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您已经知道是谁在背后陷害咱们了?”赵二总是对她有着谜一样的信任。
事实上不只是赵大赵二他们,楼知怯和薛旸也很好奇,这沈掌柜打算怎么解决这件事?
他们应邀来坐镇,一半欣赏她为人,一半为自家孩子。
但要说再出手查案,就有点太过了。
像京兆尹萧束担忧的那样,这事涉及公主及笄宴,下黑手的人又身份不明。
只是替她要求个期限还不算出格,但强逼京兆尹下定论结案,两个位高权重又小心谨慎的人,可做不出这种事。
所以这事,必须得沈荔自己来办。
然而无论如何,他们和赵大赵二的想法也很相似。
这局做得并不完善,齐武业的反应更是漏洞百出。
沈记一向在干净卫生上是最叫人放心的,怎么会突然让人吃了中毒的东西?更何况是下毒。
再者,其他酒楼天然地和沈记有竞争关系,联想到陷害也是应有之义。
然而自由心证是没有用的,查案要的是实打实的证据。
但要查起来就更麻烦了。这里毕竟不是现代,一来街头巷尾没有监控,就算是这人吃了沈记的饭菜,回家又自己吞了毒药自杀,谁知道呢?
二来,也没有身份证联网的公安系统。现在甚至连那中毒之人究竟姓甚名谁、靠什么维生都不知道,更别说人际关系网。
别看那大汉信誓旦旦说是自己弟弟,哪有弟弟是生是死都不知道的哥哥啊?
京兆尹已经去排查死者身份了,那报案的汉子却没有被控制起来......
“这样,三娘你性子最沉稳,也细致周全,就和赵大一起带着孩子们留守。若是有人想趁机图谋不轨,就跟这二位大人一起将人拿下。”
两人俱是点头:“掌柜的放心!”
“赵二和芳姨,你们在京中相识的人不少,要细细打听最近京中有没有意外去世者,又或者突然消失的人家。”
赵二此人能言善辩,又机灵圆滑,很擅长和人打交道。
上到来沈记吃饭的高官显贵,下到买菜时在路旁乞讨的小孩,他都能说上两句。
芳姨心细,加上是中年妇人,很多赵二搭讪不上的人,她却没有太大顾虑。
至于李欧和钱罗两位京兆尹的衙役.......
“两位大人留在沈记查案,我自然万分支持;只是也烦请大人,替我向后来的客人们解释此事。”她说,“务必将萧大人允我查案的来龙去脉、时间期限,说得清清楚楚。”
说着,沈荔微微一笑:“毕竟是官府衙役,二位的话,想来大家会听的。”
李欧钱罗二人肃容点头:“此乃我等分内之事,沈掌柜放心。”
京兆尹为求稳重,排查得相当仔细。
反而是芳姨和赵二一开始就盯着其他几家酒楼,无论大小消息,尽数汇报。巧之又巧,反而让沈记这头先检出一个人来。
根据二人查到的消息,这人是被满庭芳辞退的,不知是跑堂还是墩子。住在京城西郊,家里就他一个想法子挣钱,却偏偏染了风寒。
一病不起,如今邻居长久见不着人,都认为是没救了。
风寒在这时候是能致死的病,一直吊着,又把家里的钱都花去买药,已然一贫如洗。
沈荔皱了皱眉:“这人病了很长时间?”
“应当是如此。”赵二说,“我听人说,他这一年都是病歪歪的。”
“且他家女眷以往上工的织布作坊把人辞退了。”芳姨补充,“这下家里真是一穷二白,几个小孩偶尔会去的私塾也没再见去过。”
“他家没有老人么?”
“有,但从他病了,就没大见人出来过。想来是因为家里男人病了,媳妇去作坊做工,孩子们就留给老人带了。”
赵二想了想,半是回想半是说:“确实,我往那织布作坊打听过了,他娘子是从去年才开始往那头去的。”
芳姨感叹:“去年京城雪灾,冻死饿死不少人,老人小孩最多。既能剩下老人小孩,看来原先还是有些家资的。”
赵二也说:“是啊,我这消息就是从路边的乞丐窝听来的,他们最知道哪家小孩多、老人多。”
他看沈荔面色不好,补充:“这种人家是他们最爱去的,因为手里有钱,才养得活这么多人。”
京城毕竟是古代的京城,再如何繁华,乞丐和流民是少不了的。
平时经营看不到,是因为乙女游戏的系统死死控制着日常的梦幻和美丽。
但只要走出玩家所在的固定区域——也就是这条梧桐街——便能看见街头巷尾四处乱窜的乞丐、流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大人小孩。
如果说这仅仅是为了补足世界观,一切都是虚构,又未免太过真实......
沈荔恍惚一瞬,回过神来,钱罗李欧两人也到了。
听完沈荔解释,虽然也觉得太巧,但还是说:“既然满庭芳也涉及其中,我们应当先......”
李欧正要说,应当先派人将满庭芳也封起来时,沈荔却皱着眉打断他。
“李大人、钱大人,旁的事我不置喙,但请二位务必至少有一人,跟我的伙计赵二一道去城门口守着。”
“只要有可疑的人或车准备出城,无论如何也要拦下来!”
“城门?”钱罗两人毕竟是京兆尹衙役,立刻反应过来,“你的意思,他们正打算出城?”
沈荔点头:“女眷被辞退、孩子不上学,除了死者,家里所有人都开始销声匿迹,这很像是要逃走。”
她的分析很有道,钱罗李欧两人商量一番,叫钱罗跟着赵二一起往城门口去了。
半路上遇见萧束的人马,果然京兆尹那头也是这样想。两路人便在城门口汇聚,守了起来。
京城城门管是出了名的严,即便是坐马车,也须得撩起帘子看看里面究竟有几个人,每个人又都是谁,能否合得上文书上的身份。
如此管制之下,要从众人眼皮底下逃走,实在是天大一件难事。
因此在赵二几人守了四五天却颗粒无收后,就意识到不对。
他们也不是不能解沈掌柜的思路,那人虽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但妻儿家人,恐怕却能从他的死里获益。
这多半是他答应做替死鬼的条件之一,否则就算得了钱,死人又怎么花?
既然要保他家人,那这京城多半是不能久留的。
只有出城,才能避开京兆尹、沈记、乃至日后也许可能有的皇宫搜查。
因此沈掌柜也好、萧束大人也好,才叫人去盯紧各个出城口,以防他们想送这替死鬼的家人出城。
只是没想到,守了好几天,一丁点反应都没有。
难不成,是大家都想错了?
调查虽然进入了僵局, 但京兆尹毕竟没有封了沈记。
虽说暂时还是不能开门营业,但若有人要来探望,也并不是不行。
因此这几日听了消息的楼满凤、薛依依等人都往沈记来了。
他们能来, 也是因为家中长辈支持, 本就不信沈记害人,前几日还专程来帮忙, 因此并未受限。
薛依依进门时还微微拧眉, 但一见沈荔, 就不自觉露出笑脸。
沈掌柜身陷囹吾,她不能再摆着一张苦脸。
“沈掌柜,可有探查出是谁在背后出手作乱吗?”
沈荔:“暂时还没有。”
京兆尹给的时限是七天, 此事众人皆知。
如今已经是第六天, 城门口却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店里的伙计们和常客倒还好, 京中却已有些流言, 说是沈记自导自演一出戏、又或是人本就是她杀的, 只是做贼心虚。
接着,便有人开始传她杀人的原因。
有的说是那人吃了沈记的饭却评价一般,被她怀恨在心;有人说是那人居心叵测, 本就是其他家酒楼派来的, 被沈荔发现后将计就计。
但无论如何,都在给她安插‘杀人如麻’的女魔头形象。
至于沈荔为什么会知道这些,还多亏了凌云阁张琪张掌柜告诉她。
除了沈记的伙计, 张琪是对此事反应最大的一个。
这位小老头估计胆子比鹌鹑蛋都小, 一听沈记出事, 立刻传信来说‘与凌云阁绝无半分干系’。
沈荔私心也觉得不是凌云阁出手, 否则此前来花钱找她退出就显得太没必要。
下毒、杀人、栽赃,如此视人命如草芥的做法, 也不像凌云阁往日行事。
为了佐证,张琪语焉不详地向她透露几分满庭芳和奎香楼的背景,都是背上命案也无惧的强势。
沈荔虽然知道他是有意拉踩,但不可否认,她的主要怀疑对象也是这两家。
况且那死者,据说还曾在满庭芳做工......
一般沈荔事业受挫,就轮到系统耀武扬威的时刻了。
果不其然,这厮从脑海中跳出来:【呵呵,宿主现在知道好歹了吧?】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只向宿主推荐攻略版本的回家路线。想在古代通过经营挣钱完成回家目标,这条线路难度评价太高,并不适合处于电气文明时代的宿主。】
它美滋滋道:【你想,如果你走了攻略路线,按照原剧情线,现在你只是这场及笄宴甄选的旁观者,完全不会参与其中,更不用说被人陷害到连餐馆都快开不下去。】
【只需要坐等最后赢家,然后卖几个方子达成合作就行了。这不是比你走的路简单多了吗?】
沈荔默然片刻,问:“就算是完全按照剧情线走,也很难保证半点影响都不产生吧?毕竟我看这世界还挺真实的。”
按系统的说法,能够万无一失踩着剧情点走,一路顺风地回家当然很好。
如果真有可行性,沈荔也不是不愿意尝试。
只是她在系统到来之前,已经在这世界生活了半个多月,深深知道家里的每个仆人都有小心思。
更不用说众位少爷、小姐、她的大伯母、和作为主角的四个可攻略对象了。
既然人人皆有思想,又怎么能保证只要她不改变行为模式,别人就会乖乖顺着原有的剧情线来走呢?
好比沈蓉,按原剧情,她只是一个与心仪之人无缘、包办婚姻里痛苦的背景板,让玩家意识到古代背景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不合。
但剧情里从未提到她和婚约对象只是缺乏接触,一旦有了了解的渠道,也很可能成为一对佳偶。
她如此这般问了,系统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这一点我们也......】
但又立刻改口:【不是不是,宿主,你应该听我的。只要我们按着剧情路线走就万无一失!】
【眼下这种情形,是您选择了另一条回家路线后才产生的过度运算......】
沈荔听到这儿,没再听了,因为楼满凤也来了。
他一进门就是噼里啪啦一通讲:“气死我了!居然有人当真怀疑沈姐姐,都是什么脑子?这些人就是不配吃好东西——”
“还假装中立说什么‘要等事情真相水落石出再评判’,呸!我评判他个大头鬼!”
但跟薛依依一样,一见沈荔,又是另一副面孔:“沈姐姐,我来了!今天有什么进展吗?对了,外面堆了好多东西,赵大赵二他们在收拾,那都是什么呀?”
薛依依进来时也看到了,只是她忧心忡忡,没来得及细想,闻言也看向沈荔。
“哦,那是梧桐街的邻居和住户们送来的。已经连着送了三天了。”
沈荔看过,里边就是些米粮。有的是那包子铺老板的一笼包子,又或者羊汤面小娘子的一捆挂面,还有她常光顾的木匠那里,送来她一早下了订单的木头魔方。
虽说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多少代表一份心意,也代表着梧桐街的邻居们愿意相信她。
沈记经营这么久,作风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
不说别的,光是每天早晨那份大量足,扎扎实实且从不涨价的一碗面,就养活了梧桐巷多少人的胃啊!
以沈记每天的营收,早上那笔钱连零头都算不上,但为着梧桐巷的邻里爱吃,沈记一直开着早市。
这份心意,大家平时不会挂在嘴边明说,但人人都有数。
更不用说沈记几乎一整个冬天都在施粥,那么难捱的冬天啊!
哪怕是多了一碗粥,说不得就救下一条命呢?
楼满凤一听,大喜:“果然!我就说聪明人所见略同嘛。”
薛依依小声纠正他:“是英雄所见略同。”
楼满凤不在意:“都差不多,都差不多。”
“总之,我是一定相信你的,沈姐姐!咱们一定要尽快把这案子调查得水落石出,好好回击那些人的言论——”
他义愤填膺说完,眼睛一转,又到看见角落里的乔裴,立刻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乔大人每天倒好像很清闲似的,我都只有上完书院的课才有空来沈记,乔大人却像是天天都赖在这儿。”
一个‘赖’字,充分说明了他对乔裴的不满。
楼满凤当然是不怕乔裴的。其中当然也有他没打算入朝为官的原因,加之又是侯府世子,财势兼有。
但也有部分原因,来自乔裴自己。
他在外形象一贯是清雅端方,君子如玉,待人冷淡,却也不爱和人计较。
用楼满凤的话来说,就是‘软包子一个’、‘读书读傻了’,好像被骂了也不知道回嘴。
沈荔知道,正因为知道,反而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温雅端方,君子如玉......
待人冷淡,不爱计较......
咳咳,当然,穿越之前,她也是这么想的。
当时游戏官方给了三个标签:清冷、风雅、挣扎,一度成为单推人们线下接头的暗号。
沈荔去过几次活动,差点被洗脑。
但真见了人,认识越久,接触越多,越觉得违和。
他在沈记吃饭时,的确安静低调。在角落里雷打不动坐着,沈荔甚至让芳姨把大堂右上最角落的位置给他长久留下来了。
但说话做事,目的性很强。
有时不加掩饰,却又没有经验,反而显得笨拙,让沈荔怀抱一种宽容之心对待他的靠近。
尤其和她说话时,像是很想做好,但又并不熟练,跟他位高权重的身份很有出入。
除此之外,却又像游离在这世界之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沈荔观察他一段时间,发现乔裴既不爱吃,也不爱穿,对朝堂之事也兴致缺缺,三天两头翘班。
也是,不翘班,哪来的时间天天泡在沈记?
就这么个职场摸鱼王,既然无心揽权,按说应该有些私人爱好消磨时间才对。
但乔裴此人作为古代金字塔顶端的人群,不爱跑马圈地、不爱歌姬乐舞,小厮长年累月只有照墨一个,真不知道做宰相的权、钱都落到哪里去了。
“沈掌柜?沈掌柜?”
被薛依依一叫,沈荔回过神,继续刚刚的话题:“......此前京兆尹萧大人来消息说,闹事的人大约是没有弟弟的,甚至是不是京中人都不一定。”
薛依依问:“这是怎么知道的?”
“京兆尹查了他的住所,那宅子是三月才租下的。”
“三月,那不是及笄宴刚开始甄选......”
沈荔点点头:“至于那宅子主人的身份,京兆尹也已经查出来了。”
“身份?”楼满凤眨着他的狐狸眼,茫然道,“他不是那闹事之人的兄弟吗?”
沈荔:“这一点还没有证实,只是知道,他是从满庭芳出来的厨子。”
“满庭芳的厨子......”薛依依冥思苦想片刻,“那是不是说明,这个人是听命于满庭芳?所以才假装中毒来陷害......”
沈荔摇摇头:“暂时还不好说。”
楼满凤正要说话,沈记大门被人推开。京兆尹衙役钱罗大步进来,面色严肃:“找到死者了。”
他语速很快:“那人确实已死。京兆尹召来仵作验尸,也的确是中毒身亡,中毒时间约在七日内。”
这话一落,周围便是一静。
毕竟这听上去也太过不利,不仅人死无对证,中毒时间也和他来沈记消费的时间对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