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善不承认,抱怨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后来柿子树结果,她年年都来府里打柿子,一大半柿子都进了她的肚子。
“那就等明年,今年先治病。”萧子善回他。
“拖了这么久,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萧子慕慢慢合拢隐在广袖里的左手,感到手背上的绷带在慢慢绷紧。
他出征前发现柿子树染了虫害,那时还不太严重,他想着等打完仗回来再找人医。
没想到……
“小圆儿这小宫女可厉害了,肯定能医好。”
萧子善信心满满地回完萧子慕,自己心里倒没了底,忙跑到洛雪烟边上,急切地问她柿子树情况如何。
“喵~”清风终于成功引起第一位主人的注意。
它看萧子慕低头,忙翻过身子,露出了软软的肚皮讨好。
萧子慕看清风又大了一圈,有些头疼地说它:“之前不是让你少吃点吗?都快胖成猪了。”
鼻翼翕动,异香渐浓。
洛雪烟看向俯身盯着她检查柿子的萧子善,想起江寒栖的失控,感到莫名的不安,抱紧膝盖,偷偷往萧子善的反方向偏了偏。
“怎么了?是柿子树不好治吗?”
萧子善靠得更近了些,香气扑面,洛雪烟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应道:“不难治,需要用药。奴婢写个药方给胡伯。”
她丢掉烂柿子,起身,用随身携带的手绢擦了擦手。
“喵!!!”
猫叫声惊扰了院子的清净,浓郁的妖气激起了本能的警觉。
洛雪烟顿时寒毛直竖,眼睛震颤了一瞬,手摸上装血符的袋子,猛地转头看向妖气的发源地——
原本蹲在地上逗猫的萧子慕恰巧站起来,右手紧紧抓着左手手腕,面色白了不少。
四目相对。
惊恐对警惕。
萧子慕?!
洛雪烟难以置信地盯着萧子慕,脑子里飞快闪过关于他的几个片段。
安平国的大皇子,骁勇善战,被妖妃设计陷害,郁郁不得志的圣贤君子。
萧子慕平反冤屈后就向萧跃安请求退出朝堂,余生做一个闲散王爷,不再过问政事。
书里自始至终都没提过他是妖邪的事!
炸毛的清风跑到洛雪烟身后,探出半个头,尾巴夹在身下,害怕地看着萧子慕。
“哥!发生什么了?”萧子善奔向萧子慕。
“无事,哥哥不小心踩到清风的尾巴,被它挠了下。”萧子慕不知该把视线放到何处,在萧子善身上停了一瞬,又抬眼对上了洛雪烟的视线,轻轻摇了摇头,眼神中多了些许无助的乞求。
果然是妖……
洛雪烟只身前来,也不愿意和萧子慕正面起冲突,移开视线,抽出张血符握在手里防身,蹲下身安抚受惊的清风。
“被抓到哪儿了?”萧子善要抓起萧子慕紧握不放的左手查看,被他挡住了。
“没事,挠的是右手,没破皮,”萧子慕伸出右手,默默把左手背到了身后,“你看,一点事没有。”
萧子善看到完好的右手,没再纠缠下去,板着脸训了清风一通。
清风委屈地团成一团,趴在洛雪烟旁边,间或拖长音调叫两声。
洛雪烟抬起头,第三次和萧子慕对上视线。
她看到他疲惫地叹了口气,吐出的白气载着压在心上的苦闷,一点点在空中散开,却仍是无法令他的眉目舒展开来。
那些沉重的包袱似乎接着眼神的传递加到她的身上。
她感到无形的负担,不免跟着呼出一口白气。
白雾消散,她瞧见萧子慕的嘴动了动,好像对她说了句谢谢。
暴涨的妖气慢慢淡去,洛雪烟定定地看了萧子慕一会儿,感觉不到敌意,又把血符放了回去。
洛雪烟要写药方,胡润带她进了萧子慕的书房。
书房明净却不宏敞,外面栽了一丛修竹,竹影投在窗纸上,风过影摇,室内能听到竹叶的沙沙声。
洛雪烟看到塞得满当当的书架,感觉像进了学校图书馆一样,忍不住放轻了呼吸,步子也小心了几分。
“我去准备笔纸,姑娘少安毋躁。”
“好,不急。”
胡润用抹布擦长桌时,洛雪烟看了眼在光线里飞舞的灰尘,心想这书房肯定荒废已久,转身看放在书架上的藏书。
藏书躺放在积灰的书架上,书页朝外,大多已经泛黄,页和页之间生有间隙,没有折角。
看来是个爱书之人,但很久没读书了。
洛雪烟想起那只遮掩的左手。
是拿不了书吗……
“姑娘,笔墨都备好了。”
洛雪烟坐到书桌前,提笔写下药方,和胡润说了些注意事项,见他神态放松,不经意问道:“胡伯,殿下的左手是怎么回事?”
胡润愣怔了一下,脸上的肌肉紧绷起来,装傻道:“殿下的左手好得很。姑娘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洛雪烟了然胡润知道详情,正准备放下笔时,突然又感到院内爆发了强烈的妖气,紧张道,“有妖气。”
胡润震惊不已地看了洛雪烟一眼,急匆匆地离开了书房。
怪异的香气像一张巨网笼罩了院落,在各个角落浮沉。
萧子慕渐感呼吸不畅,香气涌进他的鼻腔,填满他的肺部,侵夺他的意识。
左手隐隐有灼烧感。
有火顺着他的手臂上爬,烧得他整条手臂发抖。
余光中,其他人的身体被金线切碎,五脏六腑掉了一地。
野兽的嘶吼在喉间蠢蠢欲动,他缓缓张开利爪——
“殿下。”
利爪被人用力合上。
萧子慕清醒过来,捂着胸口喘息,心有余悸地看向徐润,冷汗涔涔。
徐润提议道:“殿下,要不找借口让公主先回去吧……”
萧子慕看向和洛雪烟讨论柿子树虫害的萧子善,感觉左手的灼烧感愈发强烈,压制的妖性在一点点反上来:“好。”
萧子慕托辞休息,不让萧子善久留,待洛雪烟写完治柿子树的方子就强硬地赶人走,叫她以后也不要来。
他说自己已是罪人之身,她来看会连累自己。
萧子善气不过,又和萧子慕吵了一架。
数月后的重逢以争吵收场。
萧子善气冲冲地走到大门,想起过来是为了关心下萧子慕,结果什么也没做,又和他吵了一架。她停在门口,不甘心等了几个月就呆这么一会儿,跺脚愤愤道:“这人怎么总是这样!”
想当然地把他们护在身后,自己出面承担一切。
眼见萧子善摇摆不定,迈出门槛的脚又缩了回来,洛雪烟出声道:“公主,奴婢看殿下满脸倦容,应是累着了。公主还是改日再来吧。”
“也好。”萧子善跨过了门槛。
洛雪烟紧随其后,感到府邸中的妖气时浓时淡,想起胡润握紧萧子慕左手的那一幕,猜测他们现在应该在想办法压制妖性。
萧子慕不想让别人知晓他是妖。
寒风呼啸,前方飘来的异香像薄纱一般贴脸滑过。她回神,跑到萧子善旁边,说道:”公主,王爷之前想要的就是您身上这股香气的焚香。请问公主今日用了什么香?奴婢回去告诉王爷一声。”
萧子善闻了闻衣袖上的味道,不解道:“这不还是九和香吗?哪有其他焚香?”
“公主,奴婢也闻到了不同于九和香的香气……”宫女搭话。
“有吗?”萧子善死活闻不到异香,放下袖子,解释道,“可能是沾上其他香气了。”
几人登上候在门口的马车。
没多久,洛雪烟又热得汗流浃背。她用袖子擦了擦汗,看了眼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萧子善,深吸一口气。
果然,一暖和就闻不到异香了。
刀起刀落之间,嫩如蛋羹的豆腐颤颤巍巍,却形实不散,案板上不见一块碎渣。
阮义明进御膳房两年之久,头一次看到那样利索的刀工,惊讶地看完了切豆腐的整个过程。
只见菜刀贴着案板一滑,托上豆腐,往清水里一放,数以万计根银丝在水中炸开,白浪迭起。
阮义明差点要发出惊呼,忽然对上一道生人勿近的冷淡目光,忙收回视线,专注手头上的事。
不远处的人又忙活起来。
阮义明情不自禁地将眼睛聚焦于那一双修长的手上,又顺着手臂看到那张生着眉心莲的神仙面,疑心是哪位神仙贪恋人间的烟火降临凡间。
人哪能长那么好看!
神仙给锅里的鸡汤调好味,悠悠抬起眼皮,和他对视,嘴角翘起。
阮义明不好意思地对着他露出一个憨厚的笑,想要和他打个招呼,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就听到神仙开了口:
“你锅糊了。”
宫女跟在萧子善后面撑伞,随她的脚步行走。
雪大如鹅毛,加上气温过低,吹在手上似砂纸似的,硬到仿佛要削掉一层皮。
宫女手冻僵了,感觉快拿不住伞。她看了眼剩下的一小段路,又看了看行动缓慢的萧子善,忍不住问:“公主,您身体不适吗?”
往常很快就能走完的一段路,萧子善今日却走了很长时间。她步子迈得小,行动又慢,半天才移出一点点距离。
宫女觉得奇怪,萧子善走路急在宫中是出了名的。她服侍多年,从没见她这么迟缓。
“好冷……”萧子善感觉全身的血液跟冻住一样,停滞不流,抬腿也费劲。
宫女看了看身上的宫女装,她只有撑伞的手冷,穿身上这些抵御寒风绰绰有余。
萧子善穿得比她厚太多,光是外面那件斗篷就足以顶她所有的衣服,更别说里面还套了皮袄子,叠穿了好几件衣服。
可她竟然还冷?
宫女转念想起酷热如暑的马车,一堆疑问在肚子里发酵。
“这个汤婆子怎么彻底凉了?不拿了,沉死了。”萧子善把汤婆子丢给宫女。
她说话的时候,没有吐出白气。
宫女接过寒冷刺骨的汤婆子惊了下。
怎么冷成这样?出发前才灌的热水啊!
她也不想拿着汤婆子,于是夹在手臂和身体之间,无奈地陪萧子善慢行。
萧子善总算进到了温暖的宫殿,她哆嗦个不停,赶紧叫人生了好几个火盆,放在脚下取暖。
炭火烘烤着僵硬的身体,萧子善舒服地瘫在躺椅上。
宫女换了新的汤婆子,送到她手里。
缓了好久,萧子善才可以灵活控制四肢,白如雪的脸庞有了象征活力的红晕。
“公主,今日还是只喝金汤吗?”
“嗯。”
宫女将指示带到厨房,灶台前的厨娘忍不住犯嘀咕:“公主她连续几天没吃饭了?这样好吗……”
她日日目睹做金汤的过程,总觉得金汤不对劲。
宫女劝她不要多想:“公主说什么就做什么吧,几天没吃饭也没出什么问题。公主不是说金汤是好东西吗?可能喝一碗能顶三餐吧?”
厨娘取装仙草的盒子,感觉里面轻飘飘的,随即说道:“哦对了,你回去告诉公主一声,仙草快没了,最多只够做一顿金汤。”
宫女传完话就被萧子善打发走了。她靠在躺椅上,摸了摸腹部,衣服之下空了一块。
愿望的代价……
瘦得不成样子的萧子慕又出现在眼前,萧子善凄婉一笑,心境前所未有地开阔。
她转念想起自己的另一个心愿——化作一缕吹过民间的清风。
很快就能实现了。她心想。
虎啸般的哀嚎不间断地从躺在床上痛苦翻滚的萧子慕嘴里溢出。
似龙首的黑色异面将端正的五官覆盖,又飞快退却,露出本来的面貌。
胡润老泪纵横,看萧子慕难受,恨不得代替他受苦,可除了一口一个殿下地喊,他不知道能为萧子慕做些什么。
萧子慕感觉腹部有刀子在绞,咽喉反上血腥味,左手的灼烧感却不减半分,火还在烧,外貌在异面和人头之间来回切换。
萧子慕唤:“胡伯……”
尾音又是类似猛兽的低吼声。
“殿下。”胡润赶忙答应。
萧子慕断断续续地说:“我……还要药……还……没压下去……”
胡润劝他:“您已经吃了四颗了,不能再吃了。”
萧子慕痛苦地摇头:“我……维持不了……人形……我不想变成妖怪……”
说话间,人脸彻底被异面取代,趴在床上的赫然是一个相貌惊悚的人形妖怪,长角异面,似是龙首,黄金双眸,皮肤上的金色纹路流光溢彩。
妖物发出一声低吼,黑色利爪朝前伸了伸,金色双眸盛满了泪水。
胡润不忍直视,想再从盒子里倒一粒药丸出来,结果被萧子慕一把夺走了。
“殿下!”
胡润没拦住,盒子里的药丸全被萧子慕倒进嘴里,吞了下去。
金纹光芒熄灭,异面慢慢消去,萧子慕疼得猛地抱着肚子缩成一团哀号。
利爪收紧,插入床沿,竟然直接抓下一块木头。
木头慢慢被捏碎,掉下木屑;碎木又被继续按压,变成渣子;渣子上再施力,齑粉就掉了一地。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萧子慕终于恢复了人类的模样。他虚脱地倒在床边,看着没有变回人手的右手,心如死灰。
妖化的速度越来越快,三天前只有左手手掌变异,可现在,他两条手臂都是妖化的形态。
他等不到为五万将士讨回公道的那天了。
萧子慕看了眼黯然神伤的胡润,缓缓道:“胡伯,你把府库里的钱财带走另谋出路吧,别留在我身边了。”
“殿下,您怎么又要赶我走?我走了,您真就没人侍奉了……”胡润不忍。
萧子慕被禁足后,遣散了所有的家丁。他陪伴萧子慕多年,不愿离开。
萧子慕无奈,告知边境一战的真相,在他眼前袒露妖身,说自己离化妖不远了,他留下就是与妖怪作伴。
他含泪听完,心疼背负了一切的萧子慕,更是不肯一走了之。
萧子慕避开胡润心疼的目光:“我活不长了。”他要在彻底化妖前自我了结。
胡润说道:“凉州之事殿下不打算争一争了吗?”
萧子慕痛苦地闭上眼:“我可能等不了那么久了……”
“三皇子这么多年才从越冬回来,您都没和他见上一面,怎么就要寻死了?”胡润担心萧子慕真想不开,给自己来个痛快,把萧跃安也搬了出来。
封王一别,他们两只有书信往来,再没碰过面。
“小圆儿……”萧子慕对世间生出一点眷恋。
胡润继续开导:“还有公主,她就您这么一个哥哥,您让她怎么受的了?”
萧子慕看了眼胡润,叹息道:”胡伯,您不用劝了,我现在不会寻死的。”
胡润欣慰地连声答应,扶萧子慕躺回去。
萧子慕摸到空盒子,拿起来一看,想起来药全吃完了,便道:“胡伯,再帮我去千机阁买些药吧,我感觉妖性越来越难控制了。”
“好,我现在就去。”
胡润离开萧子慕的卧房,看到院中干枯的柿子树,拿上洛雪烟开的药方,冒着风雪走出了大门。
千机阁和府邸隔了一条街,街上积雪无人清扫,到人脚踝的深度。
小贩早早收了摊,躲在家中取暖,道边的羊肉汤馆子倒是生意红火,食客络绎不绝。
萧子慕爱喝羊汤,胡润心想很久没给他熬羊汤,打算回府的时候进馆子买一份打包带走。
胡润迈进千机阁的门槛时,身上只有白色。他抖掉斗篷上的雪,去到卖各种除妖药剂的柜台,问阁人要了一盒“困灵丸”。
困灵丸的作用在于遏制妖性。有时留妖物性命有用,需要活捉它们,这种妖就派上了用场。
“老人家,这边有抑制妖性效果更好的药,您要不要来一盒?”阁人指着另一个盒子热情推荐。
“不用不用,我要这个就行了。”萧子慕吃困灵丸都疼成那样,胡润哪还敢给他买效果更强的药服用。
“行,给您包好了,慢走。”
胡润提着困灵丸,拿出洛雪烟的方子看了看上面写的材料,要往卖栽培器具的铺子去。
他经过一个巷子,里面突然伸出一双手,一只捂住他的嘴,一只环在他的腰间,将他拖到巷子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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