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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下人(吴若离)


第一步没成,是预料中的事。镇南侯鲁莽放诞,但身边肯定少不了沉稳有智谋的人提醒,不会拿出真账簿挑衅。第二步原定是偷,但这是镇南侯的地盘,守卫层层叠叠,硬闯不可能不闹出动静。在他没被定罪前,褚颀敢闹他,那对错就调了个。褚颀叫了轻功最好的属下到此一游,无功而返,让镇南侯又轻松赢下第二局。
褚小爷走了,褚颀并没有急着去动那本子,只管垂眸喝闷酒。
他没儿子,不久前折进去个侄子,听说军中那两个也伤得不轻。这是人手不够,病急乱投医,又挑了个软蛋来栽培。多惨,多好!他越落寞,镇南侯越痛快,装作大度不计前仇,接连敬酒,一会说两人同病相怜,一心为国还要招来猜忌,暗示朝廷派褚颀来查他,是想坐收渔翁得利;一会唉声叹气,诉上下交困、领兵太难的苦;一会又借安慰,暗地里奚落他后继无人。
褚颀忍了又忍,不耐烦再听这些,捡了那本账簿来翻,在酒劲的鼓动下,推了桌上的杯盘,朝镇南侯甩出几张账片子,怒斥他胡作非为:“放肆! 糙米六钱的市价,你竟敢记七钱半,打量别人都是傻子,看不出来吗?你目无法纪……”
镇南侯扯扯面皮,一听这开头,就拎起那假账簿移到烛火上点着了,扔在那道海陆盛烩上。他干笑着解释:“这不过是个乐子,做不得数。今晚先安心喝酒,喝痛快了再谈公务,行不行?兄弟心里苦啊,误会你跟前边那几个一样,是那等只贪功不讲理的人,便拿它来试。兄弟你是正经办大事的人,是我错了, 这就赔礼,来来来,请坐,请坐,我自罚三杯!你放心,我比你更着急,那么大的罪,我可担不起。稍后账簿账房,通通奉上,以洗冤屈。 ”
他连哄带劝,让褚颀又坐下,换了酒菜接着喝。
被撤走的除了杯盘,还包括那账片子。褚颀有备而来, 上边记着附近几县的时价,细到每季价格变动,再有本地天气、粮蔬产售、药材进出,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丝毫不差。这就堵死了“因供不应求而一时高涨”的借口,也不能再扯多次赈灾和疫病肆虐用药多的谎。
不管这些东西从哪个县来,都能溯源较本。
朝中多的是自己人,皇帝起疑发怒也无可奈何,以往都轻松应付过去。只有这回一早就被盯死了,他们也存了观望的意思,一直拖延着没交账。做了几套假账随机应变,但那些都绕不过虚价虚事这个弯,经不起细查。
幸好还有补漏的机会,价不能动,只好再在量上接着动手脚。
镇南侯借更衣之名,出来找师爷,商定之后,师爷去书房补救,镇南侯叫心腹去叫人。
这样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不敢去找账房来办。师爷暗自叹气,细细交代护卫,再召集些人手,里三层外三层围住这里,剩下几队人轮番巡逻。
一静一动守卫,才能保万无一失,让苍蝇都飞不进来。
镇南侯一个人做不来这事,真账簿上有数目,也有各自的印信,既是分赃的凭证,也是“一损俱损”彼此拿捏的把柄,丢不得,也销毁不得,藏得很深。
机关隐蔽,钥匙只有一把,师爷把人打发到外厅,独自留下,小心翼翼取出,再去外间奋笔疾书,照着真账拓新账。
两名校尉守在左右,添蜡烛、倒茶。饶是自己人,那也不能随意窥探,人一靠得近了,师爷就摆手挥退。
账不能随便改,也不能凭空变成全军大肚怪,因此多算了粮,就要多出来很多张嘴,配的衣衫鞋袜和兵器也要合得上数目。一面照着抄名目,还得一面算新数,一个错都不能出。
师爷忙得头昏脑涨,不敢瞌睡,时不时起身走两步,喝一碗酽茶,再接着做。茶喝多了,尿脬装不下,他是个谨慎的人,撒泡尿的功夫,也不会让真账簿离眼,一直随身带着。好不容易做完了,他仍旧不放心,一本一本,从头到尾再算两遍。确认严丝合缝了,再把这些本子交给校尉,让他们来回翻动,将它做旧后,递出去誊抄分送。
他不敢轻易走开,将账簿收好,靠着那博古架打盹,守着东西等镇南侯来。
镇南侯把褚颀灌倒了才赶来,亲自打开密格翻账本,确认东西没被掉包,亲自上锁,收好钥匙,等着假账簿送回来。
一块被送回来的还有合谋捞钱的人,接下来要对口供,人越少越好,便叫校尉出去打发人。
外防少了,但脚底下人很多,还有厉害角色,仍不能轻举妄动。赵家禾用眼睛盯底下,用耳朵盯四方,一直在留意四周动静,寻找守卫缺口。巧善瘫在旁边,闭着眼回顾那些窥来的数目,让自己沉浸其中,不去在意身子的酸痛。
等到那些人自以为胜券在握,热情高涨讨论怎么对付褚颀时,他抱起四肢发麻的她,从东北角开溜。
远处观望的人,立马在西南面闹出动静。
天亮后不久,镇南侯就很有诚意地送来账簿,又说已经派人去召调粮督粮的官员,等人到了,想问什么都能问。
他见褚颀又将簿子递给了傻侄子,暗自发笑:好好的家业,就要败光咯!
“褚兄慢慢查,我头还痛着,先去歇一歇。失礼了!”
“请!”
提早记了要紧的字形,又备了窥筒,但有些附加的字太小,在房顶上趴着看不清,那就看算盘,还有因师爷身影遮挡而漏看的地方,借这假本子对照,能补齐了。
巧善专心致志忙,两个男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都在看她。
褚颀盯着她写的总数,因惊讶而目露赞赏。
赵家禾忍不了了,走到他跟前,打手势示意借一步说话。
褚颀跟出来,他便细说了书房所见,来了些什么人,说了些什么话,细细致致,好拖延时间。
巧善清完一项,起身来找褚颀,指着本子说:“我猜他怕把自己绕进去搞昏头,因此扩数时制定了规则,每一战死残都是加三成,抚恤银
记录在册的兵战死以后,家属能拿点钱或者米,几十两的样子。战场上致残的人能吃一段时间国家粮再返乡,也能领补偿。
就会多出来几万两。投军人数上,这几个地方加了两成,白钵县只加一成,安山县是三成……我不知道营中实数是多少,照着他这规则倒推,得出来的粮资是这些数,别的还没算。”
“你估的没错,这一战之后,呈报里确实是二十七万。”褚颀点头后,顺口帮她解了惑,“白钵县崇佛,寺庙多,出家的人多,本就少了劳力,募兵自然少。”
巧善恍然大悟,跟着点头,又问:“他虚报了这么多人,排阵之后,几行几列,一查便知。他们怎么敢……”
“附近多的是人,衙门也有,随时能拉来充数,我估摸着昨晚筹划好,已经召齐了。还可以先死后生,再造身份重新投军。虚报敌军数量,将战事延长,又能多立名目捞钱。三十两的抚恤银子,经层层克扣,到遗属手里的可能就几两,最多十两。”
居然有这么多使坏的门道,巧善不由得长叹。
褚颀劝道:“早些查办,能补的尽量补上,不能寒了人的心。”
褚大人忧国恤民,褚家军里必定没有这些龌龊。
巧善欣慰地点头。
两人有来有往,赵家禾看得眼酸,赶忙插一嘴打断他们:“如此看来,这师爷有点本事,把假做得滴水不漏。”
褚颀点头,示意巧善接着去做,他翻着手里真假本一一对照,脸色越来越沉。
好时机,赵家禾借回避之名,去里边抢活干。
“昨晚累着你了,眼睛疼不疼,胳膊酸了吧?你报数,我来写。”
果然还是他最会疼人!
她见四下无人,趁交错换座时,悄悄亲他一口。
原本要进来的褚颀瞥见这景象,不想打扰,又轻轻地退了出去。
赵家禾听出来了,大喜过望,装不知道,把腰搂住,黏着她要回亲,挨了一下掐才放手。
她朝他扮凶相:办正事呢,别闹!
他装可怜,瘪嘴委屈巴巴:知道了。

做好了账,就没他们什么事了,赵家禾立马找个借口要带她走。
褚颀安排人护送,赵家禾以“大事为重”拒了。
褚颀看着巧善,迟迟没点头放行。巧善碎碎地动了两下胳膊,悄悄提醒赵家禾。赵家禾不情不愿地退出去,门口有护卫在,没法贴墙或戳窗子,他就靠着柱子,凝神去听。
“赵娘子南下,有没有交代几时回转?”褚颀咳了一声,接着说,“有事要请她帮忙。”
巧善怕耽误大事,把她知道的都说了:“买药容易,提早通过信,过去就能拿。但不巧碰上了棘手的事,恐怕一时半会回不来。她在那开了两间卖棉布、粗绸的铺子,原打算卖掉,可惜没来得及,连同铺子里的货,都让当地的乡绅给霸了。他们设了个局,以牵扯人命官司为由,先查封,再占为己有。”
褚颀皱眉,垂眸盯着指尖,随即回神,点头,客客气气说:“好,我知道了。这事多亏了你们,一时顾不上,回头再谢。失礼了,请回吧!”
来的时候,褚颀带着他们逛过街市,好悄无声息地和探子会合。
巧善提早记下了要逛的铺子,买了十几把腰扇和一匣子绢花,又买了几样耐放的零嘴,临走的时候,凑巧看到老人挑担卖泥娃娃,连稻草带箩筐一块买了。
买这么大一堆,才一两多几文,只够一碗燕窝的钱。
她盯着箩发怔,他看着她的耳朵出神。
马车颠了一下,她回神,回头问:“你怎么了?”
“你的耳洞怎么回事?”
“填了膏子遮掩,褚大人预备的,还有,你要用吗?我拿给你。”
“不用,只是突然想到你很少戴首饰,我们去挑些合你心意的,耳环耳坠耳珠,各样都添一些,找着了门路,不差钱。”
她摸摸耳朵,望着车帘答:“是小英帮我扎的耳洞,先戴着茶叶棍,她说等我十岁了,就送我一对嵌米珠的银丁香……动静大了容易划到
为了规范女子的举止,耳环后面还有长长的勾,尖头,摇头晃脑动作幅度大,就可能划破皮。
,我不喜欢戴。”
不戴就不戴吧!
那丫头命不好,死得早,但也没白活,至少有个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的情谊。
他掀起小帘子,对着野林子默念:王小英,感谢你最初对她无微不至的照看,好好投胎,别辜负她的惦念。
等他们回到玉溆,刚进门就得了个大好消息:那药配出来了。
巧善赶紧洗漱完歇一觉,养好精神好赶过去帮忙!
赵西辞人没回,但没忘记大事,让药先行。小四过来后,没急着去找铺子,先去医馆帮忙,和小五一块商量,慢慢试。
祖传的宝贝所剩不多,用完就真要断绝了。
两人是伴着药香长大的,闻得出用了哪些料,但怎么配,毫无头绪,只能慢慢试。老大夫人糊涂,不敢轻易丢给别人照看,小四把他也带上了。
老人闻着熬出来的药膏味,突然放下汤碗,站起来叫嚷,一会喊阿丹,一会找锁,一会又背药名。
小四把火烧得旺旺的,让味更大,引他多说话,仔细听着。
等老人睡下,他将藏在箱底的匣子取出来,推到小五面前,缓缓说:“这是师祖留给你的东西,要不要撬了这个锁?也许方子就在里边,即便没有,能找到他说的锁也好。”
小五抬眼,盯着他看。
小四不敢回看,扭头避开,把说过很多遍的话,重又说了一遍:“他从来没说过要把百效堂给我,你才是少东家,你看着办吧。”
他走回到箱子那,垂头望着里边的衣衫出神。
窗没关,门也没关,风吹得他身上的长衫一会鼓一会瘪,人像是在晃着,仿佛下一刻就会经不住,要被风吹走了。
越来越瘦,也不见长个子。
小五盯着这背影,凶道:“你过来呀,躲什么躲!骗鬼的少东家,他早就说了,要把铺子和针都交给你,没我什么事。说女人不洁,没资格……一直是你在管他,你们才是亲爷孙,我是外人……”
这锁不用撬,她小时候常玩,轻易就找到了机关,用小指尖连戳三处,啪一声,远离铜锁的另一面便弹开了盖。
银锁,银票,底下还有东西。
她顾不上发牢骚,立马往下翻。
没有方子,只有房契、地契。
他拿起银锁,摇了摇,欣喜道:“不是空的,没铃铛。”
她抢过去,将指甲插进旧缝里,用力一掰,果然掉出来一个纸团,慢慢展开,竟是个残片。
“别丧气,只缺了一角,有用!”小五捏着它,大笑着讥讽,“老家伙是有多懒,有了这一大半,难道配不出?”
小四拿起那一沓银票,送到她面前,小声提醒:“不是不会,怕是不能!铺子开在定江,一年只得三五十两的利。”
光是最底下这张,就够老头辛苦一百年。
哪来的?
银票几年一废,这些都是新的,显然老头清醒的时候,按时去兑换了。
论治病救人,他们家差马神医一截,靠这个发财,不如发梦。
除了……那药。
什么地方伤药用得多?
火舌舔过的药方,支支吾吾不肯说的秘密,变更的姓,京城有房契,却要躲在定江那窝窝囊囊。
她一手拍在那银票上,咬牙说:“他是不是没告诉过你,本来姓白,百效堂,既是百治百效,也是老祖宗白皛的名。我不叫柳丹,叫白丹参,生我那天,铺子里的丹参没了,他们懒得费心思,就取了这个名……”
“丹参,是丹参啊!”他根本没听进去前一句,只盯后边这段,高兴到跳起来,大笑道,“丹参活血化瘀,也在方子里,你忘了吗?”
她哪能不知道,只是谁乐意叫这个,她从来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提起!
小四高兴得什么似的,摩拳擦掌,欢欢喜喜告诉她:“这药是你们家最要紧的宝贝,你是这里边的丹参啊!他把东西交给我,叫我等成……成名那天拿给你。他一早就说了,这些东西都是给你留的!丹参,我一早就告诉过你,他人糊涂了,也时时喊阿丹。”
既然在意,为何从来不说?
既然宝贝,为何不能打破规矩,助她达成心愿?
小五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走到她面前,听到他说:“你别哭!在我看来,丹参是最好的药,男病女痛,它都能治。活血化瘀,通经止痛,清心除烦,外用内服,怎样都好!”
她抬眼看上方,强睁着眼睛,逼泪水退回去,“你先前说的是成亲吧?”
小四垂头,为难道:“那是师祖说的顽话,你不用当真,就当没这回事。”
“我在外坐馆,抛头露面,男女老少,残的废的,我都碰了,以后还要碰。坏了名声,嫁不出去了!既然当初你上了这个当,就别跑了,娶我吧!”
“好!”小四不觉笑出了声,他捂了嘴,赶忙说,“对不住,一时忘了形!”
小五悄悄叹气,摆正脑袋,垂眸盯着桌上的匣子,收敛脾气,好好说话:“我不是因为喜欢你,才说要嫁你,只是想要把你绑住,接着照顾他,帮扶我。这样对你不公道,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以后别再用小四了,该叫什么叫什么,房契地契你都拿走,我再写个自愿售卖的契给你带上,到了那边,你花几个钱打点打点,就能办好。这些银票,你一半我一半,够你成家立业了,你走吧。不要操心这里,有了钱,我买十个八个壮实的人来伺候他,不用你操心。”
“不不不,你们愿意让我照顾,我就很高兴了。这很公道,很公道的!阿丹,我我我……”
她想起了曾经的自己,站在赵家禾面前,是不是也这样?
喜欢,欢喜,就是这么笨拙。
她扶额大笑,“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了,干活去!”
“哦……好!阿丹,那这个事……”
“先干活。还有,再叫阿丹,我揍死你!”
“知道了。小四好记,用惯了,一时难改。”
“随你。”
有了方子,就要赶紧制出来。伤病伤痛,见效越快越好,就眼下这局势,打仗是迟早的事。
巧善睡一觉,便叫上重新赶回来的几位嫂子,拎着炭炉陶罐,一块过去帮忙。
小五瞧见她,立马丢下手里的活过来,两人同时开了口。
“我给你带了绢花腰扇,还有……”
“我要成亲了!”
“啊?”巧善惊喜,看看四周,压声说,“那太好了!你安心做药,这事我有经验,包在我身上。小五,恭喜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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