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他们跟着那窦家二姑娘,好不容易查到一些消息,这信还未寄出去就被盯上了,偏偏盯上他们的还是瞰卫的人,同为裴氏耳目,瞰卫的能力在他们当中是拔尖的。
瞰卫亲自出动,便没有消息能到的了江淮,难怪这窦二姑娘在帝京做了这么多事,江淮那边却丝毫不知情。
此番若不是因为二长老得知家主专程往帝京送了重礼,也不会想到让人查一查这个挂在老夫人名下的窦二姑娘。
玄衣人收下了那封信,挑了挑眉。
“知道怎么回复了?”
青衣人罢了罢手,还能怎么回复?即便如实回复这窦二姑娘参与了王位之争,这消息也得能传出去才是。
“窦二姑娘勤于处理商事,每日不是在朱雀楼便是在天水阁,行事再正常不过。”
青衣人这套说辞在瞰卫出现的时候便打好了腹稿,果不其然,玄衣人听完,甚为满意。
青衣人抬了抬眼,道:“兄弟,上面神仙打架,咱们遭殃,你们用得着费这么大力气么?”
他们此番来探查的一共五人,如今五人被瞰卫追得,一个进了京畿府的大狱,一个跳了束河如今生死未卜,一个被瞰卫偷偷发卖给了京中大户,直接改了族姓,还有一个被城中花魁迷了眼,从此东家是谁也不知,就剩他一人还算全乎着。
玄衣人听闻他这话,哼笑了一声,却并未直言。他们这些人虽然原本是九公子派来帮笙姑娘挡一挡无妄之灾的,但笙姑娘还单独给了一份工钱,逢年过节的礼更是厚着,拿人钱财,当然得替人消灾,这是职业道德。
总而言之,这份工他们可是满意得不得了,可不能被这几个兔崽子给搅黄了。
玄衣人并未回话,带着人便从巷子撤走了,只留得那青衣人背靠着青苔爬满的墙角不断哀叹连连。
五日之后,江淮的天终于放晴,每年到这个时候裴氏藏书楼内的那些典籍便都会搬出来晒晒,也就是“书沐”,今年因为雨水丰沛了些,日子也就往后延了延。
重楼铜铃在疾风的吹拂下叮当作响,路过山脚的书侍不由停下脚步看了看,那巍峨高耸的重楼似山势欲倾一般,让人望而生畏,几人又赶紧低下头,抱着书赶路。
春度院内,各种架子、案台摆放地整整齐齐,院子角落里,那人以木檀为簪,束发其上,一袭浅水蓝长袍似风中谪仙,他低垂的眉眼里是静谧与温和,与人言语间时而抬眼,认真帮书侍们分辨着典籍从属,哪怕来问的人过多了些也依旧端着耐心,眉间从未微蹙。
黑袍老者在侍从的引领下到达春度院,见到的便是这番场景。
他远远地看着裴钰在书海当中那遗世独立的姿态,不由叹了口气,也唯独是他还有这份心意,对待圣贤典籍从不懈怠,事必躬亲。
“这身子还没好完,怎么就跑来看小子们沐书?”
听闻这一声,众人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而后垂首见礼。
裴钰抬眼端起了浅笑,“今日难得天气好便来看看,大长老怎得也来了?”
老者看着面前无从下脚的路,无奈地笑了笑,裴钰见此,将手里的书籍递与旁人,亲自去迎。
“我刚从长青府来。”
长青府如今是二长老养居之所。
大长老说完这话,便仔细看了看裴钰,见他神色如常,复才继续道:
“老二是多事了一些,得知你身边那小子从库房弄了两大箱子东西送去帝京,便着人查了查,你莫要多怪罪。”
裴钰听闻这话,唇边依旧带着浅笑,却并未接此话。
大长老与二长老不同,他是看着裴钰长大,对于他的行事作风是了解的。长青府查那窦氏丫头什么都没查到,这“查不到”便也是“什么都查到了”。
裴钰有意维护,他们又怎么可能查得到。
大长老朝裴钰招了招手,便带着他从旁走了几步。
“这丫头可是很合你心意?”
这话说得直白,裴钰抬眼便见老者带笑看着自己,那满眼的好奇倒是藏都藏不住。
裴钰勾了勾唇角,反问道:“您如今怎么也对这些事上心了?”
大长老听他这话,不由罢了罢手,“族内选的你是一个都不看……”
说到这,大长老压低了声音,“总比你油盐不进的强吧。”
“你说说,你立冠都多久了,你父亲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与你母亲成亲了。”
“你这……”
大长老这一连串的话抛了出去,抬眼便见裴钰一副微愣的神情,似乎没想到这话会从大长老的嘴里说出来。
十八位长老当中,大长老威严最胜,如今却亲自来与他闲话这些,应当是真急了。先家主就只有裴钰这么一个独苗,不只大长老,族内一直在担心家主血脉的传承,也只有大长老敢将这些话直白地讲给裴钰。
“那几个老头都在担心你是不是学了西州圆觉的性子,打算遁入空门。”
“我今日也是豁出去这张老脸来跟你谈这些。”
“你就说吧,若当真就认准这丫头,我出面去给你改了那丫头的辈分,将她从你祖母名下除去,也省了礼法冲突。”
裴钰收住了笑意,他眸光一转,语气又悠长了几分。
见他这模样,大长老眉目微蹙。
“怎么?还能是那丫头不愿意?”
第二百七十八章 试探
这满东境打着灯笼怕也找不到会拒绝裴氏九公子的女娘,但大长老见到裴钰这神情,却忽而不确定了。
听闻这话,裴钰却忽而抬眼看向半山上那八角重楼,声音带着几分飘渺。
“她啊……”
话语未完又是一声轻叹,可偏就是这声轻叹,让老者眸中的神色凝了几分。他看着裴钰长大,裴氏这皎皎无双的九公子,何曾有过这般无奈的神情。
阿笙这一生所有皆靠自己得来,她走得不算顺利,但若入了裴氏门楣,这一辈子便只能放弃她如今经营的所有,以裴氏为先。
甚至……
还要养育丈夫与其他女子的子嗣……
裴钰念及此,眉目便不自觉地微微蹙起。那日重楼当中,裴氏的祖训再次萦绕在他耳中。
“裴氏家主,承圣贤之德,继礼教之名,无己身、无我名,以一族荣辱为终生使命,不得以私欲动一族根本。”
而传承子嗣也是家主之责……
裴钰收回了目光,他看向大长老,唇边的笑意过于浅淡了。
“我怕折辱了她。”
高风落尘,缠绵而过,大长老从未想过这句会从裴钰的口中讲出,但却明白他所说为何。
当年先家主与阮氏刚成亲,族内便已经择好了其他女子,若非先家主故去得早,门内不会只有阮氏一妻,而家主房中之人多不由其自行决定。
其实世家大族之内妻妾数人实乃常事,但裴氏唯一不同的便是,裴氏要求主母须得放下自身乃至母族的一切,全身心侍奉丈夫,平等教养他与其他女子的子嗣。裴氏对其主母的要求甚至到了违逆人性的地步。
“若不承主母之名呢?”
不承主母之名,便少了许多囹圄,大长老这话是在认真与裴钰建议。
然而,裴钰听闻这话,却清浅地笑了笑,“哪怕是平妻二字,对她便已然是一种辱没了。”
听他这话,大长老眸光不由深邃了许多,“那可当真是一个骄傲的娃娃……”
这么一个骄傲的人若是挡在了裴氏家主血脉的传承之上,可就不好了……
这话听似夸赞,端的却是冷淡的语气,饶是今日天光再暖,也暖不进此刻的人心。
裴钰听懂了大长老言外之意,他唇边的笑意不减,眸中却多了一抹清冷,他看向大长老,声音如高天清凉的风。
“我知族内如今在帝京有所谋划,我可以不管此事,但若族内有人借裴氏之名以势凌人,或将主意打到她身上,我必容不得。”
这一句“容不得”说得清浅,且如凿石刻骨般令人印象深刻。春风扬起他的衣角,给了他柔软的晨光,却在那双如画的眉眼中印出清冷之色。
大长老细细端倪着裴钰的神色,率先笑着破了此刻略显沉重的氛围。
“我今日便可应你,帝京之事留在帝京解决,我与其余长老皆不会插手,也不动这丫头,可行?”
得闻这话,裴钰方才敛了眸中的清冷,浅笑道:“多谢大长老。”
得了裴钰这话,大长老看了看天色,道:“约了老五去河钓,就不打扰你了。”
裴钰浅浅颔首,又着人将大长老送了出去,黑袍被风鼓动,扫落了一旁正晒着的典籍,在宽袍的衬托之下,老者背影略显得瘦弱了些,已不如从前的精神。
“公子,大长老向来深居浅出,今日怎么……”
阿四这话未说完,便见裴钰躬身将被大长老袍子扫落的典籍捡了起来。
“大概是帝京之事纠缠过久了,族内欲亲自动手,所以想探探我的态度。”
裴钰没有忘,这位看着瘦弱的老者之所以能坐上太祀首席,靠得便是狠辣的手段和对裴氏绝对的忠诚,他手里有一队鹰隼,专行暗事。
阿笙在帝京所做,瞒得过其他人,怕是瞒不过大长老。
他今日所来可不是为了做和事佬,而是来探裴钰的底线。今日若裴钰不将态度亮明了,帝京之事也罢,阿笙也罢,则必生大的变故。
“那……现下是否要通知笙姑娘?”
裴钰将手中典籍被压坏了的纸张展了展,神色如常道:
“大长老既然答应我不会出手便不会食言而肥。”
阿四有些莫名。
“族内肯这么轻易放弃?”
说到这,裴钰不由浅笑了笑,“姑姑成也罢,败也罢,对他们而言都不算吃亏。”
“她此番为了说服族内,答应拿下南齐,以做裴氏南迁之地。”
“此番姑姑若成,央国多一个听裴氏号令的幼帝,此为上策;”
“姑姑若败,族内也能得一国之土,此也为上策。”
听到这,阿四良久未等到后面的话,不由开口问道:“那下策呢?”
裴钰将手里的书轻轻地放下,缓声道:“在此事之上,无下策之选。”
裴钰此话刚出口,便意识到,对于大长老他们而言,在成败之外,还是有最不愿见到的场面,那便是与裴钰彻底离心。
裴钰是裴氏多年来的心血,受了裴氏多年的教养之恩,他们以恩相挟,以责相持,一步步试探,一步步紧逼,却又怕当真将人触怒,将裴钰彻底逼到对立面。
春风吹得裴钰手中的书册沙沙作响,阿四看着裴钰神色浅淡地晒着书本,开口道:
“其实族内在朝中部署了不少人了,这件事竟还能让大长老亲自出面。”
裴钰连头都未抬,音色更是淡如三月的风。
“人一旦与权势沾上关系便总想着要更多,当年二叔也是这般,一步步与皇帝走得越来越近。”
若能享一日那号令皇帝的威风,谁又能拒绝。
裴钰起身理了理衣袖,又指挥着几名书侍将书本随着天光挪了挪。
“只要诸位长老不动手,帝京的事便能了在帝京。”
“能让事了在帝京,阿笙的胜算才能更大。”
让帝京之事了在帝京,得这一句话阿四不由再次想到了裴钰此前的话,帝京还有阿笙在……幸得还有阿笙在……
他忽而明白为何他家公子心中会那般重笙姑娘。
此刻公子因家主之责而无法做的事,笙姑娘能替他完成,那是抛开名声地位,能始终与他站在一起的人。
念及此,阿四忽而长长叹了口气。
“难得啊难得……”
斯人甚难得。
他这声长叹吓得一旁的书侍一愣,“四大人在说什么难得?”
阿四闻此话,瞥了一眼那书侍憨厚的笑意,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人才之争
又是一阵春雨过后,便到了吃笋的时节,为窦府送菜的老宋一大早便笑呵呵地与后厨的娘子们道,今日的笋是他家儿子亲自上北山挖回来的,正新鲜。
为着他这句话,后厨便专门用春江鸭吊了汤,再配上这最为新鲜的嫩笋,味道鲜美而爽利,午膳的时候就连安氏都夸赞今日这道鸭笋汤最是和口味。
阿笙见安氏吃得高兴,便着小桃赏了后厨众人,连带着老宋等人都沾了光。
午膳过后,前院的小厮便来报,有人在偏庭候着了,阿笙遂才拜辞了安氏。
这几日,恩科在即,帝京甚是热闹,南来北往的学子文士都汇集于此,大小诗会、学会不断,人才如百花盛放,虽已然有大族欲行招揽之事,但他们当中仍有人待价而沽,不愿轻易许诺。
原本宗亲王也欲开学会,但阿笙却是让他先缓一缓,容得那些人先将招数使尽,这千篇一律的学会未必能真的招揽到大才之人。
今日来窦府的便是阿笙派去打探各大学会消息的人,她是想看看,如今这满帝京人才济济的情况下,究竟是哪些人脱颖而出。
听完来人上报的消息,阿笙眉目微挑,反问道:
“所以近日风头最盛的都与淮南的民社有关?”
那人低垂着头颅,回道:“回姑娘,这五人近日在几场学论中都甚为出彩,据我们的调查其中三人出自丹州的三息堂,两人来自湛州的尚贤社。”
说到这,他顿了顿,“还有两人倒也算是学识渊博,颇受人赞叹,但我们查到这两人的来历跟他们对外宣称的并不一致,并非南边而来,祖籍倒是在帝京西的昌明。”
听闻这话,阿笙浅浅笑了笑。
“这一次拔尖的都与民社相关,而当年轩帝所行让民社至今对天家心存芥蒂,合德若是要招揽人,自然不能亮出真实的身份。”
“因而,演一出惺惺相惜,用学识吸引人才便是她最佳的选择。”
换言之,这二人多半便是公主府派去的。
“不过如今名声最盛的那五人至今也未接受任何世族的招揽。”
阿笙闻此,将手里的文册合上,置于案几之上,“我看他们倒不是待价而沽,而是心中早已有了选择。”
“有才之人心中都有些傲气,非一般人能轻易招揽来的。”
她这话并未说透,堂下之人也没能听个明白,只能随声应和。
帝京这一场人才之争正是如火如荼的时候,城中醉月、启朝、博闻、立盛以及香德五大楼却联合推出了一场“品鉴会”,诚邀天下文士一同品鉴。
楼内供众人品鉴的是闻名史册的《博集雅卷》。
《博集雅卷》汇总了东境大陆百家齐放的文史学派,由文史大家司马一族倾阖族之力编纂,历经四十年而成书,《博集雅卷》分上下两册,下册因东境那一场战乱而遗失。
近百年来,众人只能读得其上册内容,而今日,这五大楼联合展出的却是上下卷集齐的《博集雅卷》,这个名号一出,如何不让这些以学识为舟的学子们心动。
这一次《博集雅卷》被分成五部分别在五大楼展出,供众人品鉴。
品鉴虽不用钱财,但要入内却须得回答五大楼各设的问题,唯有一一挑战才能窥得《博集雅卷》的全貌。
品鉴会开赏当日,便有上百人跃跃欲试,但能入楼内的却寥寥无几,即便能入得一楼,却也难入第二楼。
五大楼给出的提问并未什么偏僻的问题,他们一问心、二问性、三问民生、四问时政,最后一问乃至天下四境,层层递进,考究的不仅是学识的渊博,还有心性与眼界。
很快,五大楼的挑战便在帝京学子当中传开,众人甚至将能进入《博集雅卷》下卷所在的第四楼视作赞誉。能入第四楼者,足以得众人倾佩,其荣耀程度可比恩科甲榜。
一部《博集雅卷》,五道难题,也让众人不由对这品鉴会的主人心生好奇,有能力集齐这一部大作的人实属少见,而从这五道难题中,亦可见其主所看重的不仅是纸面功夫,还有为学者的品性,对于那些愿以身为谋的人而言,这样的人才堪为明主。
天光摇曳着树荫,印照在凌波之上,阿笙一袭鱼戏碧波服几分懒散地坐在自己的小池塘边,这池塘里的北鲲背麟较去年又长大了一些,看着鱼儿如梭的身线蹿过池边垂吊的花茎,她又丢了一点儿鱼食下去。
此时,小桃带着一名文仆模样的人在院外候着,阿笙抬眼遥遥地看了看,遂朝他们招了招手。
今日她有些乏,便让小桃将来客迎来浮生院。
阿笙慢条斯理地将剩下的鱼食撒进池塘里,扫了一眼那文仆为难的笑。
“又是替院首来催?”
这《博集雅卷》是裴怀之多年所藏,其中不少扉页都已经老旧,也是他亲自修复,算是他搁在心尖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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