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娥皇恍然大悟,扔开棋道:“师兄请。”
容有衡蹙眉,盯着她扔下棋子, 负手就要离去的身影,道:“你去做什么?”
邹娥皇想, 师兄请,师兄请, 自己当然要给他让位了。
两相对视,容有衡有所明悟,揉着眉头最后终是忍不住笑了:“回来,我验验你的棋。”
他想下的是棋么,是想要和她一起下。
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黑子先行,师妹让我,可否?”
邹娥皇说:“一般情况下,不都是师兄让师妹么?”
对面的人仍然只是闷着笑,漂亮的眼睛微微弯起,“可是咱俩这情况,很不一般啊。”
最后那几个字咬地很轻,轻到邹娥皇入耳的一瞬间先怀疑自己听错了。
狐狸精。
邹娥皇脑海中先蹦出了这个词。
不是那种特定语境的骂人词,而是师兄笑起来的时候,眉弯眼眯,很像一只偷腥的狐狸。
其实过去的时候,邹娥皇对于大师兄的印象实在浅薄,哪怕承蒙恩惠学了牵丝术,她印象里的大师兄,也只是一个灰白的人影。
只知道他长的好看,本事大,爱捡徒弟。
但不知道为什么,别人都说大师兄温和守礼,持太极道,平天下天骄,是为同辈楚翘的时候,邹娥皇心里只是淡淡的,甚至还有些想笑。
或许是因为,这个师兄看着总怪怪的。
说他君子吧,打鱼澹的时候专挑下三路…
说他温和吧,偏偏有时候又睚眦必报的。
就是整个人外面套了层君子的皮,至于皮底下的人究竟如何,邹娥皇竟然是这几日才初见倪端。
还记得很久之前,师兄和宴霜寒曾打过一架,当时打的那叫一个天昏地暗,回来后邹娥皇问容有衡为什么,这人冷冷一笑,一句不谈,只说:“师妹猜我赢了么?”
邹娥皇看了看他眉心还在滴血的一道痕,很明显就是被剑气所伤。
这还赢得了么?
于是她讪讪一笑,去问和容有衡关系更近的鱼澹了。
鱼澹告诉她,这是一个曲折的故事。
“有多曲折,总不能是情伤吧?”
师弟盯着她的眼,化形不成功的龙须冒出一翘一翘,露出了个微妙的笑:“算你聪明。”
然后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邹娥皇就听了一场轰轰烈烈的三角恋,最后在鱼澹说宴霜寒要拿剑哄那姑娘开心,被容有衡知道后,怒发冲冠,直接就去昆仑挑事了。
邹娥皇当时想,鱼澹编的也太没水准了一点,第一,大师兄和宴霜寒怎么会为了一个姑娘打起来;第二...她师兄这类人,装装的,怎么会为了姑娘不要体面。
但是这几日相处,见多了对方轻佻幼稚的模样,邹娥皇竟觉得说不准鱼澹和她说的并不是假话。
只是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姑娘了。
恐怕国色天香还在其次,必有些不输巾帼的豪气。
才能引得眼高于顶的宴大剑皇和装装的师兄为了争美人,竟不顾形象和两大门派关系,于人前打了一架。
邹娥皇捻着手里的白棋,魂却飘远了。
容有衡咳了一声,邹娥皇才回神,发现棋盘已经变了,方才对方趁着她走神,已巧妙地吃了她一子。
她正要下,却听见容有衡道:
“此去幻海天,一共要带五人,青度是其一,第二位我猜你挑的是越蓬盛,他传承的是巫祝之舞,在一定范围内地控伤,适合断后。”
“那么后三位么,拢拢算去不过几人...谦立延,孙峰贰,我说的可有错?”
一位耳听千里,一位眼观八方,算得上是奇能异士,秘境必备。
邹娥皇笑了:“既然这两位师兄都猜出来了,那最后一位,恐怕也不在话下罢。”
练武场。
明珠拿帕子吸掉了头上的热汗,走到一旁的席子上休息。
她现在已经能适应蓬莱的生活了。
倒不如说,修仙其实也没那么难。
还在何城的时候,要求女子要三更起,给长辈问安;而来这里修仙么,明珠五更已经算早的了。
只是...想到一月后的拜师,明珠叹了口气。
在满地都是兵革声的练武场,这声叹气格外引人瞩目。
“富贵修仙路,叹什么气?”
正在此时,车轱辘划过地面的声音从远处驶来,明珠抬眼,只看见了一个素簪挽发的英气美人,身上披着薄衣,坐在轮椅上——两条裤腿空荡荡的。
明珠克制地敛住视线,从对方的腿上移开。
她答道:“并没有愁什么,您听错了。”
轮椅声又近了半步,那英气美人先说了句,怎么会听错;后又抱拳道:“在下姜印容。”
“冒昧搭话,只是看姑娘音容亲切,听口音又熟悉,是密州人吧?”
明珠这才说:“印容姑娘也是密州人?我名明珠,见笑了,刚刚只是在为琐事烦心,不值一提,说来也好笑。”
姜印容赞道:“明珠无暇,好名字,衬姑娘!”
明珠没说话,她听对方的名字,总觉得有些莫名的耳熟,就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密州姑娘么,看起来不像啊。
姜印容:“我不是密州人,可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今日也有些烦恼,见你叹气才忍不住开口。妹妹大约是刚来蓬莱吧,我比你早来了小二十年,若信得过我,不妨说说。”
明珠:“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想拜一人为师,却不知道她有没有心思收徒,怕到时候她不好意思收了我,反倒给她添了麻烦...”
还在何城的时候,明母就说过明珠,大部分情况下反应的比谁都快,小一部分的时候,却总是优柔寡断,瞻前顾后。
她有心要拜邹娥皇为师。
但又怕对方不爱收徒,又不会拒绝,反倒是连累了对方。
而若不拜师,其他人她又没想法,怕到时候无名无份的,在蓬莱留不下。
所以头疼。
姜印容神色频频变化,最后终于忍不住笑了:“你说的这个人,不会是邹仙长吧?”
明珠说:“你识得仙长?”
姜印容弯眉轻笑:“若不是她不肯收我,大抵你现在该叫我一声师姐。”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远而朦胧。
香炉里的烟灰渐渐飘散。
两人交锋已有一柱香。
容有衡盯着邹娥皇即将落在棋盘上的最后一子。
上辈子幻海天,邹娥皇选的最后一人是明珠。
但是现在,未来解放密州的女儒长现在并未入道,幻海天带明珠不过是多拖了一个人去送死罢了,有什么区别。
如果这次的师妹,选择的不是十五年后的明珠,那么要是谁。
容有衡:“师妹给些提示罢——”
邹娥皇撑着下巴,闻声微微一顿,然后哑然失笑。
她幽幽提示道:“独坐千山雪,谈笑逐天下。”
“师兄,我要说的这个人,你恐怕已经猜到了。”
在邹娥皇心里,容有衡这三个字的含金量大约和算无遗漏有得一拼,假死消失的二十年如今也变成了早有预谋的一步棋。
尽管关于师兄本人身上还有众多谜团,但是她从不去问。
可她总觉得对方大约是懂她的。
就算不懂,好像也猜得准她。
容有衡愣神,忽然听见邹娥皇轻轻一笑。
她还未落下的棋变了轨迹,棋布错峙一瞬烟消云散。
“恭贺师兄得胜此局。”
邹娥皇觉得怎么下都没意思,索性让棋于他了。
容有衡心如明镜,只是微笑:“你又哄我了。”
他顿了顿,却是说:“二十年前,天下大旱,妖族入侵,民间哀鸿遍野,世家鱼肉百姓,于是有位豪杰举周之大旗,自北海起兵,然而妖族叛乱平复后,世家遂起亡其,门派断其后路,征伐十年不止,于雪山上斩其双腿炼旗,名震一时的姜英自此下落不明。”
“很多人都说她死了。”
“但是我知道师妹,大旱平息之后,近十年你又下山了一次,别人都说你是为了寻找我的‘骸骨’,可你归来只带了个残了腿的女人。”
“谦立延,孙峰贰都在她的麾下,想要他们听命,你带她再好不过。”
邹娥皇很久没有听人说过姜英这两个字了。
这个名字对于世家来说, 更像是一团模糊的血,带着惨状的颜色,落在斑驳的墙上, 最后成了擦不掉的脏渍;
而对于有的人来说,这个名字则是上山的朝阳,最后的烛火,微弱而不灭, 群起而不诛,永远带了点末路英雄的悲壮色彩——门阀豪俊的年代,是最后的信仰。
妖族入侵后, 外患解决。
于是世家并起,* 共十州发兵北海。
她师兄说的还是保守了一点。
名震一时这个词不如臭名昭著。
在那个时候,杀姜英,是最正确的口号。
世家对门派说, 姜英所图甚大, 要继周之后再建一个国度;世家对百姓说,姜英不是好人, 干旱、妖族背后都有她的推波助力。
于是传到邹娥皇耳朵里的姜英, 就变成了三头六臂,所以才能从一个小小的婢女,掌握了北海平家的内政;又生得凶神恶煞,所以哪怕成为了一方枭雄,后宫也空置无人。
总而言之, 该是一个可怕的家伙。
而当邹娥皇耗费十日,最后只在雪山之上, 翻到了一个双腿空荡荡的瘦小柴弱女子的时候——
她是完全没有想到过,姜印容原来就是姜英。
姜英, 原来也可以不那么强壮。
姜英,甚至都可以没那么多雄心壮志。
雪封的洞穴里,断了双腿的女子半支着身子,微靠在枯草堆里,半丈远处是灭了的篝火,白气从她鼻息中呼出的时候像结了冰。
邹娥皇看不清这女子的神色。
她只听见了女子的笑。
悲凉?说不上。
讥讽?谈不得。
只是很沙哑地笑,从嗓子里一点点挤出来。
这女子问邹娥皇:“姑娘,能不能告诉我,我的腿如何了?”
邹娥皇这才发现,这女子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珠子里却是灰茫茫的,没有神采,应当是看不见了——所以才不知道,自己的腿,已经没了。
凶神恶煞?三头六臂?
都不是,甚至还比旁人多了一双盲眼,少了两条健全的腿。
“能治。”
姜印容扭头看着不知所措的明珠微微笑,“邹仙长当时遇见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从练武场出来,明珠已经自发为她推起了轮椅。
两人不知如何就聊上了。
明珠听她谈起过去的经历,总觉得有些耳熟。
姜印容说,她并不是密州人,是北海的一位渔民。
“天下四海,幻海天,北海,东海,死海,但是东海是龙族手下,死海归属仙门昆仑,幻海天七十年一现世。那么北海渔业发达,便是自然的。”
“你是密州世家出来的小姐,大约听过北海平家的名声。我年轻的时候,便是在他们那里当牛做马。”
明珠想,姜印容调查过她,所以才会知道她的出身。
是密州何家派来的人、还是女子会出了什么差错…
明珠直视着对方的琥珀色的眼珠,企图在里面找到半分的心虚。
却只看见了浅薄的笑意。
这个叫姜印容的女人眉毛极粗,因而显得英气,然而眼睛又浅淡,里面的笑意哪怕荡出来了也不会显得热烈。
好像一块冰。
但是谈起邹娥皇的时候,这双淡笑的眼又会敛起,只剩下了嘴角那一半的似笑非笑。
“别那么紧张明姑娘。”
姜印容微微叹气,“我年轻的时候在平家当牛做马,但那个地方可不是好呆的,我逃去过密州,你们密州姑娘发簪与别个地方不同,且有很多规矩,平民不能簪白玉兰...因而我猜,你是不是密州的——”
下一瞬,明珠冷冷打断道。
“无需多说,你不是因为我叹气所以才搭话的吧,练武场上全是木桩,根本不适合你修炼,你该去瀑布磨心,也就是说,你的目标明确,不是兴起搭话。”
明珠将轮椅向前轻轻一推,撤开了手。
如果一开始还有些不确定的话,在对方谈起邹娥皇后,明珠心里便如明镜,这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相识。
姜印容找她,一定是心怀鬼胎。
轮椅咕噜咕噜向前,最后撞在了石阶上。
一路羸弱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轮椅上直起了身。
倒不如说,在修者以力抗天的年代,这人还能坐在轮椅上滑来滑去,就是一种极其不“修士”的表现。
姜印容张开双手,空荡荡的腿裤,慢慢凝结出了冰柱,撑在地上,下坡的夕阳在她身后熠熠生辉。
“是啊。”
明珠听见姜印容竟轻笑承认了。
“我确实非一时兴起。”
“你若拜她为师失败了,那便叫我一声师姐,算得上是同命相连;可若你成功了,那便是我姜某人的眼中钉,非除不可。”
姜印容说的坦荡荡。
光折射在冰凝结成的双腿上,闪出寒芒。
明珠心里忽然一空。
好熟悉,这个人给她的感觉真的好熟悉。
到底是在哪里听过?
邹娥皇从回忆中抽身,她离开棋桌,抻着懒腰。
当枯枝将光影打的零落,斑驳的暖阳像浓稠的河水一样渡在邹娥皇的脸上,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却干干净净,只余一轮晚日映在瞳孔里的光晕。
容有衡心跳微错了半拍。
“师兄,你猜的不错。”
她道:“但是姜英已经死了,我带回来的那个人叫姜印容。”
“姜英阴翳孤高,和我不曾相识,何谈幻海天一行…姜印容又恨我入骨,我驱使她,她未必愿意。”
容有衡心说,什么死不死活不活的,不过就是一个人换了两个名。
然后才反应过来邹娥皇说了什么。
这世上居然会有人恨师妹?
“她若能来,‘谈笑逐天下’这半句说的便是她,她若不能来,‘独坐千山雪’也还是她,”邹娥皇顿了顿。
“临出行前那日,蓬莱会设个论道台,择出最后一人,我盼望这最后一人是她,但若不是她——”
“那也很好。”
蓬莱么, 是一个构成极其简单的门派。
之所以说它简单,是因为这里没有杂役,山上的人, 你能看到的,都是弟子。
这里甚至没有记名弟子的概念,每个人往上追几代,到最后总能和容有衡扯上关系, 和容有衡扯上关系后,大约就可以说是道祖的直系玄徒。
也正是托了结构简单的福,一有什么风吹草动, 众人口口相传, 比灵玉上传通信方便多了。
毕竟,灵玉只是一对一聊天。
线下聊八卦却可以组个团了。
所以可以见得,在这个结构简单的岛上是没什么秘密的...
那日邹娥皇找完青度, 以越蓬盛为首的一群人就知道了秘境要提前开的消息。
而后几日邹娥皇找完谦立延、孙峰贰后, 方圆百里的岛内,就连只会咩咩叫的羊怪都知道幻海天秘境一行的人选了。
青度, 越蓬盛, 谦立延,孙峰贰,再加一个带队长老邹二师伯。
秘境的配置,按理来说该是五个弟子一个长老。
很明显如今才四个,还差一个弟子, 会是谁呢?
蓬莱弟子怀着这个疑惑,没等来最后一个弟子的名字, 却等到了开设论道台的消息——
在临行那日的上午,会于观云亭下设论道台, 以一柱香为界,最后站在台中央的人,就是这最后一人。
一石惊起千层浪,不外乎也就是如此了。
能进幻海天秘境的机会如果公平地摆到每个人眼前的时候,没有人不会想抢这么一个名额。
拜托,那可是幻海天哎。
全修真界,最富有的秘境!!!
临行当天。
“呼。”
邹娥皇吁出了一口长气,满意地审视着她找青度几人临时搭好的论道台。
一会千万不要有人给她打塌了...
邹娥皇默默祈祷。
青度衣装整齐地蹲在邹娥皇身后,面无表情地运转灵气,然后运到丹田的位置时,腹下一阵绞痛,留不住的灵气像沙子一样溃散了。
越蓬盛:“噗嗤。”
下一瞬,捂着嘴偷笑的越蓬盛就被灵气注成的水浇了满头,他大怒,只听见青度冷冷一哼。
呵呵,运转一周灵气对她来说虽然还有点困难,但是浇他一泡水,还是轻轻松松的。
眼看着两人就要打起来了,邹娥皇想劝架,就听见谦立延说:“有两人来了。”
孙峰贰说:“走的还都是空路。”
邹娥皇闻声抬起头,只听得越蓬盛困惑,“我怎么什么也没看见——”
青度趁机又呲了他一脸水。
当清澈透亮的灵水沿着越蓬盛滴滴嗒嗒的发梢留下的时候,越蓬盛听见青度冷哼一声:“谦立延,能够眼观八方,孙峰贰能够耳听千里,去年排名混战战你不就是险些被他们俩联手打下去了么,还没个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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