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才发现自己活了二十多年竟然什么都不会。
“或许可以当个侍女?”姜银珠小心翼翼地说。
姜从珚听到这话笑了,“难道除了侍女你没有别的想法?我身边的女性很多,有的读书识字好,去给人当夫子,有的喜欢做生意,有的喜欢习武,有的会画画,还有的跟男人一样担任各级的官员,只要你有想做的事并为之努力,那做什么都行。”
“做什么都行?”姜银珠怔怔地问。
“嗯。”
“那我还是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不急,慢慢想吧,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姜从珚留下了姜银珠。
姜银珠被虐待得厉害,身上全是伤痕,姜从珚叫人腾了辆马车给她,又让苏叶给她诊了脉开了药,暂时拨了两个侍女去照顾。
队伍再次出发,顺利抵达安邑。
姜从珚在这里停留了一个月。
七月末,鲜卑大军攻入长安。
河东一战,灰飞烟灭。
拓跋骁乘胜追击,打定主意一定要彻底歼灭匈奴,一句扫清整个关中地区。
匈奴残部渡过黄河往西退走,然而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逃。
这样一支鼓衰气竭、茫然无措的败军之师,如何能抵挡得住战意昂昂、气吞山河的鲜卑大军。
拓跋骁自东向西,一路势如破竹,匈奴残军几乎组织不起像样的抵抗,不过半个多月就直驱长安,仅在数日后就彻底占据了长安城。
剩下的残军不必他亲自再去了,拓跋骁只命令手下几个大将分兵去追,自己却忙着另一件事。
他要接她来长安。
姜从珚收到拓跋骁的来信后就再次准备启程,渡过黄河后正好遇到他。
车队刚停下他就钻进姜从珚马车里。
夫妻俩又是三四个月未见,男人一进来就忍不住动手动脚。
正处夏末,天气还热着,他本身就是个火炉体质,一路骑马过来不知流了多少汗,但这么久没见,姜从珚决定忍……忍不住了,推开他。
“你再往我面前凑就自己骑马去。”
她本来没怎么流汗的,都被他蹭了一身味儿。
拓跋骁:“……”
“真的这么臭吗?”他抬起胳膊闻了闻。
姜从珚不想跟他说话,捡起掉在旁边的扇子扇了扇。
他赖在车里不肯出去,姜从珚只好叫人送桶水进来,让他擦擦汗。
这点男人倒是没拒绝,飞快脱了衣裳。
匆匆擦了遍就又搂住了她,这次她挣不开了。
继续向西行了三四日,终于抵达长安。
两列精神抖擞的鲜卑军整齐地排列在城外,迎接他们的王和可敦。
马车行驶到城门口,姜从珚主动叫停。
她下了车,仰头看着这座饱经风霜的城池,百感交集。
当年离开时她曾设想有朝一日再回来会是怎样,她还记得那日城中的盛况,如今再看这座城,城墙残破不堪,城外的原野上还残留着战后的痕迹,连脚下的土壤都还散发着血腥起,时有秃鹫飞起又落下,似寻找到了食物,除了把守的鲜卑将士,竟看不到一个百姓。
匈奴大军攻陷长安后,百姓十不存一。
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受难的总是底层百姓。
姜从珚看了许久,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上前几步,然后撩起衣摆,下跪,叩首。
一滴晶莹的泪坠入脚下这片暗褐色的土地。
这一跪,为梁国丧命的千万百姓,为太祖和昭文太子,也为她自己。
第182章 尽皆归属鲜卑。
所有人一惊, 拓跋骁更是下意识想把她拉起来,手伸到一半,最后却停住了。
心有灵犀般,他看懂了她这一跪是为了什么。
她虽然跟梁国彻底决裂, 选择带领鲜卑一统天下, 可这不代表她对这一切无动于衷。
此刻, 跟随姜从珚回到长安的人面色动容, 就连一旁的鲜卑士兵都感受到了一种特别的厚重情感。
他们曾经并不太理解的汉人所谓的家国情怀, 真正具象在了眼前。
万籁俱静, 唯有清风拂过姜从珚的脸庞和发丝,好像那些亡灵温柔的回应。
姜从珚没有矫情,只跪了片刻便很快起身。
她来时并没想过这样,只是看到这荒凉衰败的城池,忆起往昔时的繁荣, 一时有些感慨。
“进城吧。”她侧脸, 朝拓跋骁道。
队伍再次行进,刚刚那一幕却深深印入众人的脑海。
先前在城外就看得出历经战乱后的长安城十分残破,待入了城才发现究竟毁坏到了何种地步。
许多屋舍早已付之一炬,到处都是倒塌的围墙,只能凭借轮廓大致看出从前的一点影子。
城中的尸体已经被清理过,可天气炎热, 空中依旧有股挥之不去的腐臭味。
如今的长安, 就是一座死城。
太极殿那一把大火让整个皇宫几乎成了一堆焦炭,反而是另一边的楚王府, 虽也被匈奴闯进去劫掠了番,大体框架还在,收拾一番后勉强能住人。
姜从珚决定回楚王府。
这一次南下, 短时间是不会回王庭了,他们t带了不少行李,阿榧安排人先把她从前的小院收拾出来。
兜兜转转,她终究还是回到了这里。
天色已晚,今夜便草草歇下。
拓跋骁知她情绪不高,今晚竟没闹她,只把她搂在怀里然后沉沉睡去。
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姜从珚带着饱满的精神开始新一轮重建工作。
她先让鲜卑军将城内外再好好搜索一番,将尸体全部清理干净,现在这样的天气任由尸体腐败的话极易引起疫病,同时让工匠们带着人修缮宫城和城池。
关中人口流失严重,姜从珚又贴出布告,鼓励百姓回乡。
重建工作千头万绪,诸事繁杂,还要平衡安抚各地百姓,自忙碌起来,姜从珚就没歇息过一天。
十月,匈奴残军被全数歼灭,鲜卑大军占领汉中,洛阳、豫州、青州等地也尽数落入鲜卑。
十一月,匈奴王庭被彻底攻陷,余下残部被迫向北或者向西迁徙。
自此,原鲜卑、匈奴的领地加上凉州以及梁国的半壁江山彻底连成一片,淮河以北,从西域至渤海,尽皆归属鲜卑。
这给建康的小朝廷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年初士族逃至南边,经过一番拉扯,总算在建康建起了一个小朝廷,桓均如同他原本的轨迹那样,一跃成了大司农,掌全国军政、军国用度、田租口赋,但跟那时又不相同,他如今权柄极大,手里握着幼帝,受到的掣肘极为有限。
谢绍升任了淮南大将军,掌军十万。
两人联手,便将整个南方小朝廷握在了手里。
北方士族无处落脚,自是十分不甘心,与本地士族发生了巨大的矛盾。
他们手握大量的金银、书籍、技艺,带来的人也不少,与本地士族确实有一争之力,但桓均在其中制衡,谁也讨不了好,他更是趁着两边针锋相对时,趁机削弱了士族享有的特权,对他们享有的土地和税赋进行限制。
南地士族自然不肯,可桓均私下跟北地士族商议,只有限制了南地士族的权力他们自己才能有落脚之地。
北地士族确实无路可选,人的劣根性就在于恨人有自己无,这比两边都没有更叫人难受。
最后,北地士族决定支持桓均的改革,他们也终于获得了一定的土地和利益。
就在小朝廷刚落定,姜淮来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人第一想法,他居然活下来了?
第二想法,他该不会来夺权吧?
不怪他们这么想,再次见到姜淮,众人发现他跟先前醉生梦死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目光清明,气度斐然,叫人想起二三十年前那个温雅清正的皇孙姜淮。
那时的他风采比姜明还要出众,也是因此才叫一些老臣想推举他。
现在姜淮要夺权的话也不是没可能,他身上留着太祖和昭文太子的血,现在姜明死了,只剩个年幼的皇子,这场景,不跟几十年前一样吗?
最关键的,他可有个好女儿呢。
他女儿是拓跋骁之妻,拓跋骁的鲜卑势力如今达到了顶峰,要是得到他女儿的支持,夺位可太容易了。
姜淮被迎进建康城,注意到众人各异的神色,他似未觉察,只道自己在城破之后好不容易从匈奴人手里躲过一劫,一路南逃了几个月,总算能歇一歇了。
“楚王殿下难道没听说?”王规问。
“听说什么?”姜淮一脸茫然。
“拓跋骁的鲜卑大军已经打败匈奴占领整个北方了。”
姜淮一惊,“真的?”
似还有几分懊恼的模样,要早知道,他或许就不会来南边了。
他这反应倒叫众人摸不清虚实了,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总之,姜淮就在建康城住下了。
他明面上什么都没表示,可人心还是浮动了起来,不少人悄悄找过来,言语间有些许试探之意,还有的表示愿意帮他夺位,姜淮一律装傻充愣,直言自己只想苟活。
桓均听完报上来的消息,眸中闪过几丝不明的意味,终于单独去见了姜淮。
他不相信姜淮特意在这时来到建康,真的如他说的那样什么都不干。
建康城中人多地少,家家户户都住得十分拥挤,姜淮虽是楚王,也只分到了个二进的小院,跟从前气派的楚王府简直天差地别,好在他仆人不多,倒也住得下。
桓均来时,姜淮正在逗弄一只白色的大鸟。
这鸟之大,简直罕见。
一时间他都忘了自己的来意,盯着这神气的大鸟,“这是您的爱宠?”
“不是,见我这儿有吃的,就落到院子里不肯走了。”姜淮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灵霄似乎听懂了,不满地“哟”了一声。
这么一只猛禽光站在那儿就能给人巨大的震慑,这么突然叫出一声,桓均吓了大跳,好险才维持住风度。
姜淮喂完最后一根肉条,拍拍手,看向桓均。
“听说你这些年干得很不错。”
终于不装傻了。桓均想。
“只是尽己所能罢了。”
“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办?”姜淮又问。
桓均道:“我只能尽力稳住淮南的局势。”
“你的意思是要维持住小朝廷,跟北面的鲜卑对抗?”
桓均不说话。
这几年他做了自己能做到的一切,现在的南方总体是安稳的,可要跟鲜卑对抗,说实话,他还没狂妄到这地步。
“不说话,是没想好,那就再想想吧,只是你要知道,你肩上担着的不是你一个人的命运,而是千万生民。”
最后这句话好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了桓均心头。
从姜淮这里离开后,桓均独自在走在街上,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卢蕴这里。
卢蕴没跟桓家住在一起,抵达建康后就搬了出来,在附近独自租了个小院。
桓均敲门,一打开,他怔了下,竟是卢蕴亲自来开的。
“进来吧。”卢蕴侧过身。
待他进来,卢蕴阖上房门,二人来到堂屋坐下,她亲自给他倒了杯热茶暖手。
“你来是有什么事?”卢蕴率先开口问。
桓均摇头,“没什么,只是有点迷茫。”
“迷茫将来的路要怎么走?”卢蕴一点就透。
桓均点头。
卢蕴想了想,却换了个话题,“我从未见过佑安公主,但她已经救了我两次了。南下路上,我从羽儿那里听说了她一些事,我想她是个很好的姑娘,你见过她,应该比我更了解她是一个怎样的人,有着怎样的志向和目标。”
桓均心头一颤。
姜从珚鼓励百姓返乡的布告发出,却并没有多少人响应,匈奴人给他们留下的阴影实在太深了,以至于听说大梁被鲜卑占领,只以为是第二个匈奴,她不得不派出数支队伍带上粮食去各地安抚流民。
乱世之中粮食就是命,哪怕害怕到了极点,可没有什么比饥饿更叫人煎熬,听说官府在放粮,就算这是引诱他们上套的招数,抱着死要要做个饱死鬼的想法,终究还是有人回来了。
他们以为自己会死在鲜卑人的屠刀下,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鲜卑军竟军纪严明,或许会受到一些蔑视,却没人敢随便屠杀百姓,不仅如此,还有汉人出面给他们登记造册分发田地。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儿?
如此数月之后,终于有百姓回到原籍,再口口相传,众人终于相信鲜卑跟匈奴是不一样的,当初被迫南逃的百姓一批又一批地涌回来。
只是他们逃难逃了几个月,全靠吃树皮挖草根活下来,又哪里来粮食过冬。
姜从珚让人一边在城门口施粥,一边宣传新出的政策。
不管汉人还是鲜卑人,全都一视同仁,不管从前是良藉还是贱藉,只要响应政策回乡种田,就能重新登记户籍分到土地。
分土地?这对那些曾是奴仆、佃户的百姓来说无异于天大的好事,又进一步调动了人们的积极性。
阿茅跟了姜从珚好几年,早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小女孩儿了,这几年已经能独挡一面了,带着下面的人干过不少差事。
姜从珚安排人接受回乡百姓,她主动领了这件差事,安排人登记造册,架锅烧火。
队伍中,一个瘦得皮包骨的女人领着个同样瘦弱不堪的孩子正排队领粥,眼看就要到她们了,小孩儿却忽然倒在地上。
“小丫!你怎么了?我们马上就要领到粥了小丫……”女人跪倒在地,焦急地呼唤着昏迷的女儿。
这一意外引起些许骚乱。
阿茅就在不远处带人登记,见状立马过来,抱起这个孩子放到旁边。
这孩子轻得只剩一副小小的骨架了。
她赶紧吩咐人,“快拿碗稀粥来,她应该是饿晕了。”t
很快稀粥送来,阿茅想办法撬开这孩子的嘴,小心灌了半碗。
果然,不到两刻钟,这孩子就转醒了。
她睁开眼皮,只见面前除了阿娘,还有另一张她没见过的干净漂亮的脸,比她以前见过的人都漂亮。
小女孩儿还有些迷糊,虚弱地问,“阿娘,这是神仙吗?”
阿茅听到这话,不知怎么,眼睛忽然泛起了酸,笑着道:“我不是神仙。”
她阿娘扶着女儿让她下跪,“姑娘救了你性命,你快给她磕头谢谢她的救命之恩。”
阿茅忙阻止她的动作,只摇头,“是公主和王救了你。”
她曾经也是这个孩子,世上还有许多这样的孩子,女郎在努力想办法让这些孩子过上不用挨饿受冻的日子。
她也在为之而努力着。
第183章 萧?鸮奴?
十二月, 将近年关,又有一批难民迁回长安,姜从珚先安排人施粥,再亲自出面安抚人心。
城门外已经架起几十口大锅, 成千上万的百姓正在排着队, 这时一队持戈操戟的亲卫从城内踏着整齐有力的步伐走出来, 整齐有序地肃立在两侧, 威风凛凛, 但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支亲卫是汉人和鲜卑人混编的。
他们穿着同样的铠甲, 挂着同样的佩刀,令行禁止,要不去细心观察五官,几乎看不出胡人和汉人的区别。
百姓们对当兵的有着天然的敬畏,尤其见他们气势如此凶昂, 随着队伍逼近, 仿佛遇到了洪水猛兽,连领粥都顾不上了,慌忙朝后退去。他们甚至不敢正大光明地看这些兵士,大多低着头用余光偷瞄。
姜从珚在亲卫的护送中走出来,扫视四周百姓,先安抚了几句不用惊慌, 亲卫们并不会随意伤人, 待人群骚乱停歇,才提高声音:
“我知道你们先前被匈奴人屠杀残虐, 如今恨极怕极了胡人,更担心鲜卑也像匈奴人那样残暴,但我现在向你们承诺, 不会!鲜卑军不会随便屠戮百姓,我也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我是梁国公主,太祖玄孙、昭文太子之孙,我身上流着他们的血,无论如何都不会置大梁百姓于不顾……匈奴嗜杀无度,全靠漠北王带领的鲜卑军才得以消灭他们,从这方面来说,是鲜卑将梁国百姓从匈奴屠刀下救了下来。我现在是鲜卑王后,也还是梁国公主,在我这里,汉人和鲜卑人都是我的子民,我会平等地对待所有子民,你们尽可回到原籍,恢复从前的生活……”
姜从珚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情真意切,百姓无不动容,但最主要的还是她的身份,旁人说出来都没这个效果,只有她说出来百姓才愿意相信。
“多谢公主救黎民于水火,叩谢公主!”
“叩谢公主!”
有人起了头,余下的百姓跟着下跪,拜谢声如潮一圈又一圈地朝外扩散。
尽管离得远的已经听不清姜从珚讲了什么,可见前面所有人都在叩头,也跟着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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