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暮初刚到片场,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一地凌乱的古风场景中,屏风跌倒,桌案翻滚,工作人员正清理着武戏后满地的狼藉。玄色飞鱼服的男子利落地翻转刀柄,收刀入鞘,站在他面前的女孩抚起散落的发丝,看着他的动作露出了惊讶赞赏的笑来。周围一片混乱,满场子忙碌的人宛若这两个人的背景一般。
唐颂暗自叹息:“颜总,您这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她问了何希文朝笙的档期,知道她今天拍完这场戏后能休息个两天,正巧海市有一场十分重要的晚宴,颜暮初要去出席,女伴当然是朝笙。
她本准备让何希文把人接过来,谁想着颜总居然决定来探班。
额,算惊喜吗?唐颂觉得有点难说。
朝笙先看到了维持着官方笑容的唐颂,还有些意外,视线往后探去时,不期然对上颜暮初清泠的桃花眼。朝笙眼前一亮,她匆匆和林夏说了声,提着裙摆跑了过来,裙裾翻飞,落在人眼中,就像朵青色的花。
林夏奇怪于朝笙的离去,又怕她在这片兵荒马乱中摔跤,还在后面好脾气的叮嘱了句:“小心脚下。”
朝笙应了一声。
颜暮初望向那个男演员,看到了男子脸上关切的神情。
第30章 金丝雀与白月光(12)
“洛小姐,下午好。”唐颂看出气氛不大对劲,率先打招呼,“颜总和我刚刚就在旁边看,这一幕戏很惊艳哦。”
朝笙抿唇一笑,有些期待地望向颜暮初。
她连戏服都没有来得及换,就跑到了颜暮初的面前。
上次两个人见面,还是在陪她去福利院的时候。
那会儿她白T牛仔裤,笑起来也顾盼生辉。
他有一段时间没见她了。
让唐颂把对福利院扶持的项目推进了下去,盖完章的文件拿上来的那刻,颜暮初忽然发觉自己是在想念她的。
她现在穿着一条鲜亮的碧罗裙,很衬她,因为她本就生就一张美丽非常的脸庞——
剧组的化妆师也很懂得如何让朝笙看起来更加动人,描深了她若柳的长眉,一点绯色揉开在眼角,秋水似的横波上宛如生出赤色的虹,她这样看过来,眼底只有一个人的时候,谁都无法说她不动人。
未被发簪簪住的一缕乌发落在她雪色的颈窝,颜暮初下意识想为她挽起这缕绿云。
但他的手指微蜷,又很快静止。
再付出一次真心的代价太大,也太过麻烦。
颜暮初有一瞬犹豫,又还是宁愿保持一种更为安全,更为稳定的关系。
可眉眼间松动温和的神色无法作伪。
“很不错。”男子的眼神温且淡,映照着亭亭玉立的眼前人。
朝笙露出了更加明艳的笑来,她知道从向来话少的颜暮初口中得到这样一个评价已算难得。
唐颂看一眼朝笙,又悄悄瞥了眼自家老板,自觉功成身退,默默走到了一旁等待。
不做电灯泡也是秘书的职业素养之一。
“你怎么有空过来了呀?我刚下戏。”
“有一个慈善晚宴,我需要一个女伴。何希文应该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朝笙点点头,有些紧张地道:“应该很隆重吧?我有点儿怯场。”
那缕发丝随着她轻轻晃身的动作而起落,颜暮初的手指微动,最后还是伸手,将这缕头发挽到了朝笙的耳后。他因朝笙的话浮出浅淡的笑来,道:“跟在我身后就好了。”
“拍卖的时候看到什么喜欢的,告诉我。”他的手重新落在身侧,眼前的女孩微讶地看向他。
他神情不变,心想,只是因为那一缕发丝如羽毛般恼人。
朝笙如梦初醒:“我去换衣服,等我一下,颜先生。”
她转身离去,裙裾委地。
片场的人很有眼色,纵然不识这个气度不凡的人,但看导演自若的态度就知道是个重要但不应该去关注的人。
林夏当然一眼就注意到了片场外身形高大的男子,他看着朝笙跑了过去,站到那个人面前,绽出妍丽的笑来。
恋人吗?他兀自想。
颜暮初感觉到了林夏的目光,冷清的眼看了过来。
有一刹那,林夏还觉得这个男人和朝笙站在一起时,周身都是温和的气场。现在他火速抛弃这个幻觉了。
是个不好惹的人物。
宴会举办方是知名的谢氏集团,这个以医疗而闻名的集团一直往海外发展,现在想在内地拓展商业版图,第一站选的就是繁华的海市。老钱新贵名流齐聚一堂,在这场满是衣香鬓影的慈善晚会中侃侃而谈,谈笑间达成某个数额惊人的交易。
偶尔有人翘首往外看去,相熟的人低声议论。
“颜氏的那位来吗?”
“怎么不来?谢家也特地邀请了他来,海市的生意场谁越得过颜暮初,地产娱乐都做得如火如荼。”
“我猜谢氏和颜氏会有大动作。”
礼宾员推开巨幅的金色大门,谢氏的代表谢何和一个高大冷峻的男子走了进来。人们好奇地望了过去,惊讶地发现颜暮初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同颜暮初的能力一道出名的还有他冷淡的性情。时常能听到谁家的千金在他身上栽了跟头,却几乎没有人想到他会带一个女孩出席如此郑重盛大的晚会。
偶尔有人能想起,也许在某个普通的私人宴会上见过这个不知名姓的女孩,却没有料到,她也同样会出现在这儿。
朝笙好奇地看着这个盛大而奢华的宴会厅,每一步都走得稳当而优雅。璀璨的水晶灯从天穹垂下,得体的侍者来回穿梭,衣着华丽的男女从容而立,这是洛朝笙从未看过的场景。
谢何见状,问道:“洛小姐是第一次来吗?”
颜暮初回头看了她一眼,朝笙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谢何于是道:“拍卖会还没有开始,洛小姐可以先去休息区,那儿会松快些。”都是些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在那休息,避开与长辈或者当权者的社交。
朝笙摇了摇头,挽住了颜暮初的手臂,甜笑道:“我跟着颜先生就好啦。”
谢何微愣,没想到这个美得明艳张扬的女孩子说话却软得发甜。颜暮初看一眼搭在他手臂上一截雪色的腕,默许了她的依赖。
谢何不自觉也微笑起来,虽是头一次见,倒觉得二人很相配。
所以人们看到了很难得的一幕,颜暮初身后跟着一个巧笑倩兮的女孩,她看起来并不熟悉这样的场合,而颜暮初居然时不时会在和其他商界巨头交谈时低声回答她的某些问题。
朝笙听着颜暮初淡静的声音与人交谈,几句话让对面的人或是恍然,或是惊喜,抛却感情上的恶劣,这个人确实很耀眼。她心里想着剧情的时间点,计算着如今已经70的好感度,而面上始终带着柔软的笑。
铺垫太多,如温水般炖着颜暮初起伏的感情,终于到了添柴的时刻。
宁望舒要回来了,这一次,颜暮初要做什么选择?她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音乐声中,刺耳的玻璃碎裂声忽然响起。淡红色的酒液晕染在朝笙雪白的裙摆,像一朵坏掉的花。
“很抱歉!”侍者眼泪都快落下来了,她明明不是第一次服务这样的晚会了,怎么稍微走了一下神就出了这么大的问题,居然弄洒了一杯高昂的红酒,还把红酒洒到了更加高昂的裙子上!
出席晚会的人非富即贵,眼前这个年轻女孩的裙子更是价值不菲,裙摆手工钉珠也沥上了酒水,也许她一个月的工资都赔不上这条裙子。
朝笙惋惜地看着这条裙子,她选了许久,觉得这条最合眼缘。但她却并不想为难侍者——也许还要感谢她给了自己抽身看戏的机会。
她温声安慰着强忍泪水的侍者:“没事,我再换一身衣服就好。”
朝笙回首,轻握了下颜暮初的手:“失陪一下。我让唐秘书帮我送一身备用的裙子来。”
颜暮初见她并没有不快,微微点头:“嗯。过会儿拍卖就开始了,早点过来。”拍卖的名单早已送到他手中,有几样他觉得很适合他的金丝雀,但他想让朝笙选一些自己中意的。
金钱是壁垒,隔出感情安全的距离。
“好。”朝笙展颜一笑,对侍者道,“麻烦你带我去一下休息室。”
唐秘书无所不能。她效率很高的为朝笙送来了备用的礼服。是条美丽更甚的裙子,天青色的鱼尾勾勒出朝笙骨肉均停的身形。她看着镜中的朝笙,笑道:“以前只用准备颜总的备用西服,现在还要为你也准备好。”
朝笙回头,道:“让颜先生给你加工资。”半开玩笑的语气。
唐颂故作忧愁地摇了摇头:“资本家是很难在这种事情上被说动的。”虽然颜总给了她十分丰厚的报酬,但想必也不介意她拿他小小开个玩笑,拉近一下和朝笙的距离。
外面忽然喧嚣起来。朝笙有些疑惑:“拍卖会是开始了吗?”
唐颂低头看了下时间,意外道:“还有十五分钟。”
因为内疚一直陪着朝笙的侍者见二人好奇,便走了出去,很快又面带惊喜的进来,语气兴奋:“是来了大明星!”
慈善晚会邀请明星并不罕见,毕竟要在社交媒体上造势。
小姑娘挺爱追星,她眼睛发亮,开心道:“是宁望舒!就是在好莱坞很出名的那个华人演员!她居然回国参加这次晚会了!”
唐颂莫名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她向来敏感。
她望着朝笙出落得格外美艳动人的面庞,其实,如果细看,人们会发现她和宁望舒有一双同样潋滟的眼。
颜总,是为着这双眼睛吗?在签订完那个合约后,唐颂曾私下和何希文讨论过,最终两个人却什么都没明说。
小白想起原本的剧情线里朝笙的结局,紧张得不得了,碎碎念道:“现在好感度是70,白月光就出场了,真的没关系吗呜呜呜......”
朝笙语调轻松地安慰自家的傻系统,还能笑着说:“去看看吧。”
天青色的鱼尾委地,她向外走去。
美貌向来是宁望舒的盛名,当她步入宴会厅,好像所有的光都落在了她身上。一袭白色长裙款款走出,裙摆的钻石璀璨如星,而她的每一步都摇曳生姿。
岁月对她格外优容,她在而立的年纪,依然如一朵开得夺目的辛夷花。
她的手停在鬓边,轻抚起乌黑微卷的发,宁望舒看向那个人群中冷淡从容的男子,笑道:“阿暮,好久不见。”
颜暮初怔住,如置梦中,那些禁锢着他的年岁忽然聚在一起,呼啸着席卷着他。
满座喧嚣。
万籁俱寂。
但他没有回头。
颜暮初仰起脸望向二层栏杆后的更衣室。华美的金色栏杆边上空无一人。他莫名的松了口气,从那股时间的洪流之中醒悟过来。
三十岁的时候,颜暮初已经开始对某些事情不再敏感。比如时间。
四年的相爱。
七年的分别。
直到这个人在他的记忆里都变得模糊,变成一个不具体的轮廓。
变成他开始一段错误的原因。
他以局外人的眼光去审视他过去这些年的荒谬,终于在这一刻极其清晰的意识到,他想要的答案,并不是宁望舒。
颜暮初回过神来,好在,是唐颂陪着朝笙,她做事情一向稳妥。
他的金丝雀聪明却又敏感,一心一意地爱着他,无论如何,她不会离他而去。
可得到这只雀鸟,本身就是以一种错误的方式。
他尚不知道朝笙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不知道她就在等待这一刻。
众人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宁望舒,有好事者隐隐露出兴奋的神情。
这场晚会还有许多记者受邀前来,他们没想到能知道这样的秘闻,又惊又喜,已经想好了明天早上头版的标题——蜚声中外的女明星,海市巨头企业的掌权人,两个过去从不曾听说有什么关联的人,居然是旧识。
人们又纷纷想起那个离去的同样美丽的年轻女孩,八卦者已经脑补出一部爱恨情仇了。
颜暮初看向宁望舒。
七年未曾再见,时间确实没能折损宁望舒分毫。
但他终于愿意承认,那七年的辗转反侧苦痛如织,也许,就在某一次朝笙望向他的时候,从他生命中彻底剥离了。
“宁小姐,你好。”
他礼貌的开口,声音平静——好像过去那么多年爱着的、荒谬地找一个替身的人并非是他。
宁望舒眼中隐隐露出失望的神情,她以为颜暮初会生气——或是惊喜,毕竟当年他们那样相爱,分开时她又是那样的决然。
但她并不是情绪流于表面的性格,从前是,现在也是。她的笑容是精心计算过的完美,声音温柔而从容:“七年未见,就这样和我生疏吗?”
她自然而然地走到了颜暮初的面前。
宁望舒自然而然地走到了颜暮初的面前。
回国之前,她也问过旧时朋友,听说颜暮初身边有了一个眉眼生得十分像她的女孩。在接到谢氏的邀请后,宁望舒揣测着颜暮初看重那个替身几分,特意盛装而来,但是并没有见到那个叫洛朝笙的女孩——想必,确实只是她的替代品而已,颜暮初并不如何上心。
思及此处,宁望舒的神情愈加柔和。哪怕颜暮初依然神情冷淡,也未曾生出过一点恼意。
她被眼前这个人一心一意爱过,深信这个人依然爱她。那些无伤大雅的冷淡也就不算什么了。
因为当初毕竟是她选择离开的。理想太可贵,抛弃爱情是否也不算可惜?等到功成名就,才发觉心里的那个人没变成蚊子血,反倒成了颗灼眼的朱砂痣了。
年轻的时候,宁望舒在颜暮初面前如何骄纵,耍赖,他也不过是温和地包容。现在让他生自己一会儿气又有何不可。
宁望舒坐到了颜暮初的身后,在拍卖宣布开始的声音中思索着这个时间。
七年足够她实现她的理想,也足够她明白自己的内心。
漂泊海外,宁望舒咬着牙,撑过了漫长孤独的年岁,又控制不住想从朋友的口中知道关于颜暮初的只言片语。
看着他创业,从默默无闻,到一飞冲天,那个时候她还遗憾地想,分开了,彼此都成了更好的人,是不是也算不错的结局?
可那样赤诚的爱,宁望舒在失去之后才觉得难得。
——直到从朋友口中知道颜暮初身旁又有了人,模样和她十分相似。
酸涩、委屈、嫉妒,裹杂着她早已经无比坚定的内心,却又终于确认——看,这么多年,他还爱着你,甚至愿意垂青与你有着相似模样的人。
宁望舒早已声名鹊起,不再是年少时满腹野心却又患得患失的女孩。
她迅速地决定了回国。
颜暮初低头看了一眼表盘,朝笙已经离开了快半个小时。
女孩子整理自己……确实是需要这么久吧?他想起朝笙看向裙子时的惋惜神情,但愿唐颂拿来的裙子合她心意。
只是不能让她自己来选择喜爱的拍卖品了。他颇觉遗憾,这样规模的慈善晚会实在难得,几年或许才有一次。颜暮初顾自想着,又觉得不必太过遗憾。
“来日方长。”
他目光望向拍卖台,如今正拍到某个地产商私藏的一只粉彩青里花形杯,若是一对倒还值得收藏。
但他还是举了牌,轻易拿下了这只花形杯。因为那杯里的青色确实好看,正衬那日穿着碧罗裙的朝笙。
因晚会的拍卖性质是慈善,来的人又有意给谢家做脸,一时间倒也气氛火热,宾主尽欢。
最后一件藏品被推了上来时,谢家的代表也走了上来。
虽是从以说粤英两语为主的江岛来的,但谢何的国语说得意外的流畅标准,他一身裁剪得宜的深灰西服,站在聚光灯下时,声音轻松却不轻佻:
“感谢大家今日的出席。若没有大家的帮助,这次慈善晚会不会如此顺利。”
“接下来这一件藏品,是谢氏家传的珍宝。”
黑色的绒布被揭开,玻璃橱窗里,一枚玫瑰色宝石在灯下熠熠生辉。它有着美得惊心动魄的绯色光芒,宛如一截银河落在了它切割完美的弧面上。
颜暮初就是为了这颗宝石而来。
拍品手册上的藏品他匆匆略过,最后目光久久地停在了末页的宝石上。看到照片的那一刻,他无端想起某个夜里,朝笙哭得通红的眼睛。
它们一样清澈,一样动人。
台上,谢何娓娓道来:“这颗宝石叫阿芙洛狄忒之心,八十年前,谢氏的第三任家主从罗马拍下了它,将‘阿芙洛狄忒之心’一分为二,其中一半,做成了一枚婚戒。”
“这枚戒指先后有过两任主人,也就是谢家第三任、第四任家主的妻子。直到十八年前,那枚戒指随着谢家第四任家主——我的堂叔的逝世长埋地底。现在,仅存于世的另外一半\u0027阿芙洛狄忒之心\u0027,我希望能被真正喜爱它的人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