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尹婉懂命。
以命搏命,逆天改命...这就是修真者的命。
信什么神?
有这功夫还不如信自己。
只是说来好笑,修真界大部分的人其实不听这个,他们信听天由命,信勤勤恳恳的修炼,终有一天会划破虚空,信这世界上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哪有这么好的事。
若真有,尹婉想,千年拔不出剑的就不该是那位勤勉出名的邹娥皇。
哎不对,好像邹娥皇拔出来了。
她一走神,对面的妖王便怒了。
“找死。”
久俊抹了把天机子自爆时溅在他身上的血色,冷冷的獠牙呲出。
狂风自久俊双翼中扇出,一瞬间寒风刺骨的妖气冲着七彩阁那几位人比花娇的姑娘席卷而去。
曲轻云持剑要拦,却终究来不及。
“嘶——”
众人纷纷不忍去看。
下一瞬,却只见尹婉赤手迎风,撕开了这一击。
七彩阁女子的素手向来只藏在赤色飘逸的红绫之下,因而众人都极少见到过她们赤手空拳的时刻。
如今骤然瞥见,于是才觉得哑然。
唯见茧子与细碎的裂口,映在那双属于女子的巧手上,显得有几分的触目惊心。
而这硬硬的茧子正往下滴血,在撕开风刃后,很快又撑开了一片淡白色的结界。
结界之下,正好护住了七彩阁的几个姑娘。
被庇护在结界内的尹芝猛地看向这个内门最讨厌的长老。
是的,尹芝内门最讨厌的长老。
七彩阁绝大多数长老要么性情豪爽,要么性情温婉,若尹婉只是拧巴些倒还好,关键是还忒刻薄,尹芝永远记得当时她和隔壁门派的一人眉来眼去,险些就要发展出一段美妙恋情的时候,就是被这婉长老面色铁青地阻拦了。
事后还让尹芝多跪了三个月的思过墙。
尹芝从没想过,这样一个古怪刻薄,传说中因为被人辜负所以要拆散天下有情人的尹婉长老,在这一刻居然能撑在这里,像天一样,像...阁主一样。
“长老,我能做什么?”
尹芝颤着声音问。
尹婉瞥了眼尹芝,摇了摇头,恶声道:“小孩子滚一边去。”
然而无论尹婉表现的如何硬气,尹芝都知道,以合道之力对付妖王,连勉强二字都算不得,落败就是时间问题罢了。
甚至都不需要久俊三击,尹芝便看到尹婉的身形塌了下去,只是这结界微荧,竟还在亮着。
尹芝这辈天之骄子大多数都未参与过二十年前的妖族入侵。
也就是说,他们未曾真正地经历过战场。平时下秘境也好,门派内大比也罢,林林总总,究竟也只是人和人之间的厮杀。
既然是人,就带点人的体面。
但是现在,这群初出茅庐的骄子们,还没经过幻海天的打磨,就先直面了妖的血腥。
平时他们信以为天的长老,无所不能的长老,呼风唤雨的长老,正接连一个个以血肉模糊的方式倒在他们身边——
惨死的天机子最后发出的那声长啸仿佛犹在尹芝耳边,七彩阁众人正是因为听到了这声长啸才会赶至此处。
尹芝不愿意见到自家长老挺到最后也落得那么一个下场。
尹芝捏着手里传不出去信的通灵玉,心里想,如果是阁主在这里会怎么办,如果是阁主在这里——
她不知道。
可是她知道,平常和她一样的青度、曲轻云一流,如今顶在最前面,只有她现在还在别人的庇护下。
明明她也是大师姐。
“长老,我要出去和它们杀个不死不休,放我出去!”
尹芝红着眼就要往结界外面冲。
“放你个屁——”
却被对方干脆利落地一个手刀打昏,只听尹婉咬牙骂道:“什么关头了,还和那不靠谱的阁主学,给老娘添乱!”
然而骂了几句后,尹婉的背又往下佝了几度,连结界都变得忽暗忽明地往下落。
尹婉咳出了几口血,听见身后弟子哀哀戚戚的哭声,眉头直跳,又咬着牙撑了起来。
“哭、哭、哭!”
“就知道哭,一天天的丧门,哭有个屁用!”
很快,尹婉骂不动了,她嗬嗬喘着气,破风从嗓子里挤出,五脏肺腑都皱缩成一团,然后忽然,尹婉的眼睛睁得极大,她看见那个和她纠缠了前半生爱恨,从来只爱自己的男人——
“肖贵!”
就这样地倒在了血泊里。
那张丑脸再也不会沉默地吓人了。
而他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把浑身精血混入了迷阵,此刻迷阵一放出,四周魑魅魍魉俱在哭嚎,妖族和人族都被掩藏在迷雾之下,久俊和妖族的攻势不得不转停。
“咳咳——”
尹婉又呕出了一口污血。
尹婉恨恨想:连这个窝囊废现在都死的这样漂亮,老娘只会比他更牛掰!
“尹平,尹媖,尹林,再把尹芝也给我打醒,过来给我传灵气!”
尹婉咬牙道:“只要…撑…撑下去,救援很快就会到了。”
然而尸骸遍野,苟活的几人彼此对望一眼,无不心知肚明——远的不说,单说上次密州变乱,十四盟整整耗了一天,才与内部取得联系,这次小小的逍遥门,封锁的消息真的能传出去么?
忽然,轰隆隆地几声响,平地炸在众人耳边。
久俊惊疑不定,雷声,哪里来的雷声,谁在渡劫,既然有雷声,天雷呢?
它抬头,很快就找到了答案,视线一缩。
天雷落在遮天蔽日的星盘上,将牢不可破的星盘打出了几条细微的裂缝。
巍峨的通天路。
邹娥皇仰头的时候,发现自己竟这样的渺小。
她定了定心,踏上了第一阶台阶。
周围的景色飞速地撤去,原本还有一些白茫茫的雪,如今却变得郁郁葱葱,天阶两旁伸出了无数繁树的枝桠,远处好像还有虫鸟的闻啼声。
黑夜褪去,白昼复来。
白昼变暗,月上树梢。
邹娥皇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的道路却好像还是那么地长,一眼望去,几乎没有什么尽头。
第一轮昼夜交替的时候,她开始觉得口渴。
第十日的时候,她开始怀疑这条路究竟能不能登顶。
慢慢地,邹娥皇的速度越来越慢。
她听见风里传来吓人的野兽咆哮,也看见树枝落下阴森鬼魅的影子。
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想起了五千年前的那一天。
那一日。
她身穿修真界。
面前正是这样的山。
知道她以凡人之躯登顶苍云山顶的人无不啧啧称奇,觉得她真是有大毅力的人。
其实不是的。
当你背后有一群邪修琢磨着是把你清蒸还是红烧,接着你发现自己居然穿进了会打个响指就能点火的世界的时候,任何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跑的。
跑的越远越好。
而恰好当时邹娥皇面前就有一座山。
于是她跑了进去。
至于后来,她那倔脾气上来了,发誓要把这座山当泰山爬完,都是后话了。
邹娥皇只记得,当时自己饥肠辘辘,终于从山底跑到山顶,还在思考下山之后会不会再撞上那群怪人的时候,就看见衣袍翩翩的道祖,弯着眉微笑地看着她。
“咚——”地一声,深沉而悠远的钟声忽于此刻响起。
记忆收束,邹娥皇再一看四周,云雾缭绕,脚下的台阶不知何时也变成了苍云山顶,面前飘着一个“蓬莱道祖”。
邹娥皇觉得新奇。
自从云无心说自己大限将至后,就鲜少以这样一幅青年面容示人了,连邹娥皇都忘了她师父当年也是个玉面仙君。
“这是我的回忆么?”
邹娥皇情不自禁地走了上去,然而在触摸到道祖衣袖的下一秒,眼前的青年时期道祖就忽然地变成了一团雾气散了个干净。
天地间,又响彻了一声钟声。
“此乃审判之台,凡渡劫神境者,要在此台审判终身,若你有罪,则前程尽毁,若你无罪,则天道恭贺,助尔渡劫。”
“吾乃天道。”
“邹娥皇,年五千零三十七岁,杀一人一妖,改生灵者命万万为记,触发大天雷三百四十七道,中天雷三千...”
天际上,传来了一阵雌雄莫辨的仙音。
安逸的仙山忽然变成了森森炼狱,无数枷锁与冤魂自天而降,似乎要将邹娥皇钉死在地上。
“细数你这一生,小罪不断,小善亦多,一报还一报,吾不欲和你相计,然大罪有三,你可认罪?”
邹娥皇咬着牙道:“什么罪,说来看看!”
她仰着头,膝盖被钉子几乎要捅成窟窿了,却还在那里撑着——好像只要她还有一口气,这膝盖就永远都碰不到地上一般。
似乎是觉得很好笑,邹娥皇忍着抽痛扯了扯唇,朝天喊道:“渡劫神境不是我的心魔劫么,不要模仿我师父的声音说话。”
真是见鬼。
邹娥皇想,她自己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她最惧怕的声音是蓬莱道祖的,一听就觉得好像被戒尺打了浑身发疼。
“第一重罪乃不孝之罪!”
“蓬莱道祖带你入仙途,明己身,你是如何报答他的,明知蓬莱覆灭在先,为何不肯打杀了方半子那孽障!明知道祖命途有尽,为何九转肉灵芝不肯为他备着,道祖生你养你一场——”
“你为何总要叫他担忧,总要叫他见你浑身是血,泥里跌爬!”
天上的仙音一句一句逐渐放重,好似真的是蓬莱道祖在这里诘问邹娥皇一般,此刻空中又凭空幻化出了三把剑。
“你若认这第一罪,便接了这三把剑,在自己丹田双足的位置钉住,也算赎罪。”
邹娥皇忍着身上不知何时突然被套上的枷锁,慢慢抚摸那三把剑,接着一袖荡开,只拣了最后一把。
明晃晃的“不孝”二字刻在这剑柄上。
也映在邹娥皇的眼底。
“何为不孝?”
她轻声呢喃,似乎是在和这渡劫神境里那雌雄莫辨的“天道”对话。
“正因道祖教我明己身,教我剑不可轻易动,打磨我轻狂性子,让我学会忍耐,我才不愿把一腔害怕怨愤发泄于一个牙牙稚子。第一剑,我不接。”
“而第二剑,道祖开山道义是我心应我万死不辞,若是道祖眼里,活着是他的愿望,那便是拿我心头血作药引子,我也给得。”
“可偏偏...偏偏厌倦这岁月长的人是他自己。而道祖若志在长命,那也断断养不出一个傻娥皇为别人的死活去抛头颅。”
邹娥皇的声音不自觉地有些哽咽了。
她举着第三剑,毫不犹豫地钉进了自己的丹田。
这剑是这三剑里最重,也是最锋芒的一剑。
“而第三剑,邹娥皇认。”
认不孝之罪,认自己愧对师父。
方才突如其来的枷锁并没有让她流出半分血,然而这一剑之下,邹娥皇终于感受到了那股锥心之痛从下腹涌出。
“道祖带我入仙途,识乾坤之大,可怜我却将全部眼界都放在了草木之深,叫他老人家晚年还要担惊受怕,不得安枕,此罪,我认。”
“但我不悔。”
女子的声音掷地有声。
天边,那雌雄莫辨的声音也顿住了,好似叹出了一口长气一般。
“你...你——”
邹娥皇的身骨如石樽,只是立在那里,膝盖仍是那个半跪不跪的姿势。
其实说来也怪,当一个人对一件东西失而复得后,她总会特别珍惜,就比如说邹娥皇,她其实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么有风骨宁折不弯的人,但是当她想到她这刚刚才失而复得的剑骨的时候,她就不愿意向这莫名其妙的天道下跪。
“罢了,第一重罪也就罢了。那么第二重之罪,你可认?”
天边的声音微沉,这个时候它并没有再用道祖的声音了,而是选择了一个很沉稳的男音。
邹娥皇听出来了,是何言知的声音。
“什么罪。”
邹娥皇耷拉着眉眼。
唯见此刻阴森的炼狱场忽然又一变,面无表情的宴霜寒从她眼前持剑而过,很快宴霜寒的身影散去,笑吟吟的何言知也出现了,手里把玩着两枚棋子,然后也慢慢散开。
“你为一人一剑,毁剑心,此番莫非对得起你的剑么?你识人不清,为机关算尽者赔上几千年修为,此番对得起你自己么?对自己不重者,当下九狱,受五马分尸之行!”
“邹娥皇,你可认!”
邹娥皇身上骤然一轻,无数枷锁此刻尽数褪去,但是手脚与脖颈也在此刻被拴上了链子,五匹马蓄势待发。
邹娥皇被迫仰头看着天。
“认?”
她轻声问。
黑白分明的眼珠盯着顶头那片天,仿佛要这样盯出个窟窿来。
“对,只要你认此罪,虽要受五马之刑,然而此刑过后,便是前怨尽消,你还是可以渡过渡劫神境,成为大乘。”
天边的声音循循善诱。
邹娥皇只是无所谓的扯了扯锁链,她觉得栓的她脖子疼。
“不认。”
“这世上不会有比我更爱自己的人了。”
天边的声音再度传来,相比之前的怒不可遏,这次它困惑不解,“你...你何曾爱重过自己,如果爱重自己,二十年前的大旱你就不会舍得一身剐去救人,上个月的密州,那个死而复生之人根本不该活,你何曾爱重过自己,邹娥皇...你可知,你曾拥有的一切,曾足矣让你飞升。”
“错了。”
邹娥皇平静地回。
“爱自己的方式,不止有把金玉镶在自己身上,不止有把所有东西都堆砌成自己的修为。”
“我来这里五千年,曾经我很困惑的一件事,直到现在我也很困惑。人们到底因为求仙得到了什么,又因为求仙失去了什么。在我原来的那个时间,没有灵力,每个人只能活须臾百岁,可是百姓安居,国家兴亡,民族繁盛。”
“在这个世界,明明有了灵力,也有了科学,甚至很多词语和我那个世界亦有共同之处,可是大家好像都变了。”
“王权存不存在居然要寄托于虚无缥缈的运势上面,儒家的圣人竟也和我想的不一样,墨庄居然不是那个兼爱非攻的墨家,而是另一层披着百家布行善的修者,所有词好像熟悉,但其实不过只是披了层伪装的纱。”
“我来的世界不存在一人牵动万人生死,但是这个世界,可以,只要你是修士,那么凡人,便不再是人,难道只是因为...这里曾是一本书么。”
“大家拼了命的修炼,可是到底在修什么。”
邹娥皇用和天道一样困惑的语气,讥诮反问道:“你说我不自爱,不自重,恰恰相反,我觉得我素来最爱重自己。”
“我爱重自己,所以肯信自己的感情凌驾于世俗的评判,肯为了自己的心意付诸代价去救活一个人,如果修为和己心之间有天平的话,我的心一定是重若千钧的那个,我的修为只是鸿毛。”
“比起身外之物,我更怕的是自己后悔。”
这一次天道良久的沉默了。
在天际声音传来第三重罪之前,那五匹马连带着阴寒的锁链就已经从原地消失。
邹娥皇被重重摔在地上,接着揉揉手腕又站了起来。
她在等第三重罪。
许久,天际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却是霸气侧漏的女音。
是尹月的声音。
“邹娥皇,第三重罪,戏谑他人真心,你可认?”
女音戏谑,比起前两个血淋淋的场景,这一次的变化出来的场景堪称是富贵温柔乡,只见金碧辉煌的酒楼摆设,邹娥皇一左一右出现了两位俊美的青年,正扶着她的腰吹寒温暖。
这是搞什么。
邹娥皇想,第三重罪不该是最杀机毕现的那个么。
不对,不重要。
她想,第三重罪怎么会是戏谑他人真心——
来修真界都寡了五千年了,怎么还能谈得上辜负别人的真心。
“十年前你救姜英,你曾说要当她的眼睛,当她的腿,最后却把人丢给了旁人,可是你做的?”
邹娥皇闭眼扭头,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本能地就要为自己辩解,但嘴巴挪动了几下,竟却只干巴巴地说了句对。
“一百年前谢家天火,你从火中救走你的师妹,却将另一个人留在了火海里,你曾说要一辈子当他的好朋友,最后却放任他走上邪修之路,你可知罪?”
邹娥皇觉得背后微微有些流汗了,她撑着笑,答了句是。
谢霖,她确实是有愧。
天际的声音逐渐加重。
“也是同年,你在初进谢家的时候,和一个人约定了正门来战,最后却从小门避他,玩弄他,叫他春心动,叫他悔恨生,你可认?”
邹娥皇咦地摇了摇头,心虚道:“这个,这个人是谁啊,我怎么不记得还有这种事。”
相似小说推荐
-
佐樱黑穿越成小樱(白梁栗) [BG同人] 《(火影同人)佐樱黑穿越成小樱》作者:白梁栗【完结】晋江VIP2025.03.03完结总书评数:26035当前被收藏数:2...
-
穿书男主总想占有我(我美式) [穿越重生] 《穿书男主总想占有我》作者:我美式【完结+番外】晋江VIP2024-08-16完结总书评数:57 当前被收藏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