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它想发动战争么?
是因为它就一定那么残暴,喜欢血腥么?
好吧,是有点,血腥和好战,是藏在每一个妖族血液里的本能。
但是不止这些。
在它传承的回忆里,它的父王出征那天就是这样的天气,灿烂的烈日,好像永恒孤独地挂在了天上。
而今日,它要出征了。
为了妖界。
这是说给妖民的话。
为了荣誉。
这是说给这些妖兵统领的话。
为了救活父王。
这是说服何言知的话。
为了成为比肩乃至超过前任久俊——也就是它自己生父,那个被众妖称之为最伟大的久俊的妖王。
这才是它最真实,最本能,最赤裸裸也是最丑陋的想法。
“出发。”
久俊撕开了一道空间的口子,作为妖王,它自然有比肩大乘的能力。
与此同时的冀州边城,逍遥门,湛蓝的天慢慢地被另一种白光取代,高空之上,何言知伸出了手中的星盘。
星盘慢慢放大,但和那日封锁密州的漆黑不同,这一次的星盘只锁了逍遥门一处。
逍遥门禁地,凭空出现了一道漆黑的碎痕,几十个妖将率先从里面掉了出来。
接着是密密麻麻的妖挤了出来。
最后,当不大不小的禁地站满了排列整齐的妖兵妖将之际,久俊雪白的双翼终于从裂缝中飞出。
它薄唇微启,盯着一早候在禁地,准备为它们接风洗尘的逍遥门掌门,只说了两个字:“开杀——”
逍遥门掌门那张人脸慢慢变皱,成了一张丝织成的皮脱落到地上,宽大的掌门服饰也从身上脱落,黑漆漆的八只爪子从衣服里探出。
百面神君。
妖族潜伏在人族最深的那个卧底,一只会变脸的蜘蛛精。
此刻咧开嘴角,露出了参差不齐的蛛牙,发出了嘻嘻地鬼笑音。
“得令。”
蓬莱分到的院落里。
青度扬起头凝神看着天,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胳膊上的每一根汗毛都在震颤,就好像...就好像梦回到了密州那日。
怎么会?
青度舒出一口气,慢慢走进邹娥皇安睡的隔间。
隔间开了一道小窗,只有些许风能透进来,姜印容此刻就坐在邹娥皇床边。
听见青度的脚步声微微一回头,点头示意。
这人已经一日没睡了,就守在这里。
说来也怪,青度想,她本来以为此人和邹二师伯关系并不好,毕竟在镇魂兽背上的时候,还是那日排练的时候,除了对戏,两人几乎未曾说过一句。
但是现在看来,倒是自己想差了。
哪有人对仇敌这样好的。
滴水未进,青度想,哪怕将来是鱼澹这个样子躺在床上,自己作为鱼澹唯一的徒弟,也不过就是如此伺候了。
青度一时不察,面对着姜印容,不小心把心里想的脱口而出,尴尬的笑了笑。
然而姜印容听后一笑并不生气,只是把邹娥皇额前几缕碎发理了又理。
然后,她坦诚地回青度道:“嗬,我确实是拿邹娥皇当师父看的,也确实,向她拜过师。”
青度想,没听过这俩人还是师徒啊。
“那年我刚被邹娥皇带上蓬莱,决心和前半生的种种都说再见,于是我换了名字,叫印容,印容印容,丢掉了王权帅印,才知真我容颜。”
“那是我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姜印容说:“哪怕当时我没有腿,没有下属,没有追随者,甚至我只会一些笨拙的御冰术,连保命的手段都没有,我也是开心的。”
“因为我有她,我睁眼闭眼,她都在身旁。”
青度想,这个她指的应该就是邹师伯了。
姜印容的声音放在女子里算得上是有磁性的,特别是现在她怕吵醒陷入渡劫神境的邹娥皇一样,声音愈来愈低,也愈来愈轻。
那双因为失明过一次,显得比旁人都要淡漠的眼,望向沉睡的人时,却无比地幽深。
“但是邹娥皇不开心。”
姜印容的声音放冷,“她带我出雪山,治好了我的眼,可她仍不开心,我知道,就像是她看她师妹那无法愈合的断臂一样,她看着我的腿觉得遗憾,觉得是自己能力不够,可是我不需要她这样。她不欠李千斛,也不欠我,我讨厌这样拧巴的人。”
姜印容:“可救我,带我走出雪山的,偏偏是这样的她。”
“后来有一天,她将谦立延孙峰贰引上蓬莱岛,带到我面前,这两个人都是我曾经的下属,我对他们有救命之恩,于是邹娥皇以为,这样就能安顿好我了。”
“在她觉得我被安顿好的那一日,她对我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她对我说,我的腿能治好,只是她不愿意让我的腿好。我看着她眼底的心虚和演出来的色厉内荏,暗暗发笑,问她原因。”
“她绞尽脑汁,编了个理由,说是怕我腿好了继续下山去搅动风云。然而其实我和她都心知肚明,这样荒唐的原因,或许旁人做得,或许那些伪君子也做得,但她从来不会去干涉别人的选择。”
青度心说会,郑力和那个奶娃娃方半子就是被师伯拐上道的,只是你姜印容不知道且滤镜太深了而已。
姜印容继续道:“真正的原因是,我的腿其实再也不能治好了,能接假肢但是无法再度修炼了,而如果接了假肢,我的御冰术靠的寒脉直通的就是断掉的位置,接了假肢,寒气出不来,我与废人何异。”
“她骗了我,那是她第二次骗我,第一次是在雪洞里不肯告诉我我的腿没了。”
“而这第二次,她宁愿当我心里的坏人,也不愿意让我难过,对,难过或者绝望,她其实了解我,她知道我会去选择没有腿的这条路,但她仍然为我担忧 ,她不想看见我面对轮椅的绝望,所以她宁愿我恨她...她还没有担当,不敢给任何人当师父,总拿一柄拔不出的剑说事。”
“你师伯总爱做些没有必要的事。”
姜印容顿了顿,好像又想到什么一样,很柔和地笑。
青度微怔。
她无法形容这个柔和的笑。
就是,明明很柔和,可里面好像又夹杂了一点微妙的恨意。
这样拖泥带水放不下的恨意,与姜印容整个人给青度的感觉都背道而驰。
然而就是因为这些微的恨意,才衬得此刻她的笑有别往日淡淡的,特殊而动人。
好像死物一瞬间活了过来。
“你们或许都觉得这个人像她背后的剑,古朴笨重,好像总是在吃无所谓的亏,可是在我眼里,”姜印容轻轻道:“在我眼里,她是飞鸟。”
“不能在笼子里歌唱的飞鸟。”
“无法驻足的飞鸟。”
“她总在为不同的人唱歌,我们总以为自己是她命中的独一无二,甚至有时候会窃喜,或忽视她这样的好。”
“其实不是的,我们所有人,都只是她生命的过客。”
青度回头, 只见越蓬盛推门而入,自顾自地搬了一个板凳坐下了。
“盯着我做什么?”他浑然不觉此刻气氛怪异,只呲牙一笑。
越蓬盛浑身上下生得最好的地方就是这口牙, 白的好像会发光。
还有他的嘴,比一般人大许多,笑的时候不止能露八颗牙,甚至能看见十六颗。
青度板着脸道:“谦立延孙峰贰呢, 你们不是一起出去的么,怎么现在你先回来了?”
越蓬盛满不在乎地扯了扯身上的彩色祝服,答道:“他们一个用耳朵听, 一个用眼睛看, 搜集逍遥门消息够了,我过去只是纯添乱。”
青度眼神微闪。
其实越蓬盛一直估错了一件事。
他总以为当初蓬莱不选他当这代大师兄,是因为他比青度修为还差一点, 其实不是的, 修为之上的差距不过是一两年就可以弥补的缺口,主要是性子。
越蓬盛主修的是巫祝之力, 向大地祈福, 向苍天求雨,非至性至烈者不能。从好的一面来说,越蓬盛其人肆意横行,这样的性子恰恰成全了他的天赋。从不好的方面来说么,越蓬盛太散漫、跳脱了, 像迸溅的雨点,琢磨不透轨迹。
再说的准确一点, 这样的人是一匹独狼。
你看他爱笑活泼得紧,似乎是几人里最没有架子的一个, 但其实他做什么事情都不会和你商量,只会擅自做决定,比如此刻,他觉得他没用,连事先知会一声都不曾就回来了。
青度:“我叫你去,是让你给他们俩打掩护的...算了,你既然回来了,那你在这里看着吧,我出去看看。”
她前脚踏出院门,后脚越蓬盛就收了脸上的散漫。
他对姜印容说:“她以前不会这样。”
姜印容挑眉,忽然觉得很有意思,问:“她?”
越蓬盛道:“青度。”
他顿了顿,又皮痒痒地贱笑了,“青度以前没有这样的好性子,我若敢这么和她说话,必要被打的爹妈不认识。”
姜印容平静陈述道:“她并没有变。”
“她如果金丹还在,此时你绝不会坐在椅子上。”
只是如今青度金丹不在了,又懒得和越蓬盛多费口舌,索性自己去了。
越蓬盛于是哑了音。
他满脸涨红,转了话题,将视线落在面容平静的邹娥皇脸上,盯着那忽明忽暗的红色火焰,面露羡慕道:“这就是渡劫神境么,做了一场梦就过去了,醒来之后,便可乘风化雨,撕裂空间,半步成神。”
姜印容轻笑了声,没反驳。
她看着邹娥皇在梦中不断蹙起的眉目,想,邹娥皇,这里竟还有蠢货羡慕你。
那边越蓬盛却忽然来了劲了,问道:“渡劫神境,我听人说和心魔劫差不多,会在梦里梦一些执念,魔障,你说邹师伯的魔障,会不会是昆仑剑皇,天下第一,年少时扫了她剑心的那个人?”
关于邹娥皇被折的剑骨,知者甚少,而关于她的剑心,则因为自带风云的宴霜寒,从某一种程度上来说,哪怕不知道邹娥皇是谁,也知道一见霜寒一灭剑心的雅故。
所以越蓬盛的疑问,看似是刻板印象,其实有理有据。
姜印容牵着邹娥皇的手。
那双手十年前她握着的时候,是对方带她走出雪山,她当时看不清,只能依赖着这双手的牵引。
如今姜印容终于又可以小心翼翼地牵着这双手,却只能在对方熟睡的时候。
她和她之间,所谓温情脉脉的时刻,总是要有个人闭眼的。
“不会。渡劫神境可看做心魔劫,是一个人对自己内心最本能的恐惧的折射。你哪怕不信你师伯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也该信,一个能迎来渡劫神境的人,她的心魔,绝不会是旁人,只会是她自己,苍生,天下。”
姜印容轻声呢喃:“这几千年,要过渡劫神境有千人耳,然而大乘,不过只有几个人罢了。”
邹娥皇。
拜托你,所以拜托你。
邹娥皇,请你一定要渡过去。
院外,青度略微走了几步,鼻尖却忽然嗅到了一股腥气。
妖兽的腥气。
青度寒眉一笼,几步远的位置,谦立延与孙峰贰彼此搀扶,踉踉跄跄地靠近——身后是一片冲天血光,而万里之上的高空却仍是白茫茫的一片。
分明是亮的,却好像没有光透进来。
红光如血。
这是哪里。
邹娥皇愣愣地抬起头,四周都是一片灰白色的景象,她慢慢拔腿向前,这个时候才发现天地在下雪,漫天遍野都是雪,白茫茫的雪,厚厚的雪层沾湿了她的鞋。
而天际则是一片蔓延的红光。
不详的红光。
邹娥皇下意识地就要反手摸剑,这个时候却突然发现自己后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嗖——”地一声,熟悉的剑光擦过邹娥皇的耳侧,她怔怔回头,看见了自己熟悉的那把厚黑剑,但是剑光掠影,它并没有向她飞来,而只是毫不留情地擦肩而过。
投入了一片虚影里。
此刻四面八方,又不约而同地浮现出无数把她的本命剑,从她身体穿插而过,接着大摇大摆地飞出。
不疼,一点感觉都没有。
邹娥皇咦了一声。
她好像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了。
通常情况下,幻境分为三种。
一种是幻术,幻阵也好、幻符也罢,还有幻咒、幻器...林林总总,不一概而论,为了方便,都统一叫做幻术。
一种是生死一线,类似于常说的走马灯,是临死之前所有人眼前都会过一遍的境像,传说有天赋大使命者,能从走马灯里找到时间的缺口,重返过去。
还有最后一种,就是渡劫神境。
是从合道突破到大乘之前,需要跨过的最后一个小境界。在这一境界下,除了要遭八十一道天雷劈之外,就是要跨过幻境的考验。
邹娥皇想,首先排除生死一线,这不是走马灯。
她缓缓环顾四周一圈后,又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想,这不是幻术,幻术虽然变态,但还没有变态到连她今天穿的鞋都要脱掉的地步。
现在她双脚赤溜溜的,踏在这冰天雪地里,且不觉得冷,如果这真的是幻术的话,想要麻痹邹娥皇,最起码要容有衡尹月那样的修为。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了。
邹娥皇吐出一口白气。
渡劫神境。
她第一次碰见这玩意,是在一千年前,剿魔行动里。
在那场行动里,她第一次杀了人。
如果堕魔的魔修,也能算人的话,那确实是邹娥皇两辈子,第一次有主观意识地杀人。
当时剿魔行动刚开始,邹娥皇混在散修的队伍里,队伍很不幸,一上路就遇见了一个化神期魔将。
在那魔将即将杀了一名散修的时候,邹娥皇动了,她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下意识地使出了当时正在练的凌云剑诀,唰地一下,捅穿了魔修的心脏。
所有人都跟邹娥皇说,魔修残忍非人,失了智和魔物没有什么两样,但是他们没跟她说过——魔修流出来的也是血,和人一样的血,只是颜色深了。
黑红色的血,顺着树枝流在她手臂上,黏黏糊糊的。
下一瞬,邹娥皇耳边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是躲过一劫的散修抱着她的手,不住地说谢谢,而邹娥皇说没事。
真没事。
如果不是邹娥皇最后路过那魔修的尸体的时候,偶然一瞥,发现对方还在头上别了朵黄色的小花,她当时根本没意识到她杀的是一个有智慧的群体。
但也正是这一眼。
剿魔行动后,邹娥皇跑回了蓬莱岛,吐了个昏天暗地,闭关几年而不出。
在那几年里,她就曾经历过一次渡劫神境。
只是那次渡劫神境...她逃跑了。
还记得上一次即将踏入渡劫神境的道口前的幻境里,邹娥皇看见的不是这样白茫茫一片的雪,是酷暑,是干涸的土地,是风沙沉沉,而她背上的剑也在。
那柄黑剑,沉默地存在着。
现在,邹娥皇哈出了一口寒气。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当初她还算是大乘修为的时候,摸到了渡劫神境的边,于是拔腿就跑。如今修为尽散,不过是个化神,渡劫神境这东西来了,是躲也躲不过了。
在蓬莱,无论你是练气、筑基还是化神、合道,乃至大乘,都有相应对应的境界讲解,以防走上弯路,但却没有任何一节课关乎渡劫神境的。
好像从古至今,就没有人能清楚地讲明白,这个卡在合道和大乘之间的小境界,到底是什么。
因为每个人的渡劫神境都是不一样的。
好在众人嘴里,渡劫神境倒是有一样很统一,那就是心魔。
渡劫神境是这辈子大大小小心魔的集合体,所以在找到真正的道口前,一定会先遇见自己的心魔。
邹娥皇迎着雪,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雪地里,忽然又有一行参差不齐的脚步跟在她身侧,邹娥皇慢慢回头,却看见了过去自己的虚影。
心魔这就来了。
唯见那虚影化作腰间缠柳条的姑娘,举着厚重的笨剑,身姿却灵动轻盈如飞燕——
这是天骄宴前的她。
没有灵根,无法修炼,只会日复一日的练剑。
那个时候,邹娥皇最羡慕的人是她的大师兄。
这样的心魔,叫嫉妒。
邹娥皇闭眼,如果心魔也会按时间顺序出现,那么下一个节点,毋庸置疑,就是那场丢脸至极的天骄宴了。
不知何时起,白茫茫的雪里,忽然传来了一阵瘆人的嬉笑。
舞剑的虚影慢慢佝住了腰,手里的厚剑不知何时起已经撤了,少女时期的邹娥皇满身都是伤,跌在地上,眼里充斥着恼怒和惊恐,盯着半空。
邹娥皇面无表情地看着这道虚影。
还是来了。
这是天骄宴上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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