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如意专门换了小程序，雷打不动每天下午两点钟放出第二天的预约，大家公平地拼手速。
而没抢到预约的，就只能来这鬼屋门口等着，看看有没有人愿意转让资格。
一开始，预约资格还是很好抢的，加个几百块就好。可是，随着三套鸭的名声越来越大，这也越来越难了。
甚至连黄牛都出来了！
幸好，总有人愿意出来维护秩序。
一名懵懂的真·游客刚刚下车，立刻被一群人围上了！
“鬼屋预约卖不卖？我给你加五百行不行？”
“我加一千！”
“等等，新来的吗？不懂规矩吗？哪个组织的？没听老板说严禁黄牛行为吗，恶意加价等会儿去举报你！”
唯一知道林薇就是陈苒的老餮群群员们，默默地来维持秩序了。
而在此之前，争抢其他美食的时候，老餮群也早有纪律：决不能干扰普通食客享受美食的权利！
眼看着这名真·鬼屋玩家有点慌，贺昕一路披荆斩棘地挤了进来：“我给你介绍一下，现在这鬼屋的美食格外出名，但是每天名额有限，所以很多人都在这等着准备高价收购名额。”
“但是为了秩序和厨师的名誉考虑，如果加价太高的话，肯定会有人去举报的，到时候您也没什么好处。而且，这道三套鸭真的是非常稀有的美食，建议您可以考虑自己去尝试一下。”
刚刚叫价到一千的，正是那位津门的美食顾问，看着真·游客默默准备自己去尝试，心里有点不高兴。
“何苦的呢，咱这也不是强买强卖……”
贺昕正色，既然她们老餮群把陈苒的马甲瞒住了，那就要维护好陈苒马甲的名声！
陈苒打工的地方本来就奇奇怪怪，容易落下口实，万一再搞出什么天价黄牛，最后别人可记不住抬价的美食顾问，只会都记在陈苒身上的！
“我没记错的话，您是津门的李老师吧？过去十来年《名厨录》都没怎么更新过，好容易出了这么个好苗子，咱们得爱护啊……您花了万把块钱吃个鸭子走了，回头人家怎么说？说这林厨师二十多岁就是个营销好手，一道菜炒到一万块？”
贺昕这一番话，声音浑没收着，这也是老餮群一直以来的宗旨。
这一群人，是真的爱美食的。
李儒叹了口气。
他问了个别样的问题：“你吃过三套鸭了？”
贺昕的脸色有点沉下来了。
这位李老师，平时听着很有学问的样子，怎么这时候就水泼不进呢？
“对，我吃过一次，不过我那是来得早赶了巧了，可不是高价收购的。”
李儒见贺昕有点误会了，赶紧摆摆手：“刚刚高价收购是我错了，我只是感慨一下，让你们这么维护的厨师……想来做菜一定做得非常好。”
不光是美味，一定得是让人感觉到这位厨师在厨艺上寄托的心血，才会让这么多人自发地去维护她吧？
白庆问了一圈，也没问到有人肯转让，他溜溜达达过来，又指点着幸运的小摊主摊了个完美的煎饼，这才搭话。
“不仅仅是好……真是老天赏饭吃。”
能走到美食家这条路上的人，很多都是学过厨艺的。白庆、王钊山都是。
只不过，有些人学着学着，就发现这条路不适合自己，中途转道去做了美食家。
“过去听汪霞老师的食评，说从做菜即做人，总觉得这只是文学层面上的提炼。可是直到吃到这一道三套鸭，我才真正理解这句话。”
李儒听得有点神往，口舌生津的同时，又深恨自己平时上网太少，慢了一步。
“唉，看来只能等到许老怪将来把这位宝贝徒弟放出来开店，才有机会尝尝看了……”
不过，也不是每个人都这么躺平的！
许总，就一直在为了三套鸭的每一个名额努力着！
她可是为了抓一个厨师能飞越大半个中国的人，区区一栋鬼屋，别想把她拦在外面。
不过，许如意确实算得上是她这么多年下来，最难攻克的一位老板了。一向是金钱开路的许总真的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有靠着同姓叫人妹妹的时候。
“妹妹，咱们好歹也是同姓，你听我说说我这个计划。”
这些天下来，许如意越来越佛系了。
拜陈苒的菜品所赐，她的鬼屋知名度越来越高。固然很多人都是奔着三套鸭狮子头和文思豆腐来的，但是基数上去了之后，总有人会关注到鬼屋不错的剧情本身的。
在开鬼屋之前，许如意的众筹进度只有14%，而现在才过了半个月，众筹进度已经到了115%！
鬼屋的成本虽然还没回来，但是早晚能回来的！
“不管什么计划，只要涉及到林薇就不行。”
杨静周疯了那天的事情，她是全程在监控里看见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杨静周突然就疯了，但是后续录口供的时候，有位胖胖的高所长跟她说了很多事情。
陈苒找人借了摄像机，找人给杨静周做了心理侧写，还找了高所长希望对方动用关系督促这件案子重启。
她郑重其事地重复了一遍：“林薇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好好学厨，把这几道菜放出来也只是为了让她看食客的反应调整。”
许总感觉一阵憋屈。
她一向习惯了金钱开路，可怎么这次碰见的都是不要钱的？
不过，许总也懂，正是因为有这些不为金钱所动的人，她才能吃到诸如鸡豆花三套鸭这样的绝美菜品。
真正向钱看的厨师她也见过，陈家那个叫陈云从的老东西，一个厨艺世家把预制菜搞得风生水起，两家公司甚至都上市了。
她当年不懂事的时候，还去吃过陈云从的一道宴席。那道开在公海上的宴席造价极其昂贵，甚至有国内不允许的食材，玉盘金箔，奢靡到了极致。
但，给不了像是三套鸭这样的顶级味觉享受。
从那个时候她就明白了，就得像潘世友和林薇这样，不把金钱作为第一追求的厨师，放才能做到第一。
她把声音放得温柔一点：“妹妹，但是流量转瞬即逝，还得抓住……”
来之前，许总也调查过许老怪一家的案子。一开始没提，是怕让对方不高兴。
但，现在不谈也不行了。
“你看看，这三套鸭如今炒得也很热火了，但是外面排队的人也不太多，就是因为这道菜的知名度太低了。”
“扬州天开楼跨了，许卓兴前辈很可能也不会复出了，现在好不容易出了林薇厨师，难道就让这菜品继续成为大众都不知道的传说吗？”
她伸手遥指外面：“我让助理做过调查，外面排队的人最多的还是美食家，很多普通食客，根本不懂三套鸭这道菜到底有多稀罕。”
“就和咱们种花家那么多失传的非遗一样，得有市场才能传承下去……不是说让你们搞得像陈家那样，而是我们不能让预制菜把这市场占干净了。”
许如意有点迟疑了。
“更何况，你这么搞，想吃三套鸭的人这么多，肯定会出现黄牛吧？这么好的新闻素材……”
许总向后伸伸手，肩宽腰细的男助理立刻把一叠资料交过来，她给许如意看。
“你看，这是我们处理的几条不实消息。”
映入许如意眼帘的第一条就是：“恶意炒作美食噱头，鬼屋入场券竟需万元！”
她气得站了起来！
许总松了口气，她拍了拍许如意：“别急别急，你放心，现在已经没有了。”
看着对方脸上露出的感激之色，许总顺杆爬：“对了，我还没自我介绍。咱们俩同姓许，我叫许湛英，应该比你年长，托大叫你一声妹妹了。”
“妹妹，我有个建议，横竖你这鬼屋也有解谜元素，我看你的众筹介绍说，游戏demo①也做出来快上线了。为何不结合起来呢？”
一直站在后面充当背景的男助理忍不住感慨，自家老板，真是太热爱美食了。
这一番唱作俱佳的谈判，简直是他最近一段时间看见老板最卖力的时刻。
而这番卖力，也没被辜负。
就在连鬼屋门口的煎饼果子摊位都已经学成归去的时候，鬼屋终于宣布了新的规则。
“庆祝《对镜》demo正式放出，鬼屋正式开放探险版本。”
“能在15分钟内现场通关《对镜》demo的玩家，即可获得进鬼屋探险寻宝的机会。”
“注：探险奖励具有可食用属性，望各位玩家知悉。”
又到了抢预约的时间，大家不约而同地拿起手机点开小程序，结果却看见了这样一条公告。
可以说，改动后的规则比之前一天限定24个人来说，公平了很多。同时，也是对许如意的游戏更有力的宣传。
对大部分的鬼屋受众来说，恐怖游戏本来也是这些人的爱好，不过就是多打几遍demo熟练一下嘛！
只不过，对某些专门为美食追随而来的美食家们，这要求就有点……
贺昕是群里第一个通关demo的，她平时就很喜欢打游戏，《生化危机》和《冒险岛》系列都是通关过的。
不过，对于老餮群里大部分的群友来说，恐怖游戏就有点陌生了。
“小贺啊，你最近有空没？你来教教我怎么打啊！”
“贺姐救命，求攻略啊！求视频攻略啊！”
“救命啊，我买的这个手柄怎么没反应啊？你们给我看一下！”
“为什么不是手游啊……”
不光是他们，其他食客也是一样。
对新规则寄予厚望的王钊山一边放着《好运来》，一边苦练游戏技能，终于在一天后成功达成15分钟内通关。
不过，邱娴在一边有点古怪地看着顶头上司：“王叔，到时候真能让你听好运来玩吗？你要不要试试原声？”
王钊山叹了口气，把游戏声音调高，又关掉了好运来。
只不过，才玩了20秒，他就一下跳起来甩开了耳机：“这游戏怎么这么吓人啊！”
邱娴把耳机捞回来关机，幸灾乐祸地在旁边继续看王钊山苦练恐怖游戏。
平时可看不到他这么吃瘪的时候！
不过，游客们正在家里争分夺秒苦练游戏技术的同时，陈苒也没闲着。
鬼屋虽然没开张，但是她终于学到淮扬菜的最后一种基本功了。
缔子工！
缔子工，通俗解释就是把各种材料，制作成“茸状”。比方说虾滑，就可以看作是一种简单的缔子。
之所以最后才教到缔子工，是因为一道好的缔子菜的制作过程中，刀工与清汤工缺一不可。
刀工不够，做不出柔嫩香滑的缔子；而清汤工这一步没学好的话，做出的缔子在味道上也达不到最佳的效果。
“接下来，就是我教你的最后一道菜。”
听着许老怪这一句话，陈苒隐约有点伤感。
虽然名义上是师兄妹，但是在实际过程中，许老怪教给她的东西，比她在陈家这些年学到的加起来都多。
“专心！”
许老怪看出陈苒的伤感，但他这个人脾气怪，不然也不会落得这么一个外号。他说不出安慰的话，只能叫她专心。
他的一身功夫，今天过后，就全传给陈苒了。
许家祖上有过遗训，没有陈厨神当年的提携，就没有传承至今的许家。这人情，早晚是要还的。
他曾经不屑于这道祖训，直到遇见了陈苒。
这样的良才美质，就算是没有当年的这道遗训，他也会倾囊相授。
中餐的真、善与美，就是要有这样的传人，才能一代一代地传下去。
按照他的脾气，说了一句“专心”，接下来或许还要加上继续训斥。
可是现在，看见陈苒挺直了身板站在那里，许老怪罕见地心软了一瞬。
陈苒没有味觉，哪怕她每天再逼着自己吃饱吃够，这些天到处打工下来，还是瘦了很多。她站在那里，身形显得格外单薄。
这是个比他孙女年纪还小的小姑娘啊。
许老怪在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不过在此之前，还是要先把缔子工教给陈苒。
他摆摆手，一直等在一边的杜召虎把准备好的猪皮铺在了砧板上。
“这些天下来，你大概也明白了，淮扬菜最精妙的其实是设计。要于无声处起惊雷，要巧要文雅，要在最平常的地方做出巧妙来。”
“今天就开始教你这一道鸡粥。”
许老怪从旁边拿起一块鸡胸肉，都是刚刚杜召虎新宰杀的小公鸡，取出最嫩的鸡胸肉。
“这道鸡粥，虽然是用鸡胸肉做，但是必须做出白粥的感觉来。要想做得无筋无渣、不干不柴，就得从第一部制作鸡肉缔子开始注意。”
“来吧，把这块鸡胸肉尽你最大的努力斩成茸。但是，为了让这茸不染杂味，全程都要在这块猪皮上斩，且猪皮决不能破。”
“等到你能把这一块鸡胸都斩成茸，且猪皮完好无损，你的刀工也就够用了。”
陈苒提起刀的时候，第一次有种无处下手的感觉。
给鸭子和鸽子拆骨也难，但是有迹可循的难, 先从解剖结构了解起就行了。
甚至和文思豆腐的难也不一样。
切文思豆腐的刀工，不能有一丝犹豫, 一点犹豫都会让豆腐丝断掉。每一刀都是全身拧成一股力，带着一去不回的决心一刀下去。
决不能回刀，但凡菜刀稍微拉上那么一拉, 豆腐片或者豆腐丝就切破了。
这练的是下刀的分寸感。
可是在猪皮上切鸡胸, 还是要剁成鸡茸, 就完全不一样了。
下刀要稳要狠, 可是最后菜刀着地的时候要缓要圆，不然切破了猪皮, 之前为了不染杂味的一切努力都没用了。
如果说切文思豆腐是极致的刚，那么这切这块鸡胸的刀工，就得刚柔相济。
有刚有柔，刚柔相济, 方得始终。
陈苒深吸一口气，先摸了摸杜召虎准备的这块猪皮。
为了不窜味, 也不被猪油污染了鸡茸，猪皮上的油脂已经都被剃干净了。
许老怪在一边点头：“可以，先试试劲。”
他看着陈苒极小心地先在猪皮上轻轻切了一刀, 抬起刀来，猪皮完好无损。
可这还是切, 不是剁。
要把一块鸡胸肉斩成鸡茸，用切可是做不到的，必须得剁。
看着陈苒小心翼翼的动作, 一边的杜召虎忍不住出声了：“师姑，你别担心，我准备了二十几块猪皮，都是新鲜的！”
陈苒深吸了一口气，一刀斩下！
从提起菜刀开始，她就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控制住小臂的肌肉，在菜刀将将挨到猪皮的时候，猛地抬起。
第一下，抬得太早了，菜刀还没碰到猪皮。
而再次尝试的第二刀，提起菜刀的速度又太慢了，到底还是在猪皮上切出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口。
杜召虎在一边想提醒，一副着急又有点跃跃欲试的样子，被许老怪一个眼刀瞪回去了。
解决问题时候的思考，是最可贵的！这个时候，不能打断陈苒头脑中的探索。
在他的眼中，失败了两刀的陈苒虽然还站在原地，可是头微微偏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牢牢盯着那把菜刀。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势很大，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地上。
陈苒往窗外看了看，吸了一口带着点泥土清香的空气，重新又提起了菜刀！
和之前临近砧板才开始发力的动作不同，这次，菜刀还在半空中，陈苒就开始用力甩刀！
重新开始的第一刀还是失败了，猪皮上留下了一道比之前还大的切口。
第二刀，又失败了。
第三刀、第四刀……一直到整整上百刀。
终于，她把力道控制得刚刚好，在菜刀马上就要挨到猪皮的时候，正是这一甩的力量尽头。
猪皮没破！
杜召虎在一边兴奋地去拿了一块新的猪皮：“师姑练得真快！居然这么快就自己想出来用刀的方法了！”
陈苒毕竟比杜召虎小着十多岁，每次听对方叫自己师姑都有点尴尬。
“都是许爷爷之前帮忙打的基础好。”
还在陈家的时候，虽然也练了很久刀工，但她几乎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每天对刀工的练习都是切就完事了，从来没有人从肌肉的发力这一块教她。
而在鬼屋的这半个多月，许老怪几乎把陈苒刀工基本功这一块，全给补上了！
甚至不仅仅是基本功……
每天泡的药汤，每天许如意给她按摩的手法，甚至还有许老怪现在取出来的珍藏多年的药酒……
可以说，这待遇练当年的杜召虎都没享受过。
他动作麻利地把猪皮重新给陈苒铺好，看着许老怪掏出来的珍藏药酒，笑得有点憨厚。
“剁这鸡粥最是废手臂，一会儿得好好给小师姑歇歇，今天的三套鸭我来帮忙拆骨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