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可以选择吗?
不可以,她必须去南京,她是个奴儿,必须依附某个主人为生,不是侯爷,就是二小姐。
想起二月就要去南京的红霞,如意就觉得心酸,叹道:“身而为奴,谈何选择?我一个家生子,只能跟你说不愿为奴的真心话,在外头是万万不敢透露一个字的,说出来就是不忠,是大逆不道,会被主子们厌弃、撵出园子,或打或卖——”
如意顿了顿,说道:“哦,不对,像我这种知道主子太多事情的人是不可能被发卖的,应该是被打发到田庄里当个农奴,做活做到死,连母亲也会被我连累。”
看着如意用最舒服半躺姿势,淡淡的说着最可怕的下场,语气毫无波澜,吉祥便知道如意有这个想法并非心血来潮,而是在心里琢磨过很多遍了,否则也不会说的如此淡然。
她是认真的想脱籍。吉祥心道。
吉祥说道:“未必会如此,你还有我……我们呢,想脱籍,我们一起想办法。你不要总是想着自己一个人扛。像做这种大事,怎么可能只靠自己?比如我有今天,不也是有你的帮忙、说服了我娘同意我去参选豹子营选拔吗?当然,还有郑侠大哥的举荐。”
“别说你我了,就说咱们四泉巷,你家,我家,九指叔家,甚至五戒,还有外头的杨数、通州的曹鼎夫妻,东府的魏紫和夏收夫妻,全家脱籍的来寿家的和来禄,谁是完全靠自己单打独斗有今天的?都不得互相帮忙照应着?八年后脱籍,总有法子的。”
如意听了,心头一暖,窗外北风呼啸,将雪花噗呲噗呲敲打在窗户纸上,她竟不觉得冷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小青梅思情乱入梦,老父亲力竭晕浑堂
每年除了过年、王嬷嬷偶尔开恩放如意出来几天,如意就一直在颐园里当差,生活,养成了遇到事情自己抗的习惯,对如意娘鹅姐她们这些亲密的人都是报喜不报忧,啥事都是“好好好”,就怕她们担心自己。
如今,吉祥跟着她说谁都不是单打独斗,都是互相依靠着过来的,如意豁然开朗,仔细想想,正是如此,鹅姐一人拉拔着两家人都过上了好日子,如意娘替鹅姐家里照顾吉祥。
五戒被父母出卖被迫出家,却靠鹅姐如意娘等人给怀恩观捐香火钱,学会了道家的真本事,如今当道士也当的风生水起。今年在承恩阁设了法坛,做法驱邪,穿上华丽的道袍,又是舞剑又是喷火的,降妖除魔,看起来就跟真的似的。
九指一家就更不用说了,九指的秋胡戏去世后,整个四泉巷对烧傻了的长生都多有照顾,呆傻的长生一年到头都干干净净的,没有人欺负他。
在颐园里,她和胭脂也是互相照应,没有人可以完全靠自己安身立命。
想到这里,困扰如意小半年的焦虑变轻了,如意顿时觉得灵魂都变得轻盈了一些,不再那么沉重,说道:“是啊,我还有你们……八年,总有法子找到脱籍的出路。现在着急上火也没有用。”
吉祥说道:“八年之后,我肯定当上大官了,不再是七品芝麻官,到时候我定会把我爹娘,还有你们母女都接出去的。九指一家比较特殊,不过郑纲这个老舅挺有心,肯定不会坐视不管。你看来寿家的一家人,来禄一家人都过得不错,咱们到时候的日子肯定不输他们。”
无论如何,希望还是有的。如意心想,脱籍这种大事不可能一蹴而就,或者仅凭自己单打独斗,将来除了自己努力,也要借助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来解决。
当然,令人困扰的焦虑感也不可能一拳就打倒,如意知道自己是出色的,惧怕自己也会被人盯上,木秀于林,风必摧。
人长大了,烦恼注定越来越多,要面对的问题也会越来越大,要学会和焦虑相处,有危机感是好事,但也不能因噎废食,毕竟,人要活在当下。
比如这香榧子就很好吃啊,尤其是吉祥剥出来的,又不用磨粗了自己的手指。
如意吃着香榧子,吉祥剥的快,她都吃不过来,很快就攒了三颗黄油油的果子,此时如意心里轻松了些,玩心大起,就把香榧子当成了抓石子的玩具。
如意先抛第一颗,然后迅速的抓起炕桌上的一颗果子,在空中接住刚抛起的果子,再把手中两颗果子都高高的抛起来,抓起炕桌上最后一颗果子,正要把空中两颗果子接在手掌时,吉祥像个乌龟似的伸长了脖子、张开血盆大口,就这么用嘴巴在空中把两颗果子都抢先接住了!
吉祥得意洋洋嚼吃着香榧子,“厉害吧!你做不到这个吧!”
如意摊开手掌上最后一颗香榧子,笑道:“都七品芝麻官还这么幼稚!我就当喂小狗了。”
吉祥索性玩到底,再次张开嘴巴,伸出舌头,嗷呜一声,把如意手掌上的香榧子舔进了嘴里!
如意只觉得掌心湿湿的、热热的,又酥又麻,一直麻到了心里。
吉祥朝她挑了挑眉,叫了两声,“旺旺!”
如意赶紧收起手掌,笑骂道:“你还是真是条狗啊,有本事,做个恭喜发财。”
终于见到如意开怀大笑了,她眼底的阴霾消失不见,见如意高兴,吉祥索性奉陪到底,把两只手的手指缩在在一起,模仿狗爪的样子,垂在胸前作揖,“旺旺旺旺!”(恭喜发财)
把如意乐的,不禁伸手摸了摸“狗头”,“真是个好狗,都成精了,好了,现在化作人形,帮我剥香榧子吧。”
青梅竹马就是这样的,无论多大,都能暂时忘记长大的烦恼,随时在对方面前变成小孩子,没有戒心,不用害臊,因为彼此都见过对方更加幼稚的模样。
待鹅姐和如意娘把吉祥的床和被子都缝好、铺好了,两人出来,看见如意躺在炕上吃着香榧子,吉祥给她剥,两人叽叽咕咕的低声不知在说些什么话,见母亲们出来了,都住了声。
如意从炕上起来穿鞋,吉祥说道:“这一包香榧子我今晚都给你剥出来,你明天吃就行了。”
如意说道:“这倒不用,现剥的才香。”
吉祥就把剩下的香榧子都包起来,“那我明天再给你剥。”
如意母女回到对面家里,吉祥就往如意刚才躺过的一躺,上面还有如意留下来的余温,吉祥把自己摊平了,“娘,我今晚就睡在这里——炕上暖和。”
鹅姐就把刚缝好的新被子抱过来,“洗了脚再睡,可别把被子熏臭了,这是今年的新棉花做的。”
晚上,如意也是泡了脚才睡觉,很奇怪,明明睡前洗脸洗手擦干净了,她还是感觉掌心又湿又热,就像又被吉祥舔过似的。
晚上做梦,如意梦到一条狗追着自己舔,舔了掌心,还要顺杆儿爬,舔她的脸,她拿着她娘的擀面杖,怎么赶狗,狗不都走,就冲着她旺旺,还摇着尾巴。
如意就大喊“吉祥!过来赶狗!”那狗就变成了吉祥……
次日一早,吉祥像往常一样早起练功,再拿起铁锹,把自家和如意家门前的雪都铲走。
如意从梦中醒来,梦境几乎全忘记了,就记得被狗追了,听到外头铁锹的刮擦之声,就起床,穿上厚衣服出去,问吉祥,“你今天要做什么?”
吉祥铲着雪,在墙根堆了个大雪人,说道:“本打算跟赵铁柱买些东西去郑家茶馆给郑侠大哥送年礼——每年都送嘛,你今天在家,我就不去了,陪你一天,我们明天再去。”
如意想起一件事,说道:“你送给我的那些郑老板送的茶叶,芙蓉姐姐说是贡茶,专门进献皇帝的,叫什么蒙顶甘露,连老祖宗也只得了两包,你却有四包,可见这个郑老板在宫廷里的关系不一般。”
吉祥说道:“他说是走了张公公的关系弄到手的,具体是什么关系,张公公不说,我也不敢问,神神秘秘的。还有,郑家茶楼挂着一副赝品清明上河图,但是仿的就跟真的似的,吸引了好多文人墨客带着笔墨纸砚去临摹,有人出高价去买这幅赝品,无论开多高的价格郑老板都不卖的。”
说到赝品,如意就想起自己承恩阁里挂的也是米芾的赝品,实则是“米市”王延林所画,虽是赝品,她也觉得好看,顿时有了兴趣,“我也喜欢看画,今儿得空,带我瞧瞧去。”
如意长成大姑娘之后,平日如意娘从不让如意独自出门,有吉祥陪着,这才放心,不过,尽管如此,如意娘还是嘱咐两人早些回家,“……到了年关,坏人也想用邪门歪道多赚钱过个好年,咱们防着点准没错。”
晓得母亲牵挂,如意干脆把吉祥以前的旧衣服翻出来了,穿着一身男装,打扮成少年模样,冬天穿的厚,如意在里头穿着一件宽大的夹棉比甲,把胸穿的平平的,比吉祥还平整。
吾家有女已长成,如意已经长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了,怎么藏都藏不住的,就是扮上小子,胸也是平的,但在如意娘看来,也浑身都是破绽。
如意娘不放心,拿出一对暖耳,给如意戴在耳朵上,遮住耳垂上的耳朵眼。
“我不戴这个,听不清声音。”如意摘下暖耳,把吉祥的黑毡帽戴上了,帽沿压的低低,遮住耳朵。
如意娘交代道:“少吱声,一说话就露出马脚来了。”
“知道了。”如意撒娇道:“差不多得了,为了这一身装扮,翻箱倒柜找吉祥的旧衣裳,还要搭配换装,折腾了快半个时辰都还没出门呢。”
下雪初晴,道路雪水泥泞,吉祥赶了马车,接了如意上车,如意娘看着马车出了四泉巷,还是舍不得走,被鹅姐硬拉回去,拿出两个帖子说道:
“曹鼎夫妻从通州回来了,晚上在棉花胡同山东菜馆摆酒席,给你我都下了帖子,你去不去?”
如意娘说道:“我就不去了吧,你就说,如意今晚要回颐园,我心情不好,就不去扫兴了。”
如意娘不善应酬,也不喜欢应酬,以前去山东菜馆赴宴,是为了学做一些新菜,现在学会了手艺,她就不想去了。
鹅姐感叹说道:“他们还请了东府新大管家夫妻,潘达和潘嫂,那潘嫂是跟你一起进府的吧?没想到她成了大管家娘子,真是个有时运的人。你不去跟她叙叙旧么?”
提到潘嫂,如意娘就想起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去,就更不想去了,“不去了,当年我们被那个官牙薛嫂买到手里,一起提心吊胆过了几日,后来都卖给了张家,她去了东府,我来到西府,就那么几天,实在无旧可叙,我坐着尴尬,浑身难受,算了吧。”
鹅姐说道:“行,我就帮你推了。”
且说如意上了马车,里头脚炉手炉都是齐全的,吉祥还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给她,“路上吃。”
如意打开一瞧,正是一包黄橙橙的香榧子,说道:“哎呀,昨晚不是告诉你,这东西要现剥的才好吃么,隔了夜都会减了风味。”
“我怎么会忘记你下的圣旨呢。”吉祥说道:“今天一清早起来剥好了,香的咧,你吃吃就知道了。”
如意拿去一个香榧子尝了尝,又香又脆又润,刚剥出的还有一股浓郁的木香气,是其他坚果所没有的,如意爱不释口。
只是,在吃香榧子的时候,她的掌心不禁又出现了那种湿漉漉热乎乎的舔舐感。
如意摊开掌心,贴在脸颊上,触感干燥,并不是湿的。
但是,当她放开掌心,真是神了,这下不仅仅掌心是湿热的,就连脸颊也被“过”上了这种湿热之感,就像脸上也被舔了似的!
如意脑子里不禁出现了吉祥舔她脸颊时场面,脸颊不仅湿热,还发烫了!
哎呀,这是什么鬼毛病?
如意只觉得自己的脸越来越烫,再也不敢捂脸了,索性出了马车,坐在车辕子上,宁可被冷风吹着。
吉祥在赶车,“你出来作甚?外头怪冷的。”
“我不冷。”如意心道:我的脸烫的很啊!真是邪门!
吉祥侧身看着如意,“还嘴硬,你的脸都被冷风吹红了,赶紧进去。”
不是吹红的,是烫红的。如意不肯进去,“我就爱吹风,你管不着。”
今天腊月二十八,快过年了,街上熙熙攘攘都是采买年货的路人,马都跑不起来,小碎步往前走,车辕子地方小,吉祥如意都坐在这里,冬天穿的衣服又厚实,不免会挨在一起坐着,虽然隔着厚厚的冬衣,凡是吉祥挨过的地方,如意又觉得烫起来,
这下可好,不仅仅是脸,半边身体都在发烫。
真是失策!如意不声不响的退回了车厢。
吉祥笑道:“现在知道外头多冷了吧,皮都不冻破了你的!”
如意还在嘴硬,“呵,你敢笑话你姐,回头仔细你的皮!”
如意心道:哎呀,我可是是他姐啊,怎么能这样胡思乱想呢?简直大逆不道!”
正思忖着,蓦地,马车突然停住了,如意思绪纷乱,没坐稳,身体前倾,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如意扶着车厢板壁,“你停车先跟我打个招呼啊。”
吉祥说道:“前面路堵住了,这大过年的,车多人多,前头一片喧哗声,好像打架似的。”
如意说道:“每年年关北城兵马司不都是加派人手巡街么,怎么还当街打架?”
吉祥说道:“或许有什么不平事吧——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了我十五岁那年也和刘瑾的亲哥哥刘景祥的家奴打过两次架的事情?”
“记得啊,当时把我和九指叔吓的,就怕你出事,没想到那年刘瑾就在西四牌楼被刽子手当烤鸭似的给切成片了,真是朝登天子堂,日暮枷锁扛。”如意从车厢里出来,站在车辕子看着前方喧哗处。
站的高,看得远。如意揉了揉眼睛,“吉祥,我好像看见九指叔了。”
吉祥从车辕子上站起来,依稀看见九指和一些人争执着什么,顿时不管路堵不堵了,当即在空中甩着马鞭,“麻烦让一让!让一让!”
前面一动不动。
吉祥想出一个法子,跟如意说道:“我跟你商量个事……”
如意听了,觉得可以一试,当即就叉腰,故意扯着奸细的嗓音叫道:“咱家奉命办案!快快散开!若有不从!统统下狱!”
如意穿着男装、声音尖细、面白无须,再加上她趾高气昂的语气和神态,自称“咱家”,活像个无法无天的死太监!
众人纷纷回头,如意双目圆瞪,索性一演到底,“看什么看?闪开!”
京城地界,宁惹阎王,不惹公公。
前方让出一条路来,吉祥驾车到了九指跟前,“九指叔,怎么了?”
九指看到吉祥,连忙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吉祥!长生不见了!我到处找不到他!”
前方是浑堂胡同,浑堂就是澡堂的意思,洗澡的地方。
浑堂对面是惜薪司北厂,惜薪司是皇宫二十四司之一,专门管皇宫柴炭供应的,常年堆着炭薪,也往外卖,近水楼台先得煤,对面的胡同就建了好些个浑堂,方便从这里运煤烧水,供人洗澡。
冬天天气冷,男人们一般都在浑堂洗澡,尤其临近过年,从腊月二十六到二十八这三天,所谓“腊月三天洗,来年福禄全”,这三天澡堂都是爆满。
九指带着长生来洗澡,洗干净好过年,澡堂里人多,一个个水池蒸腾着热气,十分憋闷,九指强撑着先给长生洗头搓澡,把儿子洗干净了,才给自己洗。
这一洗,他就觉得头晕,差点一头栽进水池里,毕竟年纪大了,精力不如从前,九指不敢再洗,就带着长生去更衣的地方穿衣服。
出了憋闷的水池,九指依然头晕腿软,尽全力穿完衣服,眼前就模糊了,九指记得最后他和长生坐在椅子上,跟儿子说:“我累了,歇一歇,你别乱跑。”
等他缓过神来的时候,身边的长生就不见了!
如意忙问道:“叔,你晕了多久?”
九指神情慌乱,“我醒来的时候头发还在滴水,应该晕了不到一盏茶的时候,我问周围的人,还有浑堂的伙计,他们都说没注意,不知道,我就一个个浑堂找人,他们说我乱闯,故意发疯看人洗澡,就吵起来了。”
此时的九指眼神近乎疯狂,他在头发还在滴水的时候就从浑堂里跑出来找人,在寒冷的腊月天,滴水的头发一缕缕的冻成了铁丝似的冰条子,张牙舞爪似的四散开来,的确很像疯子。
吉祥说道:“九指叔,你莫慌,我去北城兵马司报丢失人口,如意啊,你赶着马车回去四泉巷报信,找邻居们载过来一起帮忙寻找,长生刚失踪没多久,他们都知道长生的长相,那么多双眼睛总比我们三双眼睛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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