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训咒骂了声,抓着太医问:“他先前的旧伤呢?”
“陛、陛下……”太医快被吓哭了,“公子原先旧伤养的还不错……”
“不错什么不错!”李训满脸怒意,“他心口总疼,这也叫不错?”
太医终于被吓得瘫倒在地:“陛下……这、这也不是微臣看顾的啊,求陛下饶命,求陛下饶命啊!”
沈嘉禾脸色难看,转身进了暖阁。
要不是太医署跑得只剩下这一个太医,李训早把人丢出去了。
李训把人从地上提起来:“你给朕听好,里头那位是祝聆大人的嫡子祝忱,朕日后的内阁首辅,你给朕好好治,听到没?”
太医愣了半瞬,昔日那位东宫近臣祝聆他自然知道,可不是说祝家早就获罪灭门了吗?
内室床边摆了个暖炉,虽才十月底,但他一病就畏寒,只是沈嘉禾还没来得及吩咐,徐成安就叫宫人把暖炉搬来了。
她绕过屏风刚走到床前,床上之人就睁眼看过来。
沈嘉禾微怔,俯身问:“醒了?”
他望着她笑:“陛下骂人那么大声,想不醒都难。”
沈嘉禾被他逗笑,见他的手从被子下伸出来,以为他要起身,刚要拦,却见他反手摸向自己的耳后。
很快,一枚银针被他捏在指尖从发间退出。
接着,他又自另一侧也拔出了一枚银针。
早前他就和她说过苗疆有种易容秘术不必往脸上贴面具,只用银针就能改变人的容貌,只是后来证实他当时根本没有用那种秘术,他不过是撕了祝云意的面具,用了陆敬祯的脸,所以沈嘉禾便没想过这种易容秘术是真实存在的。
眼前人的五官容颜顷刻间就变成了记忆中那副她不敢忘的模样。
他轻掀眼皮凝望着她,含泪轻言:“对不起。”
沈嘉禾忍着哽咽,俯身轻拢住他:“是我该说对不起,我没认出你,对不起。”她空出一手往枕下一探,果然就摸到了那个锦囊。
只是,锦囊里除了婚书似乎还有别的东西。
她上手一摸就摸出来了。
是那对龙凤镯。
他全都带在身上,他一直都带在身上。
眼泪再也憋不住,簌簌滚落下来。
沈嘉禾蓦然想起什么,忙起身掀起被子解开他的衣带。
祝云意本能去按她的手:“郡主……”
他病中力气不济,沈嘉禾很轻易就揭开他身前交叠衣襟,用纱布包住的肩胛新伤下面,靠近心脏的地方有一道很深的伤疤。
什么有心疾,都是骗人的,他心口处受过伤!
沈嘉禾倒吸一口冷气,指腹颤抖抚上那道疤痕:“是谁刺的?”她倏地垂目看向他,“你当日遭人出卖了,是不是?要杀你的是自己人?”
祝云意的呼吸一紧。
先前在凤仪宫里,金吾卫指挥使最后被她刺中后,他最后那句话她其实听清楚了。
他说,是你们自己人。
“你府上有叛徒?”她又问。
祝云意半张了嘴,没出声。
“云意?”沈嘉禾的掌心覆上他心口旧伤,哭腔里带着后怕问,“是谁?”
她浑身都在抖,眼泪也抑制不住落在他身上,“你待他们那么好,到底是谁?是谁要害你?”
床上之人脸色苍白至极,他睨着她半晌都没说一个字。
沈嘉禾脸色一变,撑大眼睛问:“是不是我让你救阿音的事,让你们陷入了险境?所以你的手下……他们不理解你?是不是因为我?是不是……”
“不是。”他抬手抚上她的脸,温柔替她拭去眼泪,收住思绪道,“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是我的问题,叛徒……东烟已经了结了。”
她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真的?”
他认真点头:“真的。”
沈嘉禾睨住眼前的人,他忽而蹙了下眉,她忙小心掖好被角,心疼问:“伤口是不是疼得厉害?”
“还好。”他凝着她,“别哭,你哭得我心疼。”
沈嘉禾忙抿住唇,但眼泪根本憋不住,还是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
外头李训骂骂咧咧进来了:“宫里的太医也不怎么样,朕叫人去外面……”他绕过屏风就愣住,“沈将军你……你哭啦?”
他突然呆立住了,沈将军一个在战场上手起刀落,杀伐果断的铁血人物都哭成这样,这才是真的心疼公子,就他这样,若被师兄看到必然要叨叨死他啊!
东烟入京那日,沈嘉禾已经将祝云意带出宫,暂时安置在郢京侯府。
李训一见东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下人们都被李训吓到了,个个大气不敢喘。
徐成安闻声赶来,还没来得及问一句怎么了,就听东烟大叫一声“公子”抹着眼泪往里冲。
徐成安愣了一下:“陛下同他说什么了?”
李训擦了擦眼泪:“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呢,不过看朕哭得这么心疼公子,师兄总算没看见朕就骂。”
徐成安:“……”
不是,谁敢骂您啊!
而且,您能不能别喊祝云意公子了啊,我真的很怕给祝云意折寿啊!
东烟冲进小院就听里面有不少人在哭,他的步子倏地一顿,随即他像是一晃见到了张岑逸的身影,他一个踉跄,随即咬牙破门而入。
“公子!”
他大喊一声,随即往床前一跪就开始大哭,“我就说我不走的!呜呜呜……”
屋内众人都愣了下。
张岑逸最先反应过来,他抢先一步拦在祝云意面前:“来者何人?”
东烟抬头才发现床上根本没人。
“东烟。”
东烟忙回头。
祝云意披着宽厚风氅坐在桌旁,单手靠着桌沿,正含笑看着他:“你哭什么呢?”
东烟呆了呆:“我刚进来陛下拉着我就哭,一直叫公子,我……我以为……”他又看着张岑逸和贾绪等人,“而且张大人他们为什么也在哭?”
张岑逸擦了擦脸,有些窘迫:“见笑见笑,我和各位大人以为这次死定了,没想到祝大人来救我们不说,陛下还会继续推行新法,这怎么不让人喜极而泣!”
另外三人点头称是,也跟着尴尬地擦着眼泪。
东烟:“……”好家伙,他差点以为他们在哭丧!
他看向公子,才反应过来公子去了脸上的易容,而且,他们叫他——祝大人。
公子这是终于恢复身份了?
祝云意抬手指了指耳后,冲他笑:“不必装了,都知道了。”
东烟还愣在地上。
祝云意轻笑:“真傻了?过来。”
东烟起身走到他面前又跪下:“听说公子受了伤,我一路都担心得很,我不该去西南的!”
“小伤而已。”祝云意附身替他去了耳后银针,“行了,别跪了,起来。”
东烟抹了把脸上的泪抬起头,张岑逸等人这会儿认出了东烟,惊愕地睁大眼睛,还以为他脸上有什么神奇药水能改变容貌,直接把祝云意逗乐了。
东烟靠近就闻到祝云意身上的药味,眼下已是十一月初,他在内室还披着氅衣,东烟伸手去解他的氅衣:“让我看看伤。”
祝云意没拦着:“只是肩膀受了点伤,已经快好了。”
东烟红着眼睛没说话,公子脸色差成这样,必然不仅仅只是一些外伤。
张岑逸识趣道:“今日议事也很久了,大人好好休息,我等就先回去了。”
祝云意道:“国丧事宜就按之前陛下的意思同礼部那边说,让他们先准备起来。”
“是。”
几位大人告退出去。
年前宫变后,公子就一直自责没能救下先帝,如今事情变成这样,他虽然将国丧的事说得这么轻描淡写,东烟却知道他心里必定很不好受,只是他在人前总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爱藏在心里,东烟也不敢多问。
“西南那边听说是主动降的?”祝云意问。
东烟忙点头:“陛下入京的消息传到西南他们立马就降了,禹王和岭南王的罪己诏都送来郢京了,就看陛下如何处置。”
这事没什么好处置,当初也不过各为其主罢了,届时让李训敲打一番即可,毕竟新帝初登大宝,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刻,郢京这边还需处理一大批人,封地那边就更不能大刀阔斧了。
“塞北王呢?”
“还在西南处理战后事宜,没那么快来京。”
正说着,外面传来沈嘉禾的声音。
祝云意这才想起嘱咐东烟不要说漏易璃音杀他的事。
东烟没来得及问,沈嘉禾端着药从外头进来。
“东烟?”她见来人有些惊喜,随即又沉下脸,“你怎么下床了?”
祝云意笑道:“方才张尚书,贾侍郎他们都来了,同我说些事,我总不好还赖在床上。”话这样说着,他倒是自己乖乖起身进内室。
东烟小心扶着他:“公子慢些。”
他失笑:“我是肩膀中箭,又不是膝盖中箭。”
东烟替他解了风氅转身挂上夹子,回来见他端了药碗喝了大半,东烟上前一步,张了口欲言又止。
沈嘉禾道:“你放心,入他口的东西我都先验过毒了。”
东烟松了口气,又见沈嘉禾取来伤药,忙道:“我替公子换药。”
沈嘉禾没拦着,顺便听东烟说着西南的战况。
等药换好,祝云意倚在软枕上睡着了。
“先帝的事他心里不好受,夜里睡不好,所以大夫在药里加了安神的药。”沈嘉禾扶他躺下,端着药碗出去。
“沈将军。”东烟追到院中,“我要带公子回陆府去养病。”
沈嘉禾错愕回头:“为什么?”
东烟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公子从未在侯府着过,我怕他不适应。”
沈嘉禾道:“他从未同我说过这个,等他醒了我问问他,他若是……”
“不用等他醒,我现下就要带他走。”东烟低着头,“沈将军别多想,我就是想公子快些恢复。”
徐成安和李训从外头来,正好听到这话。
“你刚回京搞什么幺蛾子?”徐成安大步过去,“还是说,你这是信不过我们将军?”
“我……”连沈夫人都会对公子下毒手,谁他娘的知道这豫北侯府藏着多少危险!
“师兄。”李训将人拉至一旁,低声道,“你不在的时候,一直都是沈将军衣不解带彻夜不眠守着公子,朕先前虽然也很不理解公子为何找个男人,但眼下看来,沈将军待公子是极好的,你又何必……”
“你懂什么!”东烟脱口而出才方觉不妥,立马低头道,“陛下恕罪。”
李训压根儿没顾上这个:“那你说是因为什么?”
东烟憋了半天,开口道:“侯府风水不行!”
沈嘉禾:“……”
徐成安:“……”
东烟一板正经看着李训:“陛下下山多年,对风水勘探也生疏了吧?”
李训一脸苦样,从前在山上他也没专心学过风水,但依他粗鄙见识,这侯府的风水也没什么问题吧!
“但我还没忘啊。”东烟像是瞬间开辟了新方向,“这都半个月了,公子的伤口恢复得这样慢还不能说明问题?”
徐成安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大夫说他伤势恢复得慢是他身子弱,这和风水有什么关系?你能不能正常点??”东烟以前也不这样啊,莫不是跟乌洛侯律久了被带偏了?
东烟继续固执己见:“你又不懂风水,你在这同我说什么?”
“我……”
徐成安还欲与他分说,沈嘉禾一把拉住了他,她道:“东烟说的有道理,侯府杀气重,还是搬回陆府去好些。”
东烟听沈将军松了口,忙回房收拾东西。
李训要进去帮忙,被东烟挡在一侧:“您如今是陛下了,怎能干这种活?”
李训一脸苦涩:“早知道当这个陛下这不许那不许,我就不当了!”
没人理会他这种孩子气的牢骚。
徐成安虽然也帮忙整理东西,还是忍不住讽刺道:“东烟发疯,将军在也跟着发疯?若都按你们说的,那以后得病谁还找大夫,都找风水先生不就好了?”
沈嘉禾抿唇没说话。
徐成安继续道:“属下知道您担心祝云意,那您也不能这么饥不择食啊!您不觉得东烟在无理取闹吗?这回可是他和祝云意易容骗我们在前,我们还没跟他们置气,他反倒像是生起我们的气来了!”
沈嘉禾道:“过些日子祝管家,舒姑娘他们也要回京,难道都来侯府住吗?的确不怎么合适。”
徐成安听说辛衣舒要回京,不免愣了愣。
东烟听了沈嘉禾这话,暗自咬了咬牙,他刚才就应该用这个理由的,突如其来的风水学差点说得他自己都快绷不住了!
祝云意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回到了陆府的卧房,一时盯着床帐看了许久,还以为在做梦。
“怎么回事?”他开口问。
东烟还怕沈将军说是他非要把公子带回来,没想到沈将军只说过几日祝管家他们要回来的事。
“我听闻你陆家二位长辈也要来,你在京中有府邸,让他们也去我府上住不太合适。”沈嘉禾道,“哦,对了,陛下已下令将外面的牌匾换成‘祝府’了。”
东烟松了口气,忙道:“公子如今恢复了身份,云氏一案后,陛下就会为祝家平反,日后我们所有人都不必再遮遮掩掩了。”
祝云意却看着沈嘉禾问:“你要回侯府去了吗?”
“放心,我不走。”她悄然握住他的手,俯身靠在他的床头,“我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他脸上终于有了笑:“好。”
“将军。”徐成安敲门进来,“陈将军等人要回豫北,您可还要交代几句?”
祝云意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背:“去吧。”
沈嘉禾点头,她前脚刚和徐成安离开,东烟后脚直接关了房门。
他走到床边:“公子不是说等天下大定就把沈夫人的事告诉沈将军吗?您这是又没说?”
祝云意撑坐起来:“还没有。”
东烟又气又急:“您这样心软怎么行?您若说不出口,我来说!”
祝云意轻抚着隐隐作痛的肩胛:“先帝的事我自责内疚无处诉说,我不希望让她也有这样的感受。”
东烟道:“那难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自然不会。”祝云意眉眼微压看向门口,“郢京后续事宜处理完,等将军决定她将来的路要怎么走,我也就知道易璃音的事我该怎么解决了。”
东烟没听懂:“沈将军要决定什么?”
她是要继续当沈将军,还是要恢复她郡主的身份。
祝云意没回答。
东烟又问:“那公子知道沈夫人为何杀您了吗?”
他应声:“她也在等将军做决定。”
东烟根本没听懂,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外头有侍卫来敲门:“大人,外面有个姓江的大夫,说是要见您。”
“江神医!”东烟忙冲出去。
不多时,他就领着江枫临进来了。
江枫临还是一副闲散刻薄的脸色,他进门就把药箱重重往桌上一摆:“啧,陆大人你说你,西天取经没去,九九八十一难倒全让你受了,你这死也死不成,惨不惨啊?”
东烟:“……你到底干嘛来了?”
他哼了声,从药箱里翻出一盒药丢给祝云意:“天山雪莲配的药丸,培元固本,调理你这种元气损耗的身体最佳,记得温水化开,三日一颗,总共就得五颗,多一颗都没有!”
那时就听他说要去找天山雪莲,祝云意还以为他随口说的,没想到他真去了!
“哎,我刚进来还以为走错了,为何外面写着祝府?”江枫临还在药箱内鼓捣着什么。
祝云意轻笑:“家父是前慎御司主事祝聆。”
江枫临的动作微顿,错愕看向床上之人。
祝云意却问:“江神医怎么知道我还活着?”
陆首辅行刺天子而被斩杀于郢京城门的事天下皆知。
江枫临回过神来:“就城楼上那具尸体?我早去看过了,外行才会执着于表象,我看一眼就知道不是你,就你这样走一步算计十七八步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死?”
祝云意又笑,他摩挲着手中的木盒道:“多谢你今日来。”
“不全是为了你。”江枫临又找了盒伤药摆在桌上,“因为我突然觉得,我那位早死的故友或许可以瞑目了。”
祝云意睨住他:“所以成德三十七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想告诉沈将军,连我也不能说?”
第79章 我错了
江枫临几乎本能朝门外看去,他特意等沈将军出门才来的,想着把药给了,再把话交代完就走。
祝云意看出他的迟疑:“将军去城门口送大军归豫北,没那么快回来。”顿了下,他又吩咐,“东烟,去外头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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