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老祖宗身体缘故,需要静养,这一回婚礼东府接待女客,就不在颐园了,无论男客女客,地点都在东府,排场自然不如张德华当年的婚礼大。
周夫人未免有些怨言,但都被亲女儿张言华给压了下去,“母亲若想在婚礼上给我添堵,就只管抱怨吧。反正我就要远嫁去南京,到时候想听母亲的抱怨都听不到了。”
张言华管家这两年,无论心眼子还是嘴皮子都练的早就超过了母亲,母亲再无法打压她、也无法用“为你好”等等理由来支配她。往往三言两语把就把母亲怼的说不出话来。
是啊,人都要走了,还是说几句好话吧。周夫人只得把怨言噎回去,扯出一抹笑颜,“你看看,嫁妆单子还有没有需要增添的,如今官中有钱,咱们添上就是了。”
张言华一听这话,就预感到东府将来钱库又得告急。
唉,我已经尽力而为,将来东府如何,我远在千里之外,眼不见心不烦。
开了春,运河冰雪消融,远在南京的魏国公带着迎亲的队伍来到京城。
魏国公府在京城就有宅邸,魏国公前年才回家担当起了世代镇守南京的重任,这次来京城专门为了迎娶续弦张言华。
夏氏是大嫂,也是张家宗妇,上次大姑子张德华婚礼前夜就是夏氏去定国公府铺的房,这次二姑子当然也得她去铺房。
同样是铺房,夏氏这回心情很沉重——毕竟上一任魏国公夫人就是她亲姐姐啊,但,她身份上是张家妇,心里再难受,也要强撑着去魏国公府,给二姑子铺新房。
铺房是夏氏的责任,新婚夜洞房教育也得夏氏出马。
当年夏氏拿着一本画册和两个木头小人给张德华开了蒙,如今,同样的话还要跟张言华说一次,这个比铺房还要痛苦啊。
幸好,张德华将心比心,觉得这样对大嫂夏氏太过残忍了,就主动伸出援手,帮夏氏给二妹妹“开蒙”。
张德华要姚黄提着当年的小匣子去了张言华闺房,屏退众人,把画册和木头小人都展示给妹妹看了。
饶是张言华以泼辣率直闻名,看到这些,也是目瞪口呆,“姐姐,要有孩子就必须得这样吗?我可不想做这种事情。”
张言华的反应在张德华预料之中,“你不要害羞,都是这么过来的,就按照册子上做,我三年生了两个儿子。如今,我地位稳固,对咱们张家也是有好处的。你要记住,子嗣才是你的立足之本,什么夫妻恩爱,那些都不重要。”
其实,张德华和夫婿定国公夫妻关系目前挺好的,但是张德华依然把定国公夫人当一个差事来做,在男子可以纳妾,女子阻止纳妾就是妒妇、就是不贤惠是世间普遍认可的言论下,她不敢爱上丈夫,不敢将芳心掏给丈夫,她害怕将来青春不再,丈夫把目光投向娇艳的侍妾时,她的爱被糟蹋,性格变得面具全非——就像如今的继母一样,气愤时伸手把父亲的脸抓花,变成别人的笑谈。
爱情,是话本小说和戏台上才有的东西,张德华不敢奢望,她更擅长当好定国公夫人。
张言华背过脸去,“道理我都懂,我就是……就是……做不来。”
张德华把妹妹的脸掰过来,“实在不行,你把眼睛一闭,妹夫是第二次当新郎,他会,到时候你可别闹别扭。”
张言华说道:“姐姐,这个人我都没见过,明天就要脱光了躺在一处睡觉,还要做那种事情。我不是害羞,我是害怕。想想咱们小时候,连学拿筷子都学了一个月吧,怎么这样的大事事先别说学了,听都没听过,就要立刻学会,简直太荒谬了,就不能改一改吗?”
张德华一愣,随后说道:“千百年来,都是这样的,改什么呀?反正大家都这样,不也都绵延子嗣,一代传一代吗?”
张言华反问道:“千百年来都这样做,难道这样做就一定对吗?我不服。”
张德华急的用手敲着匣子,“服不服的,你一个妇人家能够改变什么?大局如此,你得顺着,可不能逆着来啊,这样你要吃大亏的懂不懂?”
张言华说道:“我懂啊,但我内心依然不服,我就是觉得这样是不对嘛。”
向来和颜悦色的张德华对妹妹甩了脸子,“你别以为这两年主持中馈,给府里还债还有盈余,就以为自己有多么了不起,可以改变那些你看不惯的。”
“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那些墨守成规的事情你可以讨厌,但你得照着做。就像生孩子,我们的亲表哥——皇上,他不肯留皇嗣,不听太后娘娘和朝臣的劝谏,我行我素,不踏入后宫半步,是因他是皇帝,九五之尊,手握大权。”
“你我算什么?国公夫人,已经是天下绝大多数女子可望不可即的尊贵身份,可这又如何呢?你我头上有丈夫,有百年的大家族,受制于人,你也学皇上不生孩子,你觉得可能吗?你算老几?”
一席话说的张言华哑口无言。
张德华握着妹妹的手说道:“我刚才太着急,语气重了些,是我不对。我只是告诉你子嗣多么重要,你看,皇上一直没有子嗣,国本动摇,那些个藩王就生了异心,不是这个反,就是那个闹的。”
“前些年咱们府里的赵铁柱和西府的吉祥不就是去宁夏平定安化王谋反立下了的功劳,从家生子变成七品武官吗?”
“这世道就这样,没有子嗣,别人就会窥觊你的地位、你的利益,上到皇帝,下到百姓,都是这个道理。”
张言华无奈的说道:“好了好了,姐姐别说了,听着烦,我跟他生孩子好了吧!好像也不难嘛,就跟打捶丸似的,管他什么姿势,能挥着杆子把球打进洞里就可以了。”
张德华没有想到妹妹“悟性”这么高,但看到妹妹这么快从不服到屈服,她也心疼妹妹,一把抱住张言华,叹道:
“希望将来有那么一天,像你这样不服的女子能够成为大多数,千百年都这样做的大局就能够被改变。女人不再受困于子嗣,能够正当的走出家门抛头露面,有所作为。倘若能够立一番事业,谁又愿意把自己的命运只寄希望于自己的肚皮呢?”
纵有诸多不舍,离别还是来到了。
张言华出嫁前夜,如意和胭脂都来东府陪红霞。
胭脂送给红霞一套亲手做的四季衣裳,“我听说南边冬天也冷,注意增添衣物,别冻着了。”
如意递给红霞一包种子,“这是你爱吃的洋柿子的种子,从京城到南京的路上需要一个月,你到了南京,天气暖和了,刚好就是播种洋柿子的季节,到了夏天,你吃都吃不完。”
红霞再也忍不住,一手一个,抱着两个好朋友哭成一团,“今年过年,我就不能和你们打牌、抽花签、说酒令,也不能和你们一起逛庙会听戏了。你们两个好好的在一起,做个伴,姐妹莫要再散了。我发誓,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次日,二月十八,东府二小姐张言华出嫁,十里红妆,风光大嫁。
三天后,已经变成魏国公夫人的张言华携夫婿魏国公回门。
回娘家的定国公夫人张德华悄悄问妹妹,“事成了吗?”
张言华点点头,“成了,第一晚他骑我,第二第三晚都是我骑他。”
这个妹妹,婚前婚后都一个脾气,张德华心道:不用说的如此详细!
回门之后的第二天,魏国公夫妻就去了通州,要在这里乘坐官船,沿着运河南下去南京。
定国公夫人张德华,周夫人和夏氏都去了通州港码头送别张言华。因老祖宗最近生病了,三妹妹张容华一片孝心,留在颐园侍疾,没能来送二姐姐张言华。
周夫人哭成泪人,语不成句,夏氏和张德华也都哽咽着擦泪。
张言华把自己的帕子递给周夫人,“娘,以后莫要犯糊涂,伤了是你自己个,这么多年,总该有些教训了。”
又道:“大嫂,我母亲就是这个性子,你甭理她。她老了,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对着最爱的姐姐张德华,张言华只有简单的五个三个字:“姐姐,我走了。”
说完,张言华就立刻转身,不让张德华看见自己泪如雨下的狼狈模样的,把剩下的话生生跟着眼泪一起吞进肚子,努力的挺直了脊梁,梗着脖子,把脸扬着,走向登船的踏板。
如意用了夏氏的关系,也跟着侯府女眷们去了码头,送红霞。
胭脂如今是自由身了,九指送了她过来,早早的在码头这里等,三人在这里碰面。
这一回,三人都没有哭,胭脂说道:“我回去就给你写信,等你一个月后到南京,就刚好收到。”
如意折了一支杨柳,送给红霞,说道:“你全家都是二小姐的陪房,你姨爹一家也迁居到了江南,你们家和你姨爹一家互相照应,应不会孤单。到了南边,好好吃饭,好好生活。我娘经常说,人生长的很,什么时候重新开始生活都来及。到了南边的红霞也是灿烂夺目的,跟北方的一样。”
人生不一定会固定生活在一处,于心安处便是吾家。
“我记住了。”红霞把如意和胭脂的手交叠在一起,“你们两个在京城也互相照应,将来再见面时,我们三个都要好好的。”
如意和胭脂目送着红霞从踏板登船,又看着大官船升起船帆,缓缓离港,消失在天际之间。
官船上,红霞扶着栏杆,她已经看不见码头了,依然挥着手中的杨柳道别。
张言华走过来,说道:“你的手不酸吗?一直这样挥着?”
这时红霞方觉察自己手酸,就收起了杨柳,把杨柳养在一个花瓶里。
二月底,运河两岸的柳树青青,在春风中摇曳着,就像无数条胳膊在挥手告别。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正德十二年,九月初一。
暑热已彻底散去,重阳将至,豹子营今天放了旬假,可以休息一天,吉祥和赵铁柱备了重阳糕、菊花酒、麻辣迎霜兔、还有糟螃蟹等应景的礼物,去郑家茶楼给郑侠送重阳节礼物。
上个月八月十五,两人送中秋节礼物,郑侠老板不在,这回凑巧遇上了,郑老板在茶楼。
郑侠热情邀请两人一起吃酒,“赵铁柱,我特别喜欢看你吃兔头,最后就剩下一堆白骨,比狗舔的还干净,真会吃,今天的兔头都归你。”
赵铁柱笑道:“行啊,刚好我最喜欢啃兔头。”
谈笑间,吉祥已经提壶给郑侠倒上菊花酒了,郑侠撕了个兔子腿啃着,一入口,郑侠就嘶了一声,“好辣!换一壶茶来解解辣!”
吉祥给郑侠倒茶,郑侠喝了三杯茶,“这是在那家买的麻辣迎霜兔?忒辣。”
“不是买的,是我奶娘亲手做的,以前的麻辣迎霜兔的辣味来自茱萸的油脂,这回可不一样了。”吉祥从兔子的肚子里夹出一个小手指大小,红红的、尾端尖尖的东西。
“这东西是我爹前年出海回来的时候,从西班牙海商那里得来的种子,我奶娘种出来了,发现这东西比茱萸还辣,又是从海上传进来的,就取名叫做海椒,已经种了两年了,用海椒代替茱萸,取其辣味,街坊邻居喜欢吃辣的都爱这个味。”
赵铁柱说道:“这个东西晒干了,冬天吃涮锅的加进去,只吃一口,就辣的浑身冒汗,可舒服了!”
郑侠仔细打量着海椒,“这东西太辣了,我的舌头就像被无数根针扎了一遍似的。”
赵铁柱说道:“吃惯了就好了,保管你几天不吃就想的慌,我在豹子营还带了一坛子海椒酱——就是吉祥的奶娘做的,经常被同袍偷吃,尤其是那个吉吧——不,是吉庆,至少被他偷吃了一半去!”
郑侠笑道:“下一回给我也来一罐子海椒酱,我尝尝。”
郑侠乍然吃海椒烹制的麻辣迎霜兔,吃不惯,赵铁柱就拿着剥螃蟹的家伙事拆出膏黄和螃蟹肉给他吃。
郑侠慢慢的吃,吉祥察言观色,说道:“冒昧问郑大哥一句,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瞧着食欲不佳,似乎有心事。我现在是百户了,六品武官,郑大哥有什么事情,不妨说出来听听,或许我能尽些微薄之力。”
五年过去,吉祥从七品升为六品,成为了吉百户。
郑侠是故意露出愁容的,就等着吉祥这句话呢!
郑侠轻叹一声,放下筷子,“实不相瞒,确实有一件愁事。我是个茶商么,这些年到处去各地贩茶,秋天的时候会去塞外鞑靼的部落,用茶叶换一些毛皮来京城卖,这些年赚了不少银子,引得了同行的嫉妒,就去兵部诬告,说我私通鞑靼。”
”兵部就找上了我,审问了整整一天,问我带多少茶叶去塞外?走的什么路线?卖给鞑靼什么人?从那个部落里买来的毛皮等等,我都十分配合的交代清楚了,兵部还是不准我出关去塞外了。”
“京城岂有这种放屁的事!”赵铁柱忿忿道:“郑大哥的朋友是张公公的人,兵部居然敢故意刁难你。”
郑侠说到:“张公公的名号在兵部不好使,提审我的都是文官,他们这些读书人最讨厌太监,背后骂张公公是阉党,所以,明知是诬告,还做模做样的审我。”
“如今我为了出塞囤的茶都砸在手里了,这个时候如果再不能出居庸关,到塞外用茶叶换毛皮,等天气冷了,下了雪,就更出不去了,白白误了商机。”
赵铁柱说道:“郑大哥就去呗,兵部只是刁难你,又不晓得你出塞了。”
吉祥摇摇头,“现在居庸关管得严,出塞都要看户籍、路引和通关文书,想蒙混过关可不容易。兵部既然提审过郑大哥,不准郑大哥出塞,那么通关的时候,只要看户籍文书,很可能会被当场拦截下来,到时候,兵部就有理由扣押郑大哥。”
赵铁柱问道:“怎么居庸关现在管得这么严?以前不这样的。”
吉祥拍了拍赵铁柱的脑袋,“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一点都不知道如今的国家大事吗?这不因为当今皇上几次想要私自出关,去打鞑靼小王子,被群臣一次次发现,一次次半路拦截下来,所以居庸关最近查的特别严,就怕皇上跑了。”
想当年大明英宗皇帝也是年轻气盛,脑子一热,带着大明所有精锐出征瓦剌,结果土木堡之战被瓦剌活捉了,大明老一辈将星几乎都陨落在此,这是大明永远的伤痛,若不是于谦力挽狂澜,大明差点灭国。前车之鉴,大明怎么可能犯第二次这样的错误,让年轻的皇帝再次御驾亲征。
赵铁柱摸着脑袋,“真没听说过,我每天在营地里就是带着火枪营的兄弟们练枪法,耳朵都快震聋了,就是有人讨论我也听不见,回去吃饱了就睡,也不晓得你跟郑百户聊些啥。”郑纲也升了百户,赵铁柱如今是总旗,管着五十人的火枪队。
吉祥只得跟赵铁柱解释,今天开春,鞑靼小王子就率领七万大军攻打宣府,杀了三千多人,掠夺牲口粮食无数。
正德皇帝大怒,要亲自带兵,御驾亲征小王子。他登基十二年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开海禁,收了不少关税当军费;把刘瑾这个“鹰犬”派出去丈量边关屯田,屯了不少军粮;派出太监张永督军,训练军队,这十二年来已经有些成效,正德皇帝觉得时机成熟,可以反击鞑靼小王子,一雪前耻了。
但群臣被当年土木堡之变搞怕了啊!就怕正德皇帝是第二个英宗皇帝,拼死劝谏,不准皇帝出城。
八月初一,正德皇帝偷偷从德胜门出城,被发现,内阁梁储等阁老们拖着一把老骨头骑马狂追,终于将正德皇帝拦了下来。
八月初六,正德皇帝又又跑出去了!这回连阁老们都追不上,但是到了居庸关,正德皇帝下圣旨,要守关的大将张钦开门,这个张大人居然抗旨,就是不肯开门,不放正德皇帝出关!
搞得正德皇帝很丢脸,堂堂大明皇帝,金口玉言,但是张大人就当皇帝的话是放屁,宁可抗旨不尊,就是抄家灭族也坚决不开门!
不过,正德皇帝本就不是要脸的人,张大人这么不给他面子,他也没把张大人治罪,只得灰溜溜回宫。
赵铁柱一边啃着兔头,一边听吉祥讲正德皇帝两次出征失败的尴尬事,更添滋味,“难怪现在居庸关把守的如此严格,原来防着咱们皇帝跑出去啊。”
郑侠连连点头,说道:“是不是很过分?宣府那么多人死在鞑靼的铁蹄之下,朝廷大臣一个个都不敢带兵反攻鞑靼小王子,还不准皇帝御驾亲征,难道宣府三千多人白死了?难道宣府每年都要忍受鞑靼的欺凌?一群缩头乌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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