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做了场梦,梦里全是前尘往事,不知多久了,自从与丰臣同榻而眠,很少再见到那些真真假假的画面。
与他年少相识,那对飞雁玉觿,自己在齐王之前哭哭啼啼,又看他冷若冰霜地说着大道理,再被赐给鲍大将军,日日受欺凌。
心里的恨肆意增长,也不知恨谁,恨这个世道,也恨那个人,忽地又瞧见他在自己榻边,小心翼翼收起青丝几缕。
乌发烧灰,勾人魂魄,没准他施展媚术,也把自己引得神魂颠倒②。
“不管你是谁,到底怎么想——”紧紧抱着身上人,“这辈子却是不能再分开了。”
丰臣正咬着她耳垂,滚热的唇顺势往脖颈去,一边笑着,“想分开也不行,早就注定好的,自从你抢走我的玉觿之后。”
也对啊,纳吉用雁,如纳采礼,此生已定,永不分离。
她伸手摩挲在他耳边,“想来雁,一生一世一对,真比人强。”
“夫人还好意思说,你的玉觿放哪里了!” 这话倒提醒他,齿尖在对方脖颈磨了磨,抬眼,四目相对,“还被扔在两箱财宝里吧,谁会对定情之物如此随意,我都仔细带在身上,从未离开过。”
她被他咬了口,并不很疼,叫唤得却凶,“哎呀,我与你怎么一样,你不是本来就带着的嘛,再说我也很珍惜呀,楚国发生那么大的事,不是也没忘,材质又不珍贵,若非对这只玉觿冥冥中有感情,早就丢了。昨天还让甘棠取出来,放在枕下,以后也不离手,好不好。”
怕他不信,将玉觿从枕下拿出,晃了晃,得意洋洋像个小姑娘,“怎样——这回错怪我了吧,也有你算错的时候。”
丰臣将那玉觿接过来,笑意却更浓了,“我夫人就是嘴硬,明明不在乎为夫,还非张口抹蜜,你仔细看看,这是你那只飞雁玉觿吗?根本是我的。”
姒夭愣住,两只大雁一模一样,难道还做记号。
“别唬我,虽是你的东西,也跟我这么多年,有什么区别。”
丰臣起身,穿鞋下榻,从外衣里摘下随身带的玉觿,又进来,把两个放在一起,问:“还看不出来,一只是雄雁,一只是雌雁,雄雁脖子长,尾巴尖,雌雁正相反。”
姒夭才聚精会神去瞧,果然如对方所说,脸更红了,“这——谁能看出来。”
“你带了好些年都看不出来,前几日那对水晶杯,还说我粗心。”
他瞧着她笑,姒夭将脸埋进被中,“小心眼,还记着水晶杯的事,我早忘了。”
如今理亏,自然要说忘,丰臣也不追究,将两个大雁玉觿放好,伸手又搂紧她。
“你呀,就是在传说中的自己为非作歹,别人半点错不能,开始就拿错了,竟留给我一只雌雁,当时在家里看到甘棠晒东西,便偷偷换过来了。”
姒夭没话说,确实是她疏忽,谁能想到不可一世,上辈子口口声声说她是妖妃祸国之人,如今变成夫君,又小心翼翼将雌雄双雁玉觿换来换去,该不会那么早便惦记自己吧。
心里喜悦,从被子里露出两只狐狸眼,问:“你——从何时觉得我好,都看不出来,一点表示都没有,我看你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还以为你清心寡欲,不染凡尘呐。”
“我一个肉身凡胎,怎么就寡欲了,明明是夫人瞧不到,也难怪,围在身边的人那么多,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又有什么重要。”
妄自菲薄,语气里全是醋意,她原不知道他这样爱吃醋,没完没了。
咯咯笑出声,“大客卿,我看你从此以后改个名吧,叫醋盏最合适。”
她疯了,不该这样招惹他,没一会儿便得到惩戒,天空依旧将亮未亮,好像故意不让人醒似地,不知何处又飘来乌云,压在连绵起伏的屋檐。
猫儿在打架,又是那只狸花与乌云盖雪,为一只绣金虎闹得翻天覆地,细听却不像,原是两只猫和好,如胶似漆,又似之前。
喵喵叫着,闹出的动静太大,直至掩盖了屋内发出的娇哄沉吟,隐隐秘密,不想让人听到。
一夜鱼龙舞,一夜桃花开。
姒夭醒的时候,丰臣已不在身边,她愣了愣,看着榻边零落的衣服,趁屋里没人,先裹着被子,偷偷将衣裙收好,再躺回去。
睁着眼睛,心里噗通跳,听外面有人敲门,肯定是甘棠来了,侧过身,不好意思吭声。
小丫头自然聪明,将盛满净水的铜盆端到榻前,笑嘻嘻问:“夫人醒了没有啊?是洗脸还是沐浴,好让奴婢快准备。”
看人家半天没反应,心领神会,又道:“哦,客卿刚才出去时交代了,他去小厨弄早饭,让夫人多睡会儿。”
姒夭一翻身,“什么夫人夫人的,你也叫我夫人,一辈子都要叫姐姐,不能变。”
“行——那姐姐要沐浴还是洗脸,隔壁屋里的水都放好了。”甘棠挑眼打量,“哟,姐姐今日怎么更好看了,脸上没胭脂比有还红呐。”
姒夭从床上坐起来,忽地冷风直往身上钻,只得又把被子拉紧,咬着牙,“这丫头,越来越坏,谁教的油嘴滑舌,别只会傻乐,嘴都歪了。”
第131章 君子好逑(九)
小丫头笑盈盈,蹲下来,把榻边衣服收拾好,一边整理着帷幔,“我傻有什么要紧,姐姐欢心最重要,咱们还是先找衣服穿上吧,再梳妆打扮,等客卿回来又是个美娇娘了。”
“少说点话,舌头不用捐。”
姒夭往里靠,瞧自己身上未着寸缕,赶紧又把被子拉紧,“既是会说,赶紧去找,哪来那么多讲究。”
探头往外看,努嘴埋怨,“这人也是,一大早跑小厨做什么!我看他也别做客卿了,当个膻夫挺好,还安全。”
不免又惦记起昨晚对方被下药,但看后来行为举止生龙活虎的,应该没事。
脸火辣辣,直到甘棠将衣裙拿来,才回过神,立刻下床穿好,一条青碧色曲裾,上面绣着鹅黄碎花,她在铜镜前绕了圈,笑道:“你可真会选,把我穿得像朵刚开的迎春花似的。”
“哪是我会选,分明姐姐生得好。”
甘棠将水端来,伺候洗完脸,又拿出胭脂水粉,一边用梳子替她理发,挽着高髻,满脸喜气洋洋。
“再说迎春花才配不上,姐姐艳光四射,纵使穿得再素,也是那桃花,山梨花,总之一眼瞧着就拔不出来。”
姒夭从妆奁里取出个金叶簪,在手里来回拨弄着,“你呀,心愿达成了吧,看这高兴劲,倒不像我大婚,与你大婚一样。”
“姐姐和我有什么不同,只要姐姐的终身有靠,我跟着也沾光呀,奴没别的心愿,只想公主好,幸幸福福。”
姒夭心一软,想来人世间待她不薄啊,好赖留了个甘棠,这辈子还能相依为命,再说也不是人人都有重新来过的机会,总是被怨恨与厌弃填满的心顷刻间温情脉脉,竟觉得命好。
幸福来之不易,自然加倍小心。
反手将金簪别进挽好的飞云髻里,转身对小丫头附耳,悄声嘱咐:“趁现在没人,叫段侍卫过来,我有事问。”
对面迟疑,新婚第二天便往屋里招人,若让客卿瞧见,虽说关系近,到底传出去不好听。
看出对方的担忧,姒夭轻轻推了下,“不要多想,我有分寸,快去快回。”
甘棠办事利索,很快将段瑞安请来,那位也是满脸茫然,还以为丰臣要见,寻思春宵一刻呐,自从那夜回绝瑶华公主,也明白俩人动了情,亲亲爱爱还不够,大早上倒想起他这个单身汉。
进屋只见姒夭坐在妆台边,越发没底,先拱手,“夫人找属下有事。”
姒夭抿唇一笑,招手让对方来到近前,低声道:“我与段侍卫素来亲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昨天晚上婚宴,你可有看到手脚不干净之人。”
段瑞安愣了下,马上回:“赴宴的人虽多,不过都是些达官贵人,不太可能——偷偷摸摸吧。”
显然没听明白,她只有把话说得更直白,“昨日有人在客卿酒里或吃食里下药,你们都没发现吗?”
这可把段瑞安吓一跳,因是大婚怕出事,之前买回不少五大三粗的家奴,三公子也特意派侍卫巡视,加上又有风岚清与自己,谁有如此大本事,竟然明目张胆下药。
抬眼扫视屋内,不见丰臣影子,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客卿他——不会!”
“没事,毒性不重,已经好了,如今在小厨。”
姒夭看向屋外,再次确定没人,也不知对方何时会回来,加快语速,“我一大早叫你,也是怕忘记昨晚的事,要交个底,你家公子不想张扬,也不愿让我告诉人,但咱们心里要有数。”
段瑞安方才长出口气,人没事就行,脑子里转了圈,道:“昨晚守卫森严,要说外面来的歹人,绝无可能,但宾客众多,又非富即贵,也不是人人都能搜身,若有人嫉恨客卿,放点东西倒也不难。”
姒夭点头,亦认为有理,“我也知这是个无头案,总也查不到,所以才需步步小心,还没上朝堂就已陷入派别之争,往后还了得。”
“对,肯定是党派之间互相看不顺眼!”段瑞安直起身,不由握紧拳头,“我就说嘛,那日会见安国君,客卿不答应三公子的提议就是麻烦,安国氏族族虽没太大的权力,毕竟国小民弱,可都是风风雨雨里打出来的,一个个暴脾气,杀人如麻都不过分。”
忽地噎住声,自知失言,赶紧又俯下身,恭敬回道:“属下一定小心,夫人不必担忧。”
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肯定是收不回来了,姒夭笑了笑,“段侍卫是个爽快人,素来不会吞吞吐吐,想来是与我离了心,我本想着当时在林中,你差点放了我,后来进入丰家,又是御右从中调和,咱们的关系总与别人不一般,无论我变成什么人,坐到什么位置,都不以主仆之分,全当个知心朋友,看来是我多想了。”
对面心里抖了抖,寻思自己一个在战场上杀伐决断之人,偏被对面捏准脉络,言语里的意思也是太明白,倒比放冷箭还让人心寒呐。
进退两难,瞧见姒夭已经不耐烦地站起身,又怕丰臣回来,撞见更说不清,只好狠下心,将三公子提议迎娶瑶华公主,前后讲个明白。
“公子立刻就回绝了,夫人千万别误会呀。”
他当然不能把丰臣架到二梁上,言之切切,“说实话,属下那会儿看着都觉得形势危急,也许可以做权益之计,但公子没有半点犹豫,可见对夫人真心。”
真不真心,现在却不是姒夭第一考虑之事,身处异乡,能不能活得安全才最要紧。
若以理智来判断,三公子提的才是最稳妥之道,唯有联姻,可以将丰臣与王室变得密不可分,与双方有利,而至于为夫人还是做妾室,她自然不愿意,但与生死存亡相比,却也不值得计较。
院子里的猫不停叫,起身往外去,看到那只绣金虎在树下的石台边打转,一会儿趴下,一会儿起来,瞧见有人便高高地翘起尾巴,蹭在脚跟。
妩媚金光落了满院,把一身皮毛照得波光粼粼,她把它抱起,放到怀里暖和和,听小猫的呼噜呼噜声,抬眼瞧春光无限。
如今已大婚,即便退一步,瑶华公主也不可能进门,何况对方是个倔强性子,她早领略过,那要如何护住丰臣——变法,变法,破旧生新,可摧毁的都是什么人,世世代代的贵族啊。
私底下也听丰臣提过,按功论赏,贵族犯法与庶民一样,只这一条就能让天下大乱。
多少年了,周王室之下等级分明,连各诸侯国之间也要分个三六九等,贵族与庶民天壤之别,如今要一视同仁,谁听着不觉得可笑。
到时变法之臣就是个活靶子,君父也曾想过变革,令尹还不是死了,死得那样凄惨,她真不明白,在世上还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如何护住他,根本想不出办法,也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能力。
如何护住呐。
不觉又开始怨对方,早说过无论大小事宜,凡是牵扯到自己,绝不可瞒住,既然三公子有想法,就该让她知道,无计可施之时起码也是条能走的路。
一阵风吹过,树影婆娑,光线也随之荡开,青翠欲滴中映出来个人影,原是丰臣手端漆盘,上面放着刚熬好的花粥与糕点,乐悠悠地来了。
“你也不多睡会儿,站在外面吹风。”
他笑着把饭放进屋,扭头看对方没跟来,只好又走出去,从怀里接过绣金虎,摸了两下,放回院中。
伸手揽她的腰,把人往里带,看对方脸色沉沉,笑道:“我不是给你熬花粥去了嘛,怎么早上起来不见我,生气了吧。”
姒夭默不作声,坐在榻边,任凭对方把粥送到嘴边,也不张口。
“怎么——”丰臣摸不透,明明昨夜挺好,唇边至今还有她身上的桃花香,又温柔地哄:“你尝尝,我今日做的比每次都好,加了特别的东西,不只有蜜。”
姒夭方才抬起眼,脸色依旧平平,“吃再好也要气顺,我问你,可有事瞒着。”
“我若真有事,也是不打紧的。”看对面表情不依不饶,心里一动,赶紧换口风,“若是坦白了,夫人能饶恕吗?”
顺手将粥放好,一副学生认错的姿态,“夫人在上,为夫确实有件事没秉明,但绝非故意,实在事出有因,大婚临近,怕夫人听见会坏咱们的好事,所以就小小地藏了一下,本来今日想讲的。”
他倒会看脸色,姒夭抿唇不接话,只静静地等。
丰臣继续柔声道:“那日与安国君和三公子商谈变法之事,他们为护我周全,提出迎娶瑶华公主,进入宗室,但终身大事怎可玩笑,我虽想变法,却也没有把自己卖掉的道理,何况早与夫人有约在先,不可违背。”
“你也不问我一声,又不是赶着第二日成亲,总有商量的余地呀。”
姒夭故意避过目光,瞧着那碗莹莹白白的粥,肚子里馋虫直叫,仍忍着不碰,“总让我从别人口中得知。”
“再不敢了,气着夫人,让我于心何忍。”
他目光缱绻地看她,瞧出对方心思,将碗端来,“现在舒心了吧,能不能喝一口,再说这事有什么商量,难不成夫人还愿意。”
甜粥仍热着,姒夭迷起眼,“愿不愿意也要我说,你没资格。”
将碗夺过,自己拿勺子喝,不给对方献殷勤的机会,继续慢条斯理地念叨,“这不是普通婚配,牵扯到将来的日子,有你,有我,还有全家上上下下,赖好十几口人呐,大婚之夜过得都不太平,以后更让人操心。”
丰臣瞧她一口一口喝得起劲,无奈道:“夫人真想把我卖了,难不成要结这门亲。”
姒夭抬头,看对面压下眉宇,忍不住逗人,“我问你,但凡纳妾之事,夫人是不是可以直接做决定!既是如此,就该交给我办,同意又怎么着,为保安全,一时取舍也是有的。”
真服了她,虽说早知这位公主与别的女子不同,但也没料到连这种事都想得开,不觉又开始怀疑昨夜的缱绻有几分真心,或许她从未把他放在心上,起码没到不可割舍的地步。
以往在齐国,形势所迫,终身大事无法做主,如今要开府,竟还要拿来做买卖,天下再没有的事,难道他这辈子建功立业,靠的不是本事,还要拉扯裙带。
“夫人若愿意,现在也可以给三公子提啊,我又无所谓,不过后院多个人,没害处。”
话说起身,坐到案几边,执笔书写,新婚第二日就急着办公,姒夭偷眼瞧过去,暗忖刚才的话太过,人家在生气。
真是年轻,半点玩笑开不得,别看大事上游刃有余,到家里便傻乎乎。
只好端上半碗粥,悄摸过去,偷偷在人家身后待了半天,瞧对方也不转过来,又往前凑了凑,问:“夫君忙什么?”
丰臣不回应,她又挪几步,舀了勺粥,绕过去,递到嘴边,“夫君饿不饿,早上没有吃饭吧,这么忙,想必腾不出空。”娇娇俏俏,温温柔柔,倒像刚才的一番谈话从没发生过似的,“哎呀,今天的粥果然好喝,刚才说加了别的东西,是什么呐,我也要学,以后也早起熬一碗,让你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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