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裁衣服,先要预缩一下布料,红霞已经含了满满一口清水等着呢,她往后退了三步,然后用力一喷!
噗的一声,清水化成无数细密的水珠儿,均匀的落在柔软的羊绒布上。
乘着湿了布,胭脂和如意各拿着一个烧好的熨斗,把绒布都烫了一遍。
把水熨干后,胭脂拿着尺量了量,“长宽都缩了半寸,幸亏没直接裁,要不做出来的袄捉襟见肘的,就不好看了。”
绒布和里布都缩好了水,铺平了,弹上粉线,按照粉迹裁出衣片、袖子、衣领条和袖口,一匹的布料,裁了两件袄,最后剩下巴掌长的料,刚刚够用。
如意把裁好的衣片叠好,“鹅姨啊鹅姨,你再胖一点,这衣料就不够了。”
把衣片放在包袱里,如意拿着剩下的零碎羊绒布,想了想,说道:“胭脂,还得麻烦你裁个抹额。”
“行啊。”胭脂说道:“这巴掌长的余料够用了,羊绒布做的抹额,冬天戴着一定很舒服——不过只能裁一个,给你娘做,还是给鹅姨做?她们两个头不一样大小,得裁的刚刚好。”
“都不是。”如意说道:“我给王嬷嬷做一个抹额——她刚升了我做二等丫鬟,这个月月钱就是一两银子了。”
“真的?”胭脂和红霞异口同声的说道:“升的这么快!恭喜你!”
如意颇有些春风得意,说道:“我昨晚想通了,既然来颐园当差,能升就升,能多赚点就多赚,比如这兰州羊绒布,五两银子一匹,我拿着去孝敬长辈,多好的事儿啊,反正实在干不下去我就离了这园子,天又塌不下来,前面的好东西,我至少已经赚到了呀。”
“再则,这个地方,惯是捧高踩低,我就爬的高一点嘛,能踩我的人就少一点。我现在升了二等,松鹤堂的枇杷和碧莲,她们两个三等就不敢把我怎么样。”
这就是如意心里的小算盘了,无论是防着枇杷还是碧莲,不能总指望王嬷嬷魏紫她们,靠别人终究不如靠自己,往上爬,下面的人就碰不到她。
三人谈笑间,胭脂已经把抹额裁好了,说道:“确实该好好谢谢王嬷嬷,自己动手做的,看起来心诚。”
如意背着裁好的衣片回承恩阁,蝉妈妈看了,非要帮着缝衣裳,说道:“这么好的衣料,我舍不得做,收在箱子里,拿你的衣片缝一缝,算是过过手瘾。”
蝉妈妈一来喜欢这柔软温暖的布料,二来还是惦记着来寿家的给打赏太重,如意只拿了一个金馃子,蝉妈妈心里过意不去,就想着找机会补偿她,这不,机会来了。
如意没有推辞,把衣片给了蝉妈妈,不过抹额还是自己亲手做。
两人在承恩阁飞针走线的时候,如意把自己升二等的事情也说了,蝉妈妈高兴的差点扎到手,“好事啊,中午吃饭时,我出钱加两个菜,和胭脂红霞她们一起给你庆祝。”
中午又一顿饱餐。
到了下午,如意如约去了紫云轩,王嬷嬷上午都在西府里教三小姐张容华打八段锦,此时已经累了,歪在炕上,眼睛蒙着一块布晒太阳。
王嬷嬷躺着说道:“跟我做事,你必须先要学会打算盘,算盘比算筹快,还方便。我最近要去西府教三小姐打八段锦,回来还要理一些事情,没工夫教你,你去东府找魏紫——我跟她打过招呼了,她会教你上手,只不过要熟练的话,需要你多加练习,方能又快又准。”
算盘好歹是一门手艺,艺多不压身,如意忙道:“是,我会好好学的。”
王嬷嬷说道:“这个月的月钱,你来算、你做账、你去领、你来发,过了这一关,就没有人敢质疑你二等丫鬟的身份,都是你自己挣的。靠我的关系升的职,得靠你自己的本事把位置坐稳当,懂吗?”
如意说道:“是,我省的。”
王嬷嬷说道:“你面前的签筒里,有通行颐园的红牌,去东府找魏紫去吧。”
如意抓住一个云头红漆木牌,上面写着“通行无忌”,心想:有这个东西就可以出颐园了……我抽空去西府西泉巷看看母亲他们……
谁知,这王嬷嬷蒙着眼睛都能猜到此时如意想些什么,说道:“你别想回家,把事情办好是正经,既然入了颐园,分了房,主子和差事就是一切。一个家奴,要一心想着忠诚,你要孝顺的人是主人,不是生身父母。”
“永远不要忘记,是侯府养你全家,生,是颐园的人,死,是颐园的鬼。哪怕家里有丧事,你也不能在园子里头烧纸戴孝,这是为奴的规矩,不可逾越。”
刚升二等,如意不敢有任何异议,一一应承下来。
如意把云头红漆木牌挂在腰间,出了紫云轩,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自言自语道:
“不就是做份工、当个差事、赚点月例银子、弄点打赏、让自己和家人过上好日子吗?怎么还扯上忠孝不能两全了?”
“算了算了,不想那么多,先把手头的事情办好。”
如意有了通行符牌,畅通无阻,到了东府二门里找魏紫。
魏紫在一个暖阁里等着她,拿着一个崭新的黑漆算盘说道:“这个算盘送给你的,王嬷嬷说你会用算筹,还算的分毫不差,很好,这样更容易上手,你把口诀背熟,多拨几遍就会了。加减乘除,我只教你四天,今天教你加法口诀……”
口诀太长,如意借了纸笔,抄录在纸上,珠算的口诀就像是歌谣似的,什么“一上一,二上二……九上四去五进一”等等,很容易记住。
魏紫看着如意抄录的本子,皱着眉头,“你这字写的像鸡爪子扒过似的。”
如意说道:“王嬷嬷说我的字像蚂蚁爬过。”
总之,都像有东西爬过,丑的很。
魏紫说道:“以后若得空,就沉下心练一练,又不用考状元,写的端正就行了。”
如意“嗯”了一声,心想我没那么多空,再说了,练字多无聊啊,我有空的话,就想着和胭脂红霞她们玩一会。
如意抄录好了口诀,魏紫手把手教了她拨弄算珠,拿出一本半旧的《算法宝鉴》,“这上头有题,回去你自己算,答案在后面,这东西不难,就是要多练。咱们会加减乘除就够用了,书后面的开平方什么的都不用看,反正用不着。”
如意把算盘、《算法宝鉴》和口诀都放进毡包里,带回承恩阁,一下午,算盘珠子的声音几乎没停过。
也没空去饭堂吃饭了,都是蝉妈妈装进食盒带回来,如意右手拿筷子吃饭,左手还不忘记拨算珠,打的噼里啪啦响。
有一回,如意吃着饭,看着《算法宝鉴》里的题目,一时入了迷,那筷子就夹在了算珠上,怎么也夹不动,一旁做针线的蝉妈妈看着直乐。
回头在饭堂上,蝉妈妈把这个笑话讲给胭脂红霞听,两人也乐,胭脂说道:“她忙着学算盘,两件袄什么时候才能得了,妈妈帮忙缝一件,我和红霞也帮着缝一件吧。”
胭脂和红霞去承恩阁拿裁好的衣片,如意确实需要帮忙,就不推辞了,把衣片给她们,说道:“等我这个月放了月钱,请你们吃几顿好的!”
就这样,如意学珠算的第四天,也就是最后一课除法口诀,魏紫给她一个账本,“你算一下这个,给你三次机会,只需算对一次,就算过关。”
“这是什么?”如意好奇的翻着账本。
魏紫说道:“这不年底了,算一下大少爷这一年在外头的开销。”
如意不敢相信,“这么简单吗?一路加上去就行了,有时遇到每月同样的份例开支,用乘法,乘以十二就可以了。”
魏紫一笑,点燃一炷香,“要在香灭之前。珠算要准确,也要快。”
不早说!
如意一甩算盘,清盘,两手一抹,一切归零,然后左手翻账本,右手打噼里啪啦打算盘。
如意一共算了三遍,第一遍总数是五千六百九十七两银子,第二遍总数是五千六百七十九,第三遍和第二遍一样。
“一共是五千六百七十九两银子。”如意合上账本,自信的说道。
魏紫歪着脑袋笑道:“香还有呢,你不再算一遍了?”
“不用,就是这个数。”如意拿起小金剪,把还在燃烧的香头剪断了。
这姑娘真有趣,怪不得王嬷嬷喜欢她。魏紫忍不住摸了摸如意的头,“对喽,你过关了。”
四天,学会了珠算这门技艺,如意很是高兴,“多谢魏紫姐姐,小小心意,请姐姐收下。”
魏紫接过一瞧,是个杭州白娟的手帕,帕子上绣着一朵魏紫牡丹,虽不贵重,但很有心了。
如意的绣工和她写的字一样差,这朵魏紫牡丹当然是心灵手巧的胭脂绣的。
魏紫摸着牡丹花,“好鲜亮的活计,赶上针线上的女人了。什么时候你的字写的有这么好看就行了。”
如意尴尬的笑了笑,“牡丹是我托了朋友帮忙绣的,我的绣活上不得台面,不敢献丑,我能把牡丹绣成一个紫色的花卷。”
魏紫笑道:“可见人无完人,你要是什么都精通,那不成天才了。”
珠算小有成就,如意辞别魏紫,背上毡包,出了东府二门,人逢喜事精神爽,如意走路的步伐都轻快了。
快到东门的时候,一个人影就像兔子似的窜了出来,拉着她的手,“可算蹲到你了!”
把沉浸在喜悦里的如意吓一跳!定睛一看,正是吉祥!
如意松了一口气,把手一甩,“拉拉扯扯的做什么?吓我一跳。”
吉祥说道:“我这不休了五天么,这五天我去找了你说的那个官牙薛四姑,她带我去官卖的账房里找以前的纳税账目,寻找那些石家官卖的家奴线索。”
如意心一提,“找到了?”
吉祥说道:“我这五天天天去翻,快被库房里的霉味给腌入味了,那些纳税账目年代久远,很多都遗失了,又鼠咬虫蛀的,泡了水的、有些纸张一碰就碎了,啥都看不见,那个难啊!”
急的如意双手抓住了吉祥的胳膊,用力摇晃道:“别废话了,到底找到没有?”
吉祥拿出一张纸,“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反正四十六年前石家家奴成了官奴发卖,我找了五天,就找到了这么一个账目,就抄录下来了。”
如意夺过纸张一看,上面写着:“五月十七日,石家官奴四十八人,买家会昌侯府,男奴二十,女奴二十八,做价四百三十二两,官府分牙钱八十六两四钱,抽牙税八两六钱四分,共得九十两四分,官牙薛大郎。”
吉祥解释说道:“这个薛大郎就是薛四姑的爹,他们薛家是祖传的官牙,世世代代吃这碗饭的。”
如意刚学会打算盘,拿出毡包里的算盘打起来了,“四十八个人一共卖了四百三十二两,那么平均一人才值九两银子。这个账目是真的吗?怎么一个人才值九两?算起来,蝉妈妈的父母当时正值壮年,一个壮年起码值二十两吧。”
吉祥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那个薛四姑对我说,一般抄家官卖,官奴的价格都极低的,官府急于脱手,因为一天卖不出去,官府就得出钱养着官奴,万一冻饿或者病死了,就一个钱都赚不到,反而要倒贴进去。所以,这四十八个壮年官奴,一起打包贱卖了,平均每个人才九两银子,这个价格在市价上确实低了,但在官卖的时候很正常。”
原来如此,如意反复把账目又看了一遍,“上头没细写官奴年龄,只有性别,薛四姑怎么知道都是壮年的官奴?”
吉祥说道:“薛四姑说,犯了事抄家的官奴,大户人家怕牵扯,不敢留在家里使唤。一口气买这么多壮年家奴,都是要远远送到田庄里干农活的。抄家嘛,抄没的不仅仅是房产家奴金银器皿,还有大量的田地,这些田地一部分收为官田,一部分赏给功臣。“
“这个会昌侯府,是当时孙太后的娘家,权势滔天,跟现在咱们张家一样,会昌侯府肯定赏了不少石家的田,田需要人来种,要不就荒废了,所以会昌侯府廉价买了好多官卖的石家家奴去种地,只要壮年,因为老的少的都没力气干农活,只需一季的收获,这比交易就回本了。”
“我觉得,会昌侯府把这四十八个石家壮年家奴都买回去了,这其中有可能包括蝉妈妈的爹娘。”
如意听了,心情是一分惊喜,九分悲凉,惊喜,当然是帮蝉妈妈寻亲有了希望。
悲凉,是因一个人能安然长到壮年多不容易,结果却像一头牛马一样,九两银子就被交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写的做羊绒袄,舟平时自己动手做汉服,明制的羊毛对襟袄、半臂都做过,自己裁,自己用缝纫机缝,有点经验,所以晓得一匹窄幅的羊绒布料只够裁两件袄。一匹长约十三米,宽幅六十五的布料做袄,按照古法裁剪是前胸后背都连在一起,没有肩线,主体大身部分分左右两片,以如意娘的身材,袄的下摆要盖住屁股的话,衣长要到1.1,左右两片都需要2.2米,大身部分就是4.4米,明代冬天袄的袖子比较宽,因为里头还要加好几层的衣服,做成宽大的琵琶袖,袖子的最宽处至少40厘米吧,那么就需要80厘米,两只袖子需要布料1.6米。
所以如意娘一件袄需要用料4.4+1.6=6米。鹅姐丰壮一些,就估个6.5,这就去了12.5米,其余裁下来的碎料做领子和袖口,一匹13米长的布裁完也就只剩下巴掌大一点的余料啦,刚好给王嬷嬷做抹额。
第三十九章 秋胡戏原是孙家奴,献雪莲遭来乱猜忌
吉祥见如意发怔,还以为她在愁如何去会昌侯府继续沿着这条线索顺藤摸瓜查下去呢。
吉祥连忙出谋划策,说道:“你不用愁,这会昌侯府和咱们是有关系的,咱们有熟人可以牵线搭桥。”
如意想破脑壳也没想明白,“什么关系?我们是张家家奴,怎么认识会昌侯府的人,熟人就更不可能了。”
吉祥说道:“你这么个聪明人,怎么没想到这层关系——咱们西府的侯夫人姓什么?”
如意说道:“姓崔啊,这个我怎么可能会不晓得。崔夫人是永康大长公主的女儿。”
吉祥一拍脑袋,“哎呀,我问错了,就是咱们西府以前的侯夫人。”
吉祥不提,如意差点忘记了,想了想,恍然大悟:“我记起来了!先侯夫人姓孙!出身会昌侯府!会昌侯孙家,也是出过皇后和太后的外戚世家!和咱们张家是门当户对!”
各位看官,京城的外戚世家,会昌侯府孙家的来历,那是相当的曲折,如果独立成书,大概能给各位看官讲个一百章回。
曾经京城街头巷尾,就没有不在背后议论孙家的。
因为孙家女刚开始只是嫔妃,并非皇后。
当时大明宣德皇帝的皇后是胡善祥,胡皇后。
胡皇后生了两个女儿,孙家女是贵妃,孙贵妃生了儿子,宣德皇帝说胡皇后无子,就废了胡皇后,胡皇后出家修仙,孙贵妃成了孙皇后。
宣德皇帝为了扶孙贵妃为皇后,挑战了封建伦理,因为孙贵妃是妾,她生的儿子当然是胡皇后的儿子,怎么能说胡皇后无子呢?
胡皇后贤惠,敢劝谏皇帝,生性节俭,宽厚待人,且约束娘家,胡家人没有一个生事端的,她是一个好皇后。
胡皇后无过被废,在朝廷和民间都掀起了轩然大波。
但宣德皇帝是个强悍的君王,无论有多少反对之声,他都要坚持封孙氏为皇后,并且重用孙家人,封了孙皇后的娘家人为会昌伯。
孙家一下子从普通外戚,变成了皇后的娘家。
再后来,宣德皇帝去世,孙皇后成了孙太后,孙太后的儿子朱祁镇登基成了皇帝,是个妥妥的败家子,只会纸上谈兵的皇帝去“北狩”,结果,就发生了著名的土木堡之变,大明老一辈的将星,几乎都陨落在这里,大明皇帝朱祁镇被瓦剌部首领也先俘虏,成了阶下囚!
作为皇帝的舅舅家,会昌伯府当然尽全力的营救朱祁镇,后来,瓦剌人放了朱祁镇,却被亲弟弟景泰皇帝囚禁在南宫。
朱祁镇当然不甘心继续当俘虏,背后自有支持他的大臣们。
比如后来一门两公侯的石家,以及他的舅舅会昌伯孙继宗等人,这些大臣们联合在一起,发动了“夺门之变”,把朱祁镇从南宫里接出来,送到紫禁城里重新登基当了皇帝!
朱祁镇二次当了皇帝,皇位坐稳之后,就把当初迎接他回宫的一门两公侯石家,以谋反的罪名抄家灭族了——这就是颐园老主人石家的来历。
石家被灭,朱祁镇对舅舅会昌伯还是很好的,圣眷正浓,升了爵位,封了会昌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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