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有军人特有的铁血气息。
与她外公，有些相像，而老者身上的虹光更精纯。
云汐兮戳了戳跳动的虹光，怀念而又遗憾：“我外公也有，不过没您的这般浓郁。那些年，你们应该很辛苦吧。”
坚毅的灵魂，虹光功德，仍然遮不住灵魂的损伤和疲惫。
战场上无法磨灭的印记。
老人，沉默了。
“对一名军人来说，一句于社稷有功，足以。”老人忍不住摸摸小姑娘翘起的呆毛，怪不得“一组”藏着掖着，唯恐吓坏了她。若不是医院的事闹得太大了，他们还压着不肯上报呢！
“丫头，我姓周，你叫我周爷爷吧。”
周老示意大家放松些，都坐下，能不能笑一笑，这是什么审问室吗？一个个板着脸。
其他人：呵，不知道是谁说的要好好摸小姑娘的底，现在呢，见着了人笑出一脸菊花的人才没眼看好不。
周老在手下们的揶揄下，勉强拉回既定人设。
“丫头，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帮一只妖？”不愧是上位者，当你以为他慈祥和蔼时，下一秒咄咄逼人得让你喘不过气来。“你可知，人妖殊途。”
云汐兮挺直腰板，毫不躲闪对方锐利的审视：“周爷爷，你能清楚的告诉我，人和鬼的分别吗？”
小姑娘独特的软糯声清脆无比。
会议室里，没有人插话杆子，他们竖起耳朵，聆听着。
被允许跟随的胡清清，依靠在门边，她也想听听，云家妹妹，会如何面对人族领导的难题。
人、鬼、妖，三族不睦千万年。
那天真的小姑娘，知不知道，一旦说错一个字，会将自己陷入怎样的艰难境地？
人心复杂，权利多肮脏，这样的例子太多太多了。
现在的小姑娘，已经是熟读上古秘史全卷的小姑娘了，从古至今，混沌洪荒，她只有自己的一套理解。
“为什么要将人和鬼的界限划得如此清楚呢？”
◎世界大同有何难，三界大同新概念◎
左手第二个位置的军人替周老回答：“人鬼殊途, 鬼会害人，夺舍、上身、损害人的寿命……这还需要问为什么吗？”
云汐兮不怂，又问：“那, 人也会害人啊！仇杀、情杀、自杀, 虐待、暴力、争执。”
高官们抿唇, 眉心耸成山峰。
“人族寿终正寝变成鬼, 鬼入轮回再生为人，追根究底，本质并没有改变呀！正因为轮回往复, 人族才能生生不息不是吗？”
“杀尽天下所有的鬼，周爷爷，各位叔叔伯伯阿姨，你们知道, 人间会变成什么样吗？”
在云汐兮看来十分浅显的道理, 对其他人而言, 如同十级地震。
小姑娘清清冷冷的语调如九天之上滴落的郝雪, 敲打在他们的心上：“这世间终有一日，再不会有新生婴儿降生, 也不会再有老人死亡，人间将面临什么样的未来呢？”
“无生无死，届时的人间，与炼狱有何区别？人间的人，与地府的鬼，又有什么区别？而按照现在人族的标准，届时的人, 是不是该称之为妖、怪了呢？”
云汐兮的这一番理论, 听着耳熟么？
如果将人的魂魄看成一种物质, 而人形和鬼态，不过是两种不同形态而已。
书本上学过的，同一物质，固态、气态、液态的相互转换。
同一原理。
“那么，人、鬼、妖，真的是三滴绝对不会融合在一起的清油吗？”
久经沙场的军人，位高权重的高官，在场的人没有谁能够回答她的问题。
周老抬起眼皮，神色晦暗不明：“那你的意思是，放任？”
小姑娘急忙摇头，像一只拨浪鼓：“不是放任，而是规则，遵守规则。人犯错了，我们有法律，有法院，有法官，有规则去预判、评审自己或别人的行为是否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地府也是这样的，有是大阎罗殿，有阎王爷，有判官。”
“人间，犯错的人进监狱，善良的人当庭释放；在地府，犯错的鬼，有十八层地狱的层层关卡；而善良的鬼，则如轮回继续新生旅程。”
“人间，有逃脱的罪犯，十恶不赦的逃犯；在地府，亦有从酆都逃跑的小鬼，逃离在外的厉鬼。”
云汐兮绞尽脑汁，拼尽全力的想要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得更清楚明白：“所以，人间有警察，军人；鬼界有鬼差，以及我们这种行走在阴阳两界的人，缉拿厉鬼入地府，替厉鬼伸冤，谨防冤假错案。”
周老起身，手杵拐杖，肃然道：“你是想告诉我们，人界和鬼界，其实是一样的。”
“是的，各自要遵循各自的规则。可是，规则之间难道就没有冲突和融合的时候么？亦如本国法和国际法……其实本质是一样的。”
“好人坏人，好鬼、厉鬼，冤屈、作恶。”
周老左手边的副官，开口了：“小丫头，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我想表达的是，虽然鬼族和人族分属两界，若我们跳出那个圈儿，从另一个高度再回过头去看……地府和人族的规则相似度是不是特别高？因为天道之下，三界遵循的天地规则是一样的呀，你们还没发现么？”
“真正楚汉交界分明的，不是人、鬼、妖三界，是善于恶，是正义与罪恶。”云汐兮指着墙上的画面，“我为什么帮助厉鬼，很简单，她是被冤枉的；生前被人算计半辈子，死后还差点被做成鬼彘，这就是我帮她的理由。”
“这世间也没有人，情愿死后都无法伸冤吧？”
共情，带入情绪和节奏，大家扪心自问。
若是那样，做人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冤屈之人别上法院了，直接自杀比较快。
如此浅显的道理，众人不是不懂，而且，那方世界，若不是亲眼所见，若不是这几年成立了特殊部门，打死他们都绝不会相信。
有资格出席这次会议的必要条件就是，一定是特殊部门的内部人员。
人类啊，区别于未开神志的动物，在于有自己的思想。
这是优点。
偶尔也会变成缺点。
比如，要强迫自己，跳出既定的思想框架。
千百来年，人类接受的传承都是如此，现在突然有个声音告诉他们，众生平等，应该一视同仁。
周老重新坐回位置，想起了一句形容法医的名言：“为死者申冤，让生者释然……异曲同工之妙，异曲同工之妙！”
突然，周老凑近云汐兮，厉声反问：“你的善恶，你的因果，你的底线，都是出自自己的本心；若有一天，你这样的人，无法坚守本心了呢？助纣为虐了呢？”
人族岂不是万劫不复，又该何去何从？
寂静，是最后对峙的针锋相对。
云汐兮的回答，将会决定她能否平安走出这里。
闭着眼眸似乎置身事外的胡清清，暗暗攥紧了拳头。
她听到了，那些人，腰间的G木仓，距离右手仅一指的距离。
蓄势待发。
云汐兮却笑了，噗嗤一声，甚至笑出声来：“周爷爷，哪有那么多如果？如果我今天不出门，就不会被车撞；如果我再惊醒一点，就不会上当受骗；如果当初不投票给他，这个位置就不会养出一个贪官污吏……人生本就是瞬息万变的，没有人能够保证。”
“我保证不了，你也不能。您能保证，今日信任了我，而这份信任将亘古不变吗？”云汐兮仰起头，直直的与老爷子四目相对。
“开国以来，经过了那艰难的岁月，玄门早已没落；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些年，暗地里也出了不少灵异事件了吧？只是被官方压下去了而已。野生动物保护局，成立于1960年，年头久远……没有我这样的人，那些个灵异事件难道就不会发生么？保密信息做得很好，普通群众一无所知，难道就能自欺欺人的认为一切都没发生过？”
“这些年，你们还不是得一桩一件的处理灵异事件？”
云汐兮残忍的指出事实：“世界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科学理论之客观规律。不要纠结于未来，聚焦当下。”
副官抹了一把脸，终于有了笑脸：“同志们啊，咱今日破荒田头一遭，被个小丫头教育了呀。”
另一旁的女军官：“周老，俗话说活到老学到老，咱这是正儿八经的遵循了老夫子的至理名言。”
胖叔，终于活过来了，差点儿被小丫头吓尿咯。
危机警报，解除。
不怒而威的周老闻言，没好气的瞪了副官一眼，到底收起了渗人气魄。
这会儿又跟个寻常老人无异了。
变脸技艺之高超，云汐兮目瞪狗呆。
“丫头，你说的没错，六零年以后，我们经手的灵异事件一年多过一年。这些年，局里也在暗暗招募玄门中人，可玄门早已式微，可用人才少之又少。当局焦头烂额，苦无解决根本之法。我们太被动了，每年折损的人手实在痛心……”
周老面露愁容，战争年代上战场的是战士，玄门的人才何尝不是当代意义的战士。
只是换了战场，更残酷的战场。
一切都归根于，建国时的那场动荡，打压得太狠了。
而现在追悔，又有什么用呢？
副官又说：“早些年，港城那边出了个永乐门，局里暗自观察了很久。在灵异事件方面，他们的确是难遇的好手。”
永乐门？云汐兮一脸见鬼的表情。
女娃娃实在是不懂得什么叫“不动声色”，在场都是知情人，默默低头藏起笑意。
副官瘪嘴：“可惜，玄门中呼声最高的金小姐，人品堪忧……也罢，就柳暗花明又一村，你是个好的。”
云汐兮：好像明白了什么……这就是你们躲在暗处偷窥我的正当理由？
“咳咳，事关人族未来，需得慎重，慎重。”周老讪笑，越瞧丫头越觉得捡到宝了，玄门之术望尘莫及，关键是灵台清明，人品贵重，是非分明，本心干净。
这样的孩子，才是好孩子嘛！
“丫头，不瞒你说，尤其是近20年，奇奇怪怪的事情太多了，总觉像是未知力量苏醒了一样。鬼，妖，层出不穷。早年间，三年遇一回，你看今年，月月都能有事发生。”苦了周老垂垂老矣还日日不能安心入眠，“独木难支啊，孩子。我就怕，支撑不住的那一天，百姓可怎么办。”
周老怜惜的伸手摸了摸丫头脑门，可叹啊：“你就没有什么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一脉同门的么？再多几个，不，几十个你这般天赋的，该有多好。”
云汐兮总有一种，自己在老爷爷眼里变成了香馍馍的错觉。
她讪讪的，不着痕迹的移开脸脸，闷闷道：“不好意思，无师自通，莫得师门，莫得强大后盾。”
“哎。”周老唉声叹气。
心碎一地。
一个个长辈眼巴巴的望向云汐兮，好似泼天的重担都给抗在她身上了，万千希望于一身。
云汐兮，亚历山大。
云汐兮寒毛都竖起来了，脑瓜子一转，双手一拍：“众位，要不我们跟地府合作叭！官方与官方的，正式合作。”
“恩？？你继续说！”
乍听很离谱，琢磨三秒，好像打开了新世界。
◎咕咕咕我是阴阳两界的小信鸽◎
“21世纪的今天, 国与国为了寻求共同而良性的发展，这叫世界大同。我们何不将眼界放得更长远些，三界大同呢？”
“打开眼界和思维, 将自己彻底的放开……”云汐兮小脸涨得通红, 手扇风, 这个道理, 很难理解吗？
“不要刻板的守着非我族类的条条框框，鬼和人，不过是转化的两种不同形态而已。”
周老艰难的吐出一口气, 半天都憋不出言语。
不止是他，其他人的表情也，一言难尽。
陷入天人交战，一张张脸扭成了麻花。
合作……大同……人族和鬼界, 会不会更混乱？
云汐兮举手, 小大人一样的：“哎呀, 不是那个意思啦！我说过了, 各界有各界的规则，并不是需要彻底融合在一起, 没说要人鬼二界彻底融合，那不是天下大乱了么！”
不，不是这个意思嘛？
大伙儿面面相觑，讪笑。
“咱老祖宗的话很有道理，自古人鬼殊途，道不同了。”云汐兮抓头，“在遵循各自规则的情况下, 可以适当的合作呀！国与国之间的引渡法则, 同个原理。”
“玄门中人在人界帮助地府找寻恶鬼踪迹！找到之后, 地府出动公务员直接捉拿，这不是一举两得么！”
“司法往来合作，各取所需，岂不妙哉！”
周老眼眸精亮，心、动、了。
他与属下交换了彼此心领神会的眼神，老爷子计上心头：“丫头啊，你跟下面，好像很熟哦；黑白无常，好像和你交情很好哦。”
腆着老脸卖萌。
云汐兮，昂了一声：“还行叭，我大概算是编外人员？”
编外人员=阴阳两界的沟通桥梁=形象大使=象征着和平的小白鸽。
干什么干什么？云汐兮惊悚的往后一退，这些叔叔伯伯这般看着她干嘛？她不是猪肉，不好吃。
周老猛拍大腿，激动万分的抓住云汐兮的手：“丫头，就你了！高层现在任命你为和平大使，给你绝对权利，官方认证童叟无欺，两界的未来就靠你了。”
云汐兮，肩膀沉了沉，两座大山啪的一下从天而降，落在她身上。
有点儿懵。
周老趁热打铁，努力睁开眼皮，请看他真挚的眼睛：“丫头，不要拒绝我。此项重任，除了你以外再没有别的更合适人选。”
“我已经老啦，我希望在我死之前，能看到玄门的希望，而你，就是那个希望。”
“你真的忍心，一个垂垂老矣的老者死不瞑目么？”
一顶又一顶的帽子，如森林中历经的暴雨，唰唰唰落下来。
压根不给人家说话的机会。
副官斜着眼，摸摸翘起的花白胡子：“小丫头，你再不点头，你周爷爷真的会哭给你看的哦。”
你的周爷爷，亲近之意尽显。
周老桌子底下踹了副官一脚，他不要面子的？
云汐兮，一言难尽的看看周老，再看看其他人，你们的画风崩了只知道吗！
一个个紧盯她，大有不同意就抱着大腿不让走的意思。
身处高位者，突然一个个变成了嗷嗷待哺的童儿，这种落差大家能懂嘛。
始终等不到小姑娘的首肯，他们坐不住了，急了。
这时，胖叔抠抠搜搜上前，找到了另一条突破口：“丫头，那啥，我们这是正规部门，国家公务员的，每年都从各大高校直接招人的。”
周老眼睛一亮，对了，这孩子还在上学。
他看过她的成绩单，好像，偏科有点儿严重是吧？
“对于才能‘特别’出众的学生，可以给与保送名额……不用参加高考的那种哦。”高端的猎人，放出了致命的诱饵。
不、用、高、考？
这四个字，全国所有的高考生都得原地升天。
云汐兮，可耻的心动了。
“这、这不好吧？”小姑娘眉眼弯弯，流露出的心动哪里骗得了人。“人家的成绩，不够保送资格的啦。”
胖叔干咳一声，在领导赞许的示意下，趁热打铁：“可是你的难得的人才呀，对玄门的贡献屈指可数，天赋异禀，这绝对符合咱们国家对人才引进的各项政策标准。”
夸得她，不好意思了。
云汐兮小脸红彤彤，嘴角上扬，克制不住的那种。
而后，她沉吟半响，满脸写着认真，看这架势，是走心的思考了。
的确，此重担一旦揽在身上，就是一份责任，她若当真一口答应，反倒叫人觉得不靠谱。
恩，别打扰她，让孩子好好考虑考虑。
谁能想到，跺跺脚整个种花之国都得地震的大佬们，在一小小的丫头面前，竟紧张得不行。
“emm……保送名额是一方面啦……”小尾巴的音调拖得长长的，巴掌大的小脸浮现出几分不好意思，又故作老成。“我这算提前就业上岗对不，正经的工作对不。”
“对。”大佬们异口同声。
小眼神直勾勾的：“我这就是给祖国爸爸打工了叭……那……给发工资不？”
汐兮现在知道了，打白工是不可的。
周老一声嚎：“有，那必须有！”
“一处的王队，立马给丫头办入职手续，薪资标准参照特级人才的，赶紧。”周老大手一挥，豪气万丈。
王队，就是胖叔。
胖叔风风火火的就要领着人走程序，离开时，云汐兮回眸，指了指食梦貘：“你们，准备怎么处置它？”
一只，犯了错的妖。
周老深深一笑：“孩子，应该是，‘我们’怎么处置它！你，准备如何处置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