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轻松:“最好是一对真爱。”
台下的人露出善意的笑,谢何表现得十分平易近人,他出身谢家旁枝,上任家主谢云暮在年轻时丧妻,此后一生未曾再娶,天资聪颖的谢何才得以被选作继承人。谢家在他手中继续稳步地发展,到如今也依然是人们需要仰望的庞然大物。
同时,人们也在他玩笑似的话语中,知道这一半的阿芙洛狄忒之心对于谢家意义非凡。
宁望舒的眼睛微微发亮,她看过很多价值连城的珠宝,但都不及这样一枚玫瑰色的宝石澄澈动人。
尤其是宝石背后的故事。
她看向颜暮初,他对她的目光似乎毫无所觉。他会为她拍下仅存于世的另一半阿芙洛狄忒之心吗?
这枚宝石无疑把拍卖会推上了高潮。
有的人是为了宝石背后的故事,有的人是因为宝石本身的价值,还有的人是想借着这枚宝石搭上谢家的巨轮——
叫价声此起彼伏,一旁的记者们暗自咂舌,为着这令人震惊的天价。
朝笙离开已经近两个小时,颜暮初莫名地想赶紧见到她,尽管他知道,有唐颂陪着,朝笙并不会感到无聊或者有什么意外。他的秘书对得起他开出的工资,唐颂确实八面玲珑无所不能。
但他不打算再在拍卖上耗时间了。何希文说剧组只能给出两天时间,他可以以权干涉,让朝笙在自己身边多待几天。
可她又是那样喜欢演员这个职业。
那就自己先忍耐着吧。
他举牌,比上一个叫价者的价格高出了整整一倍。一个在场没有人能够压下的价格。
满座哗然,连谢何都微微怔住,他知道,这个价格足够买下一颗完整的阿芙洛狄忒之心。
宁望舒不可置信,她看着颜暮初矜冷的侧脸,他神情平淡,仿佛不觉得自己给出了一个多么夸张的价格。她垂眸,几乎要戴不上完美的假面,酸涩的泪意涌了上来,原来分开这么多年,他依然一点都没有改变。
所以,宁望舒,与他分开那么多年,你怎么能不悔呢?
一锤定音。
颜暮初得到了另一半“阿芙洛狄忒之心”。他终于露出朝笙离开后第一个真切的笑来,谢家的家主选择把它做成戒指上的主石,他难得思绪放空,觉得让它成为戒指的一部分确实不错。他的金丝雀有一双堆霜砌雪般的素手,若无名指上有一颗玫瑰色的宝石,应是极为相称。
台上,谢何朗声笑道:“恭喜你,颜先生。”
他遥遥颔首。
拍卖至此结束。
颜暮初起身,宁望舒终于忍不住,叫住了他,她压下焦虑,声音还是如一的从容:“阿暮,等我一下。”
她站了起来,裙摆上的钻石像云海中涌动着的星辰。
记者悄悄把相机对准了这儿,无论是宁望舒突然回国,还是她和颜暮初有旧,都是很有爆点的话题。再捕风捉影添油加醋一番,亦真亦假的新闻足以吸引公众的眼球。
刚分开时,年轻的颜暮初曾经很多次想象过,再和宁望舒见面时的光景。他究竟是强自镇定,还是真的释然,亦或是怀着经年的不甘。
但那些浓烈的爱恨原来早已将消散,他见到她,其实与陌生人一般。
那道壁垒塌了,他确实是以“替身”的名义,作践另一个人的真心许多年。
拍卖台上,那颗阿芙洛狄忒之心已经撤下,晚会之后,会经由安保送到他的手中。
表盘上的时针又挪了一格,这个夜晚已经几近完全流走,颜暮初压下极淡的烦躁,他对宁望舒礼貌道:“宁小姐,寒暄的话,今天就先免了。”
不对。宁望舒心想,不应该这样。
——她演过千百次其他人的人生,知道爱一个人该有什么样的神情,她也得到过颜暮初的爱,因此,宁望舒很不情愿地意识到,颜暮初眼中似乎没有自己了。
他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很多年前的朋友,因为很多年不见面,所以感情也淡薄。寒暄?她若是为了和他寒暄,怎会又漂洋过海回来。
她的眼中露出了难过而脆弱的神情,这样一张面孔若是蹙眉,其实是很动人的。但她的声音还是要端庄大方:“说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吗?暮初……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她仿佛找到了答案,眼神中又重新有了神采。
颜暮初为着这话,神情冷淡地看向了她。
从拍卖会开始后,朝笙就一直在远远地看戏。唐颂摸不清楚她的想法,心里又觉得不安,一直跟在了她的身边。等看到宁望舒叫住颜暮初时,唐秘书心里一个咯噔,直觉要完蛋了。
好事的记者还一直在周围盯着,她想安慰朝笙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女孩身上光华潋滟的鱼尾裙好像都黯淡了下来,在休息室里,她看着朝笙换好礼服,在镜子前轻轻旋身时,唐颂还在心中再次感叹过她被造物格外优待雕琢的美丽。
但当她难过的时候,明艳的容光也开始颓靡。
她本该坐在颜暮初的身侧,和他一起拍下那颗玫瑰色的宝石。但现在她再次露出胆怯与脆弱来,甚至不敢出去,站在那两个人面前。
明明,唐颂在为她选择礼服的时候,是想着假若她换上了这条备用的鱼尾裙,也一样能够艳惊四座的。
唐颂在心底叹气。
她看着朝笙眼睫轻颤,那双往日总是明若琉璃的眼睛一点一点失去神采。若她在此刻劝慰,也许女孩的眼泪就会马上落下来。
唐颂忍不住也替她难过起来。
“我和宁小姐,长得很像吗?”朝笙忽然开口,轻声问道。
唐颂一时讷讷,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道:“其实,只有一点点。”
她难得的慌了,语无伦次,女孩子的眼泪永远可以让人措手不及,唐颂百毒不侵,唯独怕这个。她磕磕碰碰地解释道:“真的只是一点点,眼睛有一些相似,但你和宁小姐气质全然不同,其实很不一样……”
朝笙被她这模样冲散了一些难过,温声道:“谢谢你,唐颂姐。”
“不过,我很早就有答案了。”
很早就明白,能在这个人身边,也无非是因为着她与另一个人的相似。现在正主回来了,替身当然要悄然退场。
朝笙想起颜暮初每一次失态,每一次皱眉,每一次耳鬓厮磨后的冷淡,却又达到了70的好感度。
很多事情侥幸以为可以得过且过的时候,其实已经来不及了。
她在此刻冷眼旁观,并不为所谓的好感度而动容,然而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有纯粹的悲伤。
于是唐颂看到,朝笙好像终于鼓起了勇气,她压着难过,从角落中走了出去,却不愿再走向颜暮初。
人们目光兴奋而隐晦,想看到颜暮初会如何回应这个过于动人的女子,回应宁望舒的失态,和她眼中殷殷的爱。
但颜暮初隔着幢幢的人影,一眼就看到了朝笙。她长裙委地,头也不回,独自离去。
他猛然被巨大的不安所攫取,同时又告诉自己,朝笙绝不会真的离他而去。
“朝朝。”
是第一次,他这样叫他的金丝雀。
朝笙顿住了脚步,远远地对上了他的目光。他时刻从容矜冷,衬得她像落荒而逃。
宁望舒听到颜暮初不再冷淡的声音,微微一怔,然后她看向那一袭蓝色的人影。
她终于见到了朝笙,这个她的“替代品”。
有一瞬间她确实以为是年轻时的自己出现。
可是细细望来,蹙眉垂眼皆是她不曾有过的潋滟风情。其实,她们是如此的不一样。
她也忍不住感叹女孩不落俗的美貌,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只是替身。
宁望舒勉励维持的信心终于松动,意识到是自己过于的天真。她向前一步,拦在了颜暮初的面前,她忍着内心汹涌的不安,巧笑倩兮,以胜利者的姿态看向朝笙,曼声道:“暮初,那位就是你找的,我的替身吗?”
她的声音很好听,每一个字都说得格外的清晰,这是一个演员应有的台词功底。
她要赌一把。
满座皆惊。
气氛凝滞了一瞬,镜头又马上飞速调转方向,对向了朝笙。
——这是什么三角修罗场!替身?得看看有多像……等等,好像这个女生,也有点面熟,也是演员吗?
朝笙对于宁望舒导演的闹剧无动于衷,她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灯光下的两个人。
天穹上,水晶灯倾泻下来的光芒璀璨辉煌,她被人群打量,最终惶然地往后退了几步,看起来脆弱又可怜。
颜暮初再也无法忍耐下去,他懒顾什么身份,他只想去找朝笙。
宁望舒伸手,拉住了他,声音终于开始尖利起来:“颜暮初!你要去哪?”
颜暮初甩开了宁望舒的手,铺天盖地的怒火终于包裹着他的内心。颜暮初失望地看向她,一字一句道:“宁望舒,你也知道,我们是七年未见。”
第33章 金丝雀与白月光(15)
宁望舒忍无可忍,她看着颜暮初头也不回的离去,只留给她一个冷硬的背影。撑起来的从容散了个干干净净,她哽咽着问道:“我说错了吗?她不是替身吗?”
颜暮初停住了脚步,他陡然意识到,“替身”两个字从其他人口中说出来,这样去评价朝笙,原来会让他无比的愤怒。
快门声响个不停,谢家的人已经出来开始阻止记者们的动作。但今夜的这一幕无疑会成为绝佳的谈资,哪怕顶着谢氏或者颜氏的压力,他们也想把照片留下来。
颜暮初感到事情仿佛脱离了他的掌控,而冠她以替身、将她藏起的自己,何其的荒谬。
他声音冰冷,不知是否是在回答宁望舒:“是我错了。”
一开始就是一场错误,他种下了一颗烂掉的种子,最后结出的只能是苦涩的坏果。
他不再停留,向外走去。唐颂早已经跟了上来,神色焦急而内疚。
“颜总,抱歉,没能劝住朝笙。”她步履匆匆,低声和颜暮初说道。
说是没劝住,不如说太不忍心。唐颂想起朝笙在提到颜暮初时,脸上总带着羞怯而甜蜜的笑,便觉得让她再在这儿看着旧人相对,实在很可怜。
她从不徇私,这是一次例外。
唐颂打量着颜暮初的神情,她家老板无论何时,总是神情淡淡,自有一股矜冷的疏离。这样情绪稳定的领导人无疑很完美,作为爱人却差了许多。希求从颜暮初这得到爱的朝笙,在她看来宛如饮鸩止渴。
她斟酌着开口:“朝笙方才还问我,她和宁小姐生得像不像。”
她为朝笙感到不平,第一次这样逾越而隐晦的质问颜暮初。
然后唐颂看到颜暮初疏淡冷然的眼神微凝,甚至浮现出了懊悔。以她对颜暮初的了解,这实在不像是他会出现的情绪。就好像个无心的石佛投身业火,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灵明炽毁,酬其宿债。
唐颂居然为朝笙感到了一丝畅快。
记者们到底畏惧颜氏,也知晓在谢家的门楣下,要收着点,他们放弃了去追那个一看就和颜暮初关系斐然的年轻的女孩,以及散发着一身寒意,匆匆离去的颜暮初,人们把目光投向了宁望舒。
这个蜚声国际的大明星悄然回国,亮相在谢氏的晚会上,却只是为了颜氏的掌权人而来,想必她与颜氏的总裁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颜暮初不能再招惹,但本就是圈中人的宁望舒就不用那么忌讳了。
“宁小姐,请问您和颜氏的总裁是什么关系?”
“可以解释一下‘替身’吗?是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他们涌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
宁望舒按捺住酸涩的泪意,脑子里一时间是很多年前,颜暮初问她,为什么一定要离开,一时间是眼前,颜暮初失望又冰冷的脸。原来,历历过往,昔年旧梦,皆成妄言。
她挺直脊背,姿态优雅,华美的长裙上不见一丝局促的褶皱。
那双柔妩动人的丹凤眼中含着泪,看起来破碎又哀伤,可神情却是从容笑着的:“误会罢了。”
言犹未尽,浮想联翩。
海市市中心的滨江公寓外,保安亭里橙黄的灯光照着微微犯困的中年人,已经半夜一点了,他忍不住有些走神,这么晚,想必也没有什么人再进出。
轰鸣的引擎声传来,一辆他熟悉的黑色越野车划过夜色,晃眼的白色车灯在道闸外亮起,保安的睡意被照散,他一个激灵,站直了,很快的按起了道闸,然后向越野车里的业主致礼。
连号的车牌在夜色里格外的显眼,保安泛着困,嘟囔着“有钱人夜里也忙得很”,便又觉得没那么艳羡这辆挂着连号车牌的黑色巨兽了。
颜暮初从车窗里望去,位于顶层的复式公寓亮着灯,他短暂地松了口气,知道是朝笙独自好好地回来了。
他摁下心里的烦躁与不安,把车停好,而后摁下去往30层的电梯。
指示灯亮起,浅白的灯光照得银灰色的电梯内室格外的冰冷。
电梯往上的两分钟里,他抬眼看向镜中反射着的自己,镜中的男人有一张冷峻秀寒的脸,神情永远如出一辙的淡静。他忽然觉得这样自己很陌生,人至而立,颜暮初其实已经很少再打量自己。
正如过去的三年,他荒唐的不去关注朝笙的真实,而只在意得到她这件事情本身。
伴随着上升的还有失重感,他头一次觉得这两分钟过于漫长,又觉得像一场审判的前奏。颜暮初开始思索,自己究竟该如何面对朝笙,是和从前一样,仅仅只在意她在自己身边这件事,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他的金丝雀。
“叮”的声音骤然响起,电梯到达了顶层。
他眼神微凝,门是半开的,想是回来的人太仓惶,连关上门都忘记。
脑海中又晃过朝笙最后看向他的那一眼。
颜暮初快步走了进去,步伐都有些焦躁。
偌大的公寓里灯光明亮,二楼响起一阵碰撞的声音。他往上走去,正好看到了朝笙提着一个行李箱出来。
她的礼服还没有来得及换下,大概一回来就在收拾。及地的鱼尾裙有些碍事,她细瘦雪白的胳膊落在空气中,缓慢而费力地拖着有些老旧的行李箱。
这个房子大部分时候是她一个人在住,可临到走的时候,她却没有什么想带走的。几件衣服,一些用得半剩不剩的护肤品,没看完的剧本,剩下的便是好些本专业书。
朝笙百无聊赖地想,自己这个金丝雀好像当得确实蛮失败,钱没花,跑车没开。
如果不是要继续攻略颜暮初,也许她应该索要一些巨额的分手费,以支付她辛苦积攒的眼泪。
她计算着任务的进度,还能分心这样想。
颜暮初看到她手中那一个不大的灰色行李箱,眼神暗了下来。
朝笙抬眼,看着这个英俊的男人。
她掩去腹诽,眼神微颤,似乎是心生了退意,又或者,确实对他仍有留恋。三年,哪有那么容易割舍呢?从少女时代起就仰望的人,从青涩到成熟都始终在追随着的人,要把这样的人从生命里剥离,得多难。
她低头,不愿意看他。
“我回剧组去。”她轻声说。颜暮初听到她声音里压抑着的哽咽颤抖。
可明明很难过,还是要继续说:“颜先生,我们本来就是那样的关系……。”纵然她真心实意地爱慕着这个人,可他们的感情其实本质上只是交易。
从前可以忽略这样的不堪,也不过是因为,抱着宁望舒未曾回来的侥幸罢了。
一滴两滴,硕大的眼泪簌簌往下淌,落在灰色的行李箱上,晕开来,像道经年不散的疤。
颜暮初心中一痛,不愿再听下去。
他伸手,强硬地摁下了她的行李箱,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恳求:“你听我说,宁望舒和我早就结束了。”
可解释起来,何其苍白。纵然现在毫无关系,可过去那些年无法抹去,连他与朝笙的开始,都起始于他偏激的执念。
他们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朝笙压抑着的情绪被他这句话点燃,她仰脸看着他,咬着牙问道:“那是哪样?”
“颜先生,我确实是一个替身。”
明明她的声音是激动的,带着尖锐的质问,可是反倒让听的人格外难过。
他抬手,想抹去她的眼泪,然而怎么都擦不干净,指尖一片湿润,淌落一掌心的水珠。
颜暮初因她的执意离去而露出偏执的神情,他知道,他可以轻易把他豢养的鸟儿毁坏,他可以剪下她的羽翼,让她停留,做一只乖巧的宠物。
可当她站在他的面前,这样哀伤地看着他的时候,他觉察到自己的卑劣来。这么多年,为何把这双顾盼生辉的眼,当作其他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