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怀之眉心一跳,阿笙这胆子他是知道的,如今与他拿乔自然是有所要求。
他微眯了眼,道:“说吧,什么条件?”
阿笙闻之立刻挂上了笑,“我听闻斋内优秀的学生可得裴氏一个赏。”
从前阿笙便是冲着这个来的华清斋,那个时候她还天真地认为裴氏可以为父亲翻案。
“是。”裴怀之狐疑地看向阿笙,“你可是有想要之物?”
阿笙点头,十分诚恳地道:“我要钱。”
裴怀之此刻怀疑自己听错了,道:“别的学生要的都是举荐和人脉,你不为自己的前程着想,要钱?”
闻此,阿笙倒是静了下来,将自己所想道了出来。
“院首,我知晓华清斋出去的学生多为谋士、官员,甚至国士,但我想请问您,他们做这些都是为了什么?”
“满藏学识为报国守家,为百姓立命。”
阿笙的声音轻缓,字字凿凿,“可是院首,这央国的国还是百姓的国么?”
“你放肆!”
裴怀之被阿笙这话惊得赶紧呵止她。
阿笙并未被裴怀之的话喝退。
“为官者若只是清廉为民,不谋权术,连自身都难保,天家眼中只有帝王之权,不见百姓之苦……这样的世道岂是一两个人可以改变的。”
阿笙的话也就说到这里了。
“我不想去做什么廉洁公正、为民请命的女官,也不想为了这样一个天家朝政费尽心思,我只想当个富贵闲人。”
父亲的事让阿笙已然对权势和天家失望透顶,她不愿在这里赌上自己的一生。
“所以院首,我可以要钱么?”
裴怀之皱着眉看向阿笙,这个华清斋十年来第一个四阶全修的女学生。
在他眼中,阿笙在学识之上的成就便远超许多男子,她的前程可谓无量,但阿笙所说种种,他亦难以辩驳。
良久,裴怀之方才开口道:“你先将人弄出来。”
阿笙拱手屈身,见了礼便转身离去了。
第五十九章 赎回茉莉
刑部寮所,赵焕城正在看着案头上的文册,忽而听下属来报,说是裴氏派了人来接茉莉公主。
“哦?来的谁?”
“不认识,一个小女娘。”
不知为何,赵焕城立刻想到了裴陵邱被杀之前出现在通州的那个丫头。
他放下手中的文册,道:“走,去瞧瞧。”
刑庭内本就阴暗潮湿,到了这个季节便是生冷。
但赵焕城看在茉莉西州公主的身份,自然不敢过度为难,阿笙到的时候便见到茉莉独居一隅,其内被褥用具全都是新的,桌上还放着热茶,看来三餐具足,温饱不愁。
阿笙看着茉莉此刻抱膝而坐,坐在羊皮褥子垫着的床上正在愣神。
她忽然见到有人来,眼中瞬间有了光,再看清来人是阿笙的时候神色又暗淡了下去。
“怎么是你?”
“不然公主以为是谁?”
阿笙端持着淡淡的笑意,但茉莉却偏过头不去看她,“你回去吧,我不会这么简单离开的。”
“公主要怎么样才肯走?”
茉莉也知晓自己是西州王的公主,为了与西州的这份关系,刑部不敢久留她,也正是仗着这个,她才敢反挟刑部,要英王府与自己道歉。
但等了这些时日,莫说英王府的世子,就是连个仆从都未曾来过。
原本她心中已然有数,只是见到阿笙出现,便想着或许阿笙有法子让那个人来与自己服软,因此又硬起了脾气。
“我要司徒昭亲自来与我道歉!”
司徒昭便是英王世子的名讳。
赵焕城此时已经到了暗牢,正好可以在暗处远观这里的动静,他听得这茉莉公主的诉求便头疼。
饶是阿笙听到这话,也是眉心微跳,若有得选她也会转身就走。
但茉莉是裴妙音许与贺兰倬的一个承诺,她不能有事。
想到这里,阿笙压了压脾气。
“公主你将人打伤却要伤者与你道歉,这是什么道理?”
“是他欺骗我在先!”
“他如何欺骗你了?”
阿笙的话听不出愠怒,她的声音始终带着几分气音,这让她的语气总是听着有几分柔软。
“是世子许了你终身不纳的承诺?还是英王府已经正式与西州王庭过定结亲?”
茉莉知晓阿笙的意思,她与英王世子名不正言不顺,她凭什么对人家有任何主张,但茉莉就是气不过。
明明人前那般和蔼硬朗的人,怎么会是一个沉浸于女色之人?
阿笙又怎么不知道,茉莉不过是在自欺欺人,仿佛那英王世子来道歉了便能改一般。
见茉莉被自己说的红了眼,阿笙又叹了口气,耐着性子缓声道:“公主你好好想想,这英王世子是谁带来的?”
茉莉抹了抹眼,看向阿笙,“合德公主?”
“可是她此前帮我解围,这段时间对我也是多有照顾……”
“可她是央国的公主,她与你的立场生而不同。”
阿笙打断了她。
“若不是一个万花丛中过的人,又怎么懂得一下子拿捏住你这样的女娘的心?”
茉莉眉头微皱,听阿笙继续道:“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谋划,只有你傻傻的去与人谈感情。”
“合德公主走之前将你交给英王府,哪里是让你去做客。”
“这是想着你入了英王府的大门,在外人眼里便是英王府的人了。”
“你今后便是翻天也翻不出英王府的天来。这西州便算是被央国拿稳了。”
阿笙细细与茉莉解释,她的和亲原本代表的是西州的投诚,这桩婚事正好也让东境诸国看到央国的地位。
但如今茉莉却因巧言而为自己和西州讨得两年的缓和期,还有那自择婚姻的权力,外人又该如何看天家对她这般纵容,可是央国惧怕西州的威严?
而且,合德与茉莉接触这么久,未必看不出她那脑子里哪里想得出当日朝堂之上的那番言辞。
既然是有人教她,便是西州还有其他谋划。
越早敲定茉莉的婚事,便能占得一分先机。
茉莉被阿笙一句话点醒,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东境女子重名节,英王府如今吃定你名声已经不再,等着你去求他们纳你入府,你还在这等着他们给你道歉?”
茉莉此时方才明白,为何英王府的人敢将她送进府衙,全然不顾西州王庭的颜面。
茉莉是再也坐不住了,立刻跑到阿笙面前,隔着牢笼抓住阿笙的手,问道:“那我现在要怎么办?”
“跟我回去,英王府的事莫要再提。”
“可是……”
见茉莉还在犹豫,阿笙问道:“可是什么?”
茉莉眉头微蹙,看了看阿笙,又撇开眼,问道:“你说会不会是司徒昭被家里人绑着,不肯来与我服软?”
饶是阿笙这脾气,听闻这话也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若是他当真来求你,你可要跟着他回去?”
茉莉想了想,道:“他若是肯将他房中的人都打发了……”
“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着人打他?”阿笙打断了她的话。
“我那是一时气不过。”
“殿下,你当这刑庭是过家家的地方,都陪你闹着玩儿?”
阿笙的声音已经是十分无奈了,“你可知如今你大牢里走一遭,英王府会如何待你?”
茉莉看了看这布置的不似牢房的刑庭,摇了摇头。
“有劣迹在身,不得坐主母之位。”
茉莉愣了愣,“什么意思?”
“你去了英王府,说好听的是为客,但若英王府反咬一口你就自奔而去,你又当如何?”
“自奔者登不得堂室,更何况你还有牢狱之过,你打人之事会一辈子成为英王府拿捏你的把柄,你若还要入他英王府便只能从侧门入,不仅是你,西州王庭也会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英王府这是拿着这件事打算强压你一头,好在圣上面前邀功,为天家赚足了颜面和威风。”
一个堂堂的公主却成了他国臣子的妾室,硬生生让西州连带着裴氏都低了央国天家一等。
英王府直接将人送来这,恐怕就是想要将此事闹大,以名声倒逼茉莉,当真是好狠的算计。
阿笙只觉自己从前怎么没看明白,茉莉是这么个拧不清的性子。
茉莉听完阿笙的话,眸光微闪,“你的意思是,我与司徒昭……就这么算了?”
阿笙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茉莉心中却还是心存幻想。
或许茉莉是认为这一切不过是阿笙的揣测罢了,毕竟与世子相处数月的是自己,但英王府至今未派人来又是一个铁一般的事实。
茉莉自己也很矛盾。
阿笙也知道,若没有实证,她是不愿轻易相信阿笙所言。
随即,阿笙取出了一份文书,道:“我此前派人装作公主的人去英王府服软,这是英王妃给的东西,世子也在旁边,此事他亦知晓。”
茉莉揭过阿笙手上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一份纳妾的文书,上面白纸黑字验证了阿笙的话,其下亦有英王世子司徒昭的亲笔签字。
茉莉神色略有些恍惚,就连那文书也拿不稳,随即掉在了地上,文书落地的声音仿似有千斤重,砸在茉莉的心中。
见她这副模样,阿笙也于心不忍,终究是初次动情却是被人算计,若她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娘,倒也不用面对这般的局面。
但此事已拖不得了,英王府已经通知了合德公主,若是等她回来做了和事佬,便再难挽回局面。
“跟我回去吧。”
茉莉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
此时狱卒方才为她打开了牢门,在阿笙的陪伴下离开了刑庭。
暗牢内,赵焕城微眯着眼看着阿笙二人离开的背影。
他当真没想到,这个年纪的女娘居然能想的这么全,除了那英王府,就连一向以和善示人的合德公主都被她看得这么清楚。
这让赵焕城不由再次想到裴陵邱的案子,若是这丫头与西州有些关系,当日她当真只是碰巧来报案?
不过赵焕城亦知,阿笙会出现在这里劝茉莉离开,便还是与裴氏相关。
既然朝廷已经将此案结了,赵焕城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搅动这汤浑水,毕竟裴氏内部的事,他可没那个本事去沾染。
第六十章 阿笙谋划的与谋划阿笙的
阿笙将茉莉接出刑庭之后,便安置在了裴氏在城东的院子里,这里原本早就准备好了,但此前茉莉在合德的公主府待着顺心,合德又多次挽留方才迟迟未能入住。
阿笙将人接回来的时候,锦瑟已经将这里打点好了,各个门户都派了人把守,毕竟这英王府接了合德的委托,若是将茉莉这般弄丢了,将来不好交代,因而知晓茉莉离开了刑庭必然会找上门来。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早便有人来找。
来的是一个婆子,带着几个仆从跟着,锦瑟为其开了门,她扫了一圈那婆子带来的人,才问她来这的目的。
那婆子左右看了看,不见茉莉的人影,堆上了笑,道是来接公主回去的。
锦瑟笑道:“茉莉公主乃西州王的女儿,嫡母为裴氏之女,怎么也跟你英王府扯不上关系吧。”
那婆子听这话便是要与英王府撇开关系,左右看了看。
这巷内的人家炊烟渐起,当是都在家中,于是扯开了嗓子,疾呼茉莉公主自奔英王府,怎么就不认这关系了,难道公主就可以始乱终弃吗?
她这一嗓子当真将左右临户看家的都唤了出来看热闹。
那婆子见有人来,立刻又架起了势,还想继续,随即便见着二十几个粗壮的汉子从锦瑟身后冲了出来。
那婆子见这阵仗顿时吓得一声不吭,但又想起主家的吩咐,觉着大庭广众之下,他们也不敢拿自己怎么样,又试着扯了几嗓子,却不想对方当真动手了。
那些粗壮的武仆将这婆子和随行的仆从全都捆了,直接丢回了英王府门口。
众目睽睽之下,那婆子和仆从蜷缩扭曲的模样,就在英王府的大门口丢主家的脸。
还未等英王府有下一步动作,阿笙又着人于午后行人最多的时候,上到了城门大楼之上,一连十多个声音洪亮的武仆,对着人群聚集之处,大声高宣。
他们说得不是别的,而是那英王世子生平为人,乃至于何时何地与哪位贵女有情愫,乃至房中通房丫鬟于何年何月委身于他。
当日,城楼之下看热闹的人堵得道路水泄不通,几乎将整个东城都赌瘫痪了。
这消息传到英王府的时候,王妃硬生生是给气晕了。
英王府立刻着人去城门楼上拿人,待到的时候,哪里还有人影。
反而是他们这般巴巴送上去,被围观的百姓堵了个正着。
当日下午,那些与司徒昭有关系的贵女府中全都一纸状书将英王府告上了府衙。
原来,司徒昭与他们每一位接触的时候都是以谈婚论嫁的名义。
因而,这些人家全都以骗婚的罪名状告英王府。
听闻当日,英王府内家法的板子都打断了三根。
但这些却还没完。
阿笙又以茉莉的名义拟了贴子,将司徒昭诱骗公主,无视西州与央国交好,企图强逼公主为妾之事全都陈述其上。
还附上了有司徒昭签名的纳妾文书,让人送到了英王的死对头神勇将军府上。
听闻次日的朝会之上,大将军拿着此事痛批英王不顾西州与央国交好的情谊,置皇帝信誉于无物。
这大将军倒是清楚轩帝在乎央国国威和自己的颜面,专挑痛处讲。
轩帝听完他的话,勃然大怒。
道英王要是管不好自己的儿子,他来管,当下下令将司徒昭拉去杖责,而后罚闭门思过,省的在外惹人嫌。
此外,又派人去安抚茉莉公主,赏赐了许多东西,为她做足了颜面。
短短两日时间,茉莉倒是里子、面子全都赚了回来。
阿笙看着茉莉高兴地多饮了两杯倒没有多开心。
这英王府敢这般对茉莉,除了合德的有意撮合外,还是看在她在央国身无依靠,才敢出手拿捏。
公主尚且如此,何况其它女娘。
先帝提升女子地位,至今也不过是一个装点央国朝政的口号罢了。
因而,阿笙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这天下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帝京的这番动静很快传到了悠南城。
合德公主看着帝京的传信,她派去做和事佬的人还未赶到帝京,英王世子的惩罚便已经下来了,名声尽毁。
看到这,她不由叹了口气。
合德又看了看帝宫来的另外一封信,便带着去了城郊裴氏临时搭建的学堂。
悠南城这样的地方百姓最多只能找到茅屋瓦舍栖身,哪里能有学堂,因此裴钰初到的时候便着人临时搭建了一个。
遥遥便能看到一片乱不成居的茅舍之外,有一座新修的木制房屋。
为了不让这里的人生了抗拒心,裴钰特意吩咐,木屋要简陋,不得有瑰丽饰物。
合德到时,便见竹屋内,天光漏下,落了那人一身。
裴钰着了素朴的蓝灰色文士袍,手中持着央国的《谦德》,细细地讲与堂下年纪层次不齐的学生们。
陋室简朴,公子如玉,不废其堂。
悠南城多是流民,无缘于学堂,因此许多人到老都未能有听学的机会,也不重视堂学。
裴氏这番建设临时的学堂,经多日劝说,才有三两人来听学。
一开始裴钰讲的是原版的《谦德》,但君子品行在这个饥一顿饱一顿的地方如同扼杀幼子求生本能,因而激起了许多人的怒意,甚至拿着粪水脏污泼了满堂。
皇帝不许裴钰带多的随从,族兵不能久离驻兵之地,待他们返回之后,现有的人手多用来戍卫,因而这地方是裴钰自己亲自打理的。
他不惯常做这些,清洗过后还是不甚干净。
合德从来未想过有人能在这腌臜之地还有这般的从容,谁又能想象裴氏矜贵无双的九公子挽起袖子学人清理脏污的场景。
这悠南城的苦难到底是没能让他皱一下眉。
在那之后,裴钰方才省得先辈所书内容不合此地的情况。
他们生在安宁世家,哪里体会过流民的苦。
此后他放弃原本的内容,自行修改,随宜讲学,这里方才有了真正的学生。
合德看着木屋外的一个角落,那是当初被人泼的的粪水和脏污,终究还是没能清理干净。
这样的人如何能靠打压屈其心志,念及此,合德不由摇了摇头。
裴钰下课之后,众人纷纷离去,合德走了进去,将手里的信件递给了裴钰。
“阿笙那丫头果然是雷厉风行,根本不给我缓和的机会。”
裴钰带着谦和的笑,却并未接她手里的信件,仿似自己根本并不关心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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