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长得好看,味道也好闻。奴家,甚是喜欢。”
扭动着胡青青的身子,帝己攀附到难言身边。
小和尚被调戏的,竟开始打坐了。
温热如蛇的身子紧紧贴在他的背后,附在他的耳边,帝己望着小和尚的侧脸,升起了将他纳为己有的盘算。“小和尚这会儿在念什么经呀?莫非,是给你的相好超度不成?”
靠他越近,帝己就越是情难自禁。
她翻身,索性落在难言怀里,双手环绕着他的脖子。这样亲密的举动,好像已经做过无数次了,在很久很久之前。
狐狸眼蒙上了一层水汽。
这是一种久违的感觉。叫她莫名心酸,欲要落泪。
“小和尚,横竖这具身体还是她的,不如你就从我;咱俩日日夜夜相守在一起,做生生世世的夫妻可好?”
帝己的视线,落在他眉心间。
忍不住用手心磨蹭。
并非是用佛门管用的朱砂画上去的,这是一颗红痣,自他出生便有的胎记。
帝己眼前有些模糊了,不觉轻喃:“他的眉心也有这样的一块胎记。他说,那是人皇的象征。他是世间最后的一个人皇了……他离世后,人间世代交替,后面的皇帝也只是皇帝而已,当不上人皇二字。”
记忆的开关毫无预兆的被打开。
远古过往,倾斜而出。
“是奴家害了他,他本该名流千史,成为一代明君。本就是人皇,仙界本该有他一席之地,却平白被奴家给拖累。”帝己话未断,泪先流。
“奴家名唤帝己,一个取自他的姓,一个留了自个儿的字。这是斩神台一役后,奴家残魂散落在九州大地之上后重新自取的名字。小和尚,奴家不想害人的,可是奴家得活下来,只有活着才能生生世世的记得他。”
“他的样子奴家有些记不清了,你好像有几分像他呢!”帝己乖巧的贴在他的胸口上,追忆。“小和尚,你说,他弥留之际为什么笑呀!是笑话自己被奴家欺骗,最终惨死吗?也对,若他早知道奴家是一只妖……人皇,又怎么会爱上一只妖呢?怕怕是早早的就将奴家挫骨扬灰,哪里还有之后的轰轰烈烈。”
他,死得该有多么不甘心呀!
死不瞑目。
至死,都无法原谅自己。
几百年了,帝己已经有几百年不愿意回忆往事。往事不堪回首,古人诚不欺我。
“小和尚,你说,他若一早知道奴家是妖,还会不会爱上我?”那人亡故多少年,这个疑问就留在帝己心中多少年,她从不敢问自己。
这会儿,不知怎么,就问出口了。
帝己渐渐的,眼眸微闭上。
难言,却在此时睁开了眼睛。眼中满是惊讶和错愕,他不可置信的垂头看着怀中人。
帝己,不该在此时放松警惕的。
胡青青方才,不正是因着一个闪神才被她钻了空子吗?
“小和尚,你还没回答我,要不要跟着奴家呀!”
心一动,神已乱。
帝己突然惊醒:“胡青青,你想干什么?”
太迟了,已经被对手抓住了可乘之机。
神游太空,在无边无垠的浩瀚心界,两个灵魂为了争夺主导权再一次扭打在一起。
粉红气息弥漫,先是将胡青青的身躯团起来,而后,蔓延到难言身上。
难言轻轻一声叹息,谁也没听见。
他说:“若他早早知道你是妖,还是会爱上你的。”
他爱上的,并非是苏氏之女,而是轩辕坟的那只小狐狸。
心神之中。
胡青青与帝己掌心对着掌心,本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致命一击,二人的手竟分不开了。
气息涌动,不断涌入胡青青神识之中,又不断涌入帝己的神识之中。
挣脱不了,切断不开,被迫灵台相通。
那一刻,二人同时失去了意识。
究竟是谁的记忆呢?
涂山氏终于迎来了新的生命。小小一只狐狸,团成肉肉一小团,在青丘举国欢庆的气氛下出生了。
青青打小就是个美人胚子,比她阿娘还要再没上几分,组里不少老人打趣她:只有咱们少主才真正担得起红颜祸水四个字。
就是当年扰乱人间的那位,怕也得逊色三分。
而这样的话却惹得涂山族不满,毕竟,那位,可是狐族禁忌,是将狐族置于险境的罪人!
渐渐的大家也不再说那样的话了。
九尾天狐嘛,哪个不是天姿国色。从远古洪荒起,青丘狐族便是得天独厚的存在。
区区一副容貌,有何奇怪的。
涂山青青天资聪颖,三百年就可化作人形,在幻术上的造诣隐隐有勘破大境的苗头。
她,本该是狐族几百年前最具灵性的继承人了。
可,她的修为,却一直停留在八百年的进度上,再没有精进一步了。
青丘女君——涂山音以及一众长老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在她千岁生辰那一日,用族中秘术一查。
才知青青带着怨气出生,已有形成心魔的预兆了。因此,修为再无精进。
青丘女君与长辈们一合计,本来下一任女君就应该入凡间历劫的,涂山音便顺势着手安排。
一是,为了历劫,算是考验;二是,查一查百余年来妖精失踪的事儿;更重要的,是让青青能够借着此行勘破心魔。
涂山音,实在是没办法了。那孩子古灵精怪的话,却有一问三不知。
关于她的心魔,本人甚至连与之相关的意识都没有。长辈们,实在是帮不上忙。
涂山音猜测,唯一的解释就是那怨念和心魔是从上辈子带来的。
凡人总说,儿女债儿女债。
这个女儿,怕是来要债的。至于这笔债问谁要,怕只有听命命运安排了。
只有青青自己遇到,自己了解,也许才有可能勘破心魔。
涂山音看着无知无觉英姿勃发的女儿,再不舍得,也得舍得。
无论上一辈子的涂山青青,经历过怎样的磨难和不公,这一世的她,作为青丘涂山一族孙子辈的她,是在众星捧月的呵护下成长的。
她的童年,充满了爱与包容。
看得一旁被迫围观的帝己羡慕不已。她的关注点其实并非在胡青青这里,而是整个青丘。
青丘的一山一水,一花一木,一人一叶,与记忆中的样子一模一样。
唯一变得,只是族人而已。
与皇室贵胄血脉的胡青青不同,当年的帝己,只有青丘的一头杂毛狐狸而已。
没爹疼没娘爱。
她是多么羡慕涂山族的九尾狐啊!
那时的九尾狐,生来便是仙胎,仙界自有其神位。
而如她这样的杂毛狐狸得修炼个万万年,历经天雷,才修得出九条尾巴。
后来,她被招魂幡给招了去。
娲皇娘娘,许给她神族之位。
帝己心动了,她偷偷摸摸的跑出青丘,去了人间。搅得人间血雨腥风不得安宁。
也,遇到了人间最后一位人皇。
他宠她,爱她!
要星星不给摘月亮,她利用帝王权利找到了一本修炼秘辛。只要,吃掉人心,足够多的人心,她就能在最快的时间内修炼出九条尾巴。
终于,她变成了一只名副其实的九尾狐。
彼时的她,早已被人间的荣华富贵迷花了眼。
亦,沉迷在人皇独一无二的情爱之中。
大战前,一道人影从行军帐篷前溜出去。
正是,帝己。
帝己披着斗篷,恰到好处的将自己隐藏在黑暗里,事态紧急,他不得不重回轩辕坟。
两个姐妹已经死了。
香烛燃尽了,娲皇娘娘始终不肯现身。
她只有走一趟。
“娘娘,你还是不肯现身吗?”
帝己跪在轩辕坟中,叫嚷着:“您,真的要抛弃我吗?”
“奴家知道你在这里。”帝己不肯死心,她知道那位大神定然在九天之上冷眼看着她!“娘娘,奴家不求别的,只求您垂怜,留他一命!”
“奴家,死不足惜,万死不得赎其罪!”帝己悲从中来,亲手将自尊践踏在尘埃之下。“您许下的承诺,奴家不要了,能不能,换他一命?”
“他是无辜的!即便,当日在娲皇宫对您不敬,可这些年他所遭受苦楚足以抵消当日过失了吧?他失去了国家,足以弥补过错了吧?”
帝己凄惨大叫:“这些年做的那些措施全都是奴家做的。是奴家,煽动他建鹿台!是奴家,设炮烙之刑!是奴家,残害良官百姓,他,罪不至死啊娘娘!”
然,上天无回应。
帝己义愤填膺,恼羞成怒的爬起来,破口大骂:“娘娘,奴家尊你为上神!世人只知奴家红颜祸水、心狠手辣。却不知这一切都是您示意而为的。”
“您若执意不肯救他……封神台那一日,奴家必将真相公之于众。”
“让世人好好看一看你这人族之母的真面目。人们的苦难、流离失所、骨肉分离,纵然奴家才是始作俑者,却也有您的一份功劳。”
“奴家绝非有心威胁您,吾只求留他一命,仅此而已。”
帝己跪趴在地上,久久之后才爬起来。
上天仍然没有回应她!可她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帝己是个心狠的,她说到便做到。
“帝辛,若奴家护不了您,奴家定然与那位鱼死网破一拍两散!”帝己眼含离别之泪,抬头望着九尺青天,“奴家,向天道起誓!”
如帝己所想,天道听到了,娲皇宫的那位也听到了。
大战终于来了,殷商一败涂地。
宫殿在一片火海之中轰然倒塌。
人皇,自刎在宫羽殿前。
他的眼睁得那样大,眼中还倒影着心中挚爱。
那个,被揪出狐狸原身,乃是狐妖所化的挚爱。
看着她,被带走了。
带上了封神台。
这就是帝己的过往,再重新围观这段记忆,对于那些过往的任何事,如流水划过不留痕迹。
不,不是不留痕。
恨,已经在她心中生根发芽了。经过千百年的时间发酵,早已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
重回经年,她更贪恋的是那人的容颜。
可她触碰不到他,只能这样静静的看着,重新将他深深刻在心中。祈祷接下来的千年万年,时刻不忘。
一道光从天而至,胡青青出现在帝己身边。
现世的帝己。
“为什么,最后娲皇没有留他一命?”胡青青神色冷漠。“当年真相不但没有被揭露,反而青丘狐族被问罪,进而跌落神坛,从此遗臭万年,与普通妖族无异?”
帝己舔了舔红唇,冷漠而绝望的笑了。
“那就要问一问我们的娲皇圣人了。”
画面一转,以来到封神台之上。
风光无限的封神仪式已经过去,紧接着是问罪环节。
罪恶的源头——重头戏,就是帝己。
帝己跪在神台之上,受万人唾弃,其神台悻悻十足十的战败者姿态,全程不吐一个字。
诛位仙者都说,是她自知罪孽深重!更重要的是,她的罪行天理昭昭,也由不得她辩驳。
现世帝己,凉凉的说道:“一只狐妖,是斗不过圣人的。圣人之下皆蝼蚁,怎会是人家的对手。”
胡青青看向祭台。
◎天地怨气汇聚成形的丑丑◎
“小狐狸, 你很敏锐。那时的我,不是不说话不开口,而是根本开不了口。如砧板上的鱼, 任人宰割罢了。”
“你知道, 九十九道天雷的滋味吗?”
“你知道, 七七四十九条打神鞭的滋味吗”
“险些打得我魂飞魄散!”
帝己无情的望着晴天, 恶狠狠道:“只是,吾怎么可能就此消散呢?女娲,此仇不共戴天, 终有一日我会找到你的娲皇宫,吃你的心啃你的血!”
祭台那头,“帝己”神形俱灭,随风而逝。
上天, 降下惩罚。
皇室尚且沉迷于株连九族, 更遑论是仙族。
区区一个“帝己”灰飞烟灭, 并不足以平复民心和民怨。
不要忘记了, “帝己”乃是狐族,一只九尾狐。而今这些先人可不管她的九条尾巴是后天修炼而成的, 还是先天出生便是如此。
生来就是仙胎,只有青丘涂山氏一族。
也唯有涂山氏,自出生便是九条尾巴。
远古洪荒涂山氏名声大噪,渐渐在人间的刻板印象就是那九尾象征;你们说,在世人眼中,九条尾巴的“帝己”,出自何族?
她究竟是苗根正红的涂山氏, 还是只野狐狸根本不重要。
反正, 天界打定主意将“帝己”犯下的滔天罪孽, 安在了涂山氏头上,安在了青丘的头上!
最终,祸及青丘全族。
天帝降下法旨:涂山氏自此从仙界神族族谱上除名,彻底沦为妖族!狐族罪孽深重,迷惑人族,青丘不可再踏足人间半步!
而狐族,成了妖媚惑主、放荡不堪,喜好吸食男人精血的下等妖精的存在。
三界六道之内,再也无人记得,涂山狐族乃是瑞兽,是祥瑞的象征。
她们,曾是那么高傲,得天独厚,俯视八荒六合,人人尊敬的存在。
现在呢?你们知道人族是如何谩骂形容水性杨花的女人吗?是如何抨击男女之间的第三者么?
他们会称之那样的女人为——狐狸精。
从古至今人类的社会在进步,唯有诟病女人的三个字从古穿今贯穿始终。
涂山狐族乃至背后的青丘,真真是遗臭万年,生生世世都翻不了身;后世族人,每每提及那只野狐狸,无一不在咒骂。
青丘,从九天之巅落入尘埃地底。
全凭着那只狐狸一己之力。
帝己,虽然她改名换姓,虽然在世人眼中她早已不复存在。
青丘一族不会忘。
帝己,至今也不敢忘。
她,就是青丘的罪人,千古第一罪人!
“是我错了。”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
话音一落,帝己诧异的看向胡青青。
而胡青青掩饰得再好,也发觉自己有些不对。
帝己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她将胡青青拉入了自己的过往回忆之中,许是两个魂魄拉锯战的必经之路。
她,体会胡青青的成长。
而胡青青,则得到她的过往。
这对帝己来说,是一个非常好的信号。这意味着,抢夺主动权的那一个魂魄能与这具身体彻底合二为一。
胡,不,是涂山青青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备受青丘上下疼爱。
远不及她所经历的,跌宕起伏。
加之其年纪小,经不得事儿,产生共情很正常!
青丘啊,还是老样子,向来心软容易泛滥同情之心。
帝己会因为眼前这只小狐狸对自己的同情和同仇敌忾而心软吗?不,她不会的。几千年游荡在人间,每一个日夜都饱受着仇恨的折磨。
她的心,早就冷硬了。
不会再轻易为了别的什么而心软。
从当年那场浩劫就看得出来,届时帝己还是只野狐狸,无背景无底气,商汤竟然真的断送在她的手里,可见,她是个狠人。
帝己眸光荡起波纹,这是她的幻境,她就是主导。
幻术大开,无知无觉的涌向涂山青青。
后者似乎并未察觉,帝己满意一笑。
换上受害者的姿态,举手抬足之间已是泪流满面:“青丘少主,没错奴家就是狐族罪人。可,这一切你也看到了,奴家死不足惜,只恨不能手刃仇人,只好游荡在三界之中,如浮沉一般漂泊。”
“可,血海深仇,帝己一刻也不敢忘。”
“您,能不能将身体给我?两具妖魂共同一具身体,待大仇得报,重振青丘,奴家自当消散在天地间,将身躯还给少主。”帝己半真半假,甚至拿出十二分的诚意主动退让。“届时,奴家定还你一个天下太平的青丘。”
所以,直接坐享成果不好吗?
所以,直接登上女君宝座不好吗?
省去中间环节,不必经历腥风血雨,涂山少主,真的不会心动吗?
就好比,你只需要短暂的失去十年意识,醒来好怀里就已经拥有了十个亿。
若换做是凡人,早已沾沾自喜,还有这好事儿?
不愧是能够迷惑人间最后一位人皇的帝己,媚术和幻术浑然天成,毫无阻挡之力。
涂山青青觉得眼皮子千斤重,快抬不起来了。
中招了。
可青青并未当即反击采取措施,反而由着被其牵制。
她眼底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帝己不懂,横竖不在意。
青青勉强而又费力睁眼:“帝己,你就这么肯定,与我融为一体后,掌握主动权的那个人,一定是你吗?”
帝己假惺惺道:“奴家比你年长些,妖力醇厚些,勉强胜你一筹!少主放心,终有一日,我会将身体还给你的,奴家,对着天道起誓。”
涂山青青囫囵一笑。
笑帝己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