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修明低声咒骂了一声“昏君”,师绥低声呵斥道:“休要胡言,祸从口出。”
“父亲,他哪里有半点帝王该有的模样……若非都城中有内应,岂会这么快攻入都城中。”
父子二人朝着宫门方向走去,这些事师绥都看在眼里,“为父知晓你心中苦闷,但……做好眼下事要紧,收复三城一关就算不为陛下,也是为了大邺。”
“孩儿知晓了。”
快走到窄道时,师修明看向一旁的红墙深路,路的尽头便是福满宫,心里满是担忧。
也不知玲珑如何了?她过的可还好?
师绥将手搭在他的肩上,“孩子走吧!乐嘉帝姬也只是被幽禁,待寻到了机会再去探望她。”
“也只能如此了。”
阮玲珑被拘禁在一方天地中,每过一日,她便会用毛笔在墙壁上写下时间,从三月初三写到五月初六,感觉身子是越来越疲倦了。
她站在大火中幸存下来的桂花树,抬头望去,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可自己再也爬不动梯子了。
阮玲珑抬手抚摸着树干上粗糙的纹理,围着它缓缓行走,曾经阖家团圆其乐融融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只可惜物是人非了。
阮玲珑合上眼,泪从眼角滑落,“欲桂花买酒,终不似,少年游。”
暮雪也站在远处悄悄抹泪,她家帝姬独自一人时常常落泪,夜里也能听到她的反复的叹息声,夜不能寐。
眼瞧着人日渐消瘦,若照此情形,暮雪也怕她出事。
阮玲珑感觉脚微微陷了下去,收回脚低头一看,泥土中露出一块红木板,她将土扒开,是个巴掌大的红木匣子,也不知是谁悄悄埋在此处的。
是一沓子的空白字条,阮玲珑寻思了半天,这东西也只能塞入鸟类传信所用的信筒中。
忽然头上的树枝中传来窸窣之声,一只夜莺忽然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阮玲珑不敢置信,再看鸟纤细的腿干上,还绑着传信用的竹筒,她还记得在温府时,梅林间处处可见夜莺。
久违的名字闯入脑中。
她唤来暮雪,将夜莺抓入了笼中。
“帝姬,您打算如何处置此鸟?”
阮玲珑心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她摆了摆手,“夜莺先留着,我不能确定此鸟与他是否所有联系,待有朝一日能出去,再想办法查清楚。”
“是。”暮雪将匣子收起,还有鸟笼一并带回了殿中。
当初福满宫走水一事,不了了之,至今不知凶手是何人,恐怕那个时候,福满宫中便已有细作潜入。
阮玲珑不知晓到底是谁要害自己。
她深呼一口气,忽然迎面风拂,她猛咳了两声捂住了嘴,只见掌心中一片绯色。
她不动声色掏出帕子擦去掌上鲜血,眼神黯淡。
前几日诊脉的御医来过,“帝姬郁郁寡欢忧思过甚,且病痛缠身,若往后忽然开始咳血,乃命不久矣之相。”
她已看淡死生,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双亲,不过幸好……她的几位兄长尚在。
能多活一日便一日吧!
阮玲珑低头寻思着。
阮玲珑细数着日子,眼看日升月落,上弦月又变下弦月,望着镜中的自己消瘦如柴,她是该写遗言了。
“暮雪,替我梳妆打扮吧!”阮玲珑坐在妆奁台前拿起首饰,在头上比划着。
暮雪欠了欠身走到她的身后,从首饰盒中取出鲜红的石榴簪,帝姬为太后的事已伤心许久,终日里都是素服。
就是帝姬不说,暮雪看帝姬的模样,也知晓一二了。
“帝姬,这鲜艳之色最配您了,暮雪这就给您梳个飞仙髻。”
阮玲珑疲惫得点了点头了,青黛扫眉,杏眸透着一股死寂,暮雪伸手点红她泛白的薄唇,瞧着气色似是好了许多。
人若青山携云,带着几分淡然之气。
阮玲珑拿起收拾盒中的金簪,有气无力道:“暮雪,你自幼跟着我,应有十年了吧?”
暮雪跪在了地上,含泪说道:“回帝姬,暮雪跟着您,其实已整整十五年了。”
“竟有十五年了。”、
她感觉自己整日浑浑噩噩的,许多事都记不住了,阮玲珑将金簪塞到了暮雪的手中。
“如今我也不能给你留下什么,待我身死,你这些值钱的首饰物件你便拿去融了卖,也只能弥补你这些了。”
暮雪哽咽着摇头,将金簪塞回了阮玲珑的手中,啜泣道:“帝姬,平日里你赏给暮雪的东西已够多了,暮雪着实用不到……”
阮玲珑眉头一皱,“暮雪,如今帝姬的话你也不太你了?”她咳嗽了两声,将口中的血腥味又压了回去。
“暮雪遵命。”
福满宫的宫门被人从外打开,只见阮琼华手拿着圣旨站在殿外,衣着光鲜亮丽,明艳动人。
她厉声道:“阮玲珑还不速速出来接旨。”
暮雪扶着阮玲珑向殿外走去,阮琼华瞧二人眼眶泛红,应是方才哭过了,心中冷嘲一番。
“阮玲珑接旨!”
阮玲珑迟迟不肯下跪,两个身强体壮的嬷嬷踢着她的膝盖,将人按倒在了地上。
阮琼华也是淡淡扫了她一眼,展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邺帝姬阮玲珑年方二九又一,秉性端淑,才貌双全,为证两国之谊,特赐乐嘉帝姬前去和亲,愿嫁大兖太子为妃,永固两国之好。”
阮玲珑还未回过神来,便瞧见阮琼华手握圣旨走到自己的面前。
她微微俯身居高临下说道:“不愧是大邺第一帝姬,姐姐我要恭喜你了,这么快又得一门好亲事。”
阮玲珑本以为能放下过往种种,窝在这小小的福满宫中,安安静静等着油尽灯枯那日,自己都要没命了,他们怎还不放过自己。
阮玲珑一心想要起身,浑身力气用尽也无济于事,咬牙切齿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姐姐……”
“无所谓了,反正三日后你便要前去和亲了,老老实实待嫁吧!”
阮琼华将圣旨丢在了阮玲珑的面前,威胁道:“你若是不能坚持活到入大兖王都,皇叔若是生气了,你的兄长还有……皇后,本帝姬也不确定,谁生谁死。”
“你卑鄙!”阮玲珑挣扎起身,被嬷嬷按了回去。
阮琼华嘲讽笑了一声,带着众人离去。
暮雪跪着爬到阮玲珑的身旁,让她靠在自己的怀中歇息,低声咒骂道:“这些个天杀的杂碎……当真是苦了帝姬您了。”
“暮雪。”她握住暮雪的手,叮嘱道:“大兖路途遥远,三日后我出嫁之时,你趁机离开,不要跟着我了。”
“可帝姬……”
阮玲珑扶着暮雪的手臂,缓缓站起身来,“这本就是我的不幸,何必再搭一个人。”
“暮雪记下了。”
婚服和珠宝首饰,第二日如流水一般送到了福满宫。
阮玲珑也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将汤药一饮而尽,这药的苦涩味从昨日开始便轻了许多,今日发觉,身上也有了力气。
许是怕自己死在半路,坏了两国重修的友谊。
她便没在意了。
殿门前宫娥人影交错,一个宫娥端着托盘忽然走到了阮玲珑的面前。
暮雪正要呵斥,待他抬起头来时,才发觉是师修明。
主仆二人眼神示意,阮玲珑便寻了由头,将他带到自己的寝殿中。
“师修明,你怎会来此?”
师修明穿着宫娥的衣裳,披红戴绿的,甚是不自在。
“我听闻阮拓要将你嫁到大兖去,昨日得了消息,我带你逃出去吧!”
阮玲珑摇了摇头,“我知你好意,我逃不掉的,也不打算逃,我的亲人还在他的手中……”
师修明恨自己无用,千里迢迢带回来了议和书,没想到却害了阮玲珑。
师修明心乱如麻,“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若不然我扮悍匪,回头将你劫走……”
阮玲珑怕此事牵连到他,劝道:“师修明,你不必为我费心了,实不相瞒,我时日无多,此去若能平两国战火,也不枉我走这一遭。”
殿外的脚步声渐少,师修明只能无奈离去。
柳如弃瞧了一眼处理奏折的督公,听说大邺要嫁帝姬过来和亲,为何督公他没有一点反应?
第054章 故人来相见
温千楼瞧着桌上的奏折,柳如弃那日又从大邺带回来的消息,叫他心烦意乱。
自己早知晓大邺已落入了阮拓的手中,但那个女子再不济,她好歹也是身份尊崇的帝姬,应不会被为难。
一个没注意,笔尖的墨滴落在奏折上,污了几个字。
柳如弃悄悄打量,眉眼微挑,他还是头一次见督公在这种小事上犯错。
温千楼当即不悦,瞧了一眼奏折落款之处的名字,合起来交到了柳如弃的手中。
柳如弃还愣在原地,批阅奏折的事,他可干不来。
我接还是不接呢?
温千楼冷着脸十分不悦,提醒道:“愣着做什么,拿给太子,叫他重新抄写一遍,再交过来。”
“是是是!”
柳如弃退出殿外松了一口气,定然是督公为乐嘉帝姬乱了心神,他当即看到正在殿外巡逻的女子,忙声将人叫住。
“何事?”闻摘玉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柳如弃。
他若兄弟一般与闻摘玉勾肩搭背,“大邺和亲,要嫁一位帝姬过来,你要不要跟我赌上一把,会不会是她?”
闻摘玉握剑的手缓缓攥紧,转头向前走去,“无聊,柳大人还真实闲。”
“我哪闲了,我这不是还要给太子殿下送奏折去嘛!”柳如弃一直缠着闻摘玉,“就一把!谁输了就请喝酒。”
闻摘玉拗不过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翡翠腰坠,塞到了他的手中,“我赌乐嘉帝姬。”
“罢了!那我只好选不是她嫁过来。”
闻摘玉拍了拍他的肩膀,“记得请我喝酒。”
温千楼将殿外二人说话的声音都听了进去,神色淡淡,却不安的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
初晨,天边的第一缕阳光还未冲破云层。
皇宫门前,绣着黑色虎头的旌旗迎东风飞扬。
护送帝姬出嫁的使团,为首者乃师修明,他一袭暗红色劲装,头戴金镶玉发冠*,马尾辫末梢的头发随风微扬,他在马背上的身姿英姿飒爽。
但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随着宫门缓缓敞开,阮玲珑一身碧绿色的鸳鸯戏水婚服,头戴紫金翟凤珠冠,眉目如画,柳叶眉眉微弯,肌肤如雪,孔羽雀扇遮住了半张娇颜。
那双杏眸黯淡无光,举扇缓缓向马车走去。
师修明远远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懊恼万分,是他前去议和谈判,早知大兖的使者好说话,他便不提和亲之事了。
阮玲珑踩上脚凳,回过头看向她生活了二十来年的皇宫,如今前去和亲,此生也不知能不能重回大邺。
她心中生出一股酸楚。
一直抬手撩马车帘子的嬷嬷,手臂泛酸,不耐烦道:“时辰马上就要到了,还请乐嘉帝姬入马车,莫要误了吉时。
阮玲珑也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语气极为平静。
“本帝姬并非囚犯,身份依旧是大邺的帝姬,你就不怕落得一个大不敬之罪?”
她将雀扇放在了胸口前,话音一转。
“还是说?嬷嬷提醒自己身份在本帝姬之上,要代本帝姬和亲?”
她瞧见阮玲珑眼中一闪而过的厉色,赶忙笑道:“老奴不敢,帝姬您啊!想瞧多久都成。”
皇宫楼城之上,阮拓黄袍加身,双手撑着城墙的石壁站着,抬头看相远处连绵起伏的高山,映着天边橘红色的早霞,再低头瞧着城下送亲使团,车队瞧不见尽头。
他寻思着,待阮玲珑嫁到大兖后,对面得了银钱归还三城一关,看朝堂中那些文官还能说什么。
阮琼华对阮拓欠了欠身,含泪道:“玲珑此次远嫁和亲,这辈子怕是不能再回大邺了,我想去送送她。”
阮拓甚是高兴,他要是将阮玲珑和亲的事告诉皇兄,只怕阮秦天气得脸色都紫了吧!
“去吧去吧!”
阮琼华微微颔首,转身朝着城楼下走去,使团见了她自觉分开,左右对站让出一条路来。
阮玲珑瞧着阮琼华趾高气昂的模样,她眼帘微垂,顿时脸色阴沉。
阮琼华特意甩了一下广袖,露出手臂上价值千金的金丝缠玉的楠木手镯,“玲珑妹妹要和亲出嫁了,本帝姬当姐姐的也该来送送你才是。”
“皇室无情,本帝姬没有你这样的姐姐。”她头也不回的钻入了马车中。
“没关系,你不认本帝姬这个姐姐也罢,但你总得认邵阳帝姬和嘉宁帝姬吧?她们在都城外为你送行。”
阮琼华听阮玲珑没有要搭话的意思,又说了一件事来。
阮琼华尖酸刻薄的声音又在马车外响起,“反正你去大兖横竖都说是死路一条,本帝姬也让你死个明白。”
她抬手屏退了周围所有的人,阮琼华掀起马车窗上的红纱。
“你不是一直苦于在都城中,是谁在暗中害你吗?”
阮琼华轻声将一切都告知了阮玲珑。
阮玲珑闻言后,捏着雀扇的手指泛白,合上眼长呼一口气,将泪憋了回去。
她万万没想到,阮琼华讨厌自己的理由,就是因父皇母后,还有太后太过宠溺自己。
阮琼华觉得不公,便在都城中散播谣言,想要毁自己声誉,更是派人火烧福满宫和挽月楼。
怪不得当初自己要与温千楼许下婚约后,她一直在旁煽风点火,一心要自己退掉这门亲事。
阮玲珑控制着语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波澜,“没想到你竟这么恶毒,竟生了要杀我的心思。”
“呵!”阮琼华掩口一笑,“其实还有一事你不知晓,本帝姬也不打算说,就让它成为你终身的遗憾,尔后随你一并归入黄土吧!”
阮玲珑感觉口中那股铁锈味涌上喉咙,她红着眼眶转过头来,满是恨意。
“阮琼华,你助纣为虐害得父皇还有亲族深陷囹圄,我发誓!若我能活下去,我定要送你下地狱!”
阮琼华闻言满不在乎,随手将红纱放下,姐妹二人隔着一道轻纱,互相凝视着对方。
“你若能活在说吧!”阮琼华转身朝着皇宫走去。
橘红色的太阳缓缓从东方升起,阳关穿过层层云层撒向人间,霞光万丈。
祭司在马车前摇旗铃铛,绕着马车走了一圈,朗声道:“吉时到,送乐嘉帝姬出城!”
师修明闻言,心思沉重,踢了一下马镫,高声道:“启程!”
马车晃晃悠悠向前走去,阮玲珑回想着文惠帝姬的话,心中无比悲痛,她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虽是同父异母,但几人极为亲近。
也不知何时,一切都变了。
都城门口外,阮玲珑透过朦胧红纱,瞧见熟悉的身影,是昭阳帝姬和嘉宁帝姬,一位骑在骏马之上,另一位则怀中抱着孩子从马车中走出。
她们的二人目光一直落在马车的车窗之上,期盼能再见阮玲珑一面。
阮玲珑悬在轻纱前的手,又收了回去,全然无视了二人。
阮玲珑暗想道:罢了!不如不见,徒增离别之苦罢了……
马车穿过平原,又入了艰难险阻的丘陵,辗转过后入了茂密的深林中。
越往南,蚊虫蛇蚁越多,阮玲珑颠簸数日,身体也不舒服。
师修明示意众人歇息,他翻身下马直奔马车而来。
阮玲珑满是疲倦之色,扶着他的手臂走下马车。
“玲珑,因雨天缘故路泥泞难走,天黑前下一个驿站是赶不到了,只能委屈你在郊外住上一晚了。”
暮雪将艾草点燃放在了阮玲珑的周围,驱赶蚊虫。
阮玲珑坐在矮凳上,看着眼前发出“噼里啪啦”声的火堆,笑道:“无碍,从小到大,我还从未在野外住过,也算是新鲜一回。”
师修明坐在她的身旁,一路上寻了无数的机会,想带她逃走,奈何阮玲珑的脾气倔,死活不肯逃。
他捡起一根木棍丢在了火堆上,“你倒是想得开,马上就到云水城了。”
“我知晓。”
师修明没好气道:“你怎么跟驴一样倔犟。”他还是忍不住劝她道:“云水城那边有大兖的使者,待银钱交了过去,我便不能再护送你了……”
阮玲珑摘下细长的草叶,辫了一只兔子。
“两国和亲婚书已下,我是大邺前去和亲的帝姬,怎能弃大邺百姓不顾逃婚,你也知晓大兖兵强马壮,若我真的离开,兵戈再起,是要被千万人戳脊梁骨的。”
师修明就是不懂,明明是阮拓那昏君的错,却要阮玲珑来承担战败后果,若他日别国来犯,也要以和亲的方式嫁帝姬换取短暂和平。
“可……”
阮玲珑将兔子塞到了他的手中,心中很是欣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不愧是我的小跟班,能如此为我着想,但我不能逃,我放心不下父皇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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