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罢,他拍了拍旁边破损的菌茧,催促和他同行来到这里的菌主和自己一道走。
菌主没回应。
记忆已经传输回本体保存下来,不在乎剩下的部分被彻底毁掉,因而哪怕会招致又一次攻击,他也不想走。
只是残存的菌丝已经被赫尔曼损毁得不足够再拟态出不露破绽的人形。
他想,既然伊什梅尔的非人形态能被桑迟接受,不如干脆就放弃重凝人形。
仍然完整的菌丝纺织般编出一个看起来和陪睡玩偶差不多的团子,直接蹦进桑迟的怀里。
没有眼或许嘴,就是毛茸茸一团。
这个形态没法和桑迟说话交流,可桑迟并不讨厌伊什梅尔装哑巴,连模样怪异的触手都愿意接纳,说不定也能接受在他概念中算可爱的新形态。
桑迟果然没有表现出排斥,愣了一下便揣好团子。
娇弱的小美人在菌主的纯白之国时,菌丝就曾经在她手指上系蝴蝶结,她挺喜欢。
况且她天性怜悯弱小,因菌主无法抵抗地被赫尔曼焚烧,心中犹存怜意。
她想,她睡的床又大又空,之所以会醒来就是因为不太适应孤孤单单地睡着,如果可以,带体型不大的团子一起睡也挺好。
因此,她戳了戳柔软的菌丝团子,问伊什梅尔:“我可以带着团子一起睡吗?”
伊什梅尔眉梢微颤,禁不住皱起眉,却没有立刻肯定或否定。
如果会直白表达意愿的触手没有被赫尔曼毁去大部分,现在它们大概都会在她面前扭曲爬行,异口同声地叫着不可以。
可作为意识主体的伊什梅尔还是以桑迟的意愿为先。控制住了剩余虚弱的触手,没有准许它们闹起来。
虽然有些不愿分享和她共眠的床塌,但看了看安安静静、看起来算不上威胁的菌丝团子,总算念着一点儿非人生物之间的微薄情谊,在她的请求下点头同意了。
于是到最后,三个人中唯一需要离开的只有赫尔曼。
他不是个温良恭俭让的人,几乎被气笑,艰难维持住表情,神态没有彻底阴沉下去,浓重的阴云却凝于他灰蓝色的眼中。
宽大的手掌松开又合拢成拳,动作间,关节处一阵阵作响。
似乎思绪正在翻腾,有些按捺不住出尔反尔,再次动手把桑迟抢走。
幸而昏昏欲睡的小美人即便不明他情绪恶化的缘由,在门旁送别他的时候,也用小手捏了捏他的掌心以作安慰。
甜甜的嗓音撒娇般的和他说了“明天见”,负面情绪随之蒸发。
往好了想,也只有他亲到了小美人。
菌主和伊什梅尔怕是都还没有明确的爱的概念,仍由本能支配表达亲昵态度,使些小手段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赫尔曼觉得自己没有必要放低要求和他们两仔细计较,不如想一想从明天开始要如何安排桑迟在医院内的活动。
她应该得在医院待好一阵,时间还长,不急。
次日早晨,在医院惯例响起的八点钟鸣提醒下,桑迟醒来了。
根本没睡过的伊什梅尔维持人形在她旁边安分卧了一夜。
他大方得有限,答应的只是让团子陪睡一夜,见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要把她怀里的团子拿走丢掉。
团子没反抗,落地后无声无息地溃散成菌丝,带着新的记忆离开,去往门外本体处。
桑迟瞳光涣散没汇聚在一起,毕竟夜里半途中断了睡眠,一时难以适应,现在还不是很清醒,没发觉伊什梅尔的动作。
“他们在外面等。”伊什梅尔告诉她门外的情况,问,“你还要睡吗?”
继续睡也没关系,在他的空间里可以不遵守医院的规矩,她要是实在困倦,好好歇着,把调查都推迟就好。
小美人慢吞吞地眨眨眼,理解了他的问话,摇了摇头,绵声道:“不睡了,要起。”
她努力坐起身,却没什么力气,手脚都发软,便由着伊什梅尔帮自己整理裙子、穿好护士的小白鞋,像是一个任由摆弄打扮的漂亮娃娃。
伊什梅尔捏了捏她微凉的小腿腿腹,干脆把她捞起在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胸口:“小憩一会儿吧,到地方我喊你。”
赫尔曼与菌主都在外面等候,可和昨日相比,二者之间的相处氛围明显差了不止一点。
一般情况下,赫尔曼都懒得敌视连人类基本概念都不具备的菌主。
除非有桑迟在场,双方很难谈到同一个话题上去,指望菌主给出正常的回应全凭运气,吵都吵不起来,打更是单方面的施暴。
菌主不知疼不会死,没有半点趣味可言。
然而今天的情况不同。
赫尔曼虚眯起眼打量唇边噙笑的菌主。
从前菌主在医院虽然有医生身份,但只做被约书亚强压着担起的一部分工作。
他并非百分百服从,多数时候按本能行动,露面时总是一身用菌丝编织出的简单白袍,随意披散下银发,没有更多装饰,不在乎被玩家发现自己是非人的怪物。
现在却妥帖地换上符合他医生身份的白衬衫、白大褂,戴上一副细框金边眼镜修饰一双异于常人的白瞳,用红发绳束起高马尾。
添加金与红两抹亮色,纯白的非人感被弱化修饰,倒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阿德里安?”赫尔曼用疑问语气唤菌主的名字,意在确定菌主是不是已经彻底融合了阿德里安的记忆。
“嗯。”阿德里安应声看向赫尔曼,坦然承认了,“我已经记起了全部。”
虽然知道了人类应当遵守的基本秩序,但是从前遵纪守法是为了在小妻子面前维持正常人的形象,经营夫妻平静甜蜜的生活。
他从来就不把条条框框放在眼里,只是学会挑选能讨桑迟欢心的面具了。
赫尔曼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讽刺问:“那你靠记忆学做人,学到什么程度了?”
阿德里安的白眸与他视线相迎,语气温和地回刺了他一句,“学会记仇了。从前和迟迟上学时,曾经学到夺妻之恨这个词,没想到有一日会见识到真切的例子,多谢你教。”
赫尔曼并不否认自己是个坏种。
既然以结果论,鸠占鹊巢是他的胜利,就丝毫不以为耻。
只是他嫉恨过阿德里安与桑迟的同学情谊,现在被当事人戳到眼前,不太能忍。
两人间的语言冲突没来得及升级,被伊什梅尔丢掉的菌丝自门缝钻出,回归阿德里安。
“迟迟醒了。”伊什梅尔不再愿意分注意力在无谓的争端上,整理了一下衣服,将发绳束紧,一心一意等待桑迟出来。
赫尔曼也不希望桑迟一出来便听到他们争吵,合口不再言语。
片刻后,伊什梅尔抱着桑迟出来了。
“你们都在呀。”小美人缓过刚醒的那阵迷糊,被他们共同注视着,意识到被一人抱着,肯定会有另两人不满意,连忙晃悠着小腿要伊什梅尔放下她,让她自己走。
踩实地面后,她认真想了想。
她只有两只手,分不了三个人牵。
况且即便走廊不算很狭窄,也只适合两人并行,更多就挤得不太好走了。
于是她索性谁都不牵,问清去护士站先在走廊直行就可以,便背着小手在身后,蹦蹦跳跳地小步走。
浑然忘记了昨夜还在走廊被食尸鬼吓到过。
幸好白日里,低等的夜行怪物都藏匿到不见光的角落里去了。
桑迟在赫尔曼饶有兴味地指挥下,进入楼梯口,上楼左拐。
正回首想问接下来怎么走,忽然被赫尔曼捏住裙领往后带了一步,避免和人直接撞上。
“对不起哦。”对方先下意识礼貌地道了歉。
桑迟听声音颇为熟悉,一看,果然是她认识的黎漠。
她弯了弯眼睫,比起昨夜刚进这个小世界的惶惶多出几分活泼:“没撞到,不用道歉,要怪也得怪我没有好好看路。”
黎漠的目光落在她娇美的面容上,像是忽然被烫到般整个人向上一弹,却是没有昨夜对待她的热情了。
他的心机不深,藏不住情绪,额上冒出浅浅一层冷汗,紧紧盯住自己的鞋尖,结结巴巴又无与伦比地说:“那、那就好……太好了。”
桑迟觉得他的态度有些奇怪,见他脸色苍白,甚至疑心他是不是生病了。
不过以他们萍水相逢的关系,还没有到她能开口仔细关心他身体状况的程度。
尤其是,她感觉到黎漠在排斥自己。
类似的排斥,她曾经在那些按日子来和她授课却并不喜欢她的老师身上感受到。
好在黎漠并没有流露出那种如蚯蚓身上粘液般冰冷粘腻的厌恶感。
他仅是单纯的排斥,似乎也并不是针对她,复杂的情绪中掺杂有怀疑、迷惑、畏惧,甚至隐隐有一份自厌。
桑迟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才会时隔一夜态度大变,有点担心他。
好在她歪歪小脑袋,看到和她有过交流的另外两个人都在——黎漠有队友陪同,就算心情不好,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吧。
她向蒋叔和江雨琪点头示意了一下。
黎漠和江雨琪都保持了昨夜的装扮,蒋叔却换上了一身病患才需要穿着的蓝白条纹病服。
看起来,在桑迟和伊什梅尔拒绝加入后,他们三人组决定的策略是在今天更改蒋叔一个人的身份,探索病患能获知的信息,综合家属的信息来分析出一个通关的办法。
倒是一个大胆且不失可行性的办法。
为此,蒋叔弄骨折了左臂,现在正吊着一条胳膊,沉默不语。
之所以他来当这个病患,多半是为了保存黎漠和江雨琪的战斗力。
江雨琪面对桑迟和她同行三人的态度和昨晚没有太大区别。
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她的手臂拉成笔直的直线,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关节用力得发白。
幸好她面瘫习惯了,咬了咬舌尖,保持冷静的态度向前一步把蒋叔护在身后,接着侧首不动声色地和他眼神交流了一下。
蒋叔的眼角抽搐般颤动,连带摘下眼镜的右手也颤抖不止。
他紧紧抿起唇,垂目无声地摇头,右手握成拳,在额头闷闷砸了两下。
意思是比想象中最坏情况更加糟糕。
他一个人的数据都解读不出,说明桑迟身边多出来的两个青年和伊什梅尔一样,也都不是能在这个小世界合作共赢的玩家,而是无法对付的Boss。
哪怕蒋叔在诸多无限小世界经历不少大风大浪,也很难平常心面对了。
不过他们已经商量好了,不要在桑迟面前表露出他们对她真实经历的了解,如果相遇就拿玩家间的友好态度对待她,按他们自己的步调通关。
因此,作为小队主脑的蒋叔努力克制住不安,艰难扯出一个笑容,准备寒暄类似能平安重逢不易之类的招呼话语。
“没必要勉强自己。”桑迟声音柔和地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笑的。”
她猜测他们大概是在害怕非人的伊什梅尔,或者早就在这个医院任职的赫尔曼与阿德里安。
因此善解人意地说:“我们要去护士站看我今天需要忙什么了,就现在分别吧。”
他们并不是她的队友,昨夜他们告诉了她小世界的信息,她帮忙把看起来像蜘蛛的怪物护士拦住了不许进屋,算是达成了一次合作。
如果他们恐惧她信任的三人,之后尽量不再有交集也可以,本来这一次也只是偶遇。
她好像连名字都没有告诉他们,并不会因此难过。
蒋叔静了一瞬,没提要彻底和她切断联系,说了声谢谢,然后给她让开路。
黎漠和江雨琪也都让开。
桑迟不疑有他,依然迈着小步子顺着路往前走,向给她报方向的赫尔曼小声抱怨着护士站好远好难找。
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离,消失在三名玩家的感知范围内。
然而玩家们绷紧的身体刚刚放松一些,地面便汇聚出一团鬼魅般的白影,立起来,确认般问:“知情人?漏网之鱼?”
桑迟嫌护士站远,伊什梅尔便无声无息把最近一个护士站的位置调整到她不远处。
调整完布局,他如有所察,忽然回首看向落在最后的阿德里安。
桑迟出来的时候不敢表现出偏心,匆匆扫过他们一眼就急急往护士站的方向赶,阿德里安没能通过外表上的改变博得她的关注,一路行来都苦恼地微微蹙起眉。
然而现在的他把所有情绪都收敛起来了,仿佛心神都旁落到其他事上,只是一个跟随行走的空壳。
伊什梅尔对医院各处有模糊感知,发现了阿德里安刚刚以菌丝拟态纠缠上三个玩家。
他并不在意玩家的死活,可阿德里安的手段向来不是杀人。
如果把桑迟熟悉的人变成模样可怖的怪物或是举止古怪的傀儡,再叫她看到,打击会很大。
于是音调不高地警告了阿德里安一句“别乱来”。
匿于银框眼镜后的古怪白眸抬起向他看来,慢慢凝聚出神采。
阿德里安理解了伊什梅尔的话,开口否定了他的猜测:“放心,我不会那样做。”
不管是异变成怪物或同化成傀儡,都需要寄生菌丝,瓦解玩家的意志。
桑迟对三个玩家的态度并不热切也不厌恨,他没有必要直接用这种复杂的方式。
“我只是拿回了拼图的碎片。”阿德里安指间捻着纤细的白色菌丝,满意地融入身体,笑容温和地面对伊什梅尔的怀疑,如同面对顽劣的学生般耐心解释自己的行为,“是公平交换,他们不会不愿意。”
他确认了他们没有伤害桑迟的行为,只是拿走了他们关于桑迟的记忆和了解。
填充回他们脑中空白的,则是需要玩家出生入死,好一番调查才能获知的医院信息。
因此,阿德里安独断地认为自己虽然没有事先询问获取许可,但既然结果是双方都获得了渴望得到的东西,自然就属于公平交换。
伊什梅尔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沉默地收回目光,走快几步,来到已经快走到护士站咨询台前的桑迟旁边,静立不语。
桑迟想起昨夜见到的蜘蛛女,后知后觉护士站可能会有更多奇形怪状的同事,不免生出恐惧心。
小美人垂下头,鸦色的眼睫敛住她自己的视线,脚步逐渐变得迟疑,几乎是龟速挪动步子靠近。
为了避免长至腰际的银发妨碍行动,她出门前在伊什梅尔的帮助下编出了两条垂在胸前的麻花辫,一垂头,奶白色后颈处小小的漂亮颈窝就暴露出来。
看起来刚好可以摁下拇指的一个指节。
紧跟在她身后的赫尔曼喉结轻轻滑动一下,到底禁不住诱惑。
“白天没什么好怕的,遇到的人不管是不是人,至少都有比较正常的模样,别怕。”
赫尔曼用一本正经的口吻说话消解她的不安,手掌仿佛是出于安慰目的覆上她的后颈,指腹无意般揉了揉她的颈窝。
热度漫开在桑迟白皙的肌肤,融化成一片樱花色。
桑迟有点不适应地缩了缩肩,却没发觉他的别有用心,因而没有拒绝。
在赫尔曼的鼓励下,她生出几分勇气,吸了口气,看向坐在咨询台后的几名护士。
果然,看起来都是正常模样。
她们穿着和她同样制式却很新的护士裙,面容虽然说不上有多好看,但总归五官都在该在的位置,没有多也没有少,都面带微笑地友好看着她。
然而并不完全正常。
她们微笑得太标准化了,连唇角扬起的弧度都一模一样,只在桑迟回望到一人身上时,会出现唇角更往耳根扯的情况。
投注来的眼神也过于专注。
明明和桑迟一起来的还有赫尔曼、阿德里安和伊什梅尔,她们却都是直勾勾看桑迟,没有任何一个分去目光给其他人。
甚至为了避免余光扫到他们,护士们的两颗眼珠子向内挤,几乎成了斗鸡眼。
被她们紧盯住的小美人打了个寒颤,勇气如同泡沫般消失,小声地说:“她们……她们好像有点不对。”
她只是觉得怪,真要她说怪在哪儿就说不出来了。
“嗯?”赫尔曼仅是发出一个单音节的疑问词,明明桑迟没听出半点意义,护士们却反应极大。
刚刚没有人愿意当出头鸟招呼她,可现在像是忽然被上好发条的八音盒,争抢着说类似“你就是今天要一起上班的同事吗”,“新同事有什么问题尽管提”的废话。
她们的表情在恐惧作用下变得不一样了,争先恐后的话语混乱地搅和在一起,很难听明白她们每人各自在说什么。
不过还好没有异口同声,否则更瘆人。
桑迟努力开动不算灵光的小脑袋想护士们怪在哪里,记起上次她遇到不同人表情一致的情况还是在菌主的纯白之国,见到的那批邪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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