他出宫时确实看到有一男子着白色素衣,跪在了宫门口正中间的位置。不知道是谁,但不难猜测,只能是陈英的朋友或家人。
见到门口跪着的男子虽不明就里,但凭着做官多年敏锐的洞察力也知道绕道而行。这个节点上没有人愿意主动惹一身腥,都对他敬而远之,眼皮都不敢抬起多看一眼,忍着好奇也不上前问询。
那男子腰杆挺得极直,颇有股凌梅傲骨的风骨。
虞悦得到消息时幽幽叹了口气,心道果然是兄弟,和陈英性子一样倔。
她道:“或许我们可以趁此机会将陈鉴收入麾下。”
面对梁璟不解的表情,她缓缓道:“易相已两次对你出手,三星伴月一次,密院细作一次。其根本是他在朝中根深叶茂,与许多身居高位的官员关系紧密。他再作妖,我们防是防不住的,最好釜底抽薪,把他的根逐渐拔除,换成我们的根扎进去。”
梁璟看她的眼神转变为欣赏,漾着骄傲的笑意,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陈英当年为榜眼,崔御使对他的才学很是欣赏。陈鉴今年考上了进士,才学也不会差,又是个死心眼儿的,做不出背叛之事。他此刻满腔愤懑无处可发,我们可以借此机会引诱他为我们所用,扎根太史局。”
宣文帝盲目信任的除了玉京真人,就是太史局。
太史令吕溱和易相沆瀣一气,威胁最大,不得不除。
梁璟思量了一会儿,道:“把他塞进太史局倒不是难事,难的是说服他为我们所用。他现在心中恨透了父皇和朝廷,不一定想再踏入仕途。”
“我可以差人去试试,”虞悦坐起身,“我这有一个嘴皮子很厉害的说客,特别擅长心理博弈,无往不胜。”
梁璟凑近她,捧起她软软的脸蛋不轻不重地揉了两下,“真是苦恼,夫人太过聪明能干怎么办?”
虞悦打不掉在她脸上肆虐的大手,手心覆在他的手背上抓着,含糊不清地抗议:“夸我就夸我,怎么还夹带私货报复?”
两人面对面,距离极近,眼前女子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望着他,纤长卷翘的睫毛似蝴蝶的翅膀轻轻扇动着。柳眉微簇,尽显无辜,脸颊透着淡淡的粉色趁得人娇俏无比。
“自打我回来,你都不曾关心关心我累不累,有没有用膳。”梁璟耷拉着眉眼,头上冒着怨气,委屈得要溢出来了。
虞悦放弃挣扎,任由他这样捧着,歪头躺在他一侧手心里,得意一笑:“我让厨房一直准备着呢,你一回来就有人去通知厨房,眼下应当是快好了。”
梁璟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又挤了两下她的脸蛋,恋恋不舍地松开她,转手非常顺手地拉住了她的手,“走,陪我一起用膳去。”
“我已经用过了。”虞悦表示婉拒。
梁璟抿了抿嘴,从她身上收回目光,眸底多了一份忧伤和失落。
他若是一只小狗,那原本见到她轻轻摇着的尾巴,就在此刻悄然停住垂下了。
良久,他低低出声:“一个人用膳太冷清了。自从母后不在了,就再没有人陪我一同用膳了。”
虞悦一下子就愣住了,想起之前去清芳楼查账时甄亿的那句“有时则是独身前来,与他的侍从一同用膳”。
她表情几经变幻,露出一点儿难得的窘迫,装模作样地摸摸自己的肚子:“呃,好像突然有点饿了,我们一起去吧。”
梁璟目光垂下,长长的睫毛掩住眼中一丝不易察觉的得逞。
心情转好,身后无形的尾巴又轻轻摇了起来,拉着她往膳厅走去。
虞悦实在不饿,只能装模作样地夹一点小菜吃,梁璟见状道:“吃不下就算了,你在这陪我就可以了。”
她如释重负地放下筷子,托腮观赏梁璟优雅的吃相,秀色可餐呐秀色可餐。
倏地,她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在梁璟去益州时,她不小心识破了他隐疾的秘密,决定找个治这方面最厉害的大夫,等他回来后给他好好看看来着。
后来接连发生许多事,这件事就被她抛之脑后了。
就在她想入非非时,梁璟突然出声:“甜甜?”
虞悦身子一顿,缓缓抬头,一副见鬼了的表情:“王爷如何知道的?”
看见她的反应,梁璟嘴角的笑容扩大:“所以这是你的乳名?还是表字?”
“是乳名,也作表字。”
“做乳名我可以理解,可取做表字……”大部分人的名与字都在意义上有所关联,取“甜”字似乎不太妥当。
虞悦了然他应是只听了音,不知道字,误以为是其他的字,从前就有过这种事。
遂解释道:“是‘恬澹无人见,年年长自清’的恬。”
虞峥自打出生就背上虞家世代守家为国的使命,半生戎马,所以希望女儿能过上开心、清净的生活,才分别取了“悦”“恬”二字。
可惜事与愿违,她的人生可真是太精彩了。
梁璟长长地“哦”了一声:“虞、恬、恬。”
他一个一个字念得极慢,似在品味,声音缱绻,仿佛带着丝丝缕缕的钩子,听得虞悦不由吞了吞口水。
她耳朵有些不自然的微动,慌乱地别开眼。
梁璟却不依不饶,非要拉着她说话:“你知道我的字吗?”
“知道。”她听宣文帝喊过。
“是什么?”梁璟循循善诱。
“子珺。”她下意识答道。
梁璟温柔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的色彩,她才意识到自己跳进了他挖的坑里。
“嗯,以后不要叫我王爷了,你叫我的字,格外好听。”
鱼儿上钩,要慢慢收网。拉近距离,从改变称谓开始。
第46章 在意我无以为报,只能以身……
虞悦揉揉不经意间发烫的耳尖,脸上一阵蒸腾,“若是被那些个老顽固听到,要说我没规矩了。”
一般只有尊长或亲朋好友间才会互称表字,有亲近之意,梁璟此举简直是司马昭之心。
梁璟顿感好笑:“你还怕那群老顽固?”
“还是不要落人口实的好。”她急中生智道。
猝不及防的,屁股下的椅子被拖动,她人随着椅子瞬间闪移到了梁璟身边,两个椅子紧紧挨着,不留一点空隙。
梁璟一只手撑在她椅子上,欺身向前凑近,两人之间的空隙也随之消失。
太近了,近到即使隔着衣料也能清楚地听到对方的心跳,和源源不断传来的体温。
虞悦屏气凝神,微微向后仰了仰身子,撤出一些安全距离,哪怕只有一拳的距离,也好过鼻息交缠的奇怪氛围。
她略微不满道:“你怎么总是喜欢突然凑过来。”
“你要慢慢习惯我在你身边。”梁璟的音色有几分莫名喑哑,眉眼都染上柔色,浅笑望她。
他的一双桃花眼长得委实勾人,让她不可遏制地回想起了酒醉那晚的场景,于是抬手挡上那双罪恶之源,瓮声瓮气道:“你这是犯规。”
“嗯?”他被捂着眼睛没有动,只低低的嗓音带着疑惑,声调上挑地哼了一声,“犯什么规了?”
声音也好听得一塌糊涂,浑厚而魅惑,如同悠扬的琴曲摄人心魄。
虞悦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在菜里偷偷加了什么迷药,看着他的漂亮嘴巴一张一合间就会让人头脑发昏,不知所云。
脸上似乎要烧起来了,她伸出舌尖舔了下被热意烤得干涩的唇瓣,胡诌起来:“犯了……和平共处五项原则。”
她捂着梁璟眼睛手掌下的唇角突然僵了一下,迟疑了一瞬,弧度扩大,拉下她的手,看她的眼神清明了些许,脸上是忍俊不禁的表情:“哪来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
“……我刚定的。”虞悦强行理直气壮道。
梁璟抬手捏了捏她下巴,“那你说说看,哪五项?”
“呃……”她抿抿唇,醒了神的脑子转得飞快。
别的不说,说起她最擅长的,非“张口就来”莫属。
“互相尊重私人空间、互不侵犯、互不干涉生活、平等互利、和平共处。”
对面的人突然没了笑容,眉头隐隐攒动,敛下眼眸,似在酝酿什么,僵持了片刻后轻叹一声,可怜样子十足:“你一定要和我分得这么清楚吗?你就这么讨厌我?”
他从没露出过这样的表情,虞悦的心脏像被狠狠挤压了一下,顿时生出一股悔意。
刚刚她说的是不是真的有点过分了?
“不,不讨厌。”
正想着说点什么找补时,被一秒哄好的梁璟眸子里划过一丝得逞的笑意,开口道:“那就是喜欢。所以你使的这招叫什么?欲擒故纵?”
“……”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虞悦心中仅存的愧疚霎那间荡然无存,义正言辞道:“你这是诡辩,世上又不是除了讨厌就是喜欢。”
“真的讨厌我?”梁璟轻佻地抬抬眉。
虞悦鼓腮,上眼皮压成一条平直的线斜他:“现在讨厌了。”
“哦,那就是喜欢。”梁璟一脸云淡风轻的理所当然。
虞悦:?
“刚刚在你那还是不讨厌等同于喜欢,现在我说讨厌怎么又等同于喜欢?”
虞悦眉心紧锁,一脸不可置信地凑在他耳边,左耳说一句,又转到右耳说一句,如同一个置气到小孩子:“我说讨厌,听得到吗?讨厌!”
梁璟也不躲,任由她撒气。等她撒完气怒瞪他时,才不疾不徐笑道:“讨厌和喜欢本质上都是在意,又有什么分别呢?”
看她呆楞的表情,本就圆的眼睛因为惊讶出神瞪得更圆,粉唇微张,可爱极了,忍不住上手轻捏她的脸蛋,沉静道:“无论你讨厌我还是喜欢我,我都接受。我想要的,只是你在意我,这就够了。”
虞悦的心海如同天降巨石,狠狠砸进平静的水面,引起惊涛骇浪,水波四溅,荡起一圈圈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是这样吗?
仔细想来,如果她喜欢或讨厌一个人确实会关注那个人的动向。假设她身处一场宴会,她绝不会关注李玉堂的一举一动。
李玉堂是谁?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因为她根本不在意。
所以,是这样的。
梁璟观察到她困惑的神情逐渐消散,变为恍然大悟,抿唇一笑,“除了讨厌我,还讨厌什么?”
“你现在说的这个‘讨厌’是哪个‘讨厌’?”虞悦被他绕得一时分辨不出他指的是哪个。
她这话一出,相当于变相承认了自己的“讨厌”不是真正的“讨厌”,引得梁璟心情大好,眉眼间染上张扬的悦色,“你真正讨厌的,是什么?”
虞悦沉思片刻,吐出两个字:“背叛。”
“那欺骗呢?”
“隐瞒和欺骗都是背叛。”
“如果有人背叛你,你会如何处置他?”
虞悦默了一瞬。
“生离或者死别,看情况吧。”说完,奇怪地看了梁璟一眼,“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梁璟拨开她额角散下的一丝碎发,动作轻柔如触碰稀世珍宝,眸子里是她看不懂的温柔:“因为我想了解全部的你。”
虞悦的小心脏又疯狂跳动起来,今天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了,真是要命,她觉得再这样乱跳下去她就要英年早逝了。
不行,她需要冷静。
于是她突然后撤步站起身,脱离他占有欲极强近似环抱的姿势,清了清嗓子强行岔开话题:“咳咳,天色不早了,我得赶紧差人去找陈鉴,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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