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下午,两人终于巡视完,回到军帐,这时兕子来报,“公主,南梁派人送信来了。”
“嗯?”姜从珚扬了扬眉,“来者是谁?”
“一个叫涂桥的人,说是替楚王来送信的。”
姜从珚让她把人带过来。
涂桥一进帐,发现除了姜从珚,拓跋骁竟然也在,瞪大了眼,握着手里的信,一时踌躇住了。
“不是说有信要给我?”姜从珚看着他道。
涂桥只好硬着头皮把信递给兕子,再由她转交给姜从珚。
姜从珚展开一看,笑了笑。
确实是父亲的笔迹,信的内容也都是希望她劝拓跋骁停战的话,但她知道他必不是这个意思。
不用多说,光看送信之人她就知道这必定是建康朝廷里的人用“大义”说服父亲写的。
“我已悉知了,稍后就回信一封派使者送去。”
她语气平淡,叫涂桥分不清她究竟是什么意思,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呢。
涂桥被带下去,姜从珚朝拓跋骁扬了扬信纸,“你想知道父亲写了什么吗?”
拓跋骁听到她俏皮的语气,表情这般灵动,很给面子地配合,“什么?”
“你自己看。”
拓跋骁接过信,迅速浏览完,嗤了下,显然他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也不是坏事儿。”姜从珚又道。
“嗯?”
姜从珚想了想,让人把崔岑叫过来。
拓跋骁每占领一个地方,她都会接见当地的官员和士族,此举主要是安抚人心,当然也是趁机改革。
其中有愿意投诚的,也有不愿的,姜从珚便从中挑出得用的人为己所用。崔岑就是其中一个。
他出身博陵崔氏,跟凉州的崔老夫人虽不是同宗,往前数几辈也算得上沾亲带故。
崔家多才子,崔岑算是十分出众的一个,这次随姜从珚南下,在军中兼任司马和谋士。
很快,崔岑赶来听候吩咐。
他大约二十七八,下颌留着整齐的短须,精光内蕴,看上去风姿绰约,气度不凡。
姜从珚将写好的信交给他,又吩咐了几句,崔岑看了她一瞬,然后低下头微微勾起唇角。
建康的士族们得知姜从珚派人过来,都十分期待,她这么做是不是说明双方还有商量的余地?
众人高高兴兴地迎接崔岑的到来,在主殿接见了他。
如今建康城里半数朝臣都是南逃过来的,他们先前也是北地士族,跟崔氏一脉颇有交集,见到崔岑就如见到一个熟人,态度十分亲切。
“楚王去了信,公主是什么意思?”
崔岑从袖中掏出递过去,然后昂起首道:“公主说,江山一统乃天下大势,不可逆也,南北分裂则干戈难止,既然都是为了天下百姓的安定,你们不如就降了吧。”
啊?啊???
众人目瞪口呆,这话说得也太……太……无耻了,凭什么是他们降,明明是拓跋骁主动发起这场战事。
崔岑仿佛完全没察觉到他们的想法,自顾自地继续,“此前匈奴肆虐华夏、残害百姓,若不是漠北王率军南下,焉有此时的安定,说起来,连你们都要多谢漠北王及时剿灭匈奴才能安稳至今呢。”
这话气得众人破口大骂,“拓跋骁是胡人,你现在竟然帮着一个胡人说话?”
面对这么多人的职责,崔岑也不恼,淡定摇头,“此言差矣!”
“漠北王身上有一半汉人血脉,又精通汉文化,公主也是太祖和昭文太子的血脉,他们建立的朝廷,怎么能算胡人呢?且公主仁爱百姓,收拢各地流民回乡种地,广纳贤士,对有才之人来者不拒,你们要是降了,回到长安说不定还能受到重用呢,何苦自寻死路呢……”
崔岑靠着一副好口才,硬是跟这么多人辩论都不落下风,吵到最后,部分人心里都忍不住动摇了。
接下来,崔岑就赖在建康不走了,时不时就去“偶遇”个故友,叙几句旧情,叙着叙着就说起拓跋骁和姜从珚,说北方现在多么多么好,百姓早已认可他们的统治等等。
他们原想劝姜从珚停战的,没想反倒被她派了个钉子过来。
最可恨的是现在又不能拿崔岑怎么样,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当然,最关键的是他们没底气,要真杀了崔岑惹怒了拓跋骁,后果不是他们承担得起的。
谢绍还不知建康城中发生的事,他正领着七万大军跟拓跋骁隔江对峙。
有时他也会登高眺望,虽距离遥远看不清细节,可瞧着那一片黑压压的营寨,犹如一团阴云笼罩在了他心头。
当初公主跟他说的那些话,意思明明是想让他拯救梁国的,可是她现在所做的一切……
接连两月,谢绍脸上就没露出过一个笑。
时间一晃进入五月。
北地的夏日并不算炎热,然而此时的南方已经暑气蒸腾,唯有到了夜晚,江风送来清爽的凉意。
现在两军还算平静,这一夜,拓跋骁来了兴致,特意带姜从珚去坐船。
他有一艘主舰,船体高大宽阔,能容纳千人,还特意在里面布置了间起居室。
是夜春江潮水,星河璀璨,江畔明月,若不是还在战中,光看这副美景当真十分享受。
姜从珚站在甲板上,忽的被男人从身后搂住,一个炙热的吻落到耳畔。
第187章 “传张复过来一趟吧。……
姜从珚不妨男人突然偷袭, 下意识扭过头,却是将自己送到了他面前。
拓跋骁顺势含住她香软的唇,热烈地拥吻起来。
姜从珚原本在看星星,今夜天气不错, 没有云, 漫天繁星璀璨, 犹如一颗颗迷人的宝石。
她前世在现代社会鲜少能看到这么漂亮的夜空, 今生夜晚无事时总爱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 只是拓跋骁几乎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有时说陪她看星星,不过看上两眼就忍不住动手动脚了,就如现在。
两人身高差得有点多,姜从珚只到他肩膀,拓跋骁一只大掌抚在她脑后, 另一只有力的臂膀环住她的腰将她朝上提, 迫使她迎向自己t。
姜从珚再也看不见星星了,面前只有男人的眉眼,那绿色幽瞳里闪烁的光芒比漫天繁星更璀璨。
甲板上没有旁人,但江畔之清风,夜空之明月,风与月见证了一切。
拓跋骁不停深吻, 一直到她彻底呼吸不过来才终于舍得放开她的唇, 转而往下。
姜从珚浑身都在发软,脚尖半悬, 要不是他提搂着,几乎支撑不住,可男人还不放过她, 从她雪腻纤细的脖颈一路吻下。
天气热了,又不需要外出,姜从珚便只穿了件纱裙,如此轻薄,她都能清晰感觉男人掌心硬茧贴在肌肤上时带来的粗粝感。
拓跋骁埋下头,隔着薄纱轻咬,浅浅洇湿小片衣料,姜从珚浑身一颤,终于清醒,环在他脖颈上的手轻轻挠了挠,微微喘着气,“进、进去。”
经她一提醒拓跋骁才想起两人现在还在甲板上,四周无遮无拦,不远处正是其余战舰,夜色黑浓,看不清细节,只有天空的繁星和江面闪烁的粼粼波光格外惹眼。
他之前没工夫欣赏,此时反倒领略到了这份意境美,特别想就这样来一回,只可惜她肯定不愿。
现在时机不太好,等以后回去,到时再找个没人的夜晚……
“进去。”姜从珚见他迟迟不动,隐约嗅到两分危险,又提醒了一句。
拓跋骁终于动了,一把抱起她,大步跨进船舱,然而他却没直接将她放到床上,反而抱着她来到舷窗边。
姜从珚一落地,正要过去,却被他双臂一撑堵在原地。
她感觉到独属于男人胸膛散发出的热意和气息正在朝自己的脸庞逼近,熏得她的脸也热了起来。
“热?”男人哑着嗓音问。
“有点。”姜从珚的声音也低低的,抬起手背碰了碰脸颊,果然烫得厉害。
现在的天气还不至于热到这种程度,又是晚上,温度还算适宜,这股热意多半是被男人挑逗出来的。
两人结婚好几年,再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她也主动过,可有时面对他似有若无的逗弄,尤其他憋着什么坏水时,她还是会脸红心跳,有一点害怕,又有一点期待。
拓跋骁抬起手,却没碰她,反而伸向她后面,将舷窗开了一条细缝,外面看不见屋里的情况,他们却能借由这一丝缝隙窥见窗外的月色。
一缕清凉的夜风飘了进来,终于吹散面前的燥热。
姜从珚刚舒服一点,却被男人环住肩转了个身,面向窗外。
一面滚烫的胸膛贴上她薄背,湿热的吻再次落到她后颈。
猜到他想干什么,姜从珚挣扎了下,只是这点反抗的力道轻而易举就被他卸掉了。
姜从珚站在窗前,身后的炽热几乎要将她融化了,可从窗缝吹进来的夜风扑打到她脸上,又叫她十分清醒,散落下来的乌发凌乱地飞舞在空中,像柔韧的水草将两人紧紧缠到一起。
大船平稳,然而这始终是在江上,潮水的波涌带来轻微的晃动感,偶尔一个大浪拍打过来,船体左右摇摆,她几乎站立不住,虽然知道船不会翻,还是心头一紧。
耳畔蓦地响起男人的吸气声,还有从喉间吐出的压抑又性感的音节,这个夜晚十分悠长……
姜从珚这一觉睡了许久。
恢复意识时,她习惯性地往旁边蹭去却蹭了个空,这才想起拓跋骁已经不在了。
船舱里没有旁人,她一个人静静躺在床上,睁开眼,发了会儿呆。
他现在应该已经在去江夏的路上了。
明明才分开,她现在居然就有点想他了。
她抱着薄被,上面还残留着他些许气息,闻了片刻,待整理好心情准备起床,刚有动作,结果腰腿一酸差点倒了回去,不由叫她想起昨晚的放纵。
到后面时她实在站不住了,拓跋骁将她转回来,又将她抱了起来,在船舱里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才回到布置好的床上,却还没结束。
那时她已经分不清身下的晃动感究竟是来源于潮水还是男人了,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狗男人,把她折腾成这样,好了,才升起的些许不舍立马散了。
又缓了会儿,姜从珚才撑着起床。
幸好身上已经清理过了,她自己换了套日常的夏衫,这才叫阿榧进来给自己梳头洗漱。
拓跋骁离开后,姜从珚依旧正常处理事情,每天固定露一次面,还叫上莫多娄一起去江边巡视。
梁军探子只敢远远地观望,莫多娄身形跟拓跋骁差不多,剃了须,再戴上头盔穿上甲,这么远的距离望过去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反倒是姜从珚的身形十分好辨认。
以往她都是跟拓跋骁一起出现,于是这种情况下探子也都以为跟她一起的是拓跋骁,不曾有丝毫怀疑,回去禀告谢绍鲜卑一切如常。
对峙持续了两个多月,拓跋骁一直没主动发起进攻,南梁的人猜他不适应水战,心头稍安。
就在他们以为会这么继续僵持下去时,六月中旬,寿春、庐江却先后遭到鲜卑突袭。
鲜卑大军一直驻扎在南阳,没有露出丝毫异样,南梁的人怎么也没想到,拓跋骁居然从江夏异军突入。
南梁总共就这点兵力,先前看他架势也显然是要全力进攻荆州,于是全调去抵御鲜卑大军,留守建康和江淮的兵力十分薄弱,总共不到五万,又毫无防备,不过坚持了几日就被拓跋骁拿下了。
经过这一战众人才发现鲜卑军中的水军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不是说鲜卑人生活在草原上不善水性吗?可他们实际表现出来的完全不是这样。
交战中,有人还看到许多汉人面孔,他们居然愿意臣服拓跋骁为他效力。这对南梁来说又是一重打击。
拓跋骁一开始的目标确实是荆州,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水战确实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训练出成果的,鲜卑军并没有压倒性的优势,于是决定另辟蹊径。
他一边继续整顿军务做出要在荆州决战的表象,一边暗中转移水军,同时派斥候打探淮水一带的布防情况,结果跟他想的差不多,兵力十分薄弱,待时机一到发动突袭,梁军果然不敌。
六月末,拓跋骁彻底攻占寿春、庐江,又接连拿下淮水沿岸的涟口、角城、硖石等数座军镇,对江水对岸的建康形成包围趋势。
建康危如累卵,连忙派人传信谢绍让他回军救援。
可南阳还驻扎着虎视眈眈的鲜卑大军呢,他要是就这么走了,岂不是白白将荆州送给拓跋骁?荆州一失,鲜卑大军就能顺流直下;但不回来救的话,一旦鲜卑渡过长江兵临城下,建康就要彻底沦陷了。
总之这是一个两难的局面。
从前在长安,匈奴攻过来时士族们还能选择南下避难,可现在还能逃到哪儿去呢?他们已经无路可退了,于是连下两道命令,强令谢绍回援。
姜从珚早几日就收到拓跋骁送回来的消息了,现在听下面的人来报说谢绍离开,不再停留,命人收拾东西启程前往庐江。
她赶了将近一个月的路,终于在八月初抵达拓跋骁驻军的历阳。
谢绍乘江水南下,速度比她快得多,在她抵达前,双方已经短暂地交过一次手了,两人对峙这么久,这还是他们头次爆发交锋。
谢绍自然想趁机夺回庐江,把鲜卑赶回淮水以北去,可惜未能如愿,拓跋骁也没能一举击溃梁军。
战事依旧焦灼,可听说姜从珚要到了,拓跋骁还是腾出时间亲自去接她。
这一别又是两个多月,他十分想念她。
将人接回来,到了晚上,拓跋骁迫不及待要与她亲近。
姜从珚轻轻抵住他肩膀,蹙着眉,跟他商量,“我有些不舒服,让我歇一歇好不好。”
他身边从来只有她一人,她知他憋了许久想要纾解,小别重逢,以前她也不会在这时候拒他,但今天她真有些不适。
拓跋骁一惊,看她脸色,确实不如前两月好,紧张地问,“哪里不舒服,严不严重?”
姜从珚摇头,“也说不上来,或许是天气太热加上赶路太累了,没什么精神和力气。”
她这么说拓跋骁才稍稍放心下来,却还想叫张复帮她看一下。
姜从珚拽住他的手,“都这么晚了,别折腾他了,也不是大毛病,我歇一晚就好了。”
拓跋骁只好道,“好,你先睡一觉,明天我再叫他过来。”
姜从珚是真累了,跟他说完,闭上眼,不过片刻就熟睡了过去。
拓跋骁盯着她憔悴的小脸看了许久,去年冬天养出来的肉现在又掉没了,下巴尖尖的,心疼得不行。
她身体虽比从前好多了,可行t军的苦就是男人都不一定受得住,何况她一个弱女子。
他既舍不得她受这份苦,又舍不得跟她分开这么久,年初南下时还犹豫过要不要带她一起,她却主动要一起来。
鲜卑并非没有这个实力踏平南梁,哪怕消耗的时间久一点,付出的代价大一点,但如果有可能,她还是希望劝降南梁,避免鲜卑与他们爆发惨烈的大战。
既如此,光靠拓跋骁一个人是绝对不可能达成目的,她的身份才是最重要的,这也是姜从珚坚持一起南下的原因。
拓跋骁明白她的良苦用心,也在想办法用最小的代价结束这场统一之战,只希望一切都能如她所愿。
他小心将人揽到怀里,将下巴抵在她发顶,闻着熟悉的幽香,这才闭上眼。
睡了一整夜,第二天起床,姜从珚的精神确实好了许多,恢复些许红润气色。
拓跋骁一大早起床去军营处理了些事,想着她应该快醒了才掐着时间回来。
他身为主帅,大大小小的军情全都需要他过目做决定,稍有不慎就会被敌人钻到空子,实在忙得不可开交,但他还是见缝插针抽出时间来陪她。
他回来时,姜从珚正好洗漱穿戴完,阿榧带着云朵布置早饭。
南方水网遍布,鱼虾丰富。因地制宜,今日的早饭便是鲜美的鱼片粥,再配上几碟爽口的小菜,看起来就十分美味,不过粥不顶饿,又额外给拓跋骁准备了几个实沉的肉饼。
拓跋骁第一眼落到她脸上,“好些了吗?”
姜从珚浅浅笑了笑,“好多了,应该就是累的。”
拓跋骁点头。
两人坐到餐桌旁,拓跋骁直接拿了个肉饼啃起来,姜从珚则用调羹勺起鱼肉粥往嘴里送。
然而不过吃了几口,她忽然有点恶心。
一开始她还想忍着,直到实在忍不住,她忙将头一转,扶着餐桌,将胃里才吃下的几口鱼肉粥全吐了出来。
拓跋骁大惊,反应过来,将手里的肉饼一扔,猛地站起身扶住她肩膀,“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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