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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蛋小美人进入无限(投你一木瓜)


可本该静寂的虚空因他的飞行有了气流。
轻轻的风吻过她的脸颊。
身处诡异环境心生的压力被一齐吹散卷走,桑迟深吸一口气,提步沿光带向前前行。
走出不久,她看到了站在光带上的第一个人。
那是一个年龄二十五上下的青年。
或许是为了赶潮流,他染了一头过耳的金发,但染发的时间应该过去挺久了,颜色褪去不少,发根处尽是黑色,发质也不够好,看起来杂乱如底部染了污泥的杂草。
他站在光带正中间,挡住了桑迟的去路,却看起来很友好地向她负手微笑着,指了指她怀中疯傻的妇人,嘴唇合闭了几下。
没有声音,但桑迟脑中浮现了他说的话。
“那是我的,请把她还给我。”

不是什么样的言语用上一个请字修饰,都会显得礼貌。
比如桑迟眼前这个金发青年,虽然说着请求的话,但实际是用把人当物件的态度,理所当然要求她归还所有物。
“她是我的。”他强调道,“你一个外人,插手这么多我们家的家事做什么?”
桑迟闻言,知道他是谁了。
是之前在她与小金鱼的逃亡路上一直没有露过面,她却在梦中见到过的那只食腐的恶心蝴蝶,那对鬣狗夫妇心心念念希望回到身边的儿子。
不过他这句话并不是和她说的。
因为他的目光穿过了她,似乎失去方才活灵活现要求她归还怀中妇人的精神气,不再能直接与她交流,而是黯淡成一段往日旧影,视线投在她身后的虚空处,没有和她的视线产生交汇。
可她的身后不是丹吗,他难道是在和丹说话?不应该吧。
桑迟迷惑地回头看去,发现丹在她另一后侧,并不是青年在看的方向。
倒是伴随她的动作,目之所及处,该是空无一物的黑暗渐渐扭曲变化,多出了色彩与光亮,共同构筑出一处院子的场景。
院子的布局有些熟悉。
桑迟仔细看了看,虽然这里像是经过了一次装修翻新,但她曾经藏身在后的那个大水缸没有处理掉,让她确认了这里应该就是她带着小金鱼逃出去的院落。
好不容易渡了河,怎么又回到这处囚禁小金鱼的院子里了,不会是她做错什么步骤了吧。
她心中的不安都写在脸上,丹好笑地捏了捏她软嫩的后颈肉,示意她仔细看青年真正注视的对象。
那是看起来老了几岁的猎户,鬓发白了不少。
躲在猎户身后的,则是头发蓬乱、神态上已经有些神经质的少女,开口时颠三倒四地说着“救命”、“要回家”之类的话。
她的左脚脚腕不正常的弯折着,看起来是折断后没有好好治疗修养,留下的伤痛致使她只能跛着行走,再也无法奔跑。
“买老婆这种事不对。”猎户是个嘴笨的,浓眉在眉心挤出深刻的褶皱,闷声闷气地说,“你去过外头,不如发发善心,放她回去。”
“有什么不对的,我现在可是和她办了证,过了正经路子叫夫妻的。”
青年嗤笑道:“我听说我还没回来的时候,她跑了一次,一个外地人竟然差点真从山里跑出去了,她下山的时候应该就是得了你的提点吧。那会儿你不敢来说不对,现在是准备离村了,所以非要上门扮扮好人?”
猎户面皮微微抽搐,说不出反驳他的话。
他的确是女儿终于出息地考出他们这个穷僻地方了,才在良心作用下,上门想为结缘过的少女说上几句好话,看能不能劝动人放她走。
沉默好一会儿,他退而求其次,想劝青年对她好一点:“我听说了,你们把她的脚打折了,没人在家的时候还拿狗链子给她栓起来。”
青年看着少女慌乱的在猎户身后缩起身子,眼中闪动恶意,说:“她总想跑,我不得已动点手段管教她,关你什么事,难道你鳏夫做久了,对她动了心思,想当奸夫?”
“你胡说八道什么!”
他嘿嘿笑了声,说:“你看上她不成,她现在可都生了我的孩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了,你要是真想再讨个老婆却没钱,可以把你那个女儿许出去嘛,用年纪小的换个年纪大的回来,你应该还能赚上一笔。”
言及自己的女儿,猎户忍无可忍给了口无遮拦的青年一拳。
到底是常年在山林间狩猎的人,体壮力大,就算上了年纪也可以把青年按在地上打。
可他讨不着好,因为在厨房里做饭的中年妇人听到动静走了出来,尖声大叫着猎户要杀人了,立刻上前撕扯他救儿子。
叫喊声很快把附近其他村民都聚了来。
问起怎么打起来的,挨了打的青年毫不顾忌地一指猎户和少女,没好气地颠倒黑白:“这人年纪大了,越发不要脸不知羞,想带着我老婆私奔,竟打上门来了!”
“你胡扯!”
“你口口声声要我放老婆走,不就是打着这可以成全你的坏主意!你倒说说,你一个外人非要使劲掺和我家事,这是哪儿来的道理!”
猎户被气得脸涨红,村民纷纷指指点点说是他的错,真把他说得有几分泄气。
和他有些交情的村长走上前,搭着他的肩,把他笼络到旁边,点着一支烟,和稀泥。
“我知道你不是他说的那种人,你总想着把女儿送出山读书,我们大家伙可都支持了油和面。那妹子都正经嫁到咱们这儿来了,骗她拐她的又不是咱们,那是村人花了大价钱买的。你现在要离村,为着乡亲间的情谊,可不该鼓动坏了别人家里的事。”
猎户嘴里发苦,望向抱头瑟缩在院内的可怜少女,知道自己是没立场劝放人了,只好低声向村长说:“她着实可怜,没个人撑腰看顾,你要能劝还是劝着对她好点。”
村长随意应了一声,听起来不太上心:“我会去说,但村里人的家务事我也不好深管。”
“那就只好我寻机会按她留的信找找她的家人了。”
猎户最后自语的话说得极轻,连他身侧抽烟的村长都没听见。
如果不是他们的声音都是直接浮现于桑迟脑海,她怕是也不会知道猎户说了这样一句话。
可如果猎户如他所说帮忙去找了她的家人,被卖山村的小金鱼怎么会至死都没能等到回家的机会呢?
是他没有找到,还是已经晚了?
在她思考的时候,色彩与光亮熄灭,周围重新归于静寂,眼前仍然是孤零零的漫长光带和阻在她前行道路上的金发青年。
他又一次可以和她对话了,强调道:“你也是外人,管不着我和她的家事。”
他以为桑迟会忿忿,然后像是尝试插手的猎户一样,被他几句话打击得无言以对。
可她没有。
面容娇美的小美人挪了挪有些酸软的手臂,给怀中妇人调整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接着抬起澄澈如天空的湛蓝眼眸,歪了歪头,软声说:“她向我求救,我答应救她,这不关你的事吧。”
在拯救这个行为中,金发青年扮演的是拦路绊脚石的角色。
她为什么一定听可恶的绊脚石讲歪理呢——她还没有笨到那种程度,讲不过歪理,她可以选择不听。
因此,当青年张开口欲说些什么时,便听她抢先道:“我不要听了,你是个很坏的坏人,我要走了。”
桑迟的否定在这片虚空格外有效。
她拒绝倾听青年说话,拒绝绊脚石的存在,青年便哑了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消失。
这种消失应当不是无痛的,他的表情变得极其扭曲。
然后就看不清他的表情了,因为他不是散成光点那样唯美地消失,而是被不知来由的无形巨力拧麻花般拧起来。
当到达极限时,力道一松,不成人形的东西便如沙子般溃散,倾斜至下方虚空中。
过程有点可怕,桑迟被丹很自然地挡住了眼睛。
不过他其实早就该消失了,毕竟所有出现在小金鱼经历中的人,都已经成为过去。
只是这桩故事被系统收录在图书馆中,他们这些已死者才有机会作为亡魂在无限小世界一次次重复小金鱼苦痛的轮回。
现在桑迟要结束这个轮回了,并不是用铅笔潦草画上一个句号,而是用橡皮擦擦掉她不喜欢的错误,重新书写小金鱼逃亡的故事。
没了那个金发青年的阻碍,她可以重新继续向前走了。
再次行出一段,她又一次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这回不像是先前金发青年那样直接的言语阻止了,而是几个孩子岔开腿坐在她前行的光带上,哭喊着:“妈妈,妈妈,我要妈妈!”
桑迟忽然迟钝地意识到,她要改变小金鱼逃亡的结局,会同时消除眼前孩子们的出生,如果后续他们还有血脉,自然也都荡然无存。
可孩子是坏到必须消失的吗?
她望着他们,轻轻咬住下唇,有些踟蹰。
然而这些哭喊的声音来自与妇人血脉相连的孩子,同样传导至妇人的脑海中,惊动了她。
疯傻如幼童的妇人在浑噩中第一时间表达出的并不是对自己孩子的母爱,而是无边痛苦。
她埋头在桑迟的肩上,啜泣地轻声哭道:“不要啊,我不要。”
不是每一个孩子的诞生都伴随父母双方的祝福。
至少无法逃离山村的小金鱼,做不到毫无保留地给予孩子爱。
那是加害者从她身上强行剜去的肉,她每每看到他们,腐败的伤口都会产生剧烈疼痛。
她不剩下任何一点可以给予的爱,爱和她被剥夺的自由一样枯萎,最后连疼痛激出的泪水都干涸。
在孩子们哭喊要妈妈的声音和妇人的抗拒声之外,桑迟又听到了一些窃窃私语。
“爸对她还不够好吗,她疯成那个样,还能不离不弃,换我我都做不到。”
“知道她是被骗被卖的,可是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还不肯认命,成天喊着回家回家,咱们这个家有那么不好?”
“疯子妈没给过我一天母爱,我还伺候她吃、伺候她穿,够孝顺了。”
感同身受是一个很虚伪的词汇,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够感同身受,就算是血脉相传的孩子也不行。
而且他们虽然显露在桑迟面前还是孩子的外形,但按她听到的窃窃私语算,其实都已经成年很久了,对等到真实世界的现在,或许都早已经是一抔黄土。
明明都已经死去,现在却还要哀哀叫着妈妈,不希望出生被剥夺,想叫得桑迟心软。
她不可以心软,小金鱼正靠在她肩上说不要呢。
那些孩子注意到桑迟的神情变化,忽然从身后扒拉出一个不愿意和他们一起哭的瘦弱女孩,叫呐道:“别的孩子你不要,小丫你也不要吗!”
妇人颤抖的身体停了停。
麻木的脸转向他们的方向看去,勉强从混乱的思绪中剥出小丫这个名字代表的是谁。
她最小的女儿。
还活着的时候,一直被哥姐推着承担给疯子妈喂食喂药的任务。
有一次她茫茫然问起喝的药是什么,总是默默无言的女孩憋了半天,憋出其中一味中药名是当归。
当归,应当归去。
这名词刺激到她,她又发了一场疯,打碎了碗,抄起手边东西扔出去,砸伤了女孩的额头。
额头流下来的血污了女孩与她轮廓相似的眼睛,她以为眼前的小丫是年轻时候的自己,忽然往地上跪,嘶声求道:“不要被骗,会回不去家的!”
小丫抹了一把眼睛上的血,问:“妈妈,你想见你的妈妈是吗?”
她没有回应,又翻来覆去念疯话。
女孩说了一声“我知道了”,收拾干净房间里的狼藉。
小丫准备了一个月,等爸爸和爷爷奶奶都出门去山里另一个村吃三天的流水席,用偷来的钥匙解开了妇人的锁链。
将将一米四的个子强行负担起妇人的重量,背着她出门、出村,硬是带她来到了镇上。
可惜女孩的年纪太小,妇人又已经疯傻了,都说不上要回的家在哪里。
虽然镇上有好心人照顾她们,但被镇上认识她们的村民发现了,通知去吃流水席的家中长辈把她们又带了回去。
妇人被重新锁起来、关起来,小丫小小年纪被许去一户人家送走了。
后来……后来小丫是怎么死的?
好像是孩子没生下来,一起去了。
妇人看着孩童模样的小女儿,没再说“不要”,只是静静看。
“别看了。”小丫恹恹地掀起眼皮,扫过周围指望她挽回母亲的哥姐,说,“你多不容易遇到真正能回家的机会,还停在这里干什么?”
他们是错误的果实,要扼杀罪恶的花朵盛开,不会结果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女孩迎回妇人呆愣的视线,表情柔和了一点:“我忘记你不总是能说出话了,正好,这和我的命运相关,由我来做决定吧。”
她果断向光带旁边的虚空跳下去。
其他哥姐作为同样意味着“孩子”的阻碍,被她带着一个个都掉下去,消失了。
桑迟不知道她们母女之间的故事,也不太理解怎么在她决定之前阻碍就自己消失了。
她望向已经空出来的光带,向妇人问:“我们继续走吧?“
妇人好像恢复了一点神智,虚虚应和道:“走……继续走。”
然后,桑迟看到了一台老式的电视机放在光带正中间。
电视机屏幕上时不时还闪烁着一部分雪花点,仔细看,是在讲一则社会新闻。
说的是有一名女性轻装去某某地方旅行,因为不够谨慎,向不怀好意的拐子泄漏了个人信息。
这一伙套知她姓名的拐子便扮作她家里人,死缠烂打她不放开,要强行带她走。
她身在异乡,努力向路人求援,那伙拐子却很凶地恐吓路人,不许管他们的家务事。
极度绝望之下,她哭着叫喊着“妈妈,救我”,竟然真的有一个坐在附近石墩子上的疯狂老女人连动手带动牙地去和那伙拐子厮打。
以不要命的打法,强行把她从他们手里撕了回来,便抱她在怀里安慰。
呼救声叫来救她的疯女人当然不是她的妈妈,但是另外一个失踪女孩的妈妈。
社会新闻的最后,提醒了观众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提防拐子的骗局,也连带播报了那个失踪女孩的信息。
说虽然她已经失踪了很多年,但是她的妈妈依然在等她回家,爸爸依然在外奔波寻找她,如果观众有相关信息可以联系电视台找回女孩。
其中有一张放大后不太清晰的女孩照片,如果是见过女孩的人,能认出她来。
“我认出她来了。”
头发全白的老猎户在桑迟专心看电视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儿走了出来。
他苦涩地说:“我弄丢了她给我留的纸条,离开村子之后,没能联系上她的父母。后头回村子几回,她已经疯傻到不能正常对话了。
于是我听信村长的话,不想她的孩子吃没妈的苦,也觉得她疯傻能有孩子照顾,总归比漫无目的地找她自己的家要好,就没再想着帮助她回家。“
电视上一遍遍循环播放着社会新闻,老猎户叹气说:“直到我看到这则新闻,认出失踪女孩是她,才突然意识到她一直说的是想回家,她的家缺失了她也破碎得不成样,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她的父母都还是殷切希望她回去的。”
因此老猎户翻来覆去一晚,在良心的谴责下,联系电视台找到她的父母,说了她的事和村子的位置。
她被打折脚和总是被锁的事,他也隐晦地透露了一点,让通话的对面有个心理准备。
她的父母知道了她的下落,连母亲的疯症都好了一半。
哭泣之后,他们欢天喜地地谢过他,便要去找回女儿。
“最后我被通知说,一把大火把整个村给点着了,逃出来的人寥寥无几。”老猎户把冤孽债的最后结果告诉了桑迟。
原来在社会新闻播出前的几个月,妇人就死了。
急匆匆收拾体面去接女儿的那对父母来到山村,只看到了一座低低小小的坟茔。
那家买下他们女儿、囚禁他们女儿、折磨他们女儿的人,竟然有脸来套近乎叫亲家公、亲家母,支使着几个年龄没相差多少的孩子来叫外公外婆。
多年寻觅女儿的夫妇并没有因为陌生的外孙和外孙女高兴,希望覆灭的结果是彻底的疯狂。
他们离开山村,又回到山村,在他们女儿曾经出逃的相似时间,于山村四处泼洒火油,点燃,焚尽了永远困住他们女儿的牢笼。
然后陪着他们的女儿一起留在了那里。
“如果你能送她回家,就可以改变这场彻头彻尾的悲剧了。”老猎户抽了口烟,悲观地说,“不过估计也不会有疯女人救被拐女的社会新闻了,说不定会产生另一个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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