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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君春衫(辛试玉)


比起造神,世人更希望看到神于神坛坠落。
荀远泽见远微不说话,看了眼她面前放着的那盏已经用手指蘸取过的茶水,旁边伺候的内监立即很懂事地上前来为远微换了一盏新茶。
他匀出一息来,才和荀远微道:“作为兄长,我知晓你钦佩欣赏戚照砚的才华,也知晓你当年写出《哀江山赋》的时候,父亲屡屡为你骄傲,却在请周冶品评你的文章时,被周冶以‘一个女娘所作之文章,虽冠以江山,又有只字可取’之言拒绝,你当时以为周冶心性高傲,却没想到他不久后便盛赞戚照砚,为兄知晓你心里存着气,但作为大燕的天子,想要他死的人有千百种理由,就眼下的状况,你想保他,很难。”
荀远微保持了缄默。
无他,只因荀远泽这两句的确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她出身颍川荀氏,父亲也曾是饱学之士,母亲则是世代出武将的渤海高氏出身。远微自幼跟着父亲学习经史子集,而兄长荀远泽更喜欢跟随母亲学习兵法,舞刀弄枪,若是五年前,荀远泽没有劝父亲起兵,她或许可以安安定定地做个会些骑射功夫的“女诸生”。
但事情的发展往往不是这么一帆风顺的,父兄起兵,作为荀家的女儿,她便只能放下手中的书卷,从此看云横秦岭,看雪拥蓝关,再也没有机会潜心于文章之事了。
周冶当时的那句带着轻慢之意的话,也始终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她一时也说不太清楚,自己想保戚照砚,到底是因为欣赏他的文才,还是因为不甘周冶以她是个女子轻视她,她便要周冶的最宝贝的学生戚照砚承认她的文章。
这片阒寂最终还是由荀远泽打破的。
他状似无意地看了眼身边的内监,问道:“高正德,戚照砚这个案子,现下是谁在审?”
“回陛下,是大理寺的卢峤。”
荀远泽按了按眉心,道:“去将他传过来吧。”
卢峤本想着等荀远微出宫后再亲自去长公主府拜谒的,却没想到天子竟然先一步传他去了廷英殿。
先前审问戚照砚半天什么都没审问出来的气瞬间消散了大半,立刻跟着高正德进宫了。
但在天子面前,他也不敢将冒犯的目光在荀远微身上停留半分。
等到天子问他案子审查得怎么样的时候,卢峤才道:“臣无能,戚照砚不肯说他在靺鞨的半年都做了些什么,也不肯承认他通敌叛国之事。”
荀远泽启口:“这么说,三司会审后,是已经认定这戚照砚有罪了?”
卢峤揣摩了下荀远泽的意思,才道:“燕山檀州一战,我朝死伤惨重,若非长公主殿下,战局绝不会这么稳定下来,这样大的罪责,总归是要有人担的。”
半晌未发一言的荀远微却在此时抬起头来,看着卢峤,问道:“若是本宫没有记错,礼部都已经给他定了谥号打算立传了,那若是本宫未曾将他从奚关带回来呢?你所谓的罪责又要落到谁身上?”
远微虽为长公主,但因为一直戍守边关的缘故,一直不太喜欢自称“本宫”,所有人都看出来她有些生气了。
卢峤显然也没有料想到荀远微会这么想,一时有些失措。
荀远泽在一旁瞧着,抬了抬手,让卢峤先退至一边,又和高正德道:“拟旨吧。”
第3章 赴兰台 “这是在给我的后半生都判了一……
远微从荀远泽跟前拿了圣旨后,又从宫中传了太医,直接往大理寺去了。
卢峤跟在荀远微身后,想凭着身高为她撑伞,荀远微却先他一步,从高正德手中接过一把伞,兀自撑开了。
卢峤握紧了伞柄,深吸了口气,还是跟在荀远微身后。
左右从小到大,他被这位长公主拒绝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
从丹凤门出来向东沿宫道往大理寺的路上,荀远微未发一言,卢峤拿不准她的心思,也只好保持沉默。
等到了大理寺的监牢门口时,卢峤顺手接过荀远微手中的伞,叉手道:“殿下,这监牢中污秽不堪,里头也不怎么清理,关着的都是朝廷的重犯要犯,宣旨这样的事情,臣来就可以了。”
荀远微乜了他一眼,冷声道:“且不说大燕建立之前,单论我镇守武州的这两年,见过的尸骸鲜血早已数不胜数,或者,你若是见过半年前檀州城外堆积成山的尸骨,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言罢也不管他,提着裙角便进了监牢。
看守监牢的小吏既不敢阻拦荀远微,亦不敢抬眼去看刚被长公主落了面子的卢峤。
甫一踏进监牢,便可以闻到那阵扑鼻而来的混着铁锈气的腥膻味,那股阴冷和塞北战场上的干冷也是截然不同的。
荀远微攥紧了手中的手谕,不禁想:战场上的殊死一战无外乎是胜利和功名,但在这座牢狱中,受刑流血,图谋的又是什么呢?
这是她第一次来牢狱,也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一时竟得不出答案。
这时,小吏提醒她:“殿下,到了。”
荀远微收回思绪,抬眼看过去。
大理寺的人不知晓文穆长公主会突然带着圣旨来大理寺,故而都没有来得及给人犯身上披一件衣裳遮蔽一番。
戚照砚被挂在架子上,脚腕上绑着沉重的铁链,手腕也无力地向下耷拉着,白色的衣衫上尽是深深浅浅的鞭痕,皮肉也跟着绽开,向外翻着。
荀远微分明在战场上见过比这更惨烈的状况,更严重的伤势,在看到戚照砚的第一眼,心中想到的却是,他本不该是这样的。
是同情,还是怜悯?
荀远微说不清楚。
小吏手忙脚乱地朝荀远微行礼,想要用冷水将戚照砚泼醒,却被远微止了动作。
她展开手谕,念道:“原给事中、幽冀行军司马戚照砚一案,已逾半年,戚照砚既不招认,亦无确凿之证据为其定罪,念檀州最终得守,故将其贬为从六品秘书郎,开年后往秘书省,协修前朝史书。”
从正五品的给事中贬作从六品的秘书郎,还真是不痛不痒。
原来荀远泽早已有打算,只是想试探远微的心思,毕竟事关边防军情,人又是远微带回来的。
站在一边的卢峤也没想到会是这个处理结果,他本以为即使天子想留戚照砚一命,但也会判个流刑或是直接罢官,却不承想只是将他从朱袍贬作绿袍。
小吏听了旨意后,立刻上前去将绑着戚照砚的锁链解开,他身上一时失去了支撑,差点跪倒在荀远微面前,小吏眼疾手快地去把他搀扶起来,免得他冲撞了长公主殿下。
戚照砚身上没有多少力气,身量又高,小吏一时竟也难以支撑。
荀远微瞧见,上前去抬了一下他的胳膊,小吏这才勉强将他扶稳。
戚照砚缓缓抬起头来,嗓音有些嘶哑,似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问出一句:“为什么救我?”
荀远微看见他的伤情,蹙了蹙眉,没有理他的话,转身和卢峤吩咐:“找几个人把他扶下去,让太医给看看伤,找身干净些的衣服,再备上些膳食,所有花销算在公主府的账上。”
卢峤虽然不悦,也只能一一应了,再说这也花不了几个钱,哪里能真麻烦荀远微。
荀远微忽然觉得心头莫名地有些堵,落下这句话后,便先行离开了。
出了牢狱,荀远微深吸了口气,干净的冰冷顺着她的喉管滑入心腹,她才觉得好受一些。
不过多久,太医为戚照砚处理完伤势,提着药箱出来和荀远微行礼道:“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加之受了寒,伤口碰了水,有些发热,不过性命无虞,现下已经昏睡过去了。”
荀远微颔首:“多谢,明日还请太医再随我来一趟。”
戚照砚虽然未曾被定罪,却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说他无罪,戚氏也不曾来过问,他这几日便只能暂且安歇在大理寺空出来的一间直房里。
太医为他处理过伤口后,又有大理寺的小吏端着熬好的药过来喂他喝下,他才算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过往二十二年的事情便如外面纷飞的雪絮一样朝他飘来。
外人瞧着他出身名门望族东海戚氏,母亲又是前朝公主,是戚绍的嫡长子,年少成名,惊才绝艳。
但其实不然。
母亲是前朝天子为了稳固戚氏赐婚给父亲的,在此之前,彼此都有心上人,成婚之后更是一对怨侣,没有世人以为的琴瑟和鸣,更没有相濡以沫,只有与日俱增的相看两厌,父亲更是在和母亲成婚后的第二个月,就悄悄将心悦的娘子接回了府中,戚照砚出生不到两个月,父亲的侍妾便为他生下了次子,于是厌乌及乌,愈发不待见他,母亲也不例外,在他面前,从未有过慈母的一面。
他七岁那年,母亲因为生妹妹难产,但还好,还给他留下来了妹妹。
或许是母亲的死让父亲心中有了些许愧疚,又或许是因为妹妹不会抢了二郎的风头,戚绍对妹妹,倒是比对他要和蔼一些,妹妹的性子明媚热烈却又不骄纵,像个小太阳一样,戚照砚常常想,若是没有妹妹,他真不知自己是如何在戚家撑二十余年的。
好在他勤学不殆又天资聪颖,即使戚绍不喜欢他,他也在十七岁那年,因为一篇《怀萧鼓赋》得了天下第一名士周冶的青睐,并将他收作了唯一的学生。
周冶于他,既是老师,亦如父亲,他也甚是感激,甚至连他的表字,都不是戚绍取得,而是周冶给他取的“观文”。
梦中的画面忽然一转变,耳畔又回响起卢峤的那句“她独自一人去了檀州后,再也没有回来,和你当时一样,杳无音信。”
当时战乱还未平定,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在黄沙漫天,几乎和靺鞨人短兵相接的檀州,会发生什么,戚照砚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想的,但又为何会杳无音信?
他恍然惊醒,一大口喘气,便会扯动身上的伤口。
额头上全是汗珠,身上的亵衣也已经被浸出来的汗水打湿,他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却听到了外面有人叩门。
“有人找。”
话音落了,直房的门便被从外面推开了,寒冷之气便夹杂着风雪进来了。
戚照砚朝着门外看去——来人正是他的老师周冶。
他一时顾不得身上的伤口,匆忙掀开被子,翻身下榻,强忍着身上的伤痛,和周冶拱手。
周冶上下扫了他一眼,问道:“为什么要回来?”
戚照砚怔住了,动了动唇,喃喃了两声:“老师。”
周冶没有应他这句,只是问:“我问你,为什么回来?为什么从奚关活着回来?”
“你若是没有回来,于大燕而言,不过是一场失败的战争,但是你为何要回来?还要去修前朝的国史,去背着满身污泥活下去?”
这番话于戚照砚而言,可谓是晴天霹雳,他缓了很久,才抬眼看向周冶,就像当初请他点评《怀萧鼓赋》时那样不知所措、战战兢兢。
“老师,我以为你是来关心我的……”
但他的脆弱似乎并没有让周冶有所心软,周冶狠狠拂袖,冷声道:“我有没有教过你,名比命重要,要留清白在人间?”
戚照砚这些日子积攒起来的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刻面临决堤,“可是老师,连您也不相信我么?”他说着跪下来伸出双手捉住周冶的广袖,抬头仰视着周冶。
周冶厉声道:“住口!不要叫我老师!我没有你这个学生,没有你这么个不顾名节的学生!”
戚照砚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周冶将自己的袖子一扯,却没有扯动,只是让戚照砚摔倒在了地上。
他便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将自己的袖子从中间划开,落下来一句:“我今日便与你,割袍断义。”
说罢也不顾戚照砚的解释与哀求,大开着直房的门,踏着满天地的风雪而去。
戚照砚紧紧捏着那半截袖子,朝前面膝行,一遍又一遍地喊着:“老师,老师。”
他实在想不懂,那个授他学术、赐他表字、待他如亲父一样的老师,竟然会这么轻易地抛弃他。
天地为之一白。
他的视线里却出现了一个此时最不想看到的人——荀远微。
是她,将自己从奚关外捡回来的,要不然,他或许真得会在奚关外死去,不管是因为身上的伤,还是因为饥寒交迫。
荀远微来的时候看见了周冶,再看到戚照砚如今这副模样,还有他手中的那半截袖子,便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她最耿耿于怀的事情在这一刻落了幕,那个天纵英才的戚观文被他的老师抛弃了,但远微却一点也不觉得快慰,就像是有人往湖面上扔了一颗小小的石头一样,激荡起了一片波纹,却久久消散不去。
她其实也说不清楚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荀远微将手中撑着的伞收了,搁在门口,看着跪趴在地上,一脸狼狈的戚照砚,叹了口气,道:“起来。”
戚照砚却不为所动。
荀远微也不恼,继续重复了一遍:“起来。”
戚照砚没有理会她的话。
远微这次蹙了蹙眉,“是你自己起来,还是我将你拎起来?”
戚照砚人没有动,却问荀远微:“为什么救我?为什么让我活着回来,不让我死在奚关外,又为什么将这件事草草揭过?”
这话里全是隐忍的悲怆。
荀远微最终还是没有将他直接拎起来,而是缓缓蹲下身,看着他单薄的衣裳,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来,披在他肩背上,平声道:“你是大燕人,又那样出现在我的眼皮底下,我没有理由不救你,我此前也不认得你,救你的时候根本不知晓你就是戚照砚。”
戚照砚蜷了蜷自己的手指,看着荀远微,道:“我吃了一场败仗,九死一生后,才得知,我失去了我最重要的人,如今,连我的老师也都要和我断了师生之情,而我,还要背负着满身的血污,在世人的指点中继续去做秘书郎,去修前朝国史,”他说到这里,咳了两声,接着道:“而你,长公主殿下,你究竟知不知道,这不是在救我,这是在给我的后半生都判了一场凌迟?”
他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了。
荀远微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绪有些复杂,她不由得问了句:“所以呢?你恨我?恨我将你救回来?”
戚照砚咬着牙说:“是。”
荀远微闻言,蹙了蹙眉,“那你更要好好活着了,活给你那个最重要的人看,也活给你恨的人看。”
她没有问那个重要的人是谁,也没有问她是否还在人世,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似是无心,又像是有意。
荀远微说完缓缓站起身来,又轻声道:“春衫太薄,易冷,好好想清楚吧。”
那抹挼蓝色的身影渐渐远去,戚照砚却陷入了沉思。
是,卢峤只是说妹妹在檀州失踪了,却没说她是否还在人间,若是就这么自己死了,妹妹有朝一日回来的话,就真得无家可归了。
荀远微则站在大理寺门口,哈了口热气。
所以她对戚照砚,是怜悯还是同情?
但又似乎都不是。
跟在远微身边的内监在旁低声提醒:“殿下,除夕宴就要开始了。”
是了,过了今夜,新岁就要开始了。
第4章 雪中春 合该被口诛笔伐,遗臭万年……
长治五年,深冬。
一匹通体雪白的战马从覆着雪的官道上疾驰而来,马蹄一起一落还带起一些雪星子来,其侧后方紧紧跟着一匹三花马,不敢有丝毫的落后。
“殿下,从武州到京城,您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前面有处客栈,不若暂且歇一歇。”骑在三花马上的那人侧首,大声劝荀远微。
荀远微只是夹紧了马腹,把缰绳在手上挽了一圈。
“殿下,现下已经到了京郊了,宵禁前一定是能进宫的,照夜白也两天两夜没休息了。”
劝荀远微的那人,是她从武州带回来的副将,唤作李衡。
远微听了李衡这话,稍稍收了收辔绳,她垂眼看了下随着她疾驰了两天两夜的战马,手抚过照夜白头顶的鬃毛,最终还是放缓了速度,马蹄向前踏了几步,停在了李衡说的那处客栈前。
李衡也跟着翻身下马,喊来了客栈的伙计,让他将两人骑着的马牵到马棚里去喂草喝水。
伙计牵过两匹马,只扫了一眼,便认出了一匹是良马三花马,另一匹更是汗血宝马,虽不认得这一男一女,却也跟着笑脸相迎。
李衡不由得在心中感叹了句:这年头,还真是马的面子比人的面子好认。
跑堂的伙计殷勤地问要点什么,需不需要住店。
李衡搓了搓手,道:“两斤牛肉、半斤羊肉,再来一坛烧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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