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直觉,今晚寿宴,很可能是鸿门宴、杀猪宴,所以立刻推辞道:“我就不去了吧,您看我眼睛哭得像个桃子似的,脸也哭皴了,难看的很。”
王嬷嬷对身后的潘婆子说道:“把你的好东西给如意用一用。”
潘婆子的丈夫潘达是东府马廊总管,当然有资格去赴宴吃席。
潘婆子从荷包去取出一个沤子壶,倒出玫瑰卤般的甜香的沤子,“在脸上用手心抹开了,脸就香香软软的,不皴了。”
如意是真心不想去啊,说道:“脸上看不出来,眼睛还是看得出来的,给人家钱库总管祝寿,眼睛却是哭过的,终究不好看。惹人闲话,说是拜寿呢还是哭丧呢。”
王嬷嬷笑道:“就凭你?还没资格给来禄拜寿呢,谁会注意你呀,你在一旁看着,长长见识,学些眉眼高低。”
如意还要再找理由,王嬷嬷说道:“今晚跟我赴寿宴,明天就可以请假一天,你去不去?”
“我去!”如意忙道。她真的好想娘啊,尤其是在知道蝉妈妈父母的结局之后,她恨不得立刻投入娘的怀抱。
为了一天假,别说赴宴了,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她也要去的。
王嬷嬷惯会拿捏人,拿捏如意,是手把手掐。
如意用手掌使劲往脸上揉沤子蜜,出了东门后,她的面色就如常了,王嬷嬷感叹:“年轻就是好,哭垮的脸立刻就像吹气似的弹起来了。”
潘婆子说道:“如意姑娘人美心善,十里画廊点灯添灯油的上夜女人每晚多了六十个钱的补贴,都在念你的好呢。”
如意忙道:“我就是嘴上说了一句,我不敢贪功,还是王嬷嬷心慈,二话没说就同意了,要念就念王嬷嬷的好,我算什么呀。”
连对姐姐姐夫下手都不眨眼的人,我那里敢抢王嬷嬷的功劳啊,我还没活腻呢。
潘婆子笑道:“都好,都念。原本是互相推的苦事情,我前两天都是拿身份压人,抽签,抽到谁谁干,硬派活。现在每晚多了六十个钱啊,成了香饽饽了,都来找我抢活干。”
谈笑间,就来到了东府西面的一座院落,来禄家住在这里,身为东府二管家,自然不用和普通家奴挤在后罩房里住,来禄单门独院的住着,还是个宽敞二进的院子,过的很是舒适体面。
正院里头搭着卷棚和戏台。
戏台上正唱着一处热闹戏,叫做《闹门神》。(注:《闹门神》是明末人写的,本书故事发生在明代中期,所以这出戏不可能在正德年间上演,但是这出戏非常适合本书鸿门宴的情节,所以提前登场了)
讲的是每年过小年的时候,各家各户都要贴新门神,把旧的换下去,所以门神只能当一年,第二年就得给新门神让位。
但是呢,有个旧门神,他就是要赖在这里不肯让位给新门神,成为了门神“钉子户”,无论新门神如何苦劝,他都岿然不动,不肯让位,就这样,过了好几年。
这一年,新门神实在没法子了,就请神为他主持公道,劝旧门神让位,相继请了钟馗、紫姑、灶神等等神仙来劝旧门神让位。
但见戏台上,一个个神仙登场,围着旧门神苦劝,旧门神就是赖着不肯走啊,花样百出的找理由,逗得台下的看客们传来一阵阵笑声。
请了一晚上假的红霞就在下面看戏,看入迷了,她拿出一把钱,洒在戏台上,笑道:“你们别被旧门神气跑了,劝啊,好好劝劝!该让位时就让位!死赖在这里作甚!”
哗啦啦的钱洒在戏台上,唱戏的伶人自然越唱越起劲了。
扮演和合神的伶人登场,唱道:“……两位门神请了,你们新旧交替,自有定规,怎须忒般相争?”
红霞都舍不得回到座位上,就这么在台下拍着手笑着看戏,就连如意进来了都没有发觉。
如意见红霞如此痴迷,就没有找招呼,免得扫了人家的兴头,就跟着王嬷嬷穿过院里的卷棚,到了正堂,正堂里高朋满座,全都是东府有头有脸的大小管事们和他们的女眷。
王嬷嬷和潘婆子先去随礼,刚拿出红封,写礼簿的账房就说道:“王善和潘达都已经随过礼了,两位不用再随,请直接入席吧。”
随礼都是按照小家庭来随的,有一个人随就行了。
旁边立刻有丫鬟引座,王嬷嬷和潘婆子笑道:“得先给寿星祝寿啊,那有一进来就吃席的。”
账房伸长脖子探了探头,看了看外头,说道:“方才来福夫妻一起来了,随了礼,来禄请他们两个去了书房说话,这会子还没出来,两位先去坐席,等寿星出来了再拜。”
丫鬟把王嬷嬷和潘婆子引到了西厢房,寿宴上,男女是分开坐的,因天气冷,菜肴端出来就凉了,所以院子里搭建的卷棚只是坐着看戏,有茶水瓜子果品点心等等,没有摆酒席,座位下面有脚炉,坐着看戏不算太冷。
酒席设在室内,男客都在东厢房,女客在西厢房。
丫鬟把王嬷嬷和潘婆子引到了西厢房朝东的尊桌上。
一个方桌有四个位置,坐四个人,靠东的尊位是空着的——这里是东府大总管来福家的位置,她在家奴中地位最高。
因为此时来福家的和丈夫都在书房里和来禄说话,所以尊位暂时是空的。
此时,空尊位左手边的位置——也就是本席面第二尊贵的位置,坐着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妇人,她是东府周夫人的奶娘周嬷嬷,也是刚死的陪房周富贵的亲娘。
按照辈分,周嬷嬷是长辈,所以王嬷嬷给周嬷嬷行了礼之后,才坐在了周嬷嬷的对面——也就是空尊位的右手边,本席面第三尊贵的位置。
周嬷嬷是周夫人心腹,当然是东府水果派的头头,见到王嬷嬷这个牡丹派的掌门,她又刚死了儿子,脸色自是不好看,碍于这里是二管家来禄的寿宴,要给面子啊,所以默默的点头回礼。
王嬷嬷和周嬷嬷两人暂时相安无事。
潘婆子就不用赘叙了,奉陪末座,在席面最西面的位置。
如意呢,根本没有她的位置,她默默的和其他服侍的丫鬟,站在屋里墙角处,时刻准备王嬷嬷的召唤。
此时,因尊位的人来福家的还没来坐席,就都没有开席,席面上摆放着茶水点心果品等物,随客人自取。
王嬷嬷是刻意吃了晚饭才来的,并没打算在这里吃席,等开席的时候举筷,夹几筷子,做做样子罢了。
所以,她只是喝茶,没有吃东西。
周嬷嬷年纪大了,怕晚上吃多了积食,又怕喝清茶走了困,就只喝桂花蜂蜜茶。
潘婆子毕竟是干力气活的,在这个席面上还算年轻,就把席面上每一样东西都尝了尝。
主桌的气氛有些尴尬,王嬷嬷先打破了沉默,寒暄道:“周嬷嬷,夫人的身子最近好些了吗?最近三位小姐刚刚搬进颐园,我这里忙得很,一时不得闲,应该去探望夫人的。”
虽然水果派和牡丹派经常斗法,人尽皆知,但这种场合见面,还是客客气气的。
周嬷嬷点点头,说道:“好些了,难为你还惦记着——估摸到了过小年身子就好了。”
周嬷嬷心道:要是你离开张家,我家夫人的病怕是立刻好了呢!
王嬷嬷说道:“哎呀,真是太好了,我盼着夫人早日康复,主持中馈。”
王嬷嬷心道:过小年就好了?怎么不干脆病到过完年呢!
站墙根的如意听到这两人打机锋,顿时觉得心好累啊,就不能立刻开席、吃席、走人吗?磨磨唧唧还在这里斗心眼子呢!
我要回承恩阁,我要回家!
如意正盼着快点开席呢,一个丫鬟走到了王嬷嬷身边,说道:“来禄管事请嬷嬷您去书房一趟,说有事和您,还有来福夫妻一起商量。”
王嬷嬷似乎并不惊讶,起了身,还对着如意招招手,“跟我来。”
丫鬟忙道:“只是说了请您一个人请去。”
王嬷嬷说道:“她是我的眼睛和耳朵,替我办事的。”
丫鬟便没有再拦,引着王嬷嬷和如意出了西厢房。
此时戏台上依然上演着《闹门神》。
旧门神被一众神仙轮番规劝,要他让位给新门神,旧门神非常生气,气得跺脚,唱道:
“怎俺一门众神,多向着新来的,并没有一个帮俺们旧住的,世态炎凉,大率如此,好恼!好恼!”
台下看戏的红霞十分投入,笑得格格响,也不管是什么成色,从手腕上摘下一个镯子,就往戏台上扮演旧门神的伶人脚下投掷而去,还拍手笑道:
“唱的好啊!世态炎凉,大率如此,你吃了好几年供奉,是该让位了,你吃肉,也得让人喝口汤不是!”
如意跟着王嬷嬷进了书房,就听见姐姐来福家的气愤的声音:
“我们夫妻若是不肯答应呢?”
没等来禄的回答,刚进门的王嬷嬷就说道:“不把银子都吐出来,只要你们走出书房半步,从此白刃不相饶。”
作者有话要说: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鸿门宴开始啦,哇呀呀呀,又到了我最爱的撒狗血环节了
第五十五章 大寿宴变成鸿门宴,谈交易改口叫岳父
王嬷嬷一登场,就像戏台上演西游记,师徒三人取经之路遇到实在斗不过的大妖怪,双方鏖战之时,孙悟空请来的观音菩萨出场,只需用羊脂玉净瓶里的杨枝洒洒水,大妖怪就投降了,一下子定乾坤,分输赢。
胜负已定,负隅顽抗是不行的。姐夫来福看到王嬷嬷,当即跌坐在圈椅上,耷拉着脑袋,晓得自己一败涂地了。
不认输又如何?连妹妹王嬷嬷都站在来禄这边,我们夫妻,已经四面楚歌了啊!
姐姐来福家的看到妹妹王嬷嬷,连嘴唇都变白了,她扶着桌面,勉强站立着,喃喃道:
“妹妹……连你也……那个你给我的账本……我明明已经烧掉了……你……你是为了稳住我们!故意给我的!暗地里,已经和来禄他们布下了天罗地网,把我们夫妻困死在里头。”
来福夫妻万万没有想到,自称“……我所做的一切只为保护长房长孙房里的利益,其余的事情,我都没兴趣”、“你看看这本账,或撕或烧都无所谓,我会彻底忘记……”的亲妹妹,当时送账本只是虚晃一枪,为了麻痹他们夫妻而已。
之后,亲妹妹就开始紧锣密鼓的布局,背后狠狠捅了姐姐姐夫一刀。
王嬷嬷没有否认,她将手搭在姐姐的肩膀上,轻轻往下一压,四两拨千斤似的,已经濒临崩溃的姐姐再也扛不住了,也跌坐在圈椅上。
这时,窗外传来戏台上《闹门神》的声音。
新门神请来的众神列出了旧门神的种种恶行,唱道:“你贪图则甚,腌臜无赖。骨瘦如柴,赤须发都变雪白,只争些门面在!”
戏台上的旧门神还在挣扎,反抗,甚至想拼个你死我活,拔出宝刀,唱道:
“不是俺固执,不听人话,一人自有一人的做法。俺今日上了骑墙势,拔出了出鞘刀,怎好轻易挪动一步哩。”
戏里的旧门神还在反抗,戏外的“旧门神”来福夫妻已经投降,准备让位了。
王嬷嬷的到来,让来福家的彻底死了心,说道:“银子……都给你们,可是——”
来福家的一把抓住王嬷嬷的手,“妹妹,腊梅的嫁妆不能动啊,她一个寡妇,若连嫁妆都没有,被人瞧不起,将来如何嫁得好人家?”
王嬷嬷说道:“姐姐姐夫放心,腊梅的嫁妆是老祖宗亲口承诺的,是她的就是她的,不会动。”
姐夫来福冷笑道:“也就一两万银子的嫁妆,张家人不会看在眼里的,塞牙缝都不够呢。”
王嬷嬷的忠和孝都属于张家主人的,见姐夫嘲讽主人,一心护主的王嬷嬷立刻反唇相讥道:
“姐夫有今天,都是贪得无厌,咎由自取。别带累坏了孩子,你们就一个亲闺女,你们不疼她,我疼。”
二管家来禄见王嬷嬷一来,来福夫妻缴械投降,省了他好多口舌,顿时心想幸亏我请了这尊大佛过来。
要不然,我这个寿宴什么时候才能开席啊!
来禄指着书案堆积如山的账本说道:“你们夫妻这些年贪了多少,我一笔笔的查了旧账,估出了三十五万银子。”
听到这个数字,来福猛地抬起头。
来禄一看来福这个表情,就知道这个数字很接近真相了,心下有些得意,说道:
“侯爷说,寿宴结束后,你们夫妻明天凑齐三十五万两,无论是金银还是银票、田地、古董字画、房子都行,不必都是现银。之后,会把这个放奴文书给你们,你们两口子从此不是张家家奴,是平民百姓了。”
来禄说着话,从抽屉里取出了放奴文书,以及两口子的身契。
来福嘲讽道:“感谢侯爷体恤老奴,老奴感激不尽啊!”
来福家的也自嘲道:“我们夫妻一辈子钻营,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这辈子白忙活了,一晚上,全赔出去。”
来福苦笑道:“怎么能说全赔了呢,这不还是留下了一两千银子,三瓜两枣的,咱们老两口不至于沿街要饭罢了。”
王嬷嬷说道:“出府之后,你们不准到处瞎跑,拿着一两千银子去沧州荣养去吧,那是张家的老家,祖坟都在那里,你们在沧州养老,有张家庇护,当地没有人敢觊觎你们的财产,你们在那里能够安度晚年。”
一两千银子,在来福夫妻看来,三瓜两枣而已,跟沿街要饭差不多,但是在普通人眼里,这是一笔令人眼馋的巨额财富!
张家东西两府,连同颐园都内斗不止,处处靠关系,讲究人情世故,难道放了奴到外头,外头就太平、就公正、就讲究法治、就到处青天大老爷、就不讲关系了吗?
没这么简单!封建社会,府里府外,其实用的是同一套规则:弱肉强食,人情世故。
人若没有自保的力量,却偏偏拥有美貌或者财富,那么当奴和当普通百姓一样,都要被人觊觎、欺负、甚至掠夺——如若不然,帚儿的爹是怎么死的?如意娘是怎么被卖进府里的?这都是世道黑暗,拥有财富和美貌的普通人不能自保的缘故啊。
来福夫妻这种有钱无权的老人,就是别人眼中的肥羊。
来福的说道:“怎么?我们都投降了,把所有家产献给张家,换个平民身份,难道都不得自由,要去沧州坐牢吗?不用你们操心,我们老两口会保护好自己。”
王嬷嬷说道:“姐夫,我知道你神通广大,三教九流,黑白两道都吃得开,就连那个周富贵……他是你派人弄死灭口的吧,就怕侯爷查到你头上。”
“你——”来福不说话了。
没错,周富贵是他的棋子,在拆迁吉庆街时,用周富贵的手,把坚决不肯拆迁的帚儿她爹给活活整死了,还偷梁换柱,得了米芾真迹,还利用帚儿她爹的鲜血,震慑了吉庆街的居民和商户,把他们吓得速速签了拆迁大小合同,来福一下子赚了五万多两银子!
本来一箭三雕的好事,就坏在周富贵手里,这个家伙居然不知道斩草除根的道理,让帚儿自卖自身,跑到颐园里当丫鬟、“告御状”了!
来福出钱,收买了几个人,在勾栏院里弄死周富贵,伪装上吊,还伪造了认罪遗书。
来福虽然没有亲手杀人,但手里早就有了人命。
来福家的连忙又拉着王嬷嬷的手:“妹子,不是你姐夫干的。”
王嬷嬷说道:“姐夫自不会脏了自己的手,但是,姐夫收买别人铲除异己,一旦姐夫失势,一定会被反噬的。没有獠牙的老虎,只会被其他野兽围攻,吞噬,姐姐姐夫只有回沧州去,远离京城是非,又有张家族人庇护,方能保全晚年。”
来禄附和说道:“没错,去沧州,不是坐牢,是为了保护二老啊。”
一听二老两个字,来福夫妻齐齐站起来了,异口同声的说道:“你叫我们什么?”
早就知道杀猪行动的结果、并一直站在墙角平静看戏的如意此时也大惊:二老?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叫的!难道……
“这个……”来禄有些难为情的看着王嬷嬷,“王善家的,是你说还是我说?”
王嬷嬷坐在了姐姐旁边的圈椅上,说道:“你连二老都说出口了,你还是自己说吧。”
五十岁的来禄恭恭敬敬的、对着比自己只大二三岁的来福夫妻拜了一拜,说道:
“二老走后,我会娶腊梅为继室,以后,二老就是我的岳父岳母了。岳父岳母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一听这话,来福夫妻立刻抓着来禄就要撕打!
“你做梦!”
“你都快蹬腿的人了,还要娶我女儿!你好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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