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臣慢条斯理端起酒盏,“我的学说十分简单,立法,遵法,守法,依法治国,摆脱人制,不过嘛——”故意顿了顿,迎着对方兴致勃勃的眸子,压低声音,“如今说这些太早,我还需要殿下的一句话。”
明明白白逼着自己表态,三公子也明白,要立法治法,自然要君王支持,以他如今的位置,肯定没资格,若要得到眼前谋臣,让安国由弱变强,彻底变革,话已经说得很清楚,需迎难而上,做上王位。
烛火炸了个响,噼里啪啦,落在幽静的密室内,夜已三更,奴仆恭顺地在外面敲门,“三公子,客卿,天色已晚,该歇息了。”
同泽仿佛像听到某种命令似的,挺直身子,目光灼灼,“大丈夫一诺千金,承蒙先生看得起,我也有心整肃安国,不日就去禀明王上,三日之后,先生同我一起面君。”
他太明白,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不如放手一搏。
俩人相视而笑,算是达成协议,同泽还想留丰臣住下,实在太晚,回去也折腾,对方却摇头,“三公子不知我夫人心思重,今夜不归,明日恐怕得跪下谢罪。”
说得玩笑,笑意里却有几分认真,惹得三公子瞪大眼,“啊,先生这样的人,还惧内呀。”
“也不知为何,就是惧。”
丰臣抬头,看天上一轮明月,眼里也盛满光华。
快到仲春,天气依旧寒冷,他从外面风尘仆仆归家,外衣也沾了一层冰凉露水。
迈腿进院,远远看到屋内的灯亮着,夜如此深,还不睡,想是在等自己,身上说不出得暖,那灯火一簇一簇,全落到心尖,引出唇角的笑,伸手推门,忽地看到屏风内站着个人,明显不是姒夭。
他愣住,寻思谁如此大胆,堂而皇之进入自己卧室,看穿着打扮,肯定是个男子,又听姒夭的声音响起,“终于回来了,别提我多操心,再不来,就派人去找,挖地三尺也要找到。”
丰臣顿住脚步,明显不是在冲自己说,瞧见男子拱手,“害殿下操心是属下不对,当日确实有急事,不好作别,如今听说殿下大婚,连忙带着礼物来了,还请赎罪。”
声音熟悉,原来是风岚清。
难怪姒夭如此高兴,从没有见过的兴奋,伸手拉对方袖口,他在屏风外看得清清楚楚。
“不怪你,不怪你,活着就好,安安全全我就高兴,快别站着了,坐下吧,就在榻上。”
对面似乎犹豫了下,也不算太久,听话地坐着。
丰臣没再往里去,何必打扰人家两个久别重逢,他早知道风岚清不会死,也预料到大婚之时对方会来,却没想到如此快。
只是自己这个大活人站在外面,人家两个你侬我侬竟没发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没有奴仆跟着,让他心里如何舒服。
转身离开,直接往书房去了。
姒夭对此浑然不知,满心欢喜,今日喜事多,先是丰臣的事得到解决,下午时又看甘棠慌慌张张跑来,说风岚清在门外求见。
简直不敢相信,有种宝物失而复得之感,举起铜灯,左右照着对方看,弯起好看的柳叶眉,“又清瘦不少,到哪里吃苦去了,总是风里来雨里去,动不动就没人影,今日回来,以后就住下,不说荣华富贵,起码过得自在呀,我可不会亏待你。”
对面把灯接来,小心翼翼放下,笑着回:“殿下也太夸张,我哪里有瘦,明明结实不少,只不过黑点,面目可憎,难看罢了。”
“我们风侍卫怎会难看啊,不只身为天下第一暗卫,还是天下第一位俊俏呐。”
她温柔地笑着,惹风岚清眸子里柔情浅浅,有段日子没见,甚为想念。
但此时匆匆赶来,显然不只由于思念,也不单为庆贺对方大婚,脸色随即严肃几分,又拱了拱手,“殿下,臣其实一直有事隐瞒,今夜全给殿下坦白,还望不要怪罪。”
“你看你,一口一个赎罪的,有什么瞒着我都不要紧,没那么小心眼。”
瞧她依旧眉眼带笑,风岚清心里放松不少,缓缓道:“或许殿下早猜到了吧,我也是墨家人,与月影一样,所以当时才能把月影带入齐国,上次在路上,遇到太宰派人偷袭,也是墨者来帮忙,事后我便与他们一同进山,本来要继续练武,但近日听说齐国出事,月影害怕姐姐受连累,才又下了山。”
一边说着,不觉叹口气,对素来面色不改的暗卫来说,实在少见,姒夭的心跟着也紧了紧。
“殿下知不知道,丰太宰,已经死了。”
她怔住,前一段确实玩笑中提过,可绝没猜到会成真,连忙问:“所为何事啊,难道由于我们出逃。”
对方摇头,“当然不是,由于儿子去别国做谋士就杀人,未免说不过去,他是以叛国罪论处,证据确凿,燕国那边的奸细都抓到了,在大战之前太宰就里通外国,给那边送消息,所以这场仗才迟迟无法结束,上卿与段将军又突然离开,以至于最后惨败呀。”
叛国——姒夭听不明白,按理来说,丰晏阳铲除异己,为的是在齐国大展拳脚,处心积虑若许年,只为登上高位,怎会莫名其妙地叛国。
风岚清却在琢磨别的事,忧心忡忡,“无论如何丰太宰死了,上卿又到安国,以后天下格局聚变,公主还要多多珍重。”
第122章 宜家宜室(十二)
倒底是自己人,总也贴心,虽然对方还不清楚丰臣与养父之间的恩怨,却一心一意只为她谋划。
姒夭瞧着那绣满银色暗花纹的湖蓝衣襟,露出如玉的脖子,不禁抿唇,“放心,我有数,你们入齐遇到难处没,想来太宰罪已定,人也死了,怎会牵连到月知啊!”
“公主有所不知,太子清上位之后,先处理太宰叛国之事,私底下又秘密召回一个人,雪家公子——伯赢。”
雪伯赢这个名字,她是许久没听到了,自从对方被发配到深山劳作,想来也有一年多的时光,偶尔想起,心里感叹,不知对方境遇如何。
叹息两声,笑道:“意料之中,本来雪家公子就与清关系好,之前曾为太子伴读,如今太子坐上君王之位,为他翻案,把人招回,倒也不难,只是考虑到与燕国的战事,如此明目张胆,怕是不妥吧。”
风岚清摇摇头,“殿下多虑了,太子清如今身为齐王,实力不比以前,何况燕国在与齐大战中得到好处,也不准备翻旧账,关键就如殿下所说,清已为他翻案,却说那全是齐子鱼捣鬼,出事也是在燕于飞,所以月影姐姐的日子不好过,我们才匆忙赶去接人。”
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真真假假无非是上位者说了算,齐子鱼多少冤枉,不过想来他那个人,身上罪孽累累,也算大快人心。
“咎由自取吧,不知月影姐姐,哦,月知女郎现在如何?”
“我与月影到的时候,子鱼已被判刑,除了他那位曾为齐王乳母的亲眷,其余皆下狱,还好赶得及,算是将月知救出,送往墨家总舵。”
姒夭听着安心,月知与齐子鱼不同,后者早该有报应,乱世之中,女子如浮萍般,对方也是个可怜的棋子罢了,何况月影当年大义灭亲,帮自己不少忙,温柔道:“那就好,若是有需要,尽管开口,不知你们那里方不方便收留一个女子,跟着我也行啊。”
对面愣了愣,当初可是月知怂恿齐子鱼上奏,让雪家灭族,后面才牵连出不断的风波,雪公子又对自家公主有恩,哪知人家话语里全是善意。
他也眉眼弯弯,“殿下放心,我们那里女子蛮多,会得到妥善的安置。”
姒夭抬起眼,唇边露出一丝狡黠,“我听说过墨家总舵女弟子多,不过女弟子全是女扮男装,对不对。”
风岚清点头,心里却如平静湖面落下一粒石子,晃晃悠悠,荡漾开来。
突然起身,从榻边走向屋内,目光扫视周围,屋子不大,却布置得异常温馨,飞雁铜炉里熏着香,妆奁半开,珠翠满匣,案几上温着玉浆,旁边是两个紫晶杯,衣架上还搭着丰臣的外衣。
不觉垂下眸,犹豫半晌,问:“殿下与客卿相处的好吗?”
姒夭依旧靠在软枕上,听他突然讳莫如深地问,心里倒有点慌,嘴上依旧不饶人,“那个鬼呀,还行吧,也不必把他当人看,反正一肚子心眼,但算计不到我头上,你还不知道嘛,无非在相互利用,做个掩护,当初去他家,现在大婚都一样。”
说完话,偷偷用余光瞅对面,修长背影被烛火拉长,心口砰砰跳,居然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好像自己扯了慌,但明明都是实话呀。
屋里一时沉默,不知过了多久,风岚清才又开口,“只要公主过得好就行。”
总归都是楚宫出来的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姒夭对风岚清也是掏心掏肺,没半点藏掖,除了甘棠之外,也就是对方了。
“这话呀,你也要常对自己说。”随手将衣架上的风罩拿起,披在他肩上,又使劲按住,不让脱掉,佯装肃起脸。
“按我的想法,巴不得你留下来,跟我开间铺子,过安稳生活,但你既然是墨家人,想必也不能了,我知道墨者有大志向,让你做一个王的侍卫,还说得过去,跟着落魄的我开铺子,确实不行,但无论身处何地,可要记住咱们的情谊,一定平安,时不时来瞧瞧就好了。”
她是认真的,漂亮的狐狸眼里水波粼粼,想是湿了眼眶,就像他马上要奔赴战场,或是往赴汤蹈火的地方去,风岚清心里一软,出生便是暗卫,过的是冷冷冰冰,没有任何情绪波澜的日子,刀架在脖子上,亦不能皱一下眉头,可自从与公主亲近之后,心便越来越软,总有一丝柔情萦绕。
不再挣扎,让那件风罩留在原地,语气温柔:“属下现在有些事,等处理完一定回来,陪公主开铺子。”
“真的——”姒夭喜出望外,“可不是骗我。”
“怎敢欺骗殿下,若半字有假,岂不是死罪。”
“又胡说,就是骗我,我也舍不得动你。”满脸笑盈盈,脸颊红润散了开,如初春绽放的桃花。
听甘棠在外面敲了下门,进来道:“姐姐,风侍卫,太晚了,明日再说吧。”
夜色弥漫,晚风骤起,再多待也不合适,赶紧让小丫头将岚清领到偏房休息,出去的时候又问客卿还没回来,喃喃道:“如此晚了,他倒还从没夜不归家过。”
小丫头吃惊地回,“咦,我刚才听乌羊说客卿明明早回来了呀,好像去书房。”
姒夭没反应过来,一脸莫名其妙,去书房,大晚上还睡不睡!难不成秉烛夜读,抬眼看了下乌压压的天,没好气地:“傻子,春夜也寒,万一冻坏,还不得我伺候。”
甘棠不言语,偷摸笑着,领人离开。
只留下姒夭在屋内坐立不安,想看看,又抹不开脸,不去心里又急,她不知丰臣在生闷气,还寻思或许今日出事,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来回打转。
夜色朦胧,雾水飘起,院中刚绽开的迎春花被风一吹,又瑟瑟地落了。
别院书房中,灯火通明,丰臣让乌羊点了三盏灯,把屋内照得如白昼般,仿佛能驱散他心中阴霾似的,才觉得舒服。
乌羊一边看着,晓得自家公子大概受了气,可不敢细问,只在旁边侯着,直挺挺熬过两个时辰,对方才挥挥手,“下去吧。”
他巴不得一溜烟就跑,嘴上却不能表现。
“奴不累,公子不是还醒着呢嘛,想来是有事,要不我去通知夫人,让她——”
“不必了,睡吧。”
乌羊脑袋里打个转,心知肚明,看来是与那边闹别扭,难道对方被赶出来,今夜只能孤单单睡书房,所以说天下大才又如何,还是处理不了与枕边人的关系,到时也得受罪。
顿时露出同情神色,砸几下嘴,寻思国家大事他是不行,但男女之情嘛,自己总要长公子几岁,也不能眼睁睁看对方犯难啊。
“公子,有些话,奴不吐不快呀。”一边说一边偷眼看对方脸色,寻思要是人家神情一变,自己赶紧就溜,却见丰臣面色如常,依旧端着竹简,方长出一口气,继续试探。
“其实天下没什么大事,再大的事都不如回到家里舒舒服服,有个可心的人说几句话重要。奴伺候公子多年,今日就壮胆僭越一次,原来那个家啊,要是没有老夫人,完全不像家的样子,夫人去得早,公子一直孤苦伶仃,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新夫人,会说会笑,每日回来,屋里总是热热闹闹,连我看着都心疼,公子可要珍惜呀,若是平时拌嘴,常有的事,有的夫妻还打架呐,后来照样抱成团,只要咱们态度软一软,让着她们点,女人的情绪嘛,总是有变。”
一股脑说了大堆,对面虽不接话,但也不打断,乌羊心里有了底,那是都听进去了,只是搁不下面子,愈发打开话匣子。
“公子乃顶天立地之人,在外面过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日子,但回到家,那就要变成个贴心人,要不冷冷冰冰的,怎么过呐 。”
竹简啪地一声落到案几,吓得乌羊打个寒颤,寻思自己刚才那句话是不是说得过分,却听丰臣淡淡道:“如何——放软。”
乌羊好悬没笑出来,这份别扭啊,想问又端着,仔细看自家公子耳根发红,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动了情。
“好办啊,公子,好办。”
他往前几步,生怕别人听到说话似的,丰臣挑眼看对方鬼鬼祟祟,怨不得姒夭老说自己一肚子鬼心思,就是被这些人带坏了。
“你现在大声喊,外面也没人。”
乌羊尴尬地笑,“奴习惯了,天黑不该喧哗嘛。”说着又凑近,伸手放在自己脸上,连打几下,绘声绘色,“这放软啊,头件就是把脸面扔了,全扔了,没脸没皮最好!”
眼睁睁瞧对面眸子一沉,赶紧改口,“当然啊,公子与我们不同,素来都是天上的人,可话说回来,对自己女人没必要嘛,你只要买点好吃好玩的哄一哄,记住但凡对方生气,便是你的错就成了。
“我的错!”丰臣蹙起眉,“那要不是我的错,她的错,我也要认。”
第123章 君子好逑(一)
乌羊愣了愣,自家公子真不开窍啊,倒还论起对错来了,急急道:“认下又如何,夫人能犯什么错,公子想一想,家里的事还用争高低啊,是非曲直那是在朝堂上,就算咱们没错,认个错能换来和和美美,也划得来呀。”
“无缘无故认错,假惺惺。”
火烧眉毛还端着,乌羊不禁啧舌,想来公子由太宰带大,从没与女子亲昵过,果然不通里面的门道,还想开口劝,却听门外响起敲门声,咚咚两下又停住。
三更半夜谁会来——他脑子里打个弯,寻思不会是夫人吧,自己在这里岂不碍事,连忙笑道:“公子,我去看看是谁?”
打开门,迎面见一个身穿青色衣裙的女子,发髻高挽,不带任何珠钗,月色下清丽逼人,他怔住,觉得十分眼熟,可一时又认不出,问:“新来的,以前没见过啊?”
目光落到对方手中的漆盘上,放着两盏玉浆,呼呼冒着热气,对方莞尔一笑,“乌管家,奴婢是夫人才招来的侍女,奉命来给客卿送两碗热酒。”
乌羊点头,到底还是夫人知情识趣,不像里面的人,硬得跟块石头似地,连忙开门,“去吧,我在外面守着,多说句好话,客卿今夜心里不顺。”
对面应声,端酒走进,背影落在烛火中,有种玉树临风之感,倒是十分难得呀,乌羊暗自赞叹,哪里寻来如此美人,又觉得似曾相识,难不成是女子气质独特,搞得他也犯迷糊。
书屋并不大,绕过屏风便是丰臣的案几,后面堆着一摞摞被红白锦布包裹的书简,隐隐能听到二人对话,原来姒夭派人给自己送酒,他心里顿时气顺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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