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丽刚走不久,宫人便替茉莉向贺兰倬传话,公主求见王一面。
贺兰倬原本以为茉莉又要闹,但却见女儿换上了公主正服,俯首躬身拜礼。
“女儿多日反思,终是明白作为一国公主,我有自己的使命,所以父王,我愿和亲。”
茉莉低垂着头颅,脑海中是阿笙的话。
“和亲之事西州已然与央国通信,此事势在必行,而你现在能做的是尽量让西州王觉得有愧于你,他越是愧疚,你能换去的东西就越多。”
见到从前那般娇纵的女儿忽然变得懂事起来,贺兰倬赶紧将人扶了起来。
茉莉看着贺兰倬,继续道:“但是父王,和亲向来是属国向宗主国进贡的手段,我西州古国如何能向历史渊源不及自身的国度俯首。所以女儿斗胆请父王答应我三件事,以保我国颜面。”
茉莉将此事与西州古国颜面联系在一起,贺兰倬哪有不应,“你说,父王尽量满足你。”
茉莉沉了一口气,而后道:“其一,请父王为我准备丰厚的嫁妆,其中包括您赐予我的那一队亲兵,使我在央国面见皇帝之时不失底气;
其二,请父王让王后殿下向央国裴氏的祖地去一封书信,请求他们能在央国庇护于我;
其三,请父皇私下派人前往南国,将央国重女子地位之事宣扬出去,确保南国即将入央国朝拜的学士知晓此事。”
茉莉一口气将阿笙说与她的三件事合盘说出。
她这三请,其一是为了让轩帝乃至央国众人亲眼看到西州王对茉莉的重视,将她的尊贵落实。
其二,则是借裴氏向轩帝及央国世族施压,若按裴氏的关系算,西州王是裴氏的女婿,裴妙音为其嫡母,这茉莉便是裴氏的半个女儿,她在央国便挂着裴氏的名。
有这两者,央国上下都不敢随意轻慢茉莉。
而这其三,则是阿笙为茉莉准备的后手。
贺兰倬听完女儿这三请,微微蹙眉思虑片刻,道:“好,父王答应你。”
闻此,茉莉并没有多大的欢喜,不似从前那般在获得想要之物时会面露喜色,故意说些讨好的,而是双目蓄满了泪,规矩地拜谢。
这让贺兰倬不由地微红了眼,他亦从未想过他那骄傲的女儿会有今日这般的神情。
阿笙告诉茉莉,从进入贺兰倬目光之下,便是这场计划的开始,她越表现得懂事乖巧、满腹委屈,贺兰倬心中的愧疚就会越盛,这便是她日后在央国的底气。
能兵不血刃便受他国来朝,上一次做到这般的还是央国的开国皇帝,有这份威风在,轩帝不会轻易撕毁这份契约,去触怒西州的王。
所以,贺兰倬的愧疚就是茉莉最后的依仗。
茉莉答应和亲,安乐殿的禁制自然便解了,接下来王庭便要着手安排公主和亲的事宜了。
三日后,阿笙正在园内整理文册,却见安乐殿的侍女来请。茉莉这次来没了此前那番大的动静,阿笙到的时候,她一个人安安静静站在那颗巨大的菩提树下。
“殿下怎么今日得空来这里?”
茉莉笑得有些勉强,这些日子,她心里一直很沉,此后的路多是艰难,她需要有人能够为她出谋划策,这便是她今日来找阿笙的理由。
“你可愿随我一同去央国?”
闻此,阿笙愣了愣,道:“公主,我本是央国人,不日也将随家主和师兄们回去的。”
“不,我的意思是,你……”
茉莉的话到了嘴边又不知如何提,她这般的和亲公主去到异国他乡,能给阿笙什么才能让她继续帮自己?
“公主不妨直言。”
茉莉抿了抿嘴,道:“我想你帮我。”
这话简单,如何帮,帮到什么程度,这些都未说明,可能就连茉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此行究竟应该以什么目标前行,自己的未来究竟会是什么样。
但就是这样一无所知的状态,却听得阿笙道:“殿下,我如今为华清斋的学生,学业未完,还不够资格为他人的谋士。”
听得阿笙这话,茉莉眼中浸满了失望,而后又听阿笙继续道:“但若是殿下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向华清斋书信一封,我若能帮得上定然尽力。”
有了阿笙这话,茉莉立刻喜笑颜开。
“不过殿下,离开之前,你还有一件事要做。”
“嗯?”
阿笙静静地道:“向王后殿下示好。”
闻此,茉莉眉头微蹙,多年来施丽与王后的关系并不好,连带着茉莉也并不喜欢裴妙音。
但阿笙会让她向裴妙音示好不是没有来由。
茉莉此番向裴氏求庇护,实际上用的是裴妙音这一层的关系。
若想日后裴氏真的对她有所维护,还需裴妙音这边发话,因此茉莉临行前须得与裴妙音低头。
与茉莉说清这层关系之后,阿笙见她皱着眉不愿说话,也不逼迫。
“殿下日后在央国的日子无论冷暖都是自己体会,当然做决定那个是你。”
茉莉也知她所说道理,半响方才“嗯”一声。
阿笙也再无多的话,垂首见礼后退下了。
晚些时候,阿笙从甘兰园离开,便听宫人们在聊繁花殿的事,道茉莉公主主动给王后请安,这倒是十六年来头一遭,当真是稀奇。
阿笙低敛着眉目从几人身边走过。
茉莉入央国便如入了裴氏手中,她会是裴氏与西州重新结盟的关键。
若阿笙没猜错,裴氏要的是一个在央国无以为靠,只能任自己摆布的西州长公主,以此反挟贺兰倬。
但阿笙如今给了茉莉另外一条走,这不会是背后布局之人想要看到的。
阿笙会插手此事全是因为不愿再被动去等,她要裴氏之人主动找她谈。
果不其然,阿笙的车驾还未出王庭便被侍卫拦了下来,来人道,王后有请。
阿笙微垂着眉眼跟在宫人身后,一路往繁花殿而去。
今日的天色还不见晚,但繁花殿外的宫侍都已经被各种事务遣走,待阿笙到的时候,却见满庭的寂静,偶尔有枝桠被风撩拨地胡乱翩动。
裴妙音今日并未练笔,而是沏好了茶,已经在候着她。
“殿下。”阿笙拱手垂首见礼。
裴妙音并未放下手中的杯盏,有一搭没一搭地拂着袅袅的烟气。
她抬首向阿笙看去,面上虽带着柔和的笑,但眼神中却带着仿若能刺入骨髓的尖锐。
裴妙音并不开口免礼,阿笙微垂的眉眼中亦无惊慌。
半晌,直到阿笙觉得手臂略有些脱力,方才听裴妙音开口道:“起来吧。”
阿笙方才站直了身子,她轻轻地伸展了一下手掌,缓解手臂的不适感。
裴妙音清浅地扫了一眼她手部的动作,方才放下手中的杯盏,道:“茉莉今日找王上谈的条件是你给的主意?”
“是。”
见阿笙并不隐瞒,裴妙音一时有些好奇,“你为何要帮一个即将远走他乡的公主?”
论势力茉莉即将远行央国,一个西州的公主在央国可翻不了天,也给不了阿笙多少的好处。
“殿下,如果我说我只是一时兴起多管了一个闲事,您可信?”
裴妙音缓缓摇了摇头,而她的眼睛却始终落在阿笙的身上,那双眼睛浸不透半分嘴角的笑。
阿笙道:“这么说我自己都不信。那依殿下看我是为了什么?”
裴妙音带着探究的看神看向阿笙,她只是轻缓地将阿笙所说的话复述了一遍,“是啊,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殿下可容我细说?”
裴妙音静观其言。
“茉莉公主是王上捧在手心长大的,她若到了央国,她的生死便在裴氏一念之间,换句话说,裴氏可以通过茉莉公主反挟王上,再加上您在西州的部署,西州王庭就会到您的手上。”
“但是现在,茉莉公主强硬起来了,她不仅带了亲兵去了央国,还在裴氏祖地过了眼,这位公主将来便不好掌控了。”
阿笙从裴妙音费尽心思的谋划便可知,主张裴氏退出西州的该是裴氏的族老们,若是他们主意已改,她也不用这般大费周章。
“但这其中并没有我能受益的地方。”
阿笙的声音缓缓,继续道:“若我是裴二爷的人,故意要破坏您的计划,那么我便不该对裴三爷出手。”
裴妙音轻依扶手,带着她惯常柔和的笑,道:“你说的没错,所以你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
“殿下。”阿笙笑道:“我就不能是家主的人么?”
此话一出,裴妙音凝着眉目看向阿笙,仿似要看清她这话到底是真是假。
阿笙看懂裴妙音眼神的探究,方道:“也并非家主指使我。”
听闻她这话,裴妙音又拿起杯盏,浅抿了一口,许她继续说下去。
“殿下,其实如今的茉莉公主能让您的计划更完美。”
裴妙音并不接她此话,她始终耐着性子,这一点与裴钰倒是十分相似。
阿笙缓声道:“您也知道,西州如今在物资之上对东边多有依赖,即便将来裴氏族人退至西州,这也是必须要解决之事。”
“而东境往西唯有央国的淮西通道可走商,一旦央国皇帝叫停,西州便又会面临如今的境遇。”
“公主殿下代表的是西州,相较于裴氏族人,她更有立场为西州广开商贸门路,借央国的地,与东境诸国谈合作。”
“况且,您人在西州,央国还有裴二爷在,若是通过裴氏去完成您的计划,恐怕鞭长莫及,不如让我引导公主一步步完成这些计划。”
话音刚落,未放平的茶盖猝然滑下,引起杯盏叮当作响。
裴妙音神色莫测地看着阿笙,良久,放开口道:“所以你是想借此机会得势?”
阿笙摇了摇头,她神色定然,对裴妙音道:“我不贪权势、不恋富贵。”
“那你要的是什么?”
几日前,裴钰也曾问过她同样的话,你要的是什么……
“殿下可许我一个承诺?”
不要金银、不要富贵,要的却是一个承诺,裴妙音道:“你说说看。”
阿笙敛了眉目,道:“我要的是将一桩旧案的真相公之于众。”
“何案?”
阿笙顿了顿,交握得手不自觉地紧了紧,还是开口道:“先帝在位期间,前仓部粮官贪墨赈灾粮饷之案。”
裴妙音虽离开央国多年,但对于那边的事多少有些了解。
此案亦是先帝在位期间轰动一时的案子,当年因赈灾粮食被换,南方灾民无粮可食,不少落地为寇,打家劫舍,一时造成不少动荡,最后是军部派遣人手方镇压下来。
“这与你有何关系?”
阿笙抬眸看向裴妙音,将埋在心中多年之事,一字一句说得清晰,“那是我父亲。”
阿笙低敛了眉目,缓声道:“当年父亲牵扯进天家权斗,因不愿弄权站队,为奸人所害,于神武楼被斩首示众。”
那一日的场景始终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神武楼外,我亲眼所见……”
阿笙的话到这里已经说不下去,“母亲临死之时,高呼苏府有冤,但这冤屈却没人敢查。外祖父亦是,他们恨不能与苏府断绝关系,不愿沾染此事。”
阿笙抬眼看向裴妙音,她的眼中微光烁烁,言语中字字凿凿。
“可那是我的父母,生我养我之人,尽管我极力劝说自己,天家之争我一孤女无能为力,但我始终不甘心就此让他们含冤而逝。”
屋内一时静谧,裴妙音看着垂首的阿笙,那般年纪便见到双亲身亡,又为了父亲之案,独自一人在他族求存,这般心性,也难怪静严会选择她。
“所以你想裴氏替你查明当年的案子,还你父亲一个清白?”
“是。”阿笙并不避讳,直言道:“我要的只有这个。”
良久,裴妙音叹了口气,对阿笙道:“裴氏一向不与天家争锋,若要查天家之事,钰儿须得拿回持家之权,才能以一人之言,力排族内异议去查此案。”
听闻此话,阿笙神情微动,“您的意思是……”
“不仅是茉莉之事,你还要帮着钰儿取回持家之权,若你能做到,裴氏便替你查到底。”
裴妙音此话若山中洪钟在脑海中响起,阿笙垂首,胸中如有万千思绪瞬间被冲得烟消云散,“多谢殿下!”
裴妙音叹了口气,道:“只是此后在央国,你若有任何行动,须得先知会钰儿,不得再擅自行动。”
“是。”阿笙垂首道。
待阿笙退去,内殿珠帘微动,一人自内走出,他神情清浅地看向阿笙离开的方向,方才的对话全都听了进去。
裴钰不免想到当年遇到阿笙时的场景,难怪那日她不惜毁了自己的容貌也要随裴氏众人走……
“姑姑,你不该将她牵扯进来。”
裴妙音看着裴钰走出,微叹了口气,道:“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也是她所换的条件。”
见裴钰不接此话,裴妙音继续道:“静严是你父亲留给你的谋士,如今却到了轩帝的手上,他当年留信,说这丫头机敏,可为谋士,便是有意让她接替自己的位子,你不该因心软而放她置身事外。”
裴妙音的话字字沉重,“你的身上背着‘礼教无双’之名,无数人等着盼着你出错,好将裴氏拉下高位,所以有些事你没办法插手,但阿笙可以去做,你此后的路单凭一个人是无法走完的。”
裴钰如何想她自然也是清楚的,裴氏传承至今,早受天家忌惮。
裴钰自小尚需装作体弱才能让老皇帝对他松懈三分,这些年他身边除了阿七之外不留文仆,便是他不愿牵连他人。
裴钰眉目微垂,依旧带着浅淡的笑,他于事上向来不与人争辩,裴妙音也不知自己这话他到底是否会听纳。
裴妙音叹了口气,道:“这丫头敢动手杀老三,她这心性可不是普通人可比的,她远比你想得坚韧。”
“正是因为她心性坚韧、才能难得,才更不该折在裴家。”
裴钰见自己的话让裴妙音眉头蹙起,他方道:“姑姑担忧之事我亦明白,我会看着处理。”
说到这里,裴妙音忽而道:“倒是她所求之事……”
裴钰看向裴妙音,笑得淡若清风,道:“不过是查天家之事,有何不可,姑姑还是诓了阿笙。”
这几日,甘兰园内渐渐清净了。
东境来的众人已然完成了他们的使命,就等着裴钰这边下令,众人即将返回央国。
历经一年,会集圆觉大师毕生心血的文典已经译注完毕,文典一共十三册,汇集外化于物,内化于心等心、识、物、境四大论别。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南北各国,不少学士书信西州王庭,希望王庭拜托裴氏九郎在离开之前再开一次堂,为众人广说此书精粹。
毕竟,圆觉大师已经年过八旬,众人不敢令其操劳,而得大师亲授此书的裴钰却是风华正盛。
贺兰倬得闻此事之后,自然乐意出面,毕竟此举也能提高西州的声誉。
裴钰此前于南国曾宣讲过此书,得贺兰倬邀约,他又去见了一次圆觉大师。
大师年迈,腿脚不便,听闻王庭之事,便告知裴钰,裴钰此番返回央国,此生怕是再难相见,他亦想在有生之间亲眼见证自己毕生精粹能有传人,代自己传承下去。
正是此话说动了裴钰。
于是众人返程的计划再推迟两个月,待此次文堂结束之后再行启程。
但他们等得,西州王庭送公主前往央国的队伍却不能再拖。
据南国那边返回的消息,南国前往央国朝拜的学士们已经上路,按阿笙的计划,算好时间,茉莉也不得不动身了。
阿笙当日去送行,茉莉身着公主正服,以金银点饰,矜贵无比。
除送亲的护卫之外,贺兰倬赐予茉莉的王庭亲卫位列两排,华贵的轿辇身后是西州王的赐予,队伍浩浩荡荡,看不到尾。
茉莉被侍女左右搀扶着,一身服饰看着十分沉重,她的不安写在了脸上,
见阿笙来,茉莉屏蔽了左右,与她浅说两句。
“公主不必惊慌,待入朝面圣之时,记得我说与你的话即可。我已经向央国去了书信,殿下入关之时便会有人来接应你。”
茉莉点了点头,她一腔的担忧又岂是一两句可以说出口的。
阿笙看懂了她的心思,道:“殿下,踏出王庭的那一刻起,前程便是自己谋来的了,忧惧会被人看作懦弱。”
茉莉眉目微微蹙了蹙,而后看向阿笙,道:“我知道了。你若回到央国,记得来寻我。”
阿笙浅笑着应了,而后拱手见礼,“那便祝殿下一路平安,千秋鼎盛。”
茉莉公主离开之后,王庭每日书信频繁,南北诸国的学士欲前往西州,一路行程皆实时回报王庭,以免遇上贼寇,毕竟西北一向不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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