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跟着衙役来到公堂,见到了惊魂未定的摊主。南浔县令刚刚结束盘问,正准备放他离开。
江寒栖跟县令打了个招呼,让摊主复述了一遍案发过程。
摊主说话啰嗦,开口又是从很前面说起:“我早上出摊,看道长一个人在路边,怪可怜的,就问他要不要……”
江羡年闻言又两眼泪汪汪。
江寒栖赶忙截住话头:“说重点,从看到凶手开始说。”
摊主接着道:“我听到道长倒地的声音,转头一看,见到一个蒙面壮汉,头戴斗笠,黑色面罩遮住下半张脸,腰间一把环首刀,一脸凶相。”
江寒栖追问:“他是怎么动的手?”
摊主摇头:“这我就没看见了。他杀人速度太快了,不过是低个头的工夫,道长就一命呜呼了。”
江寒栖又问:“你确定是他动的手?”
摊主回道:“那还有假?道长倒在他脚下,不是他杀的又是谁杀的?”
“用什么杀的?”
“可能是环首刀?但我看他手垂在身侧,好像也没有收刀的动作……”
江寒栖觉得奇怪。
他看过今安在的尸体,没有皮外致命伤,五脏六腑完好无损,口鼻也都检查过,没有中毒的迹象。
今安在到底是怎么死的?
江寒栖开口问:“蒙面人后来去哪了?”
“他和我对上视线后就逃进了小巷里。哎哟,我可真害怕他会回来灭口,”摊主想起清晨的惊魂一刻就后怕,惶恐地看向县令,“县太爷,鄙人的小命就拜托您了。”
县令安慰他:“放心,不会让你出事的。”
江寒栖思索手头掌握的所有线索,感觉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仇家寻仇。
杀人凶手又是蒙面,又是环首刀,怎么听都像那种为了悬赏追杀千里的职业刺客。
但是今安在会跟什么人结仇呢?
江寒栖又问了些细节,感觉问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就让摊主回去了。他转头跟仵作讨论起今安在的死因,事到如今,他们甚至还不清楚他是怎么死的。
仵作说道:“要想知道死因,恐怕只有一个法子可行。”
江寒栖和仵作对视一眼,直接挑明:“解剖。”
“不行,我不同意!”江羡年高声反对,“你们不准动他。”
仵作为难:“可要不解剖的话……”
“哥,我们带今安在走吧,”江羡年抓着江寒栖的袖子,低声哀求,“哥,我不想让他躺在那个地方。那地方好冷,又没有光,他肯定不喜欢那里,我们带他走吧……”
说着说着,她的情绪又要失控,泪蓄在眼眶里,欲落不落的。
“但……”
江寒栖虽然对今安在无感,可同行了半年之久,还是想查明真相替他讨个公道。
洛雪烟也不希望解剖今安在的尸身,看着他摇了摇头:“江寒栖……”
江寒栖只好作罢,折回停尸间想带走今安在的尸体。前脚踏进停尸间,他察觉屋顶有人,抬起头,正好撞见瓦片被合上的瞬间。
“屋顶有人,”江寒栖抽出千咒,直接窜了出去,“你们在这儿等我。”
他跳上屋顶,见到一个黑色身影闪到另一排屋檐上,腰间明晃晃地挂了把环首刀。
正是杀害今安在的凶手!
江寒栖再次感知蒙面人的气息,想从人气中辨出一丝妖邪气,不然他真的没法相信动用了无生妖力的自己竟然追不上一个人类。
然而结果再一次令他失望,蒙面人确确实实是人类。
江寒栖跟蒙面人拐进一条巷子,觉得再追下去也不是办法,看了看四下无人,放出了缚魂索。
缚魂索放得快,蒙面人回头更快。
只见那把环首刀在蒙面人手里转了一圈,银光灼目,缚魂索断了一地。
能砍碎缚魂索的刀?是内有玄机还是沾血过多?
江寒栖看了眼寒光逼人的环首刀,提步猛冲,去到蒙面人跟前。
环首刀和千咒相击,像一条灵活的蛇一样绕开千咒,顺着棍身爬了上去,露出了尖利的獠牙。
江寒栖回身闪避,见蒙面人又要飞檐,蹬地凌空,截住了他的去路。
蒙面人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又拔出环首刀,挡下了千咒的急袭。他忽然开口了,有些急切地辩解道:“你朋友不是我杀的。”
江寒栖正要追问,忽然感觉东南方有异,还没等收回千咒格挡,被蒙面人一把推开。他刚稳住身形,就看到方才落脚处躺了一个脱手镖。
“快走!”蒙面人冲江寒栖喊。
“谁都别想走!”屋檐下忽然跳下五六个蒙面刺客,朝着两人就去了。
江寒栖莫名其妙地和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刺客扭打在一起。
那些刺客招招要他的命,他打飞一个,追上去要下死手,正要砸下千咒,却突然发觉刺客是人类,不得不中止还击。
刺客挣扎着爬起来,放出了藏在袖子里的暗箭。
江寒栖打飞暗箭,恼怒地给了他一个飞踹,把他踢晕了。
一个倒下,另一个刺客又抡着九节鞭冲了上来,扯住千咒,将千咒往他那边拽。
旁边一个刺客和他打配合,舞着柔软锋利的腰间剑,一个箭步到了前面。
江寒栖再度放出缚魂索,下意识要勒住他们的脖子反杀。
然而两个人皆为人类,他愤愤咬了下后槽牙,最后只是让缚魂索困住了他们。
可刺客纷纷要取他的命,他内里为嗜杀的恶妖又极易失控,缚魂索几度刺向他们的面门,差点刹不住攻势。
江寒栖忌惮禁制的威力,渐渐起了停战离开的心思。
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忍不住杀人的。
蒙面人以为江寒栖疲乏,闪身到他面前护住他,小声道:“你朋友也许还有救。你若信我,就告诉我住址。”
江寒栖眯眼看着蒙面人的背影,抓着千咒的手紧了紧。
刺客应当知道对别人露出后背是件很危险的事,这个距离,杀他易如反掌。
蒙面人没等到答复,在心里叹了口气,挑开双刀,就在这时,眼前突然横出一堆红黑细线,限制了刺客的行动。
“鸿运客栈,江寒栖。”
身后的少年跳上屋檐,像一阵风似的消失了。
江寒栖走后,江羡年就一直守在今安在的尸体旁,看着他的脸愣神。
她握着有些僵硬的手,反复摩挲虎口的软肉,渴望敦厚的手指能像以前一样给她一些回应。
她像揉面团一样地揉搓那处软肉,害怕它不多时会变得硬邦邦的,就像是面团死去一般。
怎么会呢?你这么年轻,怎么会死得这么突然呢?
江羡年幽幽地叹了口气,不自觉又淌出了眼泪,滴到今安在的手背上。
她忽然想起一个说法:如果含着悲伤的眼泪掉到逝者身上,他会因为担心而久久徘徊在人间。
江羡年慌乱用袖子擦掉那滴眼泪,又记起她趴在他胸前哭过,看了看道袍,那上面还留着未干的泪痕。
已经晚了。
她扰了今安在的魂儿,他走不安宁了。
江羡年用额头抵住今安在的手,颤巍巍地吐出一口气,暗自对来自幽冥的魂儿说:今安在,如果你怪我,就来找我吧。
她的手抓得是那样紧,好像这样就能牢牢牵住那只畏缩的手,拽回困在灯会里的心上人。
可南浔的灯会结束了,她再也不可能回去了。
洛雪烟看得心如刀绞,自觉没脸见他们,转身走到外面,失魂落魄地望着晴空发呆。
她比谁都希望今安在活着。
原著里今安在一直活到了接近结局的地方,中间从没出过事,现在他半路却死了。
不管是被天道强杀,抑或是死出有因,她找不到为自己开脱的理由。
余光中冷不丁闯入一抹亮色,洛雪烟转了转眼睛,看到江寒栖走了过来。他带回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别哭了,今安在可能还有救。”
这句话就像是投到深渊中的一抹光亮,照亮了洛雪烟的眼眸:“真的?”
今安在有救那就证明他不会死了。
“骗你做什么?”江寒栖走到她面前,揩去挂在眼角的泪。
洛雪烟喜出望外地拉着他进停尸间:“去跟阿年说一声。”
江寒栖简单复述了一遍追逐途中遇到的事情,还说了蒙面人的留言。
“太好了,”江羡年破涕为笑,转头看着今安在,庆幸道,“今安在你还有救。”
“这么说那个蒙面人不是凶手?”洛雪烟抬起手,看了看印在绢布的血迹,又摁了下去。
“感觉不像。”江寒栖想了想蒙面人和自己过的那几招,感觉虽然快、准、狠,却没什么杀意,更多还是为了防卫。
江羡年问道:“是人吗?”
江寒栖回道:“应该是。”
能和他这个妖物五五开,是个相当恐怖的人类。
洛雪烟提议道:“我们回客栈等他吧。”
江羡年坚决道:“带上今安在。”
江寒栖跟县令交涉完,背走了今安在的尸身。走到阳光下时,他看了眼影子的轮廓,感觉有些诡异。还没寻思过来,就听到江羡年喊他:“哥,车来了。”
他背着今安在上了马车,将他放到垫子上。
洛雪烟落座,看了眼对面的今安在,怔了怔:“今安在的脸是不是有血色了?”
灰白的脸泛出红润的光泽,嘴唇也不似死人那般苍白,她看着看着,只觉得那层薄薄的眼皮会忽然掀起,露出一对明亮的大眼睛。
江羡年看了片刻,伸手摸了摸今安在的脸,还是凉的。她失望地收回手,随口道:“可能是太阳晒的吧。”
兜兜转转,今安在又回到了自己的客房。
洛雪烟推开窗户通风,转头看到江寒栖饶有兴趣地盯着桌子上的本子看,问他:“蒙面人什么时候来?”
“他没说,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江寒栖拿起本子,问道,“有人看过今安在的游记吗?”
“没看过。”江羡年摇头。
你想翻人家的日记?”洛雪烟从江寒栖手里抽走本子,教育他,“偷看别人日记是不道德的。”
江寒栖反问:“万一这里面有他遇害的线索呢?”
洛雪烟有点心动,但还是觉得看别人日记不太好,把日记藏到身后没回话。
“我们不能完全坐以待毙,”江寒栖打定主意要一探今安在笔记的究竟,转头怂恿江羡年,“阿年你说呢?”
分明就是你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洛雪烟腹诽道。
江寒栖觊觎今安在的游记许久,她都看在眼里。
江羡年权衡了一下事情的轻重缓急,最终还是站到了江寒栖这边,开口道:“因因,我们回头再向今安在道歉吧,我相信他会理解的。”
江寒栖得意地伸出手。
洛雪烟无奈之下只得把游记交了出去,然后默默地走到江寒栖旁边,找了个合适的观看角度,抽出凳子,又冲江羡年勾了勾手。
江寒栖笑她:“不是不看吗?”
洛雪烟理直气壮:“要看一起看,不能让你吃独食。”
三人坐定后,江寒栖翻开了游记。
第一页颇为正经地写着“寻情记”三个字,每个字都特地加粗过,描了许多遍。兴许是想模仿市面上游记的封面构图,今安在还用长方框圈起了三个字。
今安在在第二页写下了师父的期望,还有写这本游记的目的:
“我天生没有情根,却好奇情为何物,特以《寻情记》记录为期一年的勘情之旅。一年之后,若我仍未生出情根,就如师父所言踏上仙途,从此不再问凡尘。”
最不相信的话出现在最不可能撒谎的地方。
江羡年想起今安在撒谎的时候眼睛不敢看人,可他昨夜一直在很认真地看着她。
她想起遗憾处的细节,感觉像是无意中拿起一块藏有千针的布似的,针针刺手,而手又连心,于是内里的心也跟着起了阵痛。
她捏了捏鼻梁,感觉酸涩消下去了才敢接着往下看。
今安在在第三页写了他下山后遇到的第一个人——一个樵夫。
“他给我指了路,看我身无分文还请我吃了顿饭。那顿饭没什么特别的,窝窝头和野菜。但我就是觉得很好吃。”
“我本来淋了雨,有些冷,但是吃饭的时候却感觉心里暖暖的,身上也慢慢热乎起来,就像喝了很多很多热水一样,不对,没有热水那么烫,应该是喝了温水,反正很舒服。”
“这就是被人帮助的感觉吗?真好,希望我以后也能让人感觉温暖。”
江羡年忍俊不禁,心想今安在的心性真的跟小孩子一样呢,怪不得眼睛那么亮。
随着翻过的页数增加,今安在体会到的感情也更为复杂,渐渐从字里行间里透出融不进情世的焦虑。
“今天在湖边遇到一个男人在哭,哭得很伤心。他说他娘亲生了重病,很难治,他刚被辞退,家里又负了很多债。”
“我把身上的钱全都给他了,他很感激,执意要给我打欠条。于是我去了他们家,小小的,破破的,看起来过得很艰辛。有个阿婆坐在床上,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他说我是他朋友,来家里做客。“
“阿婆问他干活累不累,他明明被辞退了,却还是在笑着说不累,逗她开心。好奇怪,在外边哭得撕心裂肺,在阿婆面前却笑嘻嘻的。家人不都应该坦诚相待吗?他为什么要骗阿婆呢?撒谎不是不对的吗?”
“想不通,不过希望他以后不会再遇到伤心事了。唉,又没钱了,今晚只能睡在土地庙了。”
江羡年想象出今安在露宿土地庙的落魄样,想笑又有些心疼。
他总是这样,帮别人的时候不顾自己。
她正要往下看,却听到一声闷哼,江寒栖放下了游记。
江寒栖突然感觉心脏有些不太舒服,扭头看向洛雪烟,露出包扎起来的手腕,暗示道:“没上药,手疼。”
“我那里有药,”洛雪烟心领神会地按在他的手腕上,把游记推到江羡年那边,“阿年你先看,我帮你哥处理下伤口。”
“好。”
江羡年头一次听江寒栖喊疼,感觉有些新鲜。她目送两人离开房间,笑了笑,接着翻了下去。
然后,她在下一页看到了自己。
第116章 阿一 “今天猎杀了一……
“今天猎杀了一只魔蛛,也惹了一个姑娘。她看起来好像很生气,像是一只猫炸了毛,张牙舞爪的,气得眼睛都瞪圆了。日后再见那个姑娘我一定向她赔罪,不过师父常说光是遇见就用了很多很多的运气,我运气这么差,应该是遇不到了。”
今安在在那段话的下面画了只炸毛的小猫,这是这本游记里的第一幅插图。
江羡年摸了摸小猫,笑着嗔怪:“我哪有那么凶?”
她一目十行地继续阅读,想找到记录今安在和自己再见时的段落,意外看到了今安在在书屋碰到洛雪烟和江寒栖的趣事。
原来哥哥那时候就已经对因因上心了,还不承认。
江羡年笑完江寒栖的遮掩,翻了两页,今安在和她再见了。
“又遇到那个姑娘了,还知道了她的名字,江羡年,好好听的名字。她原谅了我之前的无礼,真好,少了个遗憾。感谢缘分让我们重逢。”
下面躺了个头戴小花的猫咪,圆滚滚的,眼睛大大的。
原来我在他心里像猫。
江羡年心想,匆匆往下翻去,想拼凑出自己在今安在眼里的形象。
翻开一页,一朵干瘪的海棠花从夹页里飞了出来,差点掉出游记。
江羡年用食指小心地将花推了回去,眼睛往文字上瞟,重温了她与今安在成为朋友后的初次相逢。
“第三次遇到江姑娘了。她穿着红衣,从围墙上跳下来,比海棠花还要好看。我从没见过人比花还美,江姑娘是第一个。”
“我本不想让她看到那团肉块,怕她被吓到,但我忘了她是一个能斩魔蛛的除妖师,并不缺乏胆量与气魄。这么看来,江姑娘确实要胜过海棠花。能与她结识,真是我的一大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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