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门时,已是深夜时分,院子里其他人都睡熟。
她蹑手蹑脚地从院子中逃出,被自己打开门扉的大声响吓了一跳,怕惊醒院内的人,丝毫不敢回头地往外跑去。
月光下,可以看到她灰头土脸,除了因粗麻绳紧绑而留在皮肤上的青紫痕迹外,手腕、小臂处还有一道道铁锹反复割伤的破口。
鲜血淋漓的伤,看着就很疼,她却如同一头矫健的鹿,在求生欲作用下,丝毫不在乎疼痛地窜进了可以藏匿住自己踪迹的苞米地。
可惜她不像桑迟一样拥有清晰夜视的能力,更不能借三维地图知道下山的道路。
她所能依凭的只有回家的执念,把她的一切都拿出来当筹码,去赌能不能赢回她的自由,回去她自己的家乡。
执念支持她获得了出逃的动力,可在不熟悉山中地形的情况下,她从苞米地出来并没能寻到正经下山的路,而是奔波山林间,一次次行至死路,返程重寻其他道路。
错误的路使她没有和山路上前来追捕她的那批人碰上,没有被立刻抓住。
不过这并非幸运,因为她钻进树林不久,便摸黑踏入了猎户布置陷阱的区域。
独自居住山村外的猎户有追逐猎物的本事,买她的那户村民便敲上他的门,求他帮忙一起寻觅出逃少女。
然而猎户独自供独生女去镇上上学,就是不想女儿早早在山村中盲目嫁人。
把少女的遭遇代入到自己疼爱的女儿身上,他便觉得无法接受,婉拒了陪同村民追捕她的邀约。
在屋里待了一会儿,怕自己的陷阱会害到迷途山中的可怜女孩,他还是拿着手电筒出了门。
可惜来得还是晚了,少女踩进他布置在林中的绳套陷阱,伤到了足踝,正痛苦地坐在大树旁边,紧咬着下唇思考该如何继续接下来的逃亡。
在愧疚和同情的双重作用下,猎户带她回了家,简单给她伤口上过暂时麻痹疼痛的药后,他给了她一点食物和水,给她提供了几个小时的安歇。
帮助到此为止,即便少女恳求他送她下山,他也不敢为一个陌生人得罪之后还需要朝夕相处、经常来往的同村,他需要为自己和女儿的生活考虑。
因此,他只是帮助指明了另一条偏僻些可以下山的路,告诉她如果能游过那条河,就有比较平坦的山路通往去镇上的路。
少女说不动猎户,借用猎户女儿的纸笔留下了自己的家中住址,算是为自己不幸被抓住的结果留存下一点希望。
雾蒙蒙的凌晨时分,她重新踏上逃亡的路,在天未亮时,抵达了猎户向她提起的河。
书册的内容到此为止,画面消失,这就是系统截取作为桑迟小世界剧情的全部内容。
桑迟问:“她已经像猎户说的那样到达河边了,为什么还是没能逃掉?”
系统领着她走到河边,叫她看见这条水流颇为湍急的河流,说:“她的游泳技巧不够娴熟,想要游过这条河不容易,追捕她一夜的村民在岸边发现了她的身影,上小船抓住了水中的她。”
桑迟回首望向自己和少女都经历过的下山道路,然后重新看向鱼缸中的小金鱼。
不算大的一方鱼缸,便是小金鱼所能拥有的全部天地,她再怎么摆动漂亮的橙色鱼尾游来游去,也都是徒劳,回不去她自己的家。
就像她有勇气和毅力出逃,也足够努力,最终却依然止步在河畔,没能逃出山村。
系统说:“迟迟,你作为玩家,能做的只有让她重新经历的逃亡之旅不再孤单,改变不了别的,你把她放进河水中,结束这个故事吧。”
“结束?”
她抬起眼,便看到漂在河上的那艘老旧的船。
船上满满当当挤满了鬣狗与老鼠,面目狰狞地瞪着眼睛看向她的方向,或许是迫不及待迎接这段故事的终局,等着她把小金鱼放进水中,立刻就要划船冲来。
桑迟收拢抱住鱼缸的双臂,轻声说:“我不要。”
性子如同幼兔般温软的小美人总是怯懦的、犹疑的,少有表达自己意见的时候,尤其是这样明确的拒绝。
此刻却态度几近任性地说:“我答应了她,要送她回家,不能言而无信,她游不过去河,我可以带她过河,我不要就此结束。”
“迟迟,如果这是我编写的故事,我会愿意为你妥协出另一个结局。”系统的声音艰涩,“可救她是做不到的,这是发生在很久之前的真实故事,她没能游过河,直到死都没能回去家。你陪同她逃亡,其实算是扮演她,你也没法过河,你触碰到河水,也同样是结束。”
什么叫作发生在很久之前的真实故事?
桑迟从来都认为无限小世界中生活的人和真实世界的人都是具备个人思维的生命体,只是这里的规则和真实世界的既定各项法则不同。
这里的生死、时间、空间都是可以更改的,怎样神奇超出想象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虽然有可怕的一面,但她其实并不讨厌无限世界。
然而现在这个小世界和她经历过的前两个小世界似乎不一样。
系统无奈地向茫然的小美人说:“我的图书馆收录的是真实世界中一些可怜人的生平,真实世界的他们早就死去了。换作你可以理解的方式解释,你见到的所有动物其实都是死去的鬼魂更改而成,在这个小世界演绎他们生前的故事。”
认知滤镜调整的把玩家不能接受的事物转换为相近可接受的类型,如果都是村民,是普通的人类,桑迟能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只是因为他们其实都是“非人”的存在,桑迟恐惧鬼魂,所以才将他们调整为动物的模样。
那两只被辰亦解决掉的老鼠之所以没有留下尸体,就是因为系统把它们死后的代码重新调整成了鬼魂,鬼魂的死自然是彻底消失。
“你改不了,我也什么都做不到吗?”桑迟伤心地问,“她只能一次次重复勇敢逃亡却失败的故事吗?”
“系统没有本事改,不代表你做不到。”红雀见她难过地将要哭出来,不再当沉默的观众看系统难堪。
系统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以为丹是要玩他擅长的那套幻术把戏,哄骗桑迟相信有救小金鱼出去的可能,讨小美人欢心。
要真能哄住桑迟,也算是好事。
系统自觉选错了世界,不准备挑明丹的心思,甚至准备帮忙拦住辰亦也不说破幻术。
然而丹并不是要用自己的能力,他能带桑迟在梦境中看到小金鱼的后来经历已经用尽能力了。
红雀说话极为流畅,仿佛为这个目的要有准备,半是教育半是诱导地向桑迟说:“迟迟,你有否决的权力,只要是你否定的,都会不存在。低维生物的时间不是限制你的东西,哪怕是他们在真实世界经历过的历史,你拒绝接受,历史就必须重新演绎。”
桑迟不能完全理解他的话,试图向他要一个具体的做法:“我该怎么做?”
“迟迟,你曾经做到过的,那是你生来就拥有的权柄,该是你的本能,你需要坚定地否决,你本就不是需要求援任何人的存在,不要限制住你自己。”
小美人湛蓝眼眸上蒙着的淡淡雾气化开,明悟了丹在意有所指什么,瞳孔有些放大。
她难以置信地侧首凝视着丹:“你说的是我制造的那场灾难……那是我失控犯的错,是我必须牢记的教训……我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是对所有人最有利的……”
“不要听信这套鬼话,迟迟,你不想救小金鱼了吗?你什么都不做,就没有谁能救她了。”
丹打断她的自我贬低,如同最懂人心的魔鬼,道出如蜜般甜腻的诱惑话语:“很简单的,你只要否定她无法游过河的过去,她的逃亡就不会功败垂成,她就能回家,你不想试一试救她吗?”
然后他向她保证:“在无限小世界不会有任何灾难发生的,迟迟,试试吧。”
桑迟咬了咬唇,终于点了头。
哪怕是连思维都必须受限的严苛要求,她也会认真照做。
因为她曾经失控,制造出一场可怕的灾难。
她记不清失控的起因和经过了,那段记忆如同拙劣画师在画布上胡乱涂抹出的色块,混乱又模糊。
她唯一记得的是思绪最混沌的末尾,照顾她多年的倩姨用独臂抱住自己,一遍遍哀声唤她的名字。
桑迟清醒过来,茫然地环顾宽敞空旷的试验场,恐慌感袭上心头,怯懦地意识到自己好像犯了事,问:“发生了什么吗?”
唤回桑迟神志的倩姨却陷在巨大的恐惧中,精神震荡留下的余波致使她除了唤桑迟的名字外,只会说“不要怕”、“不是你的错”。
后来倩姨被送离治疗,她一个人住进狭小的房间里。
有一次,她向每日监督自己抄写守则的老师问起自己闯祸的调查结果。
老师请示后得到和她的交流许可,冷漠而严谨地告诉她:“我没有查看你完整档案的权限,但在那场灾难里,你抹除了至少十三人。”
并非杀死,而是抹除。那处试验场需要至少十五人使用权限卡共同开启,调查时,试验场开启记录中却仅是孤零零留下两个幸存者的名字,其他部分一片空白。
偏偏记录显示这是一场正常开启的试验。
名字消失在记录中的人,同样没有留下尸体。
哪怕遍寻现场,除幸存者的DNA外也别无其他。
甚至消失的人连过去的痕迹都不复存在,人员档案中没有他们,也无有血缘亲人前来报失踪,仿佛他们从来就没有出生在这个世界过。
老师向桑迟说:“还有照顾你的那个徐倩,她失去的手臂多半和你脱不了关系,虽然检查显示她的手臂不像后天丧失的,她过去的照片也都成了独臂模样,但我们这儿从来不收残疾。”
她竟然连倩姨都伤害了。
沉重的负罪感就此压在了桑迟的肩上,如同枷锁般桎梏她无法动弹,她牢记教训,生怕重蹈覆辙。
可现在丹要求她使用那种可怕的能力,说只有这样做才能救人。
救人是好事,她想救,应该可以试一试。
不过她不确定自己能做到。
她应该怎么否定小金鱼没法游过河的过去?
她凝神看向混浊难以见底的河水。
水面倒映出她苦恼蹙紧眉的漂亮脸蛋。
然后在她的注视下,影像扭曲,变成浮沉在水中、挣扎过河的可怜少女。
她遍体鳞伤,好不容易下山,跳进冰冷的河水中,只要坚持游过这条河,便有希望远离这荒僻的山村,回到她原本拥有的安宁生活。
偏偏一艘老旧的船靠近了她,许多双手试图去拉拽她。
他们抓住了她,尖利肮脏的手指甲陷进了她白嫩的肉里,如同铁刺穿刺一条可怜的鱼,要将她重新捉回密不透风的黑暗里,以她的尸体为巢,破坏她、腐蚀她。
她的苦痛将满足、壮大无情的饕餮客,生时无法逃离,死后无法解脱。
【不要。】
桑迟睫羽颤动着拒绝接下来的发展,下意识伸手探向水面,想要帮少女摆脱困境。
可她的手指触碰到水面的那一刻,画面凝滞住了——不,准确说是冰冻住了。
莹透的淡粉色冰晶自她的指尖迅速漫开。
明明看起来是冰,却如烈火燎原般,瞬息冻结住了整条河流。
包括河面上那条舱内满满承载村民、最终会驶向地狱的船,也成为冰塑的一部分。
绵延之势并不止于河流。
当地面与天空都被冰晶覆盖,系统和光脑的联系断了,连感应都不复存在。
失去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的信息传输,感觉很怪,如同正常人忽然失去视觉和听觉。
他难以相信地看向桑迟:“迟迟,你是怎么做到的?”
桑迟茫然地摇头。
白猫眼中淌过大量信息流。
这到底是由他全权构筑出的小世界,他不过一会儿工夫,便成功找出冰层最薄弱的位置。
用他的权限打破冰层,应当就能重新联系上光脑。
可漂亮的冰晶是桑迟努力的成果,她真的很想拯救陷于苦痛轮回的小金鱼,为什么要阻挠她呢?
白猫合起眼,耳朵耷拉垂成飞机耳,决定暂时聋瞎着由她行动。
小世界仿佛成为一个独立的封闭空间,不再存在于无限世界,反而与真实世界产生交汇,只是对接的并非真实世界的“现在”,而是“过去”。
认知滤镜的效果被强制破除。
桑迟怀中装有小金鱼的鱼缸消失,出现在她面前的却并非她见过的那个勇敢出逃的少女,而是一个经受多年摧残折磨、神智浑噩的枯瘦妇人。
妇人双目无神,口中挤出的声音如磨砂般低哑,仔细听,仅是在重复“回家”“逃跑”这些简单的词汇。
在她死前,已经疯了。
之前小金鱼所说,向桑迟哀哀祈求回家的声音,应当是她临死时依然执念不散的心声。
“我可以带她过河了吗?”
桑迟不确定眼前的景象是不是自己成功使用了能力,不安地回首看向丹。
丹不再受限于系统辖下小世界的规则,恢复了习惯使用的人形,正满目惊艳地观察由她创造出的冰晶新世界。
闻言,他毫不吝啬地为她鼓掌,夸奖道:“当然,迟迟你做得很完美。只要走过这条河,就能彻底脱离剧情限制,带她溯洄去往你希望她抵达的过去了。
不过人类是受限于时间的低维生物,你要带她走,只能抱着她前进,不能后退,坚定地否定接下来会遇到的一切,否则她会迷失回原本的命运道路,前功尽弃。”
抱着妇人前进不是难事。
因为妇人死亡时很轻,几乎没有重量,像是卡纸折出来的破碎空心人,连力量羸弱的小美人都可以轻松抱起她。
但认知滤镜破除不完全是好事,船上动物化的村民全部回归成可怖的亡魂状态。
当桑迟尝试涉足冰面时,它们意识到桑迟拒绝乖觉把妇人饲喂给它们作为养分,纷纷离开船,尖声嘶吼着饥饿,要逼她后退,将她改变的过去恢复原状。
亡魂以在冰面扭曲如蛇般行进的方式向她逼近。
桑迟没能更近距离看清这些丑陋怪物的怪异模样。
因为在她生出恐惧之前,庞然如山的黑色巨龙落在了她和亡魂中间,龙尾如拂去尘埃般扫了扫,粉碎了不停喊饿的噪音源。
体型不再受限的龙展开背上的龙翼,几乎遮天蔽日,投下巨大的阴影把桑迟笼罩在内。
桑迟却没有感觉到半丝压迫感,心中充盈的安全感流动血管中,带动牵起她唇边淡淡的笑。
辰亦无所谓她能力的来源和使用能力的目的,只用行动表明支持她的态度,然后总是威严命令的声音尽可能温和地提醒了一句:“冰面很滑,走慢一点。”
桑迟颔首,收拢手臂,抱着妇人,一步一步稳稳地走过河。
河很宽,河水湍急流淌时,水性不够娴熟的少女无论如何都无法游到对岸。
死后轮回在剧情小世界,每每都是在饮下数口生苦的河水后,被乘船来追的村民抓住。
一次次重蹈覆辙,如同西西弗斯推上山顶又滚回山脚的巨石。
她就被压在巨石下,永无超生之日。
可当河水冻结成冰,渡河只需要走出几十米。
就算冰面滑,桑迟抱着人走得慢,也仅仅花费不足十分钟。
她踏上了妇人过去无法抵达的对岸,看到的却并不是狼同她说的通往镇上的平坦山路。
因为走出了剧情小世界,便身在看久会生出目眩感的黑暗虚空中。
脚下不再是她制造出的淡粉色冰晶,仅有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细细光带铺开,指引她方向。
虚空似乎不止没有声音,还会吸收生物的声音。
在死寂沉沉中,连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都听不到的感受并不好,胆怯的小美人咬住下唇,止步原地调整心态。
幸好桑迟并不是独自送妇人回去。
声音不能传递,跟在她身边的系统把代码显形成文字:“不要慌张,我检测过了,这里没有危险,你只需要前进。”
为了缓解她的心情,白猫轻蹭了蹭她的小腿,然后走在了她的前方承担引路的责任。
红发青年则从后面揽住她的肩。
他取出一根红色羽毛,变戏法般折成一支红玫瑰,别在她的胸口。
在她仰首看来时,他眨眨眼,右手打了个无声的响指,变作“向前”的手势。
他脸上故意夸张的笑容很有感染力,桑迟不自觉还了他一个笑。
黑龙没有和她同行在细细的光带上。
他展翼盘旋在空中,与虚空相近的黑色,导致他几乎与虚空融为一体,看不清他到底飞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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