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原来你就是那位的不肖子孙呐。”嫣红的指甲片在微光中甚是好看。“怎么，这会儿浪子回头，幡然醒悟啦？”
啧啧，人族感情，实在无趣。
“你将他救回来，他又再舍弃自己将你救回来……少年人，你们莫不是要累死奴家？还是，在戏耍奴家？”
女人语意一变再变。
钟聪头顶上方的鹅黄琉璃盏毫无预兆的，啪的一声四分五裂，稀碎。
很奇怪不是，这女妖身上竟然有一种上位者的气息和力量。
钟聪紧咬住牙关，绝不允许自己退缩。他再次磕头，一字一顿无比清亮：“夫人，只这一次，唯这一次。您若确有顾虑，这次过后，不再接我钟家人的单子就是。”
别说，女人嫌麻烦。
就连钟聪也害怕，害怕当真会像她说的那样循环往复。
一阵风吹过他的眼睑，钟聪有那么一秒无法睁开眼睛，再睁开时，那张美轮美奂的容易已在眼前。
心头控制不住的漏了一拍，钟聪屏住呼吸，视线不可察觉的往旁边偏了偏。
“少年人，你在教奴家做事？”女人眼睛都不眨一下，芬芳吐在钟聪的眉心、鼻尖，脸颊上。
是错觉吗，竟如飓风，打在脸上生疼得紧。
“不、不，我没有。”
女人似是质问，眸色流转又笑得可人儿，口吻一松，食指指尖点了点对方胸口处：“少年人，你的心脏倒是比你外公的更有力，嘻嘻，奴家，喜欢。”
再眨眼，女人已退出五米外。
不知从那里摸出一根细长香烟，红唇叼着，一个响指就燃了火。
水雾之气与香烟烟草纠缠在一起。
迷得钟聪险些维持不住心神。
“一个年过古稀，一个将将而立。少年人，你当真愿意将心给我，换取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头在这世间存活？不要怪奴家没有提醒你，即便我将他救回来，谁有知道判官案板桌上那本卷宗上还能存有多少寿命？十年？五年？三年？还是，一个月？亦或是，就在复活的翌日？”
老人之寿命本就寥寥无几。
比起一年轻男儿的大好年华……
前者这辈子已然接近尾声，后者的精彩人生才刚刚开始。
小学生都会做的选择题了。
他，却不会？
见底下的人傻眼了，女人被取悦着一笑：“嗤，少年人，你莫不是异想天开了些？即便这桩买卖最后成了，奴家答应你的也只是复活那个老头儿；奴家可没答应要保他寿命延宕。后面究竟还能活多久，那就是生死簿的事儿了，与奴家无关。”
“再则，少年人你的心脏，可不值那个价位。”
人呐，可以有梦想，可以有希望。但是，得分清楚希望与痴心妄想的区别不是。
“所以，少年人，告诉我，你当真想好了吗？”
钟聪偷偷用袖口擦擦鼻子，苦笑：“想好了，把我外公带回来吧。反正我这一生，烂泥扶不上墙，不思进取，烂命一条。活着也只是赖活着而已，除了打游戏，除了气死我妈、气死我外婆、气死我外公，我什么都做不了。废柴一样的我，纵然能再活二十年、三十年，又有什么区别？”
“哦，也许是有区别的。烂，与更烂的区别吧，程度不一样。”
临了快死了，钟聪竟还幽默了一把。
可比平时的死气沉沉，活泼许多。
“少年人，你这桩买卖奴家接了。”香烟落在水池之中，女人再露出侧脸时，半边脸毛茸茸的。阴森的嘴张开，“那么，你的心，奴家就收下了。”
长袖飞舞，人类的手化作动物的利爪，眼见着就要从钟聪的胸口穿过。
“地藏无极，乾坤借法，土地遁影，千里无形，给我遁！”
手印与咒语同时完成。
变故升的太快，女人眼睁睁的看着那少年人的身影渐渐淡去，从实体变成虚幻。
她野兽一般低吼，爪子在他消失的方向晃了又晃，什么也没抓到。
另一道倩影破窗而入，拳头凝聚起威力，一拳拳中女人心口。
女人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
大理石地板留下一路龟裂的痕迹。
而钟聪此人，已出现在问心阁之外，无知无觉地躺在马路上。
而白若若也没有闲着手持红线，按照固定的走位，在问心阁外层打圈儿。势必不能让对方逃脱……她是师傅座下最贴心的弟子，相处时间虽然还不长，可若若自问师傅的心思她还是能揣多几分的。
别看师傅嘴上说着公事公办，面上清冷看不出喜怒。
实则……白若若看得出来，师傅很在意她的那位妖精朋友。
眼下人赃并获，只要抓住了里头的人，那位青丘少主就可洗刷冤屈了。
成败在此一举。
绝不能失败！
白若若发了狠，化身人力拉线机，源源不绝的红线从袖口中迸射出去。
滚线团一样的。
“地藏无极，万法归一，前为定坤，后为定乾；妖孽无遁形，现身！拘！”
四方方位，各执一角。
每一条红绳之上都穿着三枚铜钱，铜钱需精准的落在方位上，此阵可成，方显威力。
稍有差错，此阵就废了。
“白若若，你日日夜夜苦背心法和阵法，绝不可在关键时刻拖师傅后腿。”白若若眼眸一沉，眼利如鹰，心中已有阵法与此地贴合之全貌。
每一个方位下手，没有半分犹豫，精准同时底气十足。
白若若的成长速度是用肉眼可见的。
现在你在看她行事，已颇具其师傅之风骨。
当月亮升至最高点时，此阵，已成。
问心阁内传出几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室内一应装饰品尽数破裂，碎片横飞，云汐兮一个不察，耳垂已冒出点点血珠。
此女妖在阵法的压制下，妖力暴涨，自己竟控制不住，汹涌磅礴的力量从身体汹涌而出。
“大胆人族，竟敢暗算奴家！”
雾气散开，露出其真容。
不再是钟聪看到的那张美轮美奂的脸。声音也不再娇艳欲滴，娇嫩得仿佛可以掐出水儿来。
那是，一张毛茸茸的，兽脸。
嗓音也更粗犷沙哑些。
一张，狐狸的脸。
狐狸？云汐兮皱眉，难道，当真与青丘有关？
耳朵也是毛茸茸的，勉强看得出她那容貌，的确与胡青青别无二致；不，云汐兮摇摇头，那时在医院里青青妖化的样子，与这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青青不是说，青丘狐族虽擅长幻术，可不能模拟同族人的音容笑貌。
眼前的这只妖，不但用了她的容貌，就连真身都无区别。
实在是，闻所未闻。
“奴家百年前重新化形，行走在人间地界，从未吃过如此大的亏。”妖化的女人长着血盆大口，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这个人族幼女。“想不到我竟栽在你这女娃子手里！”
“人族啊，每一劫总会出现一个天资绝然，力挽狂澜的人，实在是，讨厌！”那女孩儿一身功德，道法不俗，女人便想到了什么。
这女妖，到底是什么来路？
“什么叫，重新化形？什么叫，人间的每一劫？你，到底是什么人？”云汐兮眉心一跳。
女人却不正面回应。
她垂涎的眼神被那颗磅礴充满着力量的心脏给深深吸引了，她三分惊讶七分惊喜：“你的心……奴家前所未见。气息卓然，不仅仅是人类的味道，还沾染着其他味道。”
好熟悉啊。
好像，什么时候闻到过呢！
emm，不记得了。
她眼底闪过阴狠：“女娃，若你愿意将你的心献给奴家，奴家兴许会饶了外头那个丫头的性命。”
云汐兮似笑非笑：“好像，现在被压制的是你，而并非我们。想要吃我的心，也要看你够不够本事。”
“吾名——帝己。记住，这就是取你性命的人！”
帝己伸出长长的，水盈盈的舌头，唾沫骤然滴落在地板上。
云汐兮沉了沉气息，实在是没忍住，抬手捂脸：“你别这样子垂涎欲滴的盯着我好不好？顶着青青的脸，引起我生理极度不适。”
以后还如何与小伙伴愉快玩耍？
还如何直视小伙伴？
是的，云汐兮确定了。与帝己简短交流之后，她半点都不像青青。
“纵使你盗窃了青青的脸，仍旧学不会她之天资半分。不过是东施效颦，贻笑大方而已。”云汐兮嘲讽力MAX，学着好友的模样，吊起眼角和嘴角，满脸写着三个字——瞧不上！
赝品，就是赝品。
这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小丫头，在这里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满脸写着瞧不上，在她姑奶奶面前班门弄斧，竟大言不惭的指着她的鼻头骂赝品？
帝己气不打一处来，气得她少女漫画一样的大眼睛，直接变成了芝麻绿豆大了。
气成河豚。
头可断，血可流，她甚至三十年不吃一颗人心！但，居然冒犯她的这张脸，是不是想死？
帝己脚踝一动，四方水池，惊起万丈水花。
两颗智齿都差点因此被磨平了：“小丫头片子，谁赝品，说谁呢！老娘这容貌得天独厚，仅此一家，别无分号。乃是上天赏饭吃，你别是羡慕嫉妒，泼脏水吧？”
云汐兮眼角一疼。
这帝己炸毛臭美的样子，怎滴也与青青有几分相似？
还是说，乃是狐狸一族的天性？
狐狸，都是这般看中容貌的么？
可看着女妖气急败坏的模样，倒不像是在撒谎。
云汐兮眼眸淡淡的流转着几分疑惑，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嘴上又开始飘忽了：“你们狐族，也兴双胞胎？还是因着是狐狸，长得都差不多？”
帝己：？？？因着是狐狸，长得都差不多？奴家怀疑她在暗戳戳的讽刺狐族血脉，并且将她的颜面摁在地板上摩擦？
说谁呢？
跟谁比划呢？
瞧不起谁啊？
帝己七窍升天，还剩一窍。
白玉一样的手指勾了勾，从鬓角一路滑落到下颚：“你，觉得奴家这容貌，是狐族人人都能攀附得上的？她们，巴不得长成我这模样，只可惜大多丑得不忍直视！小丫头片子，你当奴家的容貌是工厂流水线，批量复制？”
妖族强大的威压伴随着盛怒。
如刀风如海啸。
在这风雨交加之中，云汐兮巍峨如山，淡定得一逼！
还是没忍住，继续在对方崩溃的边缘疯狂试探，她眨巴眨巴卡姿兰大眼睛：“你确定，这是你本来的模样？”
得嘞，合着白说了。
云汐兮私心里，还是认为这货是个西贝的。
帝己一口老血梗在心口，吐也不是，咽也不是。“老娘要跟你说多少骗，这是老娘的脸，谁跟你那个什么青还是紫的长一样……奴家，嗯？”
恭喜帝己，她那被丢到爪哇国的理智终于爬回来了。
盛怒还在脸上，没来得及褪去，就这么不上不下的卡在那里。与随之而来的古怪融合在一起：“你是说，有一个人，长得与我一模一样？”
这回轮到云汐兮懵逼，两条眉毛打架：“你，不知道？”
原本以为，是这妖害人，然后处心积虑的将命案安在了青青头上……帝己太过震惊了，她自己竟不知道有青青的存在。
原来，还真是，巧合吗？
帝己陷入一种类似于疯魔的狂喜。
云汐兮不知怎的，心头怪怪的。世上有另一个人与自己长的一模一样，是值得如此兴奋的事儿吗？她的兴奋，似乎藏着别的什么。
“不，不对！你既不是故意的，为何刻意在镜头前摇晃，生怕别人看不到你的容貌？难道不是你意图栽赃，刻意为之？”云汐兮想到了那段视频。
提到钟家的监控。
帝己歪着脑袋，不知想到了什么，兴味的笑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主人高瞻远瞩，原来他早就知晓那人的存在，她，便是给我准备的上等容器吧。”
主人？她背后，有人指使？
与主人约定的时间，是三日后碰面。可，她既知道容器存在，便等不及啦！
“盗窃容貌，替罪羊、背锅……小丫头片子，听你的意思，她被抓到港城来了？”帝己是个聪明人，立马就摸到蛛丝马迹。“警方将她当成了我……所以，她果真在警察厅的对不对？”
帝己抬头看了一眼盘旋着的黄符千纸鹤。
上面弥漫着她的气息，同时夹杂着尸体腐朽的味道。
应该是，这小丫头从八具尸体身上收集的她的味道，进而才找到了这里；同时，帝己反向论证，亦从它身上闻到了停尸间消毒水的气味。
寻气定点，她也会。
帝己双眼神采奕奕，已经迫不及待的要与对方来一个世纪会面了。
云汐兮危险的眯起眼睛捕捉到了容器这个字眼“容器”、“主人”等关键字眼。
她，以及背后的人，其目标果然是青青。
帝己猛地冲向屋顶，欲要逃走！在她即将破房而出时，红线密集缠绕形成的四方困兽阵，将她狠狠的打了回来。
“我忘记说了，你，走不了！此阵法，不单单是逼迫你现出原形这么简单。更重要的是，将你锁在这里。”云汐兮慢吞吞解释，慢吞吞的掏出一方三角旗帜——招魂幡。
“只有抓到了你才能还轻轻一个清白，我又怎么会让你轻易逃走呢？”摇了摇招魂幡，云汐兮笑得人畜无害，可爱非常。“你放心，我是不会轻易伤你性命的。你只需要乖乖的钻进这面旗帜里，我保证不打脸。”
这话说的帝己都乖乖的自己进去了，汐兮当然就没有动手的机会啦。
云汐兮阴森森露出白牙：“若你实在是不配合，那就只能受些皮肉苦。”
二选一，看在她容貌的份儿上，云汐兮好心给出一道选择题。
帝己被迫回到地面。
彻底妖化，四肢重重的踏在地板上，印出一道一道的脚印。
当她的目光落在那面旗子上时，帝己眸色暗沉了下来，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无比浓烈。
“也罢，待吃了你的心，再与容器结合也不迟！”帝己狐眼冒出凶狠的光芒，妖身暴涨到半间屋子大小，云汐兮在她眼中如尘埃一般渺小。
她身形如风，风驰电掣一般的扑了过去。
本是势在必得的一击, 哪曾想云汐兮比她更快，更加捉摸不定。
妖力+兽性体能，已经够蛮狠的了。
竟连云汐兮一片衣角都没碰到。
云汐兮扬起招魂幡, 一团一团阴气朝着帝己席卷而去, 帝己发了狠了, 迎头正面刚。
招魂幡, 竟收不了帝己。
至纯阴气，打在她的身上，如隔靴捎痒。
怎么会？
帝己吃惊于区区人类身法如此灵活, 竟能与九尾狐分庭抗衡。
而云汐兮震惊的是，招魂幡奈何不得。
一时之间，两人不分高下。
帝己将她的不解尽收眼底，冷哼：“曾几何时, 奴家吃过这类旗子的亏……那时, 众妖们尊称它为招妖幡。天下群妖, 莫敢不从……受制于人, 乃至最后死不瞑目……”
“想不到，上古留存下来的一扇, 竟到了你的手里。”
帝己言语之中心有戚戚，太过于复杂，那是外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她再抬眸时，眼中已有杀意：“奴家痛定思痛，千年沉浸在阴暗之地，日日夜夜受阴气折磨，洗经换髓, 此生再不会受它的牵制和威胁！你这面招魂幡, 对奴家, 没用了。”
法宝也不用了，看她还有什么本事！
帝己已然被仇恨懵逼了双眼。
云汐兮不知道，此时此刻，在她的眼中自己似乎与她记忆中的一个人重叠在一起——一个手持招妖幡的人。
帝己出手更狠厉了，云汐兮躲闪起来渐渐吃力。
这女妖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
招妖幡？听着耳熟。
娲皇娘娘手里就有一招妖幡，号令天下妖。历史上最出名的一段，就是招妖幡招来轩辕坟三妖，最后，殷商灭亡。
“帝己，你与娲皇娘娘有过节？你该不会……”
提起那个名字，帝己直接暴走。
爪风虎虎生威，直直就要取云汐兮的性命。利爪与纤长颈脖擦身而过，一个不察差点就要命上狐爪。
帝己身后飞出九条尾巴。
云汐兮再不敢大意，专心迎战。
招魂番既对她无用了，便收起来换打神鞭。云汐兮鞭法早就娴熟，自成一套，挥舞起来招式又漂亮又实用。
一鞭一鞭，精准的抽在狐狸身上。
远攻之下，高大的兽形就变成了劣势。
那打神鞭，一个骨节打在身上，妖骨承受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妖魂也为之颤抖。
几个回合下来，帝己气息不稳，遍体凌伤，站都快站不稳了。
她愤恨不已：“你，到底是什么来头？当真，只是普普通通的人类吗？”一身诡异功法就不说了，又是招魂幡，又是封神时期流传下来的打神鞭，合着什么好处都在她身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