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远微反客为主:“那你说说,你想见谁?”
戚照砚眸中也染上了笑意:“臣以为殿下会知道的。”
荀远微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遂转了话题,朝他伸出手心:“你昨日说,要送我一件东西,是什么?”
第49章 眉间春 两人之间的氛围忽然添上了些暧……
戚照砚没想到荀远微就这么直接地问出来了, 杏眼含春,眉目间尽是坦率,似乎两人真得只是单纯的君臣一样。
虽然他很清楚这是不争的事实, 但在想到这件事的时候,心中还是莫名其妙地堵了下。
有时甚至他自己也要在内心诘问自己一番:戚观文,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么想着, 他便有片刻地失神。
以至于荀远微喊了他两声, 他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眼前人眉眼盈盈,分明握紧了袖子中藏着的东西,却又垂下眼睫, 轻声道:“臣不知殿下今日会来大理寺,也未敢想过这件事, 所以要送给殿下的东西,被臣落在家中了。”
荀远微听着他语气平和, 心中升起了短暂的疑虑却又被她按了下去。
“唔, 应当不是什么非常要紧的东西吧?”
戚照砚缓缓抬头:“那在殿下看来, 什么东西比较要紧呢?”
这句话倒是问住荀远微了。
倘若换作以前,她肯定毫不犹豫地回答——江山社稷。
如今在她心中,最要紧的依然是大燕的江山不错,但仅仅在她和戚照砚之间,似乎还隔着一道旁的什么东西。
戚照砚见她沉吟,再开口是语气中不免带了几分慌乱:“是臣思虑不周了, 殿下总归是有比臣更要紧的事情要忙,”他顿了顿, 又道:“臣以为殿下今日不忙的,遂寻思着回宅中为殿下取来……”
荀远微瞧见他说话间已经朝后退了一步,脱口而出:“罢了, 左右今日也没什么别的事情了,我同你一道去取吧。”
因为她也很想知晓戚照砚到底要送她什么。
戚照砚闻言,眸子中带着猜测之意,像是在确定荀远微的心思。
荀远微被他这并不算炽热的眼神看的心中有些许不自在,于是别开眼,转身道:“你若是再站在此处,那我可就要回公主府了。”
戚照砚连忙抬起头来看着荀远微,语气有些许匆忙:“殿下请!”
走了两步,荀远微上了自己的车辇,戚照砚却站在底下有些犹豫。
荀远微见他不上来,于是从旁边掀开帘子,问道:“怎么不上来?”
“臣毕竟是外臣,恐怕有损殿下清誉。”
荀远微却轻笑了声,道:“怎么?你戚观文也要学班婕妤却辇么?”
戚照砚被她说的耳廓一热。
他怎么觉得现在是荀远微在有意模糊他们之间原本泾渭分明的君臣关系?
但这个问题无论他回答是或者不是,似乎都不大对。
左右斟酌下,戚照砚还是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径直扶着车壁上了马车。
荀远微虽为长公主,但其实并不喜欢铺张,她的车辇也不大,最多容得下她和两名随侍乘坐罢了。
此时她坐在中间的主座上,戚照砚虽然已经想通过让两人在座位上隔开一段距离,以让自己的从车厢中萦绕的清香中剥出一丝清醒来,但整理好衣衫后,两人的衣衫还是有一部分的重叠。
他克制着自己的眼神不去看,正襟危坐着,脊背挺得很直。
车辇愈往长安城的南边,便愈是一些寻常人家的住所,路面也不似北面靠近皇城时那边宽阔平坦,偶有坑洼不平之处,车辇自然也就要颠簸几下。
戚照砚越想端正住自己的仪态,心中却越是紧张。
以至于某次车子跟着路面倾斜的时候,他一时没稳住,跟着惯性往□□去。
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撑住自己,却在无意间抓住了荀远微搭在裙子上的披帛。
荀远微看着他的手,转头笑睨着他,问道:“怎么?上次在我府上扯坏一条还不够,这次还要再扯坏一条么?”
一提起上次的事情,戚照砚霎时有些难堪,当即松了手,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后面倒也无事发生,但戚照砚却觉得平时并不觉得漫长的路,今天却走了很长的时间。
他很想问问自己,难道他不是因为很想和荀远微多待一会儿,才对荀远微扯了谎么?怎么遂了愿反倒想着逃避。
下一瞬,马车便停在了他家所在的巷子口。
巷子很窄,车子一进去便很难掉头出来了。
戚照砚先掀开帘子,下了马车,才扶着荀远微下来。
他一直走在落后荀远微半步的位置,她也默契地没有说话。
毕竟不是第一次来,又是几步见方的一进院,荀远微也就轻车熟路地进了他的屋子。
戚照砚请她坐在书房一侧的小案旁,又从一边的书架上取下茶具同茶叶,冲泡好才递到荀远微跟前。
未等荀远微说话,他先道:“殿下先用茶,臣去取要赠与殿下的东西。”
说着便出门拐进了自己的卧房。
在卧房中翻找了一会儿,才找出一个还算带着些拙趣的小木匣子。
也是方才在车上的时候,他猛然意识到,这样直接送出去,未免有些太过于草率,故而才一回来便来了卧房寻个能看得过眼的小匣子。
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早已打算送给荀远微的小物件,放进匣子后,又调整了好几遍位置,总觉得差了点什么,却又怕让荀远微等太久,遂定了定神,将那枚匣子收进手中,回了书房。
他甫一进门,荀远微便笑着问他:“怎么舍得换茶具了?我上回来的时候,你家中还是那两只粗瓷茶杯,这次倒成了细腻的白瓷,若不是仔细观察,我当真以为你才上任御史中丞,便有人着急给你送礼,一送便是白玉茶具。”
戚照砚听出她是在打趣自己,便也跟着道:“怎么会?臣说过,臣只为殿下一人所用。”
荀远微闻言,也不由得弯了弯唇角。
“上次殿下离开后,臣便想着还是换一套茶具的好,毕竟若有人来,看着也不成样子。”
荀远微将那只茶杯捏在手中端详了两下,又搁在桌子上,刻意问道:“是么?”
戚照砚心底蓦然一沉。
果然,荀远微下句又提起往事。
“可是我怎么记得,我上次来寻你,恰巧碰上戚统,你家中可还是那套粗瓷茶盏,莫非这中间,还有人来探访过你?”
戚照砚蜷了蜷手指,说:“确实是那之后的事情了。”
荀远微也没有在这件事上多问,因为还有旁的事情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哦对了,我方才还想问呢,你这什么时候还有养花的闲情逸致了?”
荀远微说着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一只盆栽,“看着像是梅花?”
戚照砚点头。
荀远微凑过去抬手轻轻拨弄了两下,“大燕淮河以南的地方,我倒是还没有去过,梅花这东西,我幼年在颍川的时候,有人给我父亲送过一盆,我瞧着新鲜,便和父亲讨了过来天天放在桌子上,但是没过多久便被我养死了,后来征战,也就没有这个心思了,没想到今日在你这里能瞧见。”
戚照砚看着她这副样子,一时没忍住弯了弯唇。
荀远微看着那叠簇在一起的花瓣,继续道:“不过你怎么想起来养梅花?长安可没有这东西。”
戚照砚在心中回答了这个问题。
大约是因为从前见着她,便想到了那句——一支先破玉溪春吧。
在荀远微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到了她身后,缓缓蹲下身,温声道:“殿下,回头。”
荀远微此时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只以为是寻常的事情,却没想到,坠在她眼前的,是一只雕刻得分外精致的糖葫芦。
她不由得眸子一亮,从戚照砚手中接过那只木雕糖葫芦,在手中轻轻摩挲了几下,抬眼不无惊喜地问道:“这是你自己雕的么?”
“是。”
荀远微将那个木雕糖葫芦放在手心里,道:“你怎么知晓我喜欢这个?”
戚照砚没忍住笑出声,“殿下忘了那回?”
荀远微看着他弯着眼睛,以为他是在嘲笑自己,立刻道:“不许说了!”
“臣还没说是哪回。”
荀远微佯怒:“你再这般,我可就要起身走人了!”
戚照砚笑意不减,“那殿下好狠的心,拿了臣的东西,就翻脸不认人了。”
荀远微看着那只精致的木雕糖葫芦,最终还是道:“行了,看在它的面子上,我这次便不与你计较了。”
戚照砚循着她的话道:“那臣多谢它,也多谢殿下。”
这次荀远微主动同他说起缘由:“其实我很喜欢糖葫芦,但是我一吃甜的就牙疼,小时候是,现在也是,长安城中时兴的糕点小食我很想尝试,几次又望而却步,不过你这只糖葫芦,雕刻得真像,没想到你还擅长这些?”
戚照砚轻轻点头,“嗯,是舍妹从前贪玩,总闹着臣,臣便学了些。”
荀远微知晓他的妹妹失踪一事,看着他敛下眸子,便道:“抱歉,提到你的伤心事了。”
戚照砚轻轻摇了摇头,问了句:“那,殿下喜欢吗?”
荀远微怔了怔,“喜欢什么?”
两人之间的氛围忽然添上了些暧昧旖旎。
戚照砚正要启口,外面却先传进来一阵不合时宜的声音。
“戚六郎?”
戚照砚听到声音,眸间的笑意瞬间就尽数消散,他站起身来,走到门口。
来人正是宇文宣:“原来你在家啊。”
“什么事?”
宇文宣一把拨开他,“别这么小气啊,连门都不让我进了?”
他一进门才发现里面还有一个人,但荀远微此时并没有转头,仍是对着那盆梅花拨弄那只木雕糖葫芦。
宇文宣一时也没认出来,只转过身去,没心没肺地同戚照砚道:“好你个戚老六,拒了我的酒席,是在家里私会娇娘啊!”
第50章 长相思 “因为,此物最相思啊。”……
宇文宣说话间已经挪步到了戚照砚跟前, 余光又不经意扫过了荀远微面前的那盆白梅盆栽,直接忽略了戚照砚示意他别说了的眼神,反而在戚照砚面前站定。
“戚老六, 我说呢,我说你知晓我要被调回长安的后, 给我来信为什么要让我从益州给你移植一盆白梅来, 还点明了要峨眉竹叶青, 我不疑有他,千里迢迢从益州带回来,一路上就怕你要的白梅盆栽哪里磕着碰着了, 却万万没想到,你这是用来讨女娘欢心的啊?”
宇文宣一边上下打量戚照砚, 一边数落他。
戚照砚压了压眉头,“宇文宣。”
宇文宣偏在他面前昂首挺胸, “我怎么了?我偏要说!还有, 难怪你昨儿在我婚宴上, 还问我,是不是在其他人看来,你很难相处,我当时问你,你还不承认,感情你这已经把人拐到家里了啊, 真有你的!”
对于宇文宣而言,好不容易捉到戚照砚的尾巴, 自然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
“老实招来,什么时候的事,谁家的?”
他话音刚落, 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笑声。
戚照砚有些尴尬,但还是侧过了身子。
宇文宣才欲启口,待看到桌子旁坐着的那人时,大惊失色。
“殿,殿下……”他说着便要行礼。
荀远微侧坐着,这么半天又没有说话,宇文宣是当真没有想到他口中的“娇娘”是文穆长公主。
他一时冷汗直流,着急忙慌地便想跪下。
“不用跪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听到荀远微这声,宇文宣才如蒙大赦一般地又站了起来,但却和方才完全两幅模样。
他私下里没有见过荀远微,只是在上朝的时候,隔着众位公卿的面遥遥地见过她一面,荀远微在他心中,也只有在朝上威严的一面,这种威严,并不亚于他的父亲宇文复。
见着荀远微没说话,他心中更是不安,都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他不会要完蛋吧?
于是宇文宣伸手扯了扯戚照砚的袖子,稍稍抬头看向他,“你怎么不早说啊。”
戚照砚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回了句:“你给我说话的机会了吗?”
宇文宣莫名其妙被他噎了下,但事实似乎是这么个理。
荀远微缓缓朝这边走来,站在两人面前,道:“看来宇文郎君还是新婚燕尔,身上的少年气还没收。”
宇文宣连忙拱手:“还请殿下恕罪,臣,臣并不知晓是您,本想着只同戚六郎开个玩笑的。”
荀远微想到他方才的话,弯了弯唇,道:“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宇文宣这才松了一口气,又试探着看向荀远微,问道:“那个,殿下,臣忽然想起来臣还有别的事情,便不叨扰您了。”
荀远微点头应了声。
宇文宣立刻转身离开,路过戚照砚身边的时候还不忘瞪他一眼,一幅你给我等着的样子。
荀远微与戚照砚并肩站在一处,看着宇文宣匆忙离开的背影,感慨了句:“我上次见他,是他来廷英殿述职,我当时还想着,没想到他虽然年轻,却是个心思细腻能做事的,直到今日才见着他私下里的模样。”
戚照砚想到宇文宣方才那些话,也不知道荀远微有没有误会,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先应着她。
荀远微看着他这样,忽然问了句:“不承认什么?”
戚照砚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看着她,“请殿下明示。”
荀远微仰头看他,追着他刻意躲避的眸光,“宇文宣方才说的,你昨日在他的婚宴上没有承认什么?”
戚照砚瞳孔一缩。
这样他怎么和荀远微直接说,只好迂回着避过去:“一些没什么值得探讨的私事而已。”
荀远微这次倒是没有纠缠着这个话题不放,又指了指桌子上放着的茶具,问道:“桌子上的茶具,今天是头一回拿出来用吧?”
戚照砚知晓她这是看出来了,遂不做隐瞒,却换了个说辞:“殿下知晓的,臣因为从前的事情,鲜少有人会来家中寻臣的,这处宅子,殿下来的次数最多。”
荀远微好整以暇地问:“最多?满打满算,我这也不过是第三次来你家中。”
戚照砚这次倒没有否认。
荀远微转身看着他,问道:“那我可否认为,白梅和峨眉竹叶青,也是为我准备的?”
戚照砚将目光偏转过来,两人的视线有短暂的交错。
他这次不置可否。
荀远微歪了歪头,问道:“那你这算是讨好文穆长公主,还是取悦荀远微?”
戚照砚浑身一僵硬。
她这是在干什么?
只做君臣,平心而论,他并不甘心,但若是说进一步模糊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又不到时候。
荀远微没有等他回答,只是将手指竖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我并不着急要这个答案,因为你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来回答。”
戚照砚更摸不透她的心思。
荀远微说完这句,也没有多留,走下了他屋子前的台阶,又踅身说:“白梅很好看,茶也好喝,我很喜欢。”
她说着将手中的木雕糖葫芦在戚照砚面前晃了晃。
这次倒是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去,只是步子放得很慢。
戚照砚几次想追上去,最终还是克制住了,只是立在屋檐下,看着荀远微离开了自己家。
回了公主府用过晚膳后,荀远微难得没有叫沈知渺陪在旁边,而是自己一人坐在殿中,在手中细细把玩那只木雕糖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