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玥怡捡起方才初雪晴放在窗边的书,翻了翻,问道:“冬雪姐,这是你写的批注吗,你的字真好看,我就写不出来这么好看的字,让我练练剑还可以。”
裴梦芝瞟了一眼,笑道:“怎么,讲国政的书你也感兴趣?”
初雪晴垂眸:“只是书房的书都看的差不多了,随便翻翻。”
裴梦芝道:“爱看书好,你姑父还有许多书,讲各地风土人情的,回头拿来送你。”
裴梦芝将“你姑父”三字讲得如此顺口,让初雪晴尴尬垂头。
裴梦芝见她害羞,愈发高兴,“你还没叫声姑母呢!不叫我现在就去告诉母亲你们的事。”
“别。”初雪晴忙道,犹豫半天,才叫了声“姑母”。
“好!真好!”裴梦芝笑道,“你自己待在院中也无聊,我最近在侯府养病,你就跟着我,我可以给你讲讲之前的战事,我那里也有许多书,够你看个过瘾。”
裴梦芝忽而剧烈咳嗽了几声,初雪晴忙端来茶水给她,她饮下后,面色才缓了缓。
初雪晴道:“前几日有一位小神医来到邺清,虽说看上去才十几岁,但治好了许多人,要不让他来给您瞧瞧?”
裴梦芝浅笑着,“不必了,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老军医都没法子,何况一个黄毛小子?我好生养着便是。”
裴梦芝又与初雪晴聊了许久,话语间俨然把她当作侯府未来的女主人,初雪晴耐心应对着,可她不知该为裴梦芝的认同而高兴,还是应直接告诉裴梦芝,她不愿困在后宅,她想做像舞阳将军那般肆意的女子。
可她还是没有说出口,一个卑贱的通房丫鬟,能得到舞阳将军的认可,成为她的侄媳,本应是感恩戴德的。
裴梦芝说了半天话,沉疴让她体力不支,初雪晴见她疲累,和林玥怡一起将她送回房中。
就这样,裴梦芝得空的时候,初雪晴便去她的院子打发日子,听裴梦芝讲讲征战生涯,看林玥怡舞剑弄枪,偶尔还能瞧见裴梦芝的夫君行商归来,给她们讲讲一路趣事。
许是多次这样,老夫人也听闻裴梦芝对初雪晴的照拂,一日把初雪晴叫了过去,她没有像往日那般严苛,只像个长辈一般,问了问初雪晴平日做什么,又问了问她之前与裴霁曦在西羌的事。
初雪晴都一一作答,她似是知道老夫人叫她来做什么,做好了被训话的准备——应是裴梦芝偶尔流露出的态度,让老夫人也察觉到了裴霁曦的心思。
老夫人却未像她意料中那般生怒,只语重心长道:“侯府门楣虽高,却不敢与朝臣结亲,曦儿的婚事就这样耽搁了。好在方家与裴家是世交,檀儿早就定给了方家,如今若渊的妹妹也快十四了,我打算等孝期过了,把他们的婚事也定下来。”
初雪晴垂下头,她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即使裴梦芝那般笃定地要她做侄媳,她也未完全相信,可当老夫人将真相赤裸裸摊开,她的心还是难免沉了沉。
老夫人沉声道:“我知曦儿心悦你,你也的确算得上帮过他,他要让你做妾,我是同意的,可若他还有其他什么心思,就算我允了,他也是要受到别人耻笑的,甚至会被人利用这一点,污他耽于女色。不过你放心,侯府待妾室一向很好,你看李氏,自小便与侯爷感情好,侯爷娶妻了也并未苛待她,她的日子是多少妇人羡慕不来的。你也不想,曦儿对你的感情,因外人的耻笑而消磨殆尽吧!”
“奴婢知道了。”初雪晴恭敬应声。
其实老夫人不必担忧,因为她已经没有什么心思了,她愈发觉得自己是一个空耗在后宅的无用妇人。
即使裴霁曦有心为她冲破世道,她也无力跟他一起了,这世道枷锁重重,不是她一个人解开了枷锁,这世道便清明的,她厌恶这世道,撕开一个口子又如何,后面又有多少枷锁等着她。
她也许,不能一直这样等待下去了。
望北关的定远军将北狄人牢牢挡在了关外。
裴霁曦依计,让细作散布了某个部落的谣言,动摇北狄的联盟,果然,在对战数日后,北狄兵力见少。
随后他让方若渊守关,严奇胜和祈允从正面迎战北狄,他则和师父卜成周绕路石喙岭,从东攻击北狄。
他带兵从石喙岭赶到伏击地的时候,严奇胜已经发动进攻,迎战北狄,两方势均力敌,震天的喊声充斥耳中,夹杂着兵器碰撞声与战马嘶鸣声,空气中的血腥气浓重,血色染红了雪地,温热的鲜血淌在雪地上,化开了冻了一冬的冰,但很快又被冻住,却因马蹄不断踩踏,而变得泥泞。
飞溅起的,不知是血水,还是雪水。
战士们红着眼,眼中是杀害手足的北狄人。
他们用长枪、用大刀、用石锤……不断攻打着北狄人,仿佛这不只是战争,而是报仇,为千千万万死去的亲人战友。
严奇胜已经杀红了眼,嘶吼着一刀解决一个北狄人,他身上也有着多处伤口,可他浑然不觉,身上的伤口似只是扯了下他的衣服,不痛不痒,唯有眼前执刀的北狄人,才能让他感到疼痛,是那种被仇恨撕扯的疼痛。
裴霁曦和卜成周分两路上前从侧方袭击北狄,北狄人见有偷袭部队,慌乱下阵法不及改变,只得强撑。
裴霁曦冲向众军掩护下的北狄公主乌尤拉,长枪直直刺向她,乌尤拉见状,忙用大刀格挡,裴霁曦枪头绕圈,向上一挑,乌尤拉的头盔被挑了下去,一头乌发披散开来。
头发对于北狄人,是真神的恩赐,乌尤拉大怒,挥刀砍向裴霁曦,裴霁曦长枪格挡,可动作不及乌尤拉快,长枪被乌尤拉的大刀撇开,裴霁曦迅速把长枪一刺,扎中乌尤拉的烈马。
烈马嘶吼,乌尤拉忙一手抓紧马缰,一手抓住裴霁曦的枪头,手中瞬间布满鲜血,不留神空出后背冲着裴霁曦。
裴霁曦又迅速抽出腰间佩刀,一刀砍向乌尤拉后背。
乌尤拉虽然及时向前倒意图避过,可还是被刀砍到后背,刀锋尖锐,她后背立刻沁出鲜红,甚至披散在后背的长发也应声而断。
这时乌尤拉的护卫迅速上前,围向裴霁曦,裴霁曦将佩刀一扔,又用他更擅长的长枪,抡圆长枪,他身后的定远军也迅速上前支援。
战争局势的突然变化,让北狄军队猝不及防,雨落星散,失了方向,原本胶着的战势局面瞬息万变,乌尤拉断发凌乱,后背仍汩汩流着血,她狠狠瞪向裴霁曦,及时发出号令,撤军。
北狄士兵纷纷踩着地上的残肢和尸体溃逃,可他们的逃窜不是四散各地,而是有方向,有组织的撤退。
定远军追出数里,裴霁曦观察着地形,及时下令停止追击。
可杀红了眼的严奇胜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看见溃散的北狄军队,他不知道前方是哪个人曾经参与诛杀方淼,他只知道自己一个都不能放过,每一个人,都要为方淼的死陪葬。
第80章 你说过让我做你的军师
严奇胜不停驾马飞驰, 他所辖的军队也不敢停下,追着要拦下将军。
裴霁曦急忙追上,大喊着:“停下, 严奇胜!停下!前面是峡谷!易受伏击!快停!”
可严奇胜听不到了, 他只能看见眼前报仇雪恨的机会,他必须要将北狄军都杀光,不然他不敢去想念方淼, 他没有脸去想念。
裴霁曦拼命奔驰到严奇胜身旁,大声冲他喊着, 可严奇胜依旧恍若未闻,通红的双眼直直盯着前方, 加快了速度。
裴霁曦没有办法,抡起长枪, 扎向严奇胜座下烈马的后臀。
战马痛苦嘶鸣,抬起前蹄, 又疯了一般的失了方向乱窜。
严奇胜从马身上滚下来, 身上沾了雪碴子,他挣扎站起, 猩红着双眼怒瞪裴霁曦:“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追!为什么不杀光他们!为什么!为什么要撤军!为什么丢下她!”
他的声音愈发悲怆,直到泣不成声,“为什么连尸首都没给我留下……”
裴霁曦翻身下马, 冷冷看着眼前涕泪滂沱的汉子, “你军令都不听了吗?”
严奇胜充耳未闻, 抱头痛哭,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让我去死吧!”
裴霁曦眼神黯了黯, 他忽然从严奇胜身上看到了痛哭的冬雪,似是在哪次他牺牲在战场上以后, 冬雪也会这般痛哭。
他直愣愣杵在那里,没有再呵斥严奇胜,可他的心却一点点* 沉下去。
将士的终点是战场,他一直对此有清晰认知,也毫不畏惧,可看着眼前悲痛的严奇胜,他有些怀疑,赴死的人,是自私的。
前方传来乌尤拉的呼喝声,只见乌尤拉立在远处峡谷入口,大声喊着:“严奇胜,我敬你夫人是个英雄,但她愚蠢至极,自我领兵以来,我军再没有过折辱尸体的事情,她若不自焚,我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严奇胜疯了一般要向前冲去,裴霁曦忙令周围士兵拦住他,“严奇胜,冷静,这是她的诱敌之计!”
乌尤拉见裴霁曦已经识破她的计策,高声喝道:“裴霁曦,今日断发之仇,他日必报,你若有日落在我手中,定让你生不如死!”
裴霁曦冷冷看着撤退的北狄军,他正色道:“严奇胜,回营自己领军棍,若不是战事未平,你的命都保不住!你是想死在战场上,还是死在军法下?你这样,对得起跟着你的兄弟吗?对得起为了定远军留在北狄的方将军吗?”
茫茫深山都覆盖着白雪,冬风不断呼啸,似是亘古的哀歌。
严奇胜仿若才回过神,眼泪在他面上的沟壑中干涸,他失了力般瘫倒,身上的伤这时才开始作痛,痛得他昏死过去。
裴霁曦看着昏死的严奇胜,心中沉痛,他也想报仇,他的父亲、他的战友都死在北狄人手中。可他是一军之帅,不能意气用事。
严奇胜的痛苦,让他心中生惧,若将来他赴死前线,那冬雪是不是也会这般样子。
北狄大军经此一役,元气大伤,大宁适时派出使臣,签订停战协议,双方约定互不进攻。
裴霁曦一直在前线盯着,以防北狄出尔反尔。
建祯十七年初春,北方战事刚刚平息,西境军又闹出乱子,前西境军主将汪实落狱后,朝廷派去武将梁豫接管西境,但汪实旧部不服,与梁豫起了龃龉,那梁豫竟在一次醉酒后坠马而亡,西境军顿时大乱。
看似意外,可如此巧合,难免让人怀疑汪实旧部。
一直蠢蠢欲动的西羌得到兵乱消息,对西境发起了进攻。
朝中武将无人愿去蹚这摊浑水,圣旨就落在了刚刚平息了北狄战争的裴霁曦身上。
由于西境兵力充足,因此陛下只允裴霁曦带领三千兵力支援西境,整合西境军力,以防北狄趁乱反攻。
若不是实在无人可用,想必这差事也不会落在裴霁曦身上,让他带三千兵力,已是陛下的底线。
裴霁曦从望北关回到邺清,休整一日,准备翌日出发。
初春时节,院子里的兰花都已盛开,万木吐翠,春风正暖。
老夫人早早等在府门口,见裴霁曦回来,涕泪纵横,直叹自己不能亲身上阵,只让孙儿一刻不得歇。
裴霁曦在老夫人院中坐了大半天,陪她用过晚膳,便和裴梦芝一起告退。
裴梦芝经几月的休养,面色见好,只是仍旧时不时咳嗽。
裴霁曦边走边道:“姑母,军无帅才,是主将失职,此番我去西境,北境就交给您了,让方若渊协助您,将来,若我……您好好培养方若渊。”
待他走后,裴梦芝还需去望北关坐镇,好在春日望北关没那么冷。
裴梦芝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顿觉春日清夜也是凉意沁人,她顿住脚步,看着夜色下尚未及冠却已少年老成的将军,道:“梁豫是朝中老将,连他都不能收拢西境军心,殒命在西境,你如此年轻,又如何抗下这重担呢?”
“西境之乱,始于汪实。我与他接触过,汪实虽然私下贩卖兵器,打通西羌商路,但在治军上从未苛待下属,甚至赃款也有一部分用于军饷和安抚牺牲士兵家属,因此西境旧部对新派来的将军不服,多是为汪实鸣不平。”裴霁曦的声音冷静而通透,“此一时彼一时,无论梁豫是否意外而亡,那时西羌并未有所动作,如今大敌在前,若汪实旧部仍旧如此执迷不悟,这样的兵,不要也罢。”
裴梦芝担忧道:“可若西境军不能听令于你,你仅带领三千兵力,如何抵抗西羌大军呢?”
“西境守不守得好,关键在勐城,勐城环水,城墙高耸,弓弩手是关键,我此番将带明履营前往,另有师傅和祁允协助,再加上驻守的西境军,应……”
“那你有没有想过,若西境军不配合呢?区区三千人怎够?”裴梦芝打断他。
裴霁曦眸中晦色闪过,皱眉道:“姑母,陛下只允我带三千明履营。”
裴梦芝惊到了,她死死盯着裴霁曦:“是陛下觉得没了三千明履营,对北境无甚影响?若此行胜,是西境军军力强盛,此行败,是你无能不能收服西境军心。曦儿,你不能去,这是送死,就算胜了,西境旧部能让你捡了这个功劳吗?是你把汪实送进大狱,连无甚关系的梁豫都能殒命,他们想要为汪实报仇,直接在战乱中杀了你,连借口都不用找了!”
“这些问题,陛下想必都考虑到了。”裴霁曦淡淡道。
裴梦芝疲惫的脸上划过一丝痛楚,定远侯府树大招风,将裴霁曦推到西境,胜则保国土平安,败则定远侯府再无血脉,且西境兵力强盛,西羌就算冲破一关,只要西境军齐心,也难以对大宁造成威胁。
她讷讷道:“我知道了……你此行……保重。”
裴霁曦又道:“我会把身契给了冬雪,若我在战场出了什么意外,我会放她出府,祖母那边,您帮忙安抚安抚。”
裴梦芝听着这近似“遗言”的话,手脚冰凉,用力攥了攥拳,“府上都说,你已收房冬雪,不若,给定远侯府留点血脉吧。”
裴霁曦皱了皱眉,“无中生有,我何时……罢了,反正她也要出府了,没必要对府中人多做解释。”
夜风微凉,轻轻拂在面上,风终归是太小了,吹不散满天乌云。
初雪晴坐在回廊下面,盯着院门口的方向。
“冬雪。”裴霁曦轻唤。
初雪晴起身迎上,定定站在他身前,目光如水般划过他的面庞。
裴霁曦避开那如水眼神,不似往日归来般热络,只让初雪晴跟着他来到书房。
他立在柜子前翻找了一下,取出几样东西,递给初雪晴。
初雪晴接过一看,是她的身契,还有几张银票,以及地契若干。
她诧异看向裴霁曦,“世子这是何意?”
裴霁曦不忍看那双质问的眸子,不忍破坏她眸中这份宁静,但他更不忍这清秀面庞将来染上痛失挚爱的悲凉。他别过脸道:“我明日启程去西境,你收好这些东西,若……若我没有归来,你就拿着这些东西离开吧。我已安排妥当,你出入府中,走侧门,不会有人拦你。”
初雪晴怔怔盯着裴霁曦,她明白了,他这是做好在西境牺牲的准备,为她铺好后路。她眨眨眼,忍下眼中泪意,问道:“西境很危险吗?”
裴霁曦眼神黯淡,“西境本就发生兵乱,如今兵乱未平息,西羌又来犯,此行前路未知,我不能耽误你。”
“我跟你一起去!”初雪晴坚定道。
“不可。”裴霁曦毫不犹豫地拒绝,一字一顿道,“我不会,让你做第二个方淼。”
初雪晴顿了顿,轻轻上前,握住他的手,“我不会是方将军,我会比别人更看重自己的性命,也不会为保住名节就舍命赴死,我会很努力地活着,但我要在你身边,你说过,让我做你的军师。”
裴霁曦声音沉了沉:“此一时彼一时,此行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全身而退,你去了也只是负累。”
初雪晴心中一沉,她从未想过,裴霁曦会觉得她是负累。她已经试过两次了,明明裴霁曦允她做军师,可去北狄,他不带她,这次去西境,他又不带她。
“可你说过,让我做你的军师。”
裴霁曦别过脸不再看她,他知道自己食言了,可看过方淼与李氏的悲剧,他不敢再让冬雪也变成这般。他若带她上战场,她就是下一个方淼;他若不带她,让她安心等他,她便是下一个李氏。
唯有,将她推走,凭她的本事,定能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有声有色。何况,他此行,外有西羌人虎视眈眈,内有西境军的内斗,加之建祯帝的忌惮,他实在没有把握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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