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云霖和云曦之外,另外一个面无表情的便是裴清岐自己。
整个仪式里,他都表现得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最后一次见到薛均安的场景。
他太天真了。
还以为只要他不放开薛均安手,他们就再也不会分离。
天帝将太子印交到裴清岐手中,裴清岐淡淡接过,“谢天帝垂爱。”
时间一分一秒流失,在裴清岐的心神不定中,仪式终于结束。
几乎是片刻不停,裴清岐火急火燎便离开大殿,往司命部赶。
且刚出大殿的门,云曦挡住他的去路,“仙君。”
裴清岐闻声垂眼。
云曦瞪着一双大眼睛,双手捧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娇滴滴望着他,柔软的小脸儿似是能掐出水来。
见他看过来,云曦又乖乖唤他一声,“仙君。”
她将手中的小盒子递到裴清岐手中,笑眯眯的,“仙君,这是云曦亲手为您所作的香囊,里面放了,以保仙君平安。”
还没等她说完,裴清岐绕过她,自顾自离开。
云曦哪受过这般侮辱,原地愣神不到半秒,转身就追。
男人的步伐又快又急,云曦险些没跟上,可她和他一样,生性倔强,硬是小跑着、不信邪的跟上他。
“仙君?”她在他身后叫他。
裴清岐不予理会,脚步又加快了些。
见他不说话,云曦索性也不说了,安静的跟在他身后。
云曦身后还跟着个小尾巴,也就是妧妧。
妧妧得令,无论云曦去何处,她便要去何处。
甩不掉这个难缠的未婚妻,裴清岐只能回头,男人居高临下睨着云曦,语气有些不耐烦,“何事?”
转身回眸之际,他才看见,云曦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只是他的眼神没在妧妧身上多做停留,便重新回到云曦身上。
见裴清岐神色匆忙,云曦继续说,“为庆祝仙君被授予太子印,距离继承下任天帝又近了几步,云曦特意亲手做了一个香囊,还望仙君收下小女的心意。”
看来今日他若是不顺了云曦的意,她是不会放他走了。
裴清岐觉得烦,一把收过云曦手中的盒子,“多谢。”
说完,再次头也不回离开,留下她一人停在原地。
“仙君!”彼时的云曦还想和裴清岐多说些什么,想和他多培养培养感情。
云曦也有些急了,“仙君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终于,裴清岐停下脚步看她,“我要去找我的心上人,云曦仙女当真想同我一道去吗?”
男人声音冷硬,容不得任何人的质疑,闻言,云曦脸上的笑容僵住,两根葱白手指忍不住相互纠缠起来。
裴清岐停下了,可云曦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气氛就这么诡异的安静几秒后,云曦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鬼使神差把妧妧推了出来,当枪使,“仙君还没见过云曦这儿新来的下人吧。她叫妧妧。”
“妧妧,快见过仙君。”云曦开始胡言乱语。
实话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叫妧妧出来,可能是因为她不知道和裴清岐说什么,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突然被主子推出来,妧妧先是一愣,而后把头埋得更低,硬着头皮上前,“奴婢见过仙君,初次见仙君,狗眼不识泰山,还请仙君恕罪。”
裴清岐历劫归来后,妧妧一直避免和裴清岐有任何直接接触,以免被那个精明到骨子里的男人觉察什么。
可该来的还是来了。
头顶上方,裴清岐面无表情,“你的奴婢见不得人吗?”
“把头给我抬起来。”裴清岐说。
这一秒,妧妧的心被揪紧,几近颤抖着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看清妧妧的脸,裴清岐的瞳孔瞬间放大,而后又恢复寻常那副高高在上的神色。
他对她的话似乎很不满意,好看的眉毛一拧,“初次?”
冷眼侧目扫视妧妧的脸,裴清岐讥笑道,“我们好像不是初次相见吧?”
尾音落下,妧妧一惊,薄唇忍不住抿住,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难道他真的这么精明,精明到只是对视一眼就能认出她来?
妧妧下意识吞了一口唾液,裴清岐觉察到此,满眼鄙夷和讥讽,“那日藏在林中,和清汀一同偷窥的丫鬟,可是你?”
那笑容实在过分熟悉,妧妧不自觉被回忆支配,她拧了拧眉,又迅速低下头。
“是。奴婢也想一睹仙君真容,于是恳请清汀道长带我一道前去,还望仙君恕罪。”她没敢表现出一丝不敬,亦不敢被他发现。
他的爱,疯狂、执着、扭曲、窒息,她无福消受,只想远远躲着,永世不再触碰。
好在,裴清岐没认出她,只低声留下一句,“罢了。比起责备你一个丫鬟,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便径直离开。
裴清岐走远后,妧妧才敢将头抬起。
说来也怪,她分明已经换了一张脸,可用这张脸面对裴清岐时,她还是会抑制不住的紧张。
大抵是在凡间遭受了他太多摧残,刻在骨子里的恐惧是难以磨灭的吧。
想着想着,妧妧想起云曦,忙着糊弄裴清岐,差点儿忘了谁才是她现在的主子。
可当她回头之时,她现在的主子早已因为窝火而跑得没影儿了。
妧妧看看往左离开的云曦,又看看朝右走的裴清岐,缄默一瞬,脚步迈向左侧。
她想,就逃跑速度而言,这两人倒是挺般配的。
这是徐让欢一跃变成裴清岐后,和她的第一次对话。
态度恶劣,满目讥讽嘲笑,和徐让欢别无二异。
这样一个阴柔漂亮但不可一世的少年,竟是万人敬仰的神君?
妧妧难以置信。
许是因为徐让欢在凡间所作之事太过丧心病狂,所以,仙君裴清岐在她心里也并非什么善类。
可转念一想,他若不是那个十恶不赦、一把火烧毁三界之人,或许她不该对他抱有这么大的敌意。
回玉清宫的路上,这个问题一直若隐若现,浮现在妧妧脑海中,让她左右为难,陷入纠结。
如果三界被毁一事本身就是虚构的,她确实不该再对复仇一事执着。
那她又为什么而活呢?
她的存在,本就是为复仇而生。
妧妧怅然若失。
如今她既与裴清岐毫无瓜葛,倒也失去了活下去的目的。
想得入迷,妧妧的脚步不自觉顿住,恰好停在乌浩宫前。
乌浩宫的建构并不像其他宫殿那样夺人眼球,相反,算得上是整个天界最平平无奇的宫殿。
平平无奇的宫殿内,有个不平平无奇的人就站在门口,和其他天官交代琐事。
裴清岐全然没发觉妧妧就是薛均安,倒是这乌浩宫内之人率先认出她。
“……妧妧?”望着台阶下面心神不宁的妧妧,裴泠禁不住出声唤她。
他本想再过几日,等风头过去,再去找她的。岂料今日,竟在自家宫殿前看见她。
裴泠眼底闪过一丝欣喜。
闻声,妧妧缓慢回头。
届时,裴泠逆光站在门外,明晃晃的光线直直落下来,阻碍她的视野,她只能看见唤她姓名之人穿着一袭白衣青袍。
妧妧看不清他的脸,却觉得他的声音耳熟。
她眯了眯眼,看见裴泠同其他天官道别后,雀跃奔跑着靠近她。
气喘吁吁,男人在她眼前停下,白皙额角渗出几滴汗液,可眼底笑容不减,“好久不见。”
他定定看着她,看得出,是发自心底的开心。
妧妧仰着脖子,看清来人的脸后,整个人僵在那里。
她愣了好一会儿后,才缓缓开口,“你是……徐惊冬?”
是的,出乎意料的,眼前之人和徐惊冬长得一模一样。
话音落下,裴泠很开心她还记得自己,嘴角笑容更深,“是我。不过我不叫徐惊冬,我叫裴泠。”
妧妧眨了下眼睛,露出疑问的神情。
裴泠料到她有疑问,继续说,“天帝派我下凡,为战神安排一场与他童年一模一样的劫,我便去了。”
“但是有一点我要声明,”裴泠凑近些,食指叩了叩自己的太阳穴,“我的记忆一直都在。”
他微笑着看着妧妧的眼睛。
四目相对,他看见妧妧眼中的自己。
是啊,我的记忆是一直都在。那你呢?妧妧。你还记得我吗?
不,你早已忘了我。
想到这儿,裴泠不自觉叹了口气,而后又挂上笑容,握住妧妧的肩膀,仔细查看她身上是否有伤,“你没受伤?呼,太好了。”
被摆弄来摆弄去的妧妧一头雾水,终于忍无可忍,终止了裴泠的“戏弄”,“你……”
“你为何认得我?”妧妧平复了一下心情,问。
她和薛均安分明长得不一样。
裴清岐认不出,裴泠却认得出?
不对劲。
若是她露了马脚,还得尽快补好才是,否则叫裴清岐发现了,那可要出大乱子。
问题且刚抛出去,裴泠笑眯眯,“想知道吗?”
妧妧点点头。即使她不喜欢他轻浮的言语。
看着妧妧的眼睛,裴泠嘴角笑容一顿,随即陷入回忆。
其实,凡间的碰面,并非二人初次见面。
他们的相遇追溯到很久之前。
那一年,妧妧刚过七岁,他十三岁。
“喂,阿岐。你说,天帝为何要将我们送来这昆仑山练剑呢?”裴泠嘴里吊着一根草,双手抱头,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躺在地上,“昆仑山这么远,每日的餐食也难吃,天帝干嘛千里迢迢把我们送来?我们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啊!”
听见“亲生”这两个字,裴清岐练剑的动作一顿,随即温温柔柔的说,“天帝也是希望我们早日飞升,好继承他的衣钵。”
裴泠充耳不闻,“你说,你都已经很厉害了,还这么用功干吗?”
裴清岐微微的笑,没有说话。目光却在裴泠白皙的脖子上停留了好几秒。
裴清岐舔舔干燥的唇,微眯起眼,脑中闪过无数个阴狠的杀人方法。
如今,手足同胞中只剩下裴清岐和裴泠二人独活。
天帝将二人送来昆仑山,其一,是叫他们学个一技傍身;其二,应该是叫昆仑山的高手们护他们二人周全;其三,在查究竟是谁杀掉了其他皇子。
裴泠不曾知晓裴清岐深沉的心思,他只想着如何在这遗世独立的荒芜之地找乐子。
今日师尊有事外出,须臾,裴泠灵机一动,傻乐道,“师尊不在,咱们干脆偷溜出去玩吧?”
裴清岐笑着拒绝,“还是留在昆仑山练剑吧。师尊若是看见我们偷懒,会责罚的。”
裴泠努努嘴,“你不去,我可自己下山去了。”
裴泠恨裴清岐是块木头,整天就知道扫兴。
说完,裴泠拍拍屁/股,独自一人下山去。
可真等到他出了昆仑山的地界,裴泠才恍然大悟,自己应该听裴清岐的话,“你、你、你别过来啊!你别过来!我我我会武功!别逼我出手啊!”
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巨蟒,裴泠双手结印,做出战斗的架势。
巨蟒周身漆黑,一双绿意幽幽的清澈瞳孔望着裴泠,似乎看穿他手无缚鸡之力的事实。
它吐了吐鲜红的信子,眯眼朝他挪动。
见状,裴泠欲哭无泪,双腿打颤,咽了咽口水,“你、你、你别过来!别过来啊!”
这时,那蟒蛇又好似听不懂人话,以更快的速度朝他移动。
裴泠无力的瘫坐在地上。
不会吧?
不会吧?
他要像其余的兄弟们一样,被杀掉了吗?
这般想着,裴泠双手后撑在地上,痛苦的闭上眼睛。
算了,死就死吧。
也不知道被蟒蛇吞下去,会不会很疼。
他做好赴死的准备。
可下一秒,蟒蛇却没了动静,“嗖”的一声,他听见有人过来的声音。
“大胆蛇妖!竟敢在昆仑山放肆!”七岁的妧妧,声音并不柔软,和现在一样,无情无绪,叫人顿生忌惮。
裴泠偷偷睁开一只眼,他看见面前挡了一个女孩。
女孩身材娇小,横在他和蟒蛇之间的气势倒是很足。
但是横看竖看,这女孩怎么看也不是蟒蛇的对手啊!
裴泠拧了下眉,若是女孩为救他而死,那他的罪过可大了!
如此一想,裴泠赶忙起身,一把抓起妧妧的手腕,拽着她往回偷,“你打不过它的,快跑吧!”
妧妧被人拉住手腕,下意识一顿,跟着跑了两步后,才想起清汀留下的任务,她敛了敛眉,甩开他,“放手!”
手上一空,裴泠满腹疑问的回头看她。
妧妧也看他一眼,随即转身,大步大步朝巨蟒走去。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那女孩虽年纪尚浅,但功力已能和昆仑山的弟子相媲美,根本没轮到刀剑出手,只用几成法力便将巨蟒的头颅斩断。
血液横飞,溅在石块和草地上。
妧妧淡定的掏出腰间手帕,将手指擦干净后,一把拎起巨蟒的脑袋,转身就往深山里走。
路过裴泠之际,女孩轻蔑一笑,“胆小鬼。”
良久之后,裴泠才从讶异中缓过神来,他反驳,“我不叫胆小鬼。”
可惜那时候,妧妧已经走远。
望着妧妧的背影,裴泠大叫,“喂,你叫什么名字?是昆仑山的弟子吗?”
“妧妧。”妧妧只回答第一个问题,“我应该……叫妧妧。”
说完,妧妧消失在裴泠视线之外。
一番恶战的草地上,只剩裴泠一人,呆呆望着妧妧离开的方向。
另一边,高耸的山峰之上,掌管巨蟒的裴清岐面无表情看着眼前一切,嘴角噙笑。
他要杀的最后一个人,虽说武力不行,但这运气……倒是格外的好。
自从那一次相遇后,裴泠像是换了个人,终日刻苦练剑,终于也同裴清岐一样,受到师尊表扬。
看着手中的嘉奖,裴泠默默的想。
如果再相遇,她应该会对他刮目相看了吧?
无奈,第二次相遇的契机隔了很久很久。
十余年后,他方才在下凡的任务名单里看见妧妧。
妧妧会被派下去助裴清岐历劫。
这样一来,他便能在凡间和妧妧相遇了。
这也是他点头同意下凡的原因所在。
可令裴泠万万没想到的是,妧妧的任务是感化裴清岐。
裴泠承认,看见妧妧用力讨好的样子,他对裴清岐生了嫉妒之心,为此甚至不惜处处与裴清岐作对,也因此同他生了嫌隙。
她救了他,却忘了他。只留他一人日思夜想着她。
真是个坏女人。
回忆结束,裴泠看着她,凑近些,笑,“我能认出你,自然是因为我比任何人都要喜欢你。”
妧妧拧了下眉,把他凑近的脸推开,“我不喜欢你的玩笑。”
裴泠摸了摸妧妧触碰的地方,并不生气,“我直接说出来多没意思,背后的缘由只能等你自己发现咯。”
妧妧不再说话。
“不是吧?就因为我不告诉你,你就这么愁眉苦脸的?”裴泠捏了一下她的脸,被她一掌打掉,他龇牙咧嘴,这才学乖,“何事这么不开心?”
妧妧深深的看他一眼,没说话。
裴泠语重心长,“说出来呗,说出来也好好受些。”
妧妧叹了口气。
要说这裴泠也算是知情人,和他说总好过自己憋在心里。
索性,她一五一十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
听完她的困惑,裴泠久违的严肃,“还以为什么事儿呢。就因为人生没了目标?”
“相信我,这世上没有目标的人多了去了,不都活得好好的?”裴泠说。
妧妧垂下眼帘,“以前,我一直是为复仇而活,可是现在,我不知为谁而活了……”
裴泠微微笑着,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不知道为谁而活的话,就为自己而活吧。”
她还有很多想知道的事。
比如,她想知道她的父母是谁,想知道自己从何处来,还想知道,她究竟能不能像清汀口中所说那般,做一个每日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小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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