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瀚英话锋一转,又说回到叶鸢,“沁姝这几年在北境立了许多功绩,如今回京领兵,也到了归朝的的年岁,朕这个做父亲的,自然也要为她风风光光地大办一场,年后便为沁姝举办归朝礼。”
坐在上首位的大臣们,轮流恭贺着皇家新喜,叶鸢被提及,也时不时地应和着。皇后因为刚刚生产不久,只是露个面,祝贺大家除夕吉祥,便离开了大殿。此时听见阵阵恭维声中,贵妃娇滴滴的声音响起:“这么多年了,也难为沁姝这孩子在外面吃这许多苦,好在苦尽甘来,终究还是回到了自己父皇身边。只是如今啊,沁姝的年岁也不小了,”说话间,贵妃有些略微夸张地瞧了瞧何甘平,又看了看叶鸢,“是该成家的年纪了。臣妾听闻,我们沁姝公主可是与何丞相的公子定下了婚约……”
叶鸢听见贵妃的话,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去看白卿淮。这次白卿淮没能躲开叶鸢的注视,脸色苍白,叶鸢瞧着,总觉得他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心中想着白卿淮,但面上不显,只是转过头去,像是害羞一般对着贵妃微微颔首。
白卿淮心中恐慌。他只要一想到叶鸢成亲的这个可能,心中的酸涩就翻江倒海般在胸腔中溢满,可这些他习惯了,也早就知晓该怎样忍下这种难过。
但是,他清清楚楚地知晓,若是叶鸢与何余升成亲,同何甘平成为了一家人,那样的婚事不会给叶鸢带来幸福的。他只要想想叶鸢有后半生生活得不好的这种可能,心中就已经慌得砰砰响。他接受不了的。
叶瀚英沉默,肉眼可见地面色不虞。何甘平没说话,只是往着贵妃的方向看了过去,从叶鸢的角度根本看不见何甘平的脸色。却听见一直沉默的皇贵妃笑着开口道:“沁姝刚刚归朝,在宫中还未能住上几日,本宫这做母亲的,还未能与自己的亲生女儿亲近亲近,妹妹怎么就想着让沁姝成亲了呢,可也要体谅体谅本宫这做母亲的一片心不是?”
这话听着倒像是在说贵妃不懂母亲的心思,稳稳地戳到贵妃的痛脚上。这么多年,整个皇宫只有皇贵妃陈清韵有乐安公主这么个女儿,其他的嫔妃均无所出。若是以往,贵妃还能安慰自己皇后也无所出,可如今,皇贵妃又添了一位女儿,皇后也诞下了一位皇子,她急着有子的心一下子就如燎原大火,一发不可收拾。
贵妃心中气急,却也分得清轻重,面上仍淡然道:“臣妾也只是听说,哪里是臣妾想要沁姝成亲呢?”
皇贵妃点头:“坊间传闻罢了,贵妃也知,这京中的风声可是从来都是呼啸不停的。即便是沁姝与何家公子有此之意,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必这婚约也是定不下的。”
还未等贵妃反驳,何甘平大笑着开口:“两位娘娘不必争论,臣确实请过媒婆登沁姝公主的门,只是公主一直都未有回应,婚事也就作罢了。如今想想,犬子与沁姝公主不相匹配,凭何处讲也均是是犬子高攀了。”
叶鸢一直都没说话,只做好一位安静的公主,如今长辈们争论,自然不再多言。她悄悄地观察着叶瀚英的神情,瞧着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自己的父亲,一直听着这场争论,不发一言。直到何甘平说并没有定下过婚约,他面沉似水的脸上才露出一点笑来:“沁姝刚刚回宫,自然不急着成亲,更何况沁姝有公务在身,还未曾在婚嫁之事上费心,这一时之间倒也是急不得。”
叶鸢只是看着叶瀚英。她能够在这位万人之上的父皇的五官之间,找到自己五官的痕迹。她还记得白明酌同自己说过,“皇上是一位好父亲。那时将你送走,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但对他不是。他选择了你的平安,而不是用你去搏那未知的皇位。”
叶鸢想,她也相信父皇是一位好父亲。起码那个时候,他百分百地为自己想过。
可是,她也是真的有些难过。
叶鸢感到难过。
她似乎有一种错觉, 自己的所做所为,所取得的功绩,正在轻轻松松地被一位婴孩的降生所消解。
入住皇宫那日,她拜见了自己的父皇。因为公务与早朝, 叶鸢与叶瀚英相见的次数很多, 甚至单独会面的机会也有那么几次, 两个人早就对对方也有了一些了解。
“臣拜见……”
叶鸢话音未落,那皇位上的人轻轻笑出声来。“还称臣做什么?”
叶鸢状似恍然大悟,做出一副像是极为害羞的样子, “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安。”
“起来吧。”叶瀚英笑着摆手,“坐朕身边来。”
“一直都见的是叶将军,”叶瀚英同叶鸢说着话, “还未能好好地瞧瞧朕的女儿……”
这感觉有些奇异。似乎几句话间, 自己真的就从一位臣子成为了一位女儿。
与叶瀚英聊不多时, 叶瀚英起身:“随朕去看看皇后和你的皇弟吧,既然已经入宫了,也该好好拜见一下你的嫡母。”
皇后躺在床上,在叶鸢与皇上进入殿内时被下人扶起身靠在了床头。刚一得了叶鸢拜见,便唤叶鸢上前来, 赏了她一套头面做见面礼。叶鸢早就听闻过太傅之女杨昭云才貌双全,如今得见皇后真面目, 心中微微叹息着,明明皇后与自己的母妃,自己与这位刚刚降生的皇弟似乎该是有些针锋相对的关系, 可是她好像对自己这位嫡母一点厌恶的情绪都生不出。
那套头面叶鸢简单瞧过一眼便能看出,即便不是特意为她打的, 也是专门买来准备送给她的。那头面早已不适合皇后的年纪,也难以搭配乐安公主浓艳的五官,只可能是专门派人按照自己的样貌寻来的。
她瞧见自己那刚刚出生的带着血缘关系的皇弟,甚至才刚刚有自己小臂那么长,安静地睡在皇后身侧的小摇床上。小小的脸已经能够开始看到饱满的雏形,皮肤柔嫩且红润,似乎这世间一切的欢欣与苦痛都与这小小的人无关,他只是认真地睡着自己的觉,哪管你什么皇帝公主,就是天王老子来了,站在这个摇床旁,也只能悄声看着这个小小人睡他的香香觉而已。
她听见皇后有些郑重地同自己说,“大殷有沁姝是国之幸事。”
她听见皇上也在说,“希望未来三皇子也能像他姐姐这般争气。”
她有些不确定地想,自己这位父皇好似不经意间给予了自己一句来自父亲的夸奖。又似乎没有。
她想,皇后可真美啊。
皇后刚刚生产不久,叶鸢也不便久留,只是简单探望便随着叶明瀚到了皇贵妃宫中。
皇贵妃草草地向叶明瀚见礼,眼神却一直期待地投向叶鸢。叶鸢与皇贵妃陈清韵只在宫门前匆匆忙忙地见过一面,叶鸢压下心中万般思绪,俯身半跪,见礼道:“儿臣见过母妃,母妃万安。”
再抬头时,她看到面前这个美貌妇人早已泪流满面。陈清韵快步上前来将叶鸢扶起,连声说着:“好,好……”
叶鸢见状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这么多年来,父母对于她来说似乎只是一个符号般遥远的称谓,直到今日都很难体会出实感。幼时在山脚下的那片村子里,自己瞧见其他的孩童大多都有着父母呵护,那时的她最是渴望这样的生活。即使白明酌在极大程度上满足了她的孺慕之情,可白明酌行踪不定,无法时时常伴她左右,于是就这样习惯着,也就慢慢长大了。
皇贵妃在自己的宫中安排了一桌酒菜,简简单单的小圆桌,围坐着叶明瀚与叶鸢叶槿。四个人仿佛就是平凡家庭中最普通的父母与女儿们,其乐融融地共同用着一桌餐食。大家都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段短暂而又温馨的时光,聊着些京城家常的闲话,轻易不去触碰朝堂与过往之事。
只是用完餐食,氛围反倒变得不如之前那般自在。叶明瀚适时道:“朕还有一些政务要忙,年根底下,得把那些琐事都处理干净了,才能好好过个新年。”
母女三人送走了皇上,这时叶槿也贴心的提出要回宫休息。陈清韵的朝花殿内一时之间冷清了许多,初次相认的母女俩在殿内相顾无言。
陈清韵仅仅是无声地瞧着叶鸢,便又要落下泪来。
叶鸢心中叹息,母妃若是再哭得久一些,自己只怕是又要被她勾出眼泪来。叶鸢出言安慰道:“母妃为何还要落泪呢?如今女儿不是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吗?”
陈清韵连忙点头,一边说着,“回来好啊,回来好……”一边手中慌乱地拿手帕擦着眼泪。周围的侍女适时递上新的手帕,叶鸢伸手接过:“我来,你们先下去吧。”说完拿着手中的帕子,轻轻地点在陈清韵被泪水晕花了脂粉的脸颊上。
叶鸢揽过陈清韵的肩膀,拉着她在内室的矮榻坐下。叶鸢什么都没说,只是陪在她身旁,默默地为她拭着泪,仿似瞬息间,便能穿越十几年的时光,弥补这十几年互相缺席的光景中,母女间的遗憾。
陈清韵的情绪也逐渐平复下来,终于能够认真地仔细端详自己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半晌才喟叹一声,“我的小阿鸢,长得可真好看啊。”
“自然是母妃与父皇本就生得好颜色,”叶鸢见陈清韵冷静下来,便将手帕放在了一旁的矮几上,拎起茶壶为陈清韵倒了杯热水,递给她,笑着说,“看起来我生的倒是更像母妃多一些。”
或许是母女间存在着某种天然的联系,之后的叙话就自然了许多。似乎仅仅是说上些许闲话,叶鸢就抑制不住地想要同对方更亲近些。
因着叶鸢夜里宿在宫中,母女俩聊得从容,甚至聊得兴起陈清韵便直接将叶鸢留在了自己的朝花殿中。
“这会不会有些不好啊?”叶鸢以为宫规森严,宫中诸人的住所都是不能调换的。
“没什么,叶槿小时候不也是会有时偷偷跑来宿在我宫中,甚至就宿在我床上。”叶鸢瞧着陈清韵期待的眼神,只好默默地把“自己可比姐姐那时候大太多了”咽了回去。毕竟自己心中,也不知为何悄悄升起了些隐秘的欢喜。
入夜,叶鸢与陈清韵宿在了一间屋中,两个人躺在床上,仍喋喋不休的聊着。恍然间,陈清韵觉得自己仿佛回退了数十年的光景,回到了陈家,回到了邀请自己的手帕交至家中小住,秉烛夜谈的场景里。
“你……”陈清韵有些犹豫,还是问了出来,“与丞相的公子的婚约是真是假?”
叶鸢躺在床上,睁眼瞧着昏黄的烛火映在屋顶,“没订婚。诓何甘平的,他找了媒婆上门,我一直找理由拖着的。”
陈清韵叹了口气。她心中知晓,叶鸢还不能完全对她打开心扉,甚至亲近之余还留有些戒备。她也早就知晓会这样,对于叶鸢来说,多些戒备是好事。她笑了笑,“也是,按理说,这些事有你师父和你父皇与你商量,自是轮不到我来操心。只是这做母亲的,总归是会多担心一些,何公子倒是没听说过有什么不好,只是何丞相非良臣,早晚是要……”陈清韵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叶鸢配合开口道:“女儿明白的。”
陈清韵深吸一口气,“你明白就好。其实母妃以前也不明白。母妃曾经以为,作为公主,就是要学好琴棋书画,学好那些音律格调,其实也不必精通,只要拿得出手便好。及笄后能够以此为凭,找到良人作为归宿,这便是极好的一生了。”
“只是母妃自己也忘了,幼时我的父母在教导我的同时,也与我许多自由。”陈清韵停顿了一下,“你外祖父从未要求我三从四德,陈家与白家交好,我小时候常常跟在白家两兄弟身后,便是京中的演武场我也能常常跑去看热闹。”
“即使我得到了许多旁的贵女所未曾拥有的体验,”陈清韵的语调变得有些低落,“长大了一些后,偶尔也会想,为什么有些事情,男孩子做得,我却做不得。”
“可日子久了,我也渐渐淡忘了那些不满。”陈清韵笑了笑,“我从没想过,白二哥能够将你培养成这般优秀的模样,我没想过我的女儿有一天会孤身上战场立军功,没想过我的女儿会在朝堂之上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母妃听到那些喜讯的时候,是真的很为你骄傲。”
“可是这宫墙内,那四四方方的天终究是禁锢了我的眼界。”陈清韵苦笑了一下,“皇后是个好人。也许是因为太傅为人正直,他教出的女儿也是那般一身正气。我本来觉得,皇权在上,你一个女孩子,混杂在这场斗争之中,无论如何都过于凶险。”
叶鸢皱了皱眉。她还没想去争那个位置,就已经有人来做说客劝自己不争。
“但母妃不是劝你放弃,”陈清韵话锋一转,“我本以为劝你放弃才是对的。可是乐安同我说,‘妹妹先是将军,才是公主。’她说,有些我以为公主难以做到的事,对于将军来讲那只是她该做的事。”
乐安公主同陈清韵说:“母妃,我们是沁姝的家人,她亲手参与织就这锦绣河山,不是等着我们要她自己亲手铺好的路拱手让人的。皇弟才是个降生不足十日的婴孩,您却觉得妹妹做不到的事,他能够做到,这难道……”
陈清韵知道,叶槿没能出口的话,是在埋怨自己的可笑。可即便她已经听清了自己的可笑,还是花了整整一晚劝慰自己,打定主意去支持叶鸢。
“母妃只是担心。每当我听到你的近况时,除却为你骄傲,却也总是在担心着你的安危。母妃只是希望你无论何时都能照顾好自己,不要将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
叶鸢没说话。只有叶鸢自己知道心中是何等震动,那些与父皇相处的细节所带来的失落,似乎在一点一滴地被姐姐与母妃抹去。
陈清韵没等到叶鸢说话,心中有些失望,却知晓这母女亲情不是一朝一夕能够修复的。她只是轻笑一声,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变得兴奋些,“不说这个了。母妃还没问你,既然与何家公子的婚约并非出自真心,那我们阿鸢有心上人没有?”
叶鸢被问得无奈,只好转身就出卖刚刚感动了自己的姐姐,“哪有啊,您应该先问姐姐才是啊。”
无奈的同时,又觉得温暖,这种有母亲的感觉,陌生且欢喜。
第67章 卿淮瞧上了哪家姑娘,朕给你赐婚!
“朕今日宫宴还未曾恭喜过白大将军回京。”叶瀚英笑着对着白明烁举杯, “白大将军几年没回京,朕连平日里喝酒都少了些滋味。”说话间便举起酒杯,抬手一饮而尽。
白明烁也起身对着叶瀚英拱手举杯,“臣感激皇上惦念, 仰仗皇上天威庇佑, 今年南境边疆的战事格外少些, 臣才得以回京看看,与妻儿团圆,过个好年。”
叶鸢也是第一次见到白大将军。白大将军瞧着身量照比白明酌要壮实许多, 肤色也要黑上些许,虽说相貌上比不得他弟弟白明酌的天人之姿,却也五官生的极为优秀。瞧着有些弱气的相貌被右侧眉上一道四寸长的刀疤截断了清秀,温润之上, 平添些许煞气, 倒显得更符合世人心中高大威猛的白大将军了。
仔细端详才能发现, 白卿淮那双肖似白明酌的双眼过于出众,倒叫旁人忽略了他其他的地方。如今得见白大将军身侧的白夫人,便知白卿淮是像母亲多一些。白夫人瞧上去倒不像是其他的官家夫人小姐,骨骼上似乎就坚实一些,样貌上一打眼便是个英气俊秀的美貌妇人, 端得是干练无比。白大将军与白夫人同座一桌,实实在在是一对璧人, 和谐登对。
“白大将军这次回京中匆忙,”叶瀚英身侧的侍人又填满了酒,“朕一时之间也没能想出什么有好彩头的赏赐来, 在京城里也许久没什么新鲜东西,左右是些黄白之物。”
“皇上说笑了。”白夫人适时开口道, “臣妇与明烁能回京团圆已是皇恩圣眷,如何还想过讨些别的赏赐?”说完白夫人轻声笑了笑,“自然,若是皇上有赏,臣妇也欣然接受便是。”
“你呀,惯常是个会讨巧卖乖的。”叶瀚英哈哈大笑,把手中酒杯一放,“你们夫妻俩这些年实在是辛苦,朕与你们已足足有三年未曾相见,如今就连卿淮都这么大了,官居三品,负责许多皇城内外的大小事宜。白家对殷朝,实属付出良多。”
白卿淮并未同自己的父母坐在同一席位,而是坐在了三品禁军统领的位置上,同叶鸢的席位相对,比叶鸢的席位高出一两个位置。
“谢皇上盛赞,”白卿淮起身对着叶瀚英见礼道,“一硬事务具是臣分内应该做的,臣当再接再厉,护佑皇宫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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