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然不记得,你没心没肺惯了,活得又久,做什么事全凭喜好,哪里会记得那些年招蜂引蝶多少只。”
天际的声音似乎对于她这样的做派极其不屑,连仿尹月的声音都带了点气愤,“谢雩,谢家二郎,旧年也是位惊才艳艳的人物,倒叫你这人忘了个彻底。”
“罢了。”
“还有一桩,五千年前天骄宴,你盛装出席,让一人心跳不止,最后两相顾,却是孽缘,你可认。”
邹娥皇说:“天骄宴上,我被打的那样狼狈,你说有人对我一见钟情,认真地么?”
“嗬嗬...算了,这桩确实不该怪你,怪他自己的眼睛。”
“第三重罪,戏谑他人真心,还有最后一人,你曾辜负过。”
天际的女音渐渐地冷了笑意,而邹娥皇身边的温柔富贵乡,此刻也一瞬散去,只剩下了断壁残垣,蜘蛛网在褪了色的朱柱上结丝。
“有那么一个人。”
“你喊他师兄,他教你牵丝术。”
邹娥皇心尖一跳,想,怎么还有她师兄的戏份。
而且看这感觉,居然还是重头戏。
容有衡的虚影很快便投落在了一片断壁残垣之上,但这次的虚影和意气风发的蓬莱道祖不同,和高冷自傲的宴霜寒不同,和把玩棋局的何言知不同。
在审判邹娥皇为主的渡劫神境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虚影,出现便是跪在地上,无数把剑从他心尖穿过,滴滴嗒嗒的鲜血仿佛是真的一般,一种厚重至极的血腥味扑上了邹娥皇的鼻息。
“邹娥皇,你是异世而来之人,那你便该信前世今生。”
“这个人前生未欠你,却是因你而死,旁人都来渡劫神境里期觑仙途,独有他,容有衡,一生真真闯过两次渡劫神境,一次是年少得意,少年气盛。一次是临死之际,以走马灯入吾渡劫神境,和吾谈了一桩生意。”
“你好奇么,为何你的师兄待你忽冷忽热。”
“你嫉妒么,为何他的修为总是日进千里。”
天道的声音极其地寡淡,又带了点戳人心肺的快意,“天下谁都可以飞升,独他不行。天下谁都可以有来生,独他不行。”
“甚至乎,他这假死的二十年,汲汲求生的五千年,也因为你和吾做的那桩生意,清醒的时间愈来愈少。”
“邹娥皇,你怎么面色发白了呢。”
“你怜悯天下千万人,为何独独他不在此千万人里?”
我...我不知道。
邹娥皇迷茫地张口,有什么话即将从口中呼之欲出,但是这次她却总觉得有些什么堵在喉咙里。
“容有衡有罪么,没有,他只是心悦你,可单单心悦你一项,便要让他如此煎熬,邹娥皇,你不该认罪么,若你认罪,便替他接了此代价,好不好?”
这声音忽然又变得柔和起来了,像循循善诱,不断地在邹娥皇耳边吹起。
跪在地上的容有衡也恰到好处地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张艳浮惨白的俏脸。
两相对视,邹娥皇好像真的在这虚影里看见了自己的师兄。
那么...可怜、的师兄?
她禁不住摇了摇头,“不对,这很不对。”
天道微微一愣,“什么?”
“第一,我师兄若真喜欢我,他为何不直接和我说。”
邹娥皇的眼睛又黑又亮,此刻里面尽是真诚的疑惑和不解,“我师兄光明…磊落,无不良嗜好,容貌绝伦,和宴霜寒共并天骄之位自几千年前起,他若喜欢一个姑娘,何必遮遮掩掩。”
“第二,便是你说的都是真的,他做这些事的时候,我并不知情,既然不知情,何来认罪。”
天道听见这傻姑娘,一板一眼地道:“但即便如此我不认罪,可若要我还恩...我师兄于我有恩,牵丝术乃他传我,仙门之路,他亦兄亦友,而在我并不知晓的上一世里,我与他定有一份难得的同门之情,才叫他愿为我放弃来世,所以若要我为他接了此代价...”
“我愿意。”
然而地上容有衡的虚影在这个时候却并没有什么欣喜若狂的表情,只是最后很深很深地看了邹娥皇一眼。
邹娥皇这才注意到,这师兄的虚影,穿的既不是那套不伦不类的散修服,也不是一身黑的怪道袍,是她从没见过的红衣服。
……怎么会像喜服?
红衣艳艳,才衬得那男人眉眼绝色如画。
而这精巧风流的眉眼,此刻盯着她微微地笑,这笑里面有释怀,还有很多邹娥皇读不懂的...决然。
真奇怪——邹娥皇想,怎么会看着这样的一个虚影假像,自己竟觉得有些难受。
而那虚影就在这样的笑下,化成了一阵飘扬的灰。
“真奇怪。”
邹娥皇听见那自诩天道的家伙,发出了和她一样的感慨。
此刻天道难得带了点唏嘘,“你和他都说彼此不是有情人,但是一个个的却都愿意为了对方无来生,嗬,你可知道,那虚影只是他身上压在吾这里的一丝魂魄,但却能反抗吾,自燃魂丝,如此,吾和他的契约便已经开始运转了,你刚刚说的愿意自然也就不算了。这是逼吾啊...”
邹娥皇面前的一切景象都在飞速地消失,又变成了她初来的那片雪地,雪地之上,还多了一盘下到一半的棋局。
“恭喜你,邹娥皇。”
“师承云无心,蓬莱岛下二弟子,历年五千年,修假根,入歧途,如今渡劫三问,无愧于道,吾欣赏你的初心,承认你的勇气,恩准你过此劫。”
天道的声音,这次再次响彻在邹娥皇耳边的时候,不再是男音,也不再是女音,也不是什么雌雄莫辨。
而是,一种很机械的声音。
不带有任何的情绪、语调。
模糊了一切定义的概念。
它问:“邹娥皇你生气么,吾刚刚说你的那些‘罪’,不觉得荒谬么。”
这家伙居然也知道刚刚那些个问罪越来越荒谬!
邹娥皇咋舌。
但是面上还要给天道几分面子的。
邹娥皇回道:“你是天道,不是个人欲望的载体,是这个世界欲望的载体,你这么给我判罪,只能说明,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想的。”
邹娥皇听见这个自称天道的忽然笑了。
“你这么说也没错。”
“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可以成为这个世界的裁决者。”
“邹娥皇,你的师父或许给你讲过降世书,讲过裁决者的事情,而吾现在要告诉你的是,只要你愿意,或许你就是下一位裁决者,只要你愿意。”
“你不怕杀生,但怕有的人不该死,就像你不怕被辜负,只怕自己救了不该活的人。但是现在,吾要告诉你,这世间没有什么该不该,走上前来,接过吾手里的密钥,修复帝王须,你就是下一位裁决者。”
“在上一世,吾就该把这样的权利给你了。”
如果换作上一个通过渡劫神境的人——龙主越海,听见天道愿意把裁决者的密钥交给他的话,那么这人多半会兴高采烈地接过。
但是天道却只听见邹娥皇仰头,很平静地盯着那片虚无之地,道:“这也是一轮考验对么?”
然后她右手一翻转,在此渡劫神境里消失许久的厚黑剑,此刻随着她通过渡劫神境,又回到了她的手上。
天道语气赞扬:“你的剑,居然能出现在渡劫神境里。”
邹娥皇回道:“在我看见,你让幻境里的师兄朝我下跪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便手心痒痒地紧,我想我若手上有一把剑,怎么会让你这么折辱我们师兄妹二人。”
“天道,若真有这样的密钥,不该被放在人的手里,这世上本就不该存在裁决者,我又何苦理你,去做别人的主。”
握剑的姑娘身姿坚定不移,跨步上前,只见那黑如曜石的剑,此刻却灿若烈阳,一剑之下,渡劫幻境就此劈开。
“她是这么说的?把袖章交给我,让我不计代价守住院子?这把爷爷我当成什么人了!”
越蓬盛死死握着谦立延递给他的袖章,那曾经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但是在此刻他竟有些嗤之以鼻。
四面通光的屋子里,一股说不上的愤怒,闪烁在越蓬盛骤缩成点的小眼中。
谦立延微微点头回了声是。
“好、好、好。”
越蓬盛咬牙狠笑。
但很快他又泄气地摊在椅子上——谁能跟一个抱着必死决心托孤的姑娘去生气。
谦立延、孙峰贰两人回来不久后,院子也逐渐被打* 破旧有的平静,先是细嗦嗦的蚊虫声在院外响起,很快又变成了杂乱的脚步声,最后又变成了一声尖锐刺耳的口哨。
坐在邹娥皇塌前的姜印容睁开眼,冷静道:“那是妖界十六军准备冲锋的口号。”
十六妖军在人族并没有什么威望,但如果提起它们的口号,是无人不晓,“战无不胜”这四个字曾经是北海永恒的梦魔,姜印容昔日最棘手的敌人之一,一群没有痛觉、不怕死的鬣狗妖。
只听砰地一声,原本就不算坚固的柴门被撞开,一群又一群举着灵器的鬣狗冲了进来,谦立延视线一顿双手幻化出两条长棍,挥舞着顶了上去。
孙峰贰则抽出了一把砍骨刀,一跃而起。
姜印容神色平静,双手一捏,一片冰墙平地起。
越蓬盛则走到院子里。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越蓬盛张开了双臂。
这一刻他身上斑驳的彩衣好像一瞬间变得鲜活了起来,无数蝴蝶挣扎着从衣角的绣脚里破印而出,袖袍鼓风在半空中浮起,衬得越蓬盛细长面容也变得神圣庄严,他开始起舞。
随着他的舞步,脚步试探地迈入院内的妖兽纷纷发出了一阵像被火烧过一样的哀嚎。
软榻上,僵睡了一夜的姑娘终于指尖微动,只见她一瞬黑丝生,一瞬华发尽褪。
但是此刻除了守在她榻前半步未动的姜印容,无人发现她的变化。
姜印容神色微变,轻轻呼出了一口长气。
一柱香烟不知何时起在角落里点燃。
随着这香灰慢慢落下,香柱走到尽头,方才如潮水的妖军也变成了蓄势待发的蹲守。
前面越蓬盛的祝巫之舞已经快要跳到最后一步,他捏着手里的袖章面无表情,这一刻如同真正的大地附身一样,浑身上下都闪着褐色荧光。
宽大的袖袍迎风鼓动,四面八方都涌起了莫名的气流,此刻他彩衣翩然若蝶。
尽管这祝巫之舞的效果显著,可是鬣狗妖组成的十六军毕竟号称战无不胜,死了一个还有数以万计的鬣狗妖,越蓬盛知道自己已经抵挡不了多久了。
不止是他。
谦立延、孙峰贰、姜印容…还有那个临阵“托孤”的青度如果在这里,也撑不住。
越蓬盛仰起头,空气中已经有了几分湿意。
只能用那招了。
他有个秘密,祝巫之术是他从蓬莱的古书里习得的,从来没有人看见过他跳到最后一步,因为这最后一步就是死亡。
阴阳有衡,生机有限,以己之死,换众之生。
挂在他身上的鼓被锤的愈来愈快,此刻院外跃跃欲试的妖兽也变得愈来愈躁动,镇魂兽发出一声嚎叫,就要跳过去叼走鼓槌,下一瞬却被孙峰贰瞬移摁在怀里。
镇魂兽虽是神兽,然而和蓬莱岛签了契约,离开蓬莱之后除了坐骑之用,实力比普通的小妖高不了不少。
“你不想他跳吗?”孙峰贰捏着神兽的软爪,又缩地成寸移到墙外,左手一刀一个妖兽,血溅在他的半张脸上,孙峰贰自问自答:“我也不想。”
“可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这个时候我们都不能干扰他。”
谦立延乜了一眼这个鼻涕眼泪都打转儿的搭档,心说,这不是我的台词么——十年前,主公即将单枪匹马去冰山之顶战世家狗辈,孙峰贰这小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主公的腿不肯走,谦立延就是这么劝孙峰贰的。
没想到现在用来劝一头呜咽的小神兽了。
忽然,狂啸的风声停了。
越蓬盛一直活蹦乱跳的脚也不动了。
而院子内的光芒大涨,这穿着夸大祝衣的少年如同一根筷子一样立在原地,而在他双手高举之下,无风无云,被星盘遮蔽天机的高天,这一刻居然破了个小洞。
越蓬盛咬破舌尖,一滴鲜红的血从他舌尖蹦出,飘在空中,瞬间所有人的身形都凝滞了。
这是最后一步,用命定契。
此契之后,以自己魂飞烟灭,滋养土地为代价,换这片院子几日的安宁。
走到这一步,再无活路。
越蓬盛闭眼,他还这样的年轻,但也因为他是这样的年轻,所以跳前面九十九步的时候,其实并不怕死,直到最后一步,越蓬盛才开始产生了惧意。
他还这样年轻,难道就真的要命赔在这里么?
难道真的就没什么活路可走了么?
视线里的一切都在变得昏黄,这个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于是越蓬盛闭眼,开始等待生命的终章,白光从他的舞衣里飘出,墙外一圈又一圈的妖兽,一个个的倒地。
就在众人都以为他必死的当口,忽然有一柄剑嗖地穿耳而过,打断了这段祝舞。
“头好晕。”
越蓬盛惊然回头,却只看见软榻上一直躺着的人呻吟着起身,素手撑起半额,微并的双指还停留在半空里。
“年纪轻轻,怎么就跳这种舞,不要命啦?”
邹娥皇哑着声问,她刚从渡劫神境里醒来,对外遭发生的一切还有些模糊,环视一圈后愣了:“什么情况?”
“青度呢——”
然而此刻却无人回答邹娥皇,姜印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你...你醒了...”
“逍遥门和妖族勾结,星盘封锁了此地,消息传不出去...”
面前的人分明还是姜印容在梦里不断描摹过几百遍的模样,但是却已经截然不同了,以前的邹娥皇浑身上下一身黑,丢进人群里便如大海捞针,而现在的邹娥皇——
说不上哪里不一样,可哪里都好像变了。
让人情不自禁地想把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邹娥皇向姜印容微微一点头,一步一步走到最前面,她踏过妖族的尸体,缩成小兽大小的镇魂兽嗷呜一声跳上了她的肩膀,包着背上的黑剑的薄布不知道何时已经散去。
妖族,从某一方面来说,还是很识时务者为俊杰的。
之前之所以那么不要命的攻击,不过也是因为这群鬣狗闻着味,知道这里只是色厉内茬,可如今邹娥皇只是一出现,它们便尽数褪去。
战无不胜,不过也是没有遇到降维打击。
邹娥皇对着地上颤颤巍巍四只爪子撑在地上,已经在威压之下被迫显露出毛绒绒脑袋的妖兽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
“给你三秒钟的时间思考。”
她低声说,“是死还是带我去见你们妖王。”
鬣狗妖连连磕头,果断的选择了后者。
另一厢,僵持的迷雾阵终有时效,尹婉咬牙,如今在场撑着的长老不过也就剩她和东方皓轩,哪怕一直不曾认命过的尹婉,此刻也禁不住悲哀地咬住唇。
恐怕今日就是要命丧于此了。
尹婉怕死,她这一生还没活够。
她这一生这么精彩,从没想过有一天居然要她这样的死法。
腥味仿佛要从结界外渗进来,尹婉闭眼,一滴清凉的泪伴着血缓缓流入了她的嘴巴里,泛着涩涩的苦味,耳朵灼烧,已经听不见身后呜咽的哭声了。
然而在结界即将破碎,迷阵散开的那一刹那,一片狼藉里,尹婉居然看见了昨夜戏台上扮丑的蓬莱女修。
尽管对方白发变黑,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不要命了么?
尹婉心惊胆战地想,在这个当口,居然敢主动暴露于迷阵之外,明晃晃的朝着那妖王走去,若不是艺高人胆大,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一心求死。
修真界从来没听过有这么位高手。
多半是不知道什么状况就冒头的。
尹婉终于反应过来,急切嘶喊道:“回来,快回来,那是妖王——”
“哐当”一声,青度斩开身前的妖将,双手失力,看着那一步一步走向久俊的身影。
是师伯?
青度双眼迸出喜色与担忧。
…邹娥皇掏了掏耳朵,她步履不急不缓,每一步都格外从容,而这种从容在这样的生死之际,毫无疑问是刺眼的。
至少对于久俊来说。
它不高兴地眯了眯眼,双翅一震就出现在邹娥皇前行的路上。
邹娥皇停下了脚步。
“蓬莱岛邹娥皇,幸会妖王。”
久俊目光慢慢从对方身上划开,落在邹娥皇背在背后的厚剑上,陈述道:“你是个剑修。”
“你剑的本命神通是什么?”
狂风席卷,而女子寸步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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