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楚淮没说话。
萧毅太过了解萧楚淮,他决定的事情都会办得很干净迅速,通常情况下,这种反应的含义基本上是搁置了。
萧毅疑惑地打量着他,“怎么……”
“这几日我没管宫里,”萧楚淮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先打断了他的话,“回宫的那个小子如何了?”
“我听说现在在重华殿,身边看得很严,怕他闹出乱子,”萧毅听出来萧楚淮不想聊婚事,眼睫压低,“其他的我这阵子也在忙你皇嫂,没顾上。”
大概是都提到了彼此心事,两人的对话并不是很顺畅。
他们走在稍显萧条寒寂的东宫中。
萧毅看着周遭光景,出神半晌,缓久笑叹一口气,“其实我一直觉得,我这个太子并不配位。”
“储君做不好,连妻儿都护不住。”
“有些意外也非我们能预料。”
萧毅摇头轻扶了下萧楚淮肩膀,不知是不是开玩笑,“或许根源不在意外,是人不对。”
他停顿了下。
“小五,你一直做得比我好。”
皇帝寿宴那日,正值初雪降临。
霜雪铺满京城,露出红砖和宫殿屋脊,来往宫人在宫城长街上踩出一串脚印,准备着这场盛大的宫宴。
萧楚沉独坐在重华殿窗口,看着头顶四方天空被雪幕模糊,屋外是雷打不动的层层看守。
他的心绪早已飘到九霄云外。
也不知她今日愿意理理他了吗。
宫门口一辆辆华贵车马停在门口,洛笙扶着含双的手臂下车,任由含双给她整理身上的红色斗篷。
她仰起头看了看高大的宫门,雪花落在她发间、睫羽上,更衬得美人冰肌玉骨。
今日宫宴来往人纷杂,不准带自己的侍女。
含双将油纸伞递给来迎的宫人,叮嘱了两句,看着宫人送洛笙进宫。
洛笙查看了下腰侧挂着的赤莲香囊,伸手轻轻握住,而后提步踩在厚实绵软的雪上。
许是今日下雪,院内没有什么人,大家进来就都到了紫宸大殿。
洛笙一到,就看到洛诗怡朝她招手,“堂姊!”
洛笙拍了拍身上落的雪花,走到席位边坐下,脸颊被霜雪冰得白里透红,远远看去当真像一个娇艳的果子,清甜可口,“你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
“今朝说他捕了只雪狐,今日送陛下做贺寿礼,我没见过雪狐想着提早来看看。”
洛诗怡叹了口气,“可惜我来时已经送进去了。”
洛笙拆下斗篷,“那下次再让今朝哥哥帮你捕一只。”
一旁祝千帆路过,再一次听到这个称呼,不由得转头看过去。
洛笙触及祝千帆目光,想着他是听到了自己的话,弯了弯眼睛示意。
祝千帆敛眸,看向洛诗怡,“下次你生日也送你一只。”
洛诗怡一怔,慌忙环顾四周打断他,“快别乱说,我岂敢跟陛下一个礼物,你想害死我。”
但洛诗怡确实想要,说着又压了压声音,“这礼你得偷偷送我才行,我想要活的。”
洛笙的注意力并不在他们身上,她握着腰间的香囊寻找着某个身影。
看了半天都没看见萧楚沉。
可能他还没有来。
洛笙一面看着殿外,一面坐在原位等着。
正巧看到萧楚淮与沉翦一前一后进殿。
洛笙顿了下,与他看过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洛笙心脏空悬,下意识避开。
眼尾余光看萧楚淮也没再看她,面无表情地从她面前经过。
但她仍然觉得身上焦灼,久久不散。
不成想,萧楚淮走过她面前,突然停了一下。
洛笙情绪紧绷,不安地抓紧了衣摆。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旁边祝千帆上前,小声叫他,“殿下。”
两人从她面前走开。
洛笙这才明白,原来是在等祝千帆。
祝千帆与萧楚淮离开这边,回到席位。
萧楚淮开口,“安排好了,若你今日想提,可以提。”
祝千帆拱手行礼,“多谢殿下。”
祝千帆看向那边洛笙,又看了看萧楚淮,“殿下,那你们……”
萧楚淮垂眸,眼底清寒被睫羽遮盖。
祝千帆看出了异常,迟疑着没有继续问。
许久后,听到萧楚淮出声,“兴许她小时候见得多,不爱跟谁谈婚论嫁。”
他也不能用自己的观念要求她,“过阵子再说。”
这会儿朝官跟随皇帝一并过来,大殿中顿时热闹起来,洛笙远远看见萧楚沉从人群中过来。
他一身灰色,衣摆轻扬,融合在雪雾与天地间,是这恢弘富丽的朝堂中一抹浅淡异色。
萧楚沉进殿,仿佛这是他一个人的荒原,所过之处一片寂静,寸草不生。
偏他也不在意,他的位置安排在萧楚淮后方。
他在萧楚淮面前停下来。
两人一坐一立,只片刻的停滞就令周围人提心吊胆。
萧楚淮气度沉稳,坐在那里仿若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
萧楚沉犹如山间烟雾,缥缈不定。
萧楚沉看他一会儿,意味莫名地调侃,“兄长见我,怎么一直这般冷漠?”
他说着往后走,故意扔下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的未婚妻改选我了。”
一直没有反应的萧楚淮闻言凝眉,轻轻偏头。
正好另一边,洛笙见萧楚沉进来,便敛好衣裙起身。
洛笙刚刚站起来, 忽而身边洛展经过,叫住她,“怀夕。”
洛笙又坐回原位, 看向洛展, “父亲。”
洛展看起来像是有心事,听见洛笙叫他“父亲”, 竟意外地红了眼眶, 笑了笑。
他坐下, 踟蹰半晌, 只问了句, “来时冷吗?”
洛笙摸了下衣摆, “我今日穿得厚, 不冷。”
洛展点头,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 看向了对面坐着的祝千帆。
“今朝是个好孩子。”洛展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洛笙没听明白, “你觉得……他适合做你兄长吗?”
洛笙茫然地看向对面祝千帆。
他最近时常来家中, 洛笙也是哥哥的叫着,她不太懂洛展的意思, “他现在不也算是我的兄长吗?”
洛展笑着摇头, “我是说,家人的那种兄长。”
洛笙反应了一下, 也没多想。
祝千帆父母早亡, 若是父亲母亲或者二叔想要收他做养子,“那也挺好的呀, 我瞧着他跟咱们家也蛮有缘分的。”
洛展听她的话锋,点了点头。
他长叹一口气, 正要与洛笙细说,忽然殿上皇帝扬声,“这些时日,诸爱卿辛苦了……”
他们的谈话不得不被打断。
洛笙起身的动作停了停,只能暂且压下。
皇帝在上面说的场面话洛笙也没有听进去多少,只隐约知道他们是在论功行赏。
时不时敬酒聊天,并且加官进爵,重塑皇威。
他们在下面听得有些无聊。
不知什么时候,轮到了祝千帆,皇帝赞不绝口,“今朝年纪虽小,平战乱平谋反,功劳可盖过在坐的诸多前辈。”
下面朝臣纷纷附和,“后生可畏,臣等恭喜陛下得一员猛将。”
皇帝欣慰点头,“有爱卿谏言,说论功行赏不该以年龄排资论辈,委屈了年轻朝臣。”
“朕思索良久,觉得诸位爱卿所言甚是。”
皇帝提了一口气,重重扬声,“今日,着册封定远将军祝千帆为永安侯!以示嘉奖!赏白银千两,宅院一座,田宅数亩!”
大殿上一阵叫好,多是祝千帆军营中的同僚,大家喝开了酒也都纷纷畅所欲言,“陛下圣明!”
祝千帆俯身行礼,“臣谢陛下。”
有人感叹着,“祝将军该是我朝最年轻的小侯爷了。”
“哈哈哈,是啊,陛下识良臣,举人才,我朝必会日益昌盛。”
皇帝被下面众人捧得很是高兴,举杯与诸位朝臣又喝了一杯。
祝千帆却始终都没有下来,他仍然跪在殿上。
他缓和了下心绪,在皇帝意兴正浓时突然开口,“陛下,臣借此机会,有一事相禀。”
皇帝放下杯盏,笑盈盈地看他,“但说无妨。”
祝千帆停顿片刻,而后扬声,“臣自幼父母因战乱而亡,有一幼妹寄养在江南姨母家中,可也于多年前走失。”
“臣入朝数月,偶然间发现了幼妹的行踪。”
“哦?”皇帝来了兴致,放声大笑,“这么巧?”
他颇为认真地看向祝千帆,“什么线索尽管告知朕,朕会差人助你寻亲。”
洛笙闻言好奇地看了过去,顺手摸起了一个果子。
好巧不巧,与看过来的祝千帆,对视一眼。
洛笙咬果子的动作一顿。
祝千帆收回视线,“线索已经收齐,并且在与洛将军一家来往确认过……”
他停顿了下,“洛府如今三姑娘,正是臣年多年走失的幼妹。”
此话一出,大殿之上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看向殿上祝千帆不远处的洛笙。
洛笙呆愣着坐在原地,果子咬到一半。
还有人问着,“洛府三姑娘不是他们家庶女吗?”
祝千帆适时道,“幼妹走失时间,也正与多年前,洛大人与夫人多年前在江南的时间相吻合。”
“也以与洛大人确认过,三姑娘确是他们当年在江南捡到的幼女。”
殿内一片惊异。
洛笙只觉得这些话她每一句都听见了,可偏偏连在一起就是反应不过来。
她茫然地看向洛展。
洛展只红着眼睛,示意她了一下祝千帆的方向。
洛笙顺着洛展的眼神示意,再度看向祝千帆。
她身边有人讶异道,“天哪,这么巧的吗?”
皇帝也一时半刻没反应过来,“你是如何得知洛府三姑娘就是你的幼妹。”
祝千帆像是早早就准备好了这些时日调查的文书,递给旁边的太监,由他们转交给皇帝。
洛笙放下手中果子,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
仍然难以置信地看着祝千帆。
洛展凑过去低声道,“今朝前阵子便与你二叔说过,但你在东宫陪你阿姊,我们就暂时没告诉你。”
“我们觉得今朝是个好孩子,你在父亲这里若只是个庶女,太委屈你,在他那里就不一样了。”
但到底洛笙从前过往不好深挖,他们就商议编出来一个莫须有的姨母,改掉洛笙走失的年龄。
这样可以保她万全。
洛笙听着父亲的话,这大殿上下明明是在讨论与她有关的事情。
洛笙却觉得她整个人游思飘忽,脱离世间,惶惶不得安定。
所有的一切都不太真实。
洛笙手指蜷缩着一点点收拢。
听着四周人议论声越来越大,“洛家这位三姑娘是什么好运气,我先前以为她庶女得家中宠爱,是太子妃家眷时常受赏已经很幸运了。如今竟是新封侯爷的亲妹吗?”
“这是真的假的,怎么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洛笙心弦剧烈地起伏着,握紧的手松开又抓住了旁边的杯盏。
可她明明都以为自己不会再有血亲了。
她以为自己在这世上本就是无根的浮萍,飘到洛家是她的幸运。
可如今告诉她,她还有家人,血亲。
洛笙小心翼翼地多看了两眼祝千帆,似乎是在辨别着自己与他的相似之处。
仍然觉得像是在做梦。
她有点不敢确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直到大殿之上,响起皇帝爽朗地笑声,“如此,真是一件喜事。”
“这就显得朕的赏赐稀薄了,还未贺你寻亲之喜。”
皇帝看向洛笙,“朕从前便总是听闻洛府三姑娘美名,一直觉得她并非凡俗之辈,如今没想到还有这一层亲缘关系。”
皇帝大呵一声,“赏!”
洛笙被洛展轻轻拍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要谢赏。
她起身,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谢陛下。”
皇帝颇为满意地看着殿下两人,一时间眉眼微动,又看向了另一边。
洛笙刚坐下,听到了大殿之上皇帝再次开口,“说起来,今日你们家还不只是双喜临门。”
洛笙身形停住,被皇帝突如其来的话带得一阵不安。
紧接着皇帝再次开口,“诸位爱卿也都知道,朕新得一位得力爱子,救朕于危难水火之中。”
皇帝说着,多看了一眼萧楚沉的方向,见他没有要接自己话的意思,便笑着将话圆了回去,“方才也让大家都见过了。”
皇帝继续,“也是在与楚沉闲聊之时,得知他与洛府三姑娘情投意合,朕也觉得这实在是一桩良缘。”
他说着,看萧楚沉那张幽冷面色有了些许缓和,心下松了一口气。
但他完全没注意到,萧楚沉身前席位上,萧楚淮眼底光色肉眼可见的暗了下来,缓慢握紧了手中的杯盏。
皇帝甚至还很开心,总算是哄好了那位阎王爷,“今日也是个好日子,借此机会,朕就做主,给洛府三姑娘……哦不,是永安侯亲妹与犬子楚沉赐婚,择吉日喜结良缘!”
此一番话,殿上又是一阵惊叹,一时间鸦雀无声。
萧楚淮剑眉紧蹙,忽而掀起眼帘,冷厉眸光看着殿上帝王。
皇后偏头看向皇帝。
几十年夫妻,她太过于了解他此举意图。
她缓缓握紧座椅扶手,碍于大殿上也不好当众拂皇帝面子,只担忧地看向萧楚淮。
触及萧楚淮视线,竟连皇后也微微心颤。
有人低低地议论着,“赐婚?是王妃?”
“那肯定啊,你见过陛下当众赐婚给人做妾的吗?”
“这小姑娘,是什么天生好命啊。”
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姻缘。
祝千帆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脑海中过了一遍是萧楚淮还是萧楚沉。
最后看到不远处萧楚淮脸色阴沉,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祝千帆忙道,“陛下……”
“今朝啊。”皇帝不动声色地打断了祝千帆的话,“想来你入朝晚,对你妹妹的婚事了解不多,此事朕也是打探过的,如此大好的日子,朕难道会害你们不成哈哈哈。”
“哈哈哈,陛下说笑了,”下面朝臣连忙道,“陛下亲自赐婚,这是再好不过的喜事。”
祝千帆同僚忙催着他,“今朝,该不是高兴傻了,赶紧领旨谢恩。”
祝千帆迟迟没有动静,看向洛笙。
此时殿上传来萧楚沉的声音,“父皇所提婚事,永安侯是不是存疑?”
皇帝被这一声父皇叫得心绪都安稳下来,久久悬在心口的一把刀被放下。
他大松了一口气,浑然不觉,萧楚淮抬眸,另一把利剑却在此时悄然升起。
尖锐地直指龙椅。
大殿之上一半惊叹这喜事,一半波谲云诡,氤氲着未知的风暴。
皇帝也不管祝千帆如何,“永安侯不了解,等他们回家细说。那此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对了韩御史,这一次你清查官员也功劳颇大……”
话题转到了别处,祝千帆不可能再提回来。
他下去匆忙走到了洛家席位边,看向洛展与洛宗,“这是怎么回事?”
洛展与洛宗迟疑着也没有开口,下意识看向了萧楚沉那边。
近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位新晋宸王身上。
无人注意到那个平素清朗淡漠的萧楚淮眼底蒙上一层似有若无的阴霾,他不动声色地倒了一盏清茶,轻抿茶盏。
唯有那清茶水面倒映出他深色瞳孔中汹涌翻卷的暗流,仿佛随时能掀起惊涛骇浪。
萧楚淮缓慢摩挲着手里的茶盏,周身气压低到吓人。
此时只觉萧楚沉进门那一句“你的未婚妻改选我了”格外挑衅与刺耳。
沉翦最先察觉到萧楚淮身上逼人的暴戾气息。
大殿之上的氛围很快恢复如常,只有这里气氛犹如一座地狱魔窟。
众人推杯换盏间,大殿上来往敬酒的人多了起来。
萧楚淮胸腔缓慢积压起无声的火气,四周喧闹每一寸都刺激着他的神经,仿若燃烧的藤蔓无声无息的纠缠住他的每一寸神经。
周身庆贺宸王与侯爷幼妹婚事的声音响彻耳边。
任由那炽热疼痛的灼烧感疯狂蔓延滋长!
萧楚淮冷不丁问,“她也没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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