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再与他说话,他不哭不闹索性也不再开口,就这么木楞地抱着槁木般的尸体静静坐着。
没有人再会叫他“阿止”了,他这般想着。
他忽地不想洗净这身淤泥了,让原他痛苦的本来不是它,而是再一次被抛弃、被不所需要。
既然如此,那他也不再需要任何人了,于是执拗在身体里长成了参天古柏。
怀中的尸体渐渐发篮,她的姣好面容早已不复存在,与他作伴的只有那些还在蠕动的蛆虫。
他真的饿极了,将那些蛆虫尽数吃了也无济于事。
怎么办?
他快饿死了,但他是不会死的。
看着被驱虫啃食的尸体,有一瞬他竟忘记了这是谁,待嘴里已咀嚼起手骨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看着一败涂地的残肢,他忽地笑了。
“你不会怪我的对吧?”
“我只是太饿了,我想活下去……”
“我没错的对吧?都是为了活下去……都是为了看你口中的那个世界……”
他梦魇般嘴里喃喃着什么,一边疯狂地将残肢往嘴里塞,他的肩膀剧烈抖动着,怪异地笑着眼角却不断滑过莹光。
最终,他蜷缩在一摊衣物中睡去。
看到这一幕,姜以禾不知道自己该作何情绪,是该愤怒还是心疼?
只是静静地抱膝蹲坐在最角落,眼中满是荒芜的疮痍。
她想直到后来发生了什么,可眼前的一切却又在消散,待她再看清时,已置身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旷野中。
而一道遍体鳞伤身影却从眼前狂奔而来,脚镣乒乓作响,他一头墨发脏乱不堪,每一道喘息都是身体的剧烈抗争,但他却依然不管不顾地向前奔去。
刚刚破晓,细雨淋湿攀附青灰石砾绽开的凌霄花,她看着它逐渐鲜活,吮吸过水露的花瓣如云层般饱满、绵密,柔软的像要融化成一潭朦胧的池水,恰似他那未经世俗雕琢,独自咀嚼寂寥风雨的心。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姜以禾能察觉出他那股生的气息。
是了,他逃出来了,
他大口喘息着,仿佛要吞咽进这全部可以拥抱的自由的气息。
他从未像这般放肆快活,即使身后还是要将他置于死地的追铺,他依然无比兴奋。
冷空气涌入鼻息蔓延至咽喉,他有些似梦似幻,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明朗的笑音传入耳骨,可当她看清时赫然才发觉他滚烫的泪早已滴落衣襟。
姜以禾的心脏骤疼,他宛如拂过冰川掠走的诗,摇摇晃晃地坠入她的眸中,她下意识想伸出手,可又不想惊扰了他。
她看着他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即使跌倒了也依然奋不顾身地奔跑着。
他的莽撞惊飞栖息的蝴蝶,它们不明所以地盘旋在他身边似欲与他一决高下。
他笑着,想到逃出山前父亲说起的,只有他才能成就的常青树。
可他才不做常青树,他要做枯木。
一次又一次的被风雪倾覆、烈阳鞭打的朝露就权当是他过往的序章。
当春色荒芜,他生命里的蝴蝶,是一枚不死的休止符。
第42章 42章
“看得如何了?”
一缕青烟扑面而来, 她眨着眼,几滴豆大的泪珠相继落下,她挥开眼前的氤氲, 看见的却是熟悉的宫廷院落。
雪娘子从背后攀附着她, 亲昵地在她耳边低语犹如缠绕的毒蛇,下巴微凉, 姜以禾被她轻轻捏着抬起头来。
“啧啧, 是被吓哭的?不过也是, 他确实挺可怕的,对嘛?”
最后一抹泪珠掉尽, 姜以禾的眼底终于恢复了清明,可心里却似被一块巨石压住,让她喘不过去气来。
“他楼止弑父吃母, 连自己的亲人的命都不放在眼里, 更何况是你呢?”
“待来日他腻了,你的下场只会比他们还要惨,看看,他多可怕啊……”
雪娘子悲惜的魅惑谗言还在耳边萦绕,口中句句不离他的十恶不赦, 听着确实刺耳。
“可怕?”
她冷笑一声,甩开她欲握紧自己的手。
“比起他的麻木不仁, 更我觉得可怕的是一群啖肉饮血的亲人!”
她嗔目地低吼着, 握紧的拳头不甘地颤抖,即使不用回想,关于那梦境中的一幕幕都如残影般在脑中闪过。
她无法视而不见, 也不能。
“他可怕?可他也才不过八岁!”
“烈火、溺水、割肉、穿骨!他受的刑我都看到了,但他犯的极恶不赦的错呢?弑父吃母?你告诉我, 这哪一项是他自愿做的?”
“熟视无睹的你们……更可怕!”
她见到的都如此了,那她没见到的呢?
姜以禾心中越想越怕,无数种恐怖的猜想在她的心头缠绕,犹如一条冷血的毒蛇缓缓爬过心头,令她毛骨悚然,即使不是自己,依然倍感绝望。
见她猩红眼为他忿忿不平的样子,雪娘子愣住了,随后露出古怪的笑。
“真是稀奇,居然还有人会共情那个怪物?”
“啊哈~哈……哈哈哈!”
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忍不住抱腹大笑,就连眼角都渗出泪花来,尖腻的笑声让姜以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这番话的意思,就是不愿意帮我啰?”
她笑够了,一双凤眼瞬间变得凛冽起来,看着她的视线犹如一把随时可以将她穿烂的长刀。
“楼止是什么样的人,我自会去看清,但在此之前,我会一直相信他。”
雪娘子眼睛微眯,顺手将散落的一捋乌发拨在了脑后,“好一个相信,但……他可不是这么想的。”
雪娘子的一番话让她不明所以,只见她抛了抛眼道:
“看看你的手吧。”
听她忽地一道,姜以禾顿时感觉手臂上有了异样,她掀开衣袖一看,一双亮眸骤缩得暗淡无光。
她手臂上的伤在万俟玄埌推荐药师的治理下早已经连一道疤都看不见了,可眼下赫然冒出的数个黑点却让她心中一凉。
“这是……”
她话音还未落,只见其中一个黑点竟猛然动了一下,牵动着四周的肌肤以至于其余的黑点也渐渐响应地在她眼中微微起伏着。
“是的,你没猜错,这确实是疮病。”
雪娘子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让她汗毛竖起,下意识地抓紧手臂试图将它们扼制住,但那一点点黑点却在不断生化,和她记忆中带着脓血的疮洞渐渐吻合。
犹如密集恐惧症发作,她只觉得如鲠在喉,只能将衣袖拂下迫使自己不再去想它,可即使看不见,也依然能感受到它们在皮下蠕动的存在感。
“疮病果然和你有关!”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眼下能救你的可只有我了。”
“你!”
姜以禾突然意识到不对,她如此大费周张地闯入皇宫又是给她看记忆又是让她生疮病,结果只是为了威胁自己?
突然有什么感应般,她扭过头去,看见了不知何时出现在尽头的阿箬。
“姐姐!”
他焦急地大喊,眼看就要跑过来姜以禾立马大声呵住。
“别过来!”
“阿箬快跑!去找妖主来!快跑!”
她以为雪娘子会抓住他,但她却手一抓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呃——”
她吃痛地低咳一声,窒息感渐渐涌上头。
“别担心,我不会伤害她,只是暂时还需要她。”
“小孩儿,如今能救她的只有你了,我只需要取你的血便好,三日后我在盘东河等你,要是还有别人在,我就让她和你之前那些朋友一样。”
“不要——”
姜以禾被她掐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四肢像是失去知觉般让她动不了半点反抗之举,脸色由红变紫看的阿箬害怕地红了眼。
“好了,下次再见吧。”
雪娘子冲他微微一笑,眼里的笑意久久不逝,似含着念念不舍的无限柔情,一个响指,无数黑鸦凭空而出在两人身旁缠绕,接着化作黑烟消失在原地。
回香阁内,万俟玄埌看着角落里犹如石头般三日都为开口说过一句话的人,只觉得脑门突突地厉害。
“喂!你不会死了吧?”
闻言,他终于有了点动静,蜷缩在角落将自己抱得跟紧了。
万俟玄埌:“……”
他揉了揉眉心,将壶中最后一点酒一饮而尽。
其实他并非愿意搭理他,还不是黎微因为两人受伤的事还在与自己置气,这几天越发频繁地去牢里看那小子了!
越想越气,万俟玄埌手中的酒壶当即身首异处。
看不下去他那副窝囊样,万俟玄埌忍不住训斥道:“不就是被拒绝了嘛,抢过来不就得了,只要她还在身边就迟早有缴械投降的一日!”
楼止:不为所动,并且将头一并埋了下去。
“想不到杀人不眨眼的楼道长也有为情所困的一天,要没早点认识你我还真以为你是个重情之人了呢?”
万俟玄埌话中多了几分冷嘲热讽,要说了解眼前这个人,他想这整个玄灵大陆怕是没几个比他知道的还要多的。
他深知楼止是个什么样的人,情根深种?哼,他只是个全无人性的怪物罢了。
“强的不行那就来软的。”
“你跪下去求她爱你不就得了。”
他戏谑地调侃着,一想到他哭天喊地地哀求模样心中倒是快意不少,可没想到自己这随口一说的话却让他抬起头来。
“……求她?”
万俟玄埌愣了一会儿,随后坏笑道:“是啊,最好还能在她面前自断双臂,让她心疼了自然就会喜欢你了。”
心疼便会喜欢了?
楼止心中疑惑着,回想起三日前与姜以禾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心中依然闷闷的。
他不懂她为何不让自己说“喜欢”?
要亲吻就一定要先喜欢吗?
姜以禾可真麻烦……
可他不想亲吻任何人,他只想亲吻她,这样也不行吗?
“她太麻烦了,我不要理她了。”
他喃喃自语般置着气,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让她也试试见不到自己时那种心痒痒的感觉,每次好似都只有他有这种感觉,太欺负人了……
他要和她绝交!
对!绝交!
他都等了这般久她居然还不来找自己,他也要这么做!
要是她不主动来找自己,他绝对不会去找她的!
他越想越气再次将自己入沉默,下一秒,阁门被忽地撞开。
“不好了!姜姐姐被一个奇怪的女人抓走了!”
“谁?”
万俟玄埌倒是好奇谁敢在他的地盘抓走人,还没继续问下去,只见一道身影猛然准备跃窗。
担心是陷阱,万俟玄埌正准备扑过去拦下他,可他动作之快,待他闪到窗边时他已赫然跃下。
他冲着他渐入云霄的身影大喊:“这阁可有数百里高,没看见旁边有索梯啊?”
“妖主大人,现在可怎么办?”阿箬一路边跑边抹眼泪,眼睛都哭肿了。
“先别担心,将你看到的一五一十告诉我,那个怪女人还留下什么没有?”
“我今日去找姐姐玩,可刚到便看见有个奇怪的女人掐住姐姐的脖子不让她说话,发现我后便抓走了姐姐!”
阿箬故意没有将她要自己单独去盘东河的事说出来,心中有了自己的打算。
“如此,只能先去找找了,但愿那家伙能将人平安带回来。”
看向远方,万俟玄埌心中却有了一丝不安的预感来。
姜以禾被迷昏,醒来时发现已经过了三日。
她的手脚皆被捆着,四周是个破败的木屋,从窗外看去满眼的枯木荒竹让她猜想自己怕不是被拐进什么深山老林了。
可四下皆无人,别说看守就连半点人气儿都没有。
她挪动着坐了起来,大脑顿时一片眩晕,身体也产生了古怪。
她想起昏迷前的事来,为自己得了疮病三天还没发病感到庆幸,但不用看她也能感知到的生化让她心中一顿恶寒。
“对了,还有阿箬……”
她记得,雪娘子要让阿箬单独见她!
怎么想都是个陷阱!不行!必须阻止她!
“轰——”
还没等她开始行动,只见上一秒还屹立的木屋顿时被劈为两半,接着土崩瓦解塌为一片废墟。
扬起的漫天灰尘迷住了她的眼,她的心脏还悬在刚才那一声措不及防的爆破声中 ,身子一重,一道身影赫然压在了自己身上。
“阿禾,你就不能向我服软一次嘛……”
姜以禾心头一热,不用看也知道来者是谁。
第43章 43章
呛鼻的灰尘随风渐散, 原以为终于能得救,但却不得不承受着身上传来的重量。
楼止从她的手臂下环着她的腰身,明明比她高大的身躯此时却像是受惊的雏鸟般想依偎在她的怀中, 深埋在颈窝的脑袋让她的余光中只能看见他脑后的马尾。
“楼...楼止?”
她几日未开口, 这下声音难免沙哑得厉害,可楼止一听, 当即以为她是受了什么伤般慌忙地抬起脑袋对她上下一番打量。
“怎么了?阿禾是哪里疼吗?”
“是不是那个女人欺负你了?”
“哪里受伤了让我看看!”
姜以禾被他一番慌不择路的动作愣住, 许是冷战了几天她都莫名有些拘谨起来, 只能愣愣地道:
“你...抱得我太紧了...”
“...”
两人一时沉默无言,半晌, 楼止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再次将她揽入怀中。
“确实应该把你抱得再紧些,这样你就不会离开我了。”
熟悉的药香蓦然让姜以禾红了眼, 看着眼前的人, 她张开嘴想问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如何问起,心中沉甸甸浸了水的棉花似的。
但很快,她想起一件更为要紧的事来!
她一把将他推开,骤然挤在一起的脸上写满了十万火急。
“阿箬有危险!雪娘子要他今日单独去盘东河交易, 只怕是让他有去无回,楼止!你快去救他!”
楼止眉头一紧, 道:“那你呢?”
“雪娘子抓我很可能是想调虎离山!我被她关了三日也没发生什么意外, 眼下可能也顾及不了我,我离开这里藏起来能分散他们的注意也好。”
“我没有你这么厉害,救下阿箬的事就拜托你了。”
楼止暗暗咬牙, 他此番是为了她而来,可不想去管其他人的死活, 更何况她现在自己都自身难保他还如何能离开?
看出他的犹豫,姜以禾自知有些强人所难,但事关阿箬的性命,再如何为难她都得说服他。
“楼止,这件事确实没看起来这么简单,可眼下我们没有时间再从长计议了,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但如今,我能信任的只有你了。”
“待你回来,要杀要剐我不会有半句怨言!求你...救救他,好嘛?”
要阿箬没有去尚且还好,但他要是去了,这便是她的连累了...
楼止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伸出指腹擦拭去她脸上掉落的泪珠,不大高兴道:
“我又没说不愿意去...别哭了...”
见她还抽泣着,他有些懊恼,索性心疼地捧起她的脸低头细细吻去她脸上的泪,低声讨好着:
“好了,我去就是了,但是阿禾要答应我,此事了解后便要和我离开这儿了。”
听到他答应,姜以禾立马止住了眼泪,眨着泪眼婆娑的眼睛连连点头,“嗯!我一定和你走!”
楼止低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指着东方道:
“一直往东边走,五里外有处木屋,我在那里下了禁制除了我以外旁人靠近不了,在那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他依依不舍地抚摸着她的脸,这么久没见他明明才看了她这么一会儿,着实不想分开。
还是快去快回吧。
这般想着,他欲收回手离开却被她又猛然抓住。
姜以禾抬着脑袋,脸上的担忧依然少不了半分。
“楼止,你要小心,无论雪娘子说了什么你都不要相信,回来听我说就好。”
楼止掐了掐她忧心忡忡的脸,逗笑道:“你就这么确定我能活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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