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当年对雪家的事置若罔闻,全做壁上观,总算得到报仇的机会,就算她现在告诉对方,都是丰太宰的主意,丰臣已将雪姬尸体妥善安置,又让太子清为他求情,也不过是大海里加入一瓢水,没有用。
除恩之外的那份男女私情,才是她来这里的底气。
姒夭打个哈欠,将枕头拿来,歪身靠着,“今后就倚仗公子了。”
“我的——便是你的。”他看着她娇柔身体卧在榻边,嗓音莫名暗哑,“桃姜女郎。”
夜已三更,雪伯赢让出屋子,悄声离开。
姒夭裹在被中,还能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兰花香荡在酒气中,陌生又熟悉。
短暂相逢,不过几句话,却充满博弈与不信任,想来也是在这样的夜,月亮皎洁,星子璀璨,她被嘈杂人流冲到树下,迎面瞧见个俊美公子。
“这位女郎,在下——不是有意冒犯。”
桀骜不驯中又有几分腼腆。
雪色肌肤,烟栗色长袍飞在月色中,人都说雪家人生得貌美,没想到男子也如此。
姒夭默默翻个身,晓得再也回不去了。
第136章 寤寐求之(二)
这一步走的对不对,会如何冒险,姒夭也琢磨过,但又如何,纵然龙潭虎穴,想救出芸霁与老太太,根本没退路。
既为丰臣,也不全为了他,芸霁与自己素有交情,老太太又是第一个让她尝到亲情温暖之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观。
若速战速决,赶在丰臣解决械斗之事前救出两人,再逃回安国,好给对方解释,也说得过去,若是不成——
心头一紧,彷如绑上块千斤重的石头,直往下坠,只好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
院中蝉鸣四起,风吹过窗棱,隐约带出丝桂花香,想来无论身处何方,皆是一轮明月一处景,偏物是人非,不过几日功夫,便事过境迁了。
惦记丰臣,不知他手上的事是否告一段落。
辗转反侧,相思入骨。
原本在家里时也念,可终归是名正言顺等着呀,只要对方回来,一眼便会瞧见,他每次从外面办完事,总是先到家,反而不急去复命。
伸手将自己搂进怀中,不顾火辣辣的日头挂顶,仆人们看着只是笑,他却不在乎,把头埋入她的脖颈,不厌其烦地问:“夫人有没有常惦念我啊。”
她便赌气回没,自己逍遥得很,有时对方也气,却不是真气,若是晚上回来,夜深人静,这般说话可就坏了事,勾起火,燃烧遍野,没法过。
夏天屋外悬出的花枝,冬日屋内燃烧的炭盆,秋天的风,春天的景,在脑子里转啊转,他的指腹,有常年拿笔磨出的茧,顺着一片滑腻娇嫩游走,偏一点也不扎人,常惹得她咯咯笑,全是细密轻微的痒。
日子飞似地过,晃眼便是两三年,早习惯于站在门口,望院外长起来的一排梧桐树,守着落下的影子数,一二三四五,又返回来五四三二一,指不定突然出现熟悉的影,想起来心中酿蜜,充盈全身。
如今只剩冰冷床榻,秋意森森的屋,姒夭叹口气,强迫自己闭上眼,明日还有明日事,从此每一步都像打仗,不能再耗费精力。
睁眼已是午后,打着哈气起床,见昨夜跪了满地的女子一个个打扮得伶伶俐俐,端着胭脂水粉与洗漱铜盆站在花屏外,瞧她醒了,昨夜那个最机灵的小丫头绕过来,满脸笑嘻嘻。
“女郎睡得可好,外面的饭都热好几次了,公子吩咐尽心照顾,他今日有事出去,会回来吃饭。”
姒夭哦了声,也不问雪伯赢干什么,反而笑道:“怎么叫我女郎啊,多生分,像昨日一样唤姐姐吧,我身边也没什么人,以前有个小丫头与你一模一样,唤得亲密些,我心里也暖。”
小丫头脸一红,蹲下将铜盆递过来,“樱冉也不知哪辈子修的福,认下这么好的姐姐。”
外面女子鱼贯而入,姒夭接过另一个递过来的手巾,在铜盆里湿透擦脸,轻声说:“以后大家都以姐妹相称,世道不易,也有个照应。”
众女子点头,细看起来,全是绝色美人,既有清丽端庄,又有风姿卓越,这个雪伯赢,怕是把全郑郡的美女都拉到榻边。
她以往就知道他是个不安生的,没料到玩得如此厉害,摇摇头,让人下去,只留素儿在身边,拿花糕吃,一边暗自打探。
“你们可是每晚都来陪雪公子呐?不知还要多久,唉,其实我不想留下,和坐牢似的,有什么好。”
樱冉摇头,认真回:“姐姐别难过,我看这位公子,哦——雪公子对吧,你看我们伺候多久都不知道名字,姐姐一来就晓得,可见他对姐姐上心,依我看事也办不了多久,总要回齐国的,到时带上姐姐再封个夫人,往后的日子多好呀。”
眼睛忽闪闪,已经开始谋划将来了,与甘棠一模一样,姒夭伸手刮她鼻头,“你呀,倒是性子好,凡事只往有福的想,万一他对我只是新鲜,手头的事再没完没了,等劲儿过了,两只手一甩,还什么夫人啊!”
樱冉琢磨了下,寻思也对,咬嘴唇附耳,“姐姐讲话有理,我太愚笨,只顾着眼前,不过如今你得了宠,妹妹想必就不用再来了,若是被放出去,也能探个消息,看这乱七八糟的事何时结束。”
一边语气越来越低,“不瞒姐姐说,我倒是也听过,以前从齐国牵来的大家族突然犯事,男丁全杀了,女眷关在牢里,雪公子就是为此事而来,要把人押回都城,但郡守迟迟不答应。”
怨不得在郑郡磨蹭许久,原来是公子乐从中阻拦,姒夭不禁心里钦佩,又将一对珍珠耳环卸下,笑着给小丫头带上,“多谢你,若没遇到妹妹呀,昨晚都不知如何过,从此以后咱们一条心,我若富贵,绝不会忘了你,还要妹妹多方打听,有事悄悄告诉我,别惊动人。”
“使不得——”樱冉忙摆手,欲将耳环摘下,瞧姒夭变了脸,方才不好意思应声:“我虽只是个歌姬,也知无功不受禄的道理,什么都没做呐,又收东西,从此以后心里只有姐姐,再不会放别人。”
说着莞尔一笑,“姐姐早上想吃什么,我让小厨专门弄,这家客栈早被雪公子包下来,外人都来不得,各式饭菜都齐全。”
姒夭浑身懒洋洋,瞧着洒下的翠色帷幔发呆,想吃蜜饵,又香又甜的那种,接着又点几个小菜,全是楚国本地的东西。
樱冉领命出去,心里还寻思呐,果然人念故土,不过从楚国来的美女到底风情,一下就把魂勾住。
早饭匆匆吃口,很快到下午,姒夭照旧要干煎鱼肉与桂花清酒,全是楚人爱的,抬眼看门外还没人影,也不知雪伯赢何时回来,自己拿起酒,漫不经心地喝。
中间又将饭菜拿去热,直到天边见红,夕阳西下,才见对方坐在轮椅上,被仆人往里推。
她愣了愣,看到这幅场景不觉吃惊,昨夜见雪伯赢走路趔趄,暗忖还不至于用轮椅吧,又寻思一个位高权重之人,让人瞧出来不方便,还不如索性坐着呐。
笑着迎出去,眼底转瞬即逝的诧异被对方看得清楚,雪伯赢挥手,示意仆人退下,轮椅停在案几边,觑眼瞧上面的饭,心里也有几分明白。
“公主想念家乡了吧。”拿起木箸,将车前草放嘴里嚼了嚼,“其实我年少时也去过楚郡,楚菜的确别有风味,一晃多少年过去。”
顺手将切成小块的蜜饵放到姒夭碗中,“我知道公主最喜欢吃这个,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看着两眼发光。”
姒夭以前嗜甜,但这些年在安国吃苦,反而觉得太腻受不住,面上仍装着兴高采烈,“是呀,雪公子真有心,还记得。”
“怎么会忘,那会儿你只是桃姜女郎,没想到竟是楚国的公主,早知不放你去齐了,也许很多事就不会发生吧。”
姒夭全做没听懂,一口一口往嘴里塞饭,好像多少年没吃过似的,伯赢却没太大兴趣,忙着给她加菜,问哪个最合胃口。
“都好,都正宗,想不到郑郡的膻夫挺有水平,做的不比楚宫差。”
雪伯赢满脸不信,“我看是公主嘴太甜了吧,首先此地的食材就不行,何况普通厨子怎能与宫中御膳夫相比,再者我的手艺也没那么好。”
姒夭咬着木箸看他,“你的手艺,莫不是——”
“也不全是我做的,只有素菜,味道能得到公主喜欢,实在三生有幸。”
这样的贵公子,十指不沾阳春水,岂会做饭,想丰臣熬个粥还要弄大半天,姒夭又将菜全夹到碗里,“既然雪大公子亲自动手,我都要吃完,以后只怕没机会。”
“你想吃我可以常做,反正一个废人也没正经事。”他淡淡地说,并无任何复杂情绪,却让姒夭味同嚼蜡,略带调笑道:“如今雪公子乃齐国太宰,居然还讲自己是废人,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对面仰头笑起来,从昨夜到现在,还是头一次如此爽朗地笑,终于有点过去的模样,“废了就是废了,与做官有什么关系,不过这辈子还有机会能见你一面,我已知足,回去干脆辞官吧,专门做公主的膳夫如何。”
姒夭不接话,继续吃得起劲,却听雪伯赢喃喃道:“我在山里的日子,只能靠野菜活,会点手艺也平常,不过太粗,想必公主看不上。”
山里的日子,被流放的日子,她不知他是有意提,还是随口一说,如今两人各怀心思,想要坦坦荡荡说话,似平常一样,已是不成了。
姒夭加菜放对方碗里,顾左右而言他,“一个好的膳夫,总要先尝尝自己手艺呀,才知做的好不好,你这样只管我吃,哪像个厨子,我倒不是不想雇,只怕用不起。”
这话不知哪里取悦他,眼角忽地升起柔情,也端起碗,“今日高兴,该办的事都办完了,回来又见公主用饭开心,我即使不吃也能饱的。”
第137章 寤寐求之(三)
姒夭继续津津有味地嚼菜根,酸甜苦辣,也分不清在嘴里是什么味道,不接话,只装漫不经心地问:“事终于办完了,咱们能回齐国吗?何时出发呀。”
“明日就走,公主在郑郡还有什么要办的吗?”
姒夭摇头,神色却暗淡下来,雪伯赢挑眼看,也仿佛是随口一说,“其实我也不忙,本来预备要磨个一年半载,那位大郡守才肯松口,如今比预料的还提前,郑与楚相邻,不如带着公主去楚郡转转,也好见见你的家人。”
他如今乃齐国太宰,自然行动自由,无论到何处都如若无人之境,姒夭笑道:“我是想,只怕兄长不愿意,你这样的大人物,突然去了他那里,害得人家惶惶不可终日,反倒要怨我了。”
“瞧公主说的,我就算是个朋友,去探望你的家人难道不可以吗?尽管放心,大队人马留在原地,只带几个侍卫,保证咱们的安全就行。”
姒夭并不回话,一副做难的样子,但眼角眉梢的喜却藏不住,显然思乡情切,自从匆匆离开齐国,又与丰臣入了安,已经过去四五年,也不知兄长与锦夫人如何,当初肚里的孩儿都要五六岁了。
往事如风,转瞬而过。
雪伯赢歪头瞧她,“怎么,公主还不愿意,那就让侍卫跟着回去,我在郑郡等,省的让楚郡守为难,所以说啊,官要早点辞掉,在身上就是个累赘,我素来喜欢自由自在的日子,所谓的锦袍加身和戴镣铐一样。”
姒夭迎着他的目光,狐狸眼里全是笑盈盈,“你这话啊,别人听到能气死,谁家不愿意光耀门楣,高官厚禄,得到的人才说不在乎,以后出去别乱讲,早晚让人打死。”
一边又靠近些,俯身过去,从下往上看过来,越发像只小宠物似的,“公子的心我领了,劳烦公子受累陪我去一趟,不用多少天,半个月就能打个来回。”
好漂亮的人,柔肤花颜,雪伯赢用尽全力,才忍住想伸手触摸她发丝的冲动,抿唇轻笑,“多少日子都成,我腿脚不方便,去个地方耗上一年半载,也是常有的事。”
自己轻薄自己,姒夭不理,“又胡说,你陪我去个一年半载,难道手上的事不用办,能大老远让太宰来,可见着急,拖不得。”
雪伯赢不回话,拿起碗吃饭,姒夭噎住嘴,此等禁忌话题,不是她可以随意试探。
很快出发,带上几个精壮侍卫,找辆舒服安车,直往楚地去了。
秋末之时,一路景色极美,金叶铺地,黄柑满树,姒夭瞧着失神,想起第一次看得满眼风光,身边坐的还是丰臣。
她这辈子与无数人同车而游过,太子清,风岚清,还有对面的雪公子,上次去羽国探监,与清在一处时,记得也走了好久的路,心境却大不相同。
景色越美,愈感凄凉。
面上还要兴高采烈,好不容易回趟家乡,怎好哭丧着脸。
忽见马车停在一处山谷中,淼漫若海,草色柔茂,她愣了愣,雪伯赢从身后探头过来,单手掀开帷幔,笑道:“公主喜欢吧——云梦泽。”
姒夭哦了声,抬眼看雾色苍茫,还不到黄昏却有衰败之景,叹口气,“你如何晓得这里?”
问出去又觉得傻,云梦自古以来就是楚王室的猎场,只不过君父君兄不喜狩猎,所以才变成她私下的玩乐处,对方打听一下也不难。
“下去瞧瞧?”
他伸出手,姒夭犹豫片刻,摇摇头,“不了,怪冷的,等春天吧。”
对方也不坚持,收手放开帷幔,马车再次晃动,吱吱呀呀,半晌方问:“公主在楚郡曾有许多不易吧,那些不好的事或人,不如让我帮你清理了。”顿了顿,似乎怕她听不懂,“无论这些人如今在何处,都可以。”
那些人——大大小小,各国的君王们,凡是觊觎过她的人,若都死了,倒是可以天下一统。
姒夭禁不住冷笑,“我没不顺心的,就算有也早不记得。”
目光所及之处,落叶听松,鸟声凄婉,想是自己脸色苍白,才惹出对方的一席话,却不知她心如潮水涌动,直冲向云梦泽外的一片桃林,那里曾种着棵绚烂多姿的树,一到春日便绽放粉嫩,而自己坐在一根长长的树枝上,眼泪汪汪,颔首垂眸,瞧见少年郎。
遇到他之前,她只会偶尔伤情,想的也是年少时光,遇到他之后,便只是他了。
穿过云梦泽,又走了几日,车队来到影都,各处热闹非凡,百姓日子安稳,姒夭方觉安慰,虽说只带几个人,到底是齐国太宰,公子涵亦不敢怠慢,当夜举行宴会款待,锦夫人瞧姒夭身后的雪伯赢,心里五味杂陈,趁对方与涵在外寒暄,将她拉入室内。
关好门,又派侍女在外守着,方才低声问:“妹妹怎么回事,前一阵听说嫁给安国相国,怎么又与太宰扯在一起,你可要想好了,如今天下大乱,断不可在这等人物之间来回挑拨呀。”
姒夭听这话,心里一阵酸楚,恐怕世人都如此看她吧,又能如何!只装作云淡风轻,“姐姐放心,我有数,你呀,只管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别乱操心。”故意找话题,环顾一周,“噫,孩子如何了?让我瞧瞧。”
锦夫人满面担忧,也不好驳她的话,唤人将三公子领来,倒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眼圆如珠,眼角却细长,像足了母亲,不似那个齐子鱼。
想来这孩儿也可怜,来的不明不白,又被一场交易留在世上,如今亲生父亲已经死了,还好他不知是谁,若晓得又要徒生烦恼。
姒夭招手让他过来,问:“几岁了,学什么。”
男孩拱手回,“华玉刚五岁,新近只在学六艺。”
“真乖——”伸手摸他的头,无限爱怜,又多了一丝羡慕,“做男孩子就是好,早早便能读书,俨然一副王家气派。”
锦夫人笑道:“他贪玩的时候你是没看到,简直上天下地,无所不能,男孩子淘气,我养了两个女儿都不曾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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