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中看到一个女子,姿态纤巧,翩然若蝶,正低头摘水边的一朵花,她走近几步,想问此地是何处——又见不远处来了个男子,看不清模样,却觉得面目清秀,仿佛曾经见过,正欲开口,那女子忽地将手中小花扔入水中,愤愤然问,“你真要走,去哪里!要寻的东西就那么重要。”
姒夭愣住,显然对方看不到自己,听那语气,原是一对小情人在吵架吧。
男子面露难色,悄声哄着,“我找到便会回来,你等着,时间不会太久,我听人说了,那玉树琼花就在不远处的天山上。”
“天山还不远,去了就不必回来,我也不愿等着,从此再不必相见。”
女子跺着脚,扭身往边上跑,噌地一下来到姒夭面前,迎面差点撞上,她连忙躲,不经意间瞧见对方的脸,顿时愣住,为何与自己长得相似,尤其是睫毛下的那颗红痣,如朱砂一般,映入眼帘。
她喃喃叫着,“你——是谁,别走啊!”伸手去抓,却是一片虚无,雾气弥漫,只看到自己在水边打转,那个男子不知何时也消失,兀自喊到:“你们别走啊。 ”
胳膊不住抖动,越来越急,冥冥中似乎抓住什么,对面女子又回过头,她腾地睁开眼。
却瞧见丰臣的脸,正垂眸看自己,她的手紧紧抓着对方中单的衣襟,已经滑落了一半,惊魂未定,怔怔地睁大眼睛,像只受惊的小宠物。
丰臣晓得对方在梦魇,伸手帮她擦干额头细汗,温柔地放低声音,“做的什么梦,竟吓成这样,想是天太冷,明日该多加层被褥。”
她听着对方的话,却觉得飘渺遥远,张口又合上,合上又张开,半晌才心神归位,“没什么,其实也算不上——是个太坏的梦。”
是母亲吧,她竟然梦到母亲,从来没有过的事,当然算不得恐怖了。
第118章 宜家宜室(八)
院子里起风,吹得窗棱呼啦啦响,丰臣将对方靠着的软枕又揉了揉,更舒服些,笑道:“你要是经常做噩梦,在枕下放个铜剪便好了,实在不行就到外面求求神。”
姒夭这会儿才松开手,看见被自己抓落的衣襟,脸一红,两人离得太近,温热呼吸落下,不好意思地侧过脸,“没事,我这个人你还不知道嘛,一天到晚只想好事,要做也是美梦。”
“正是因为知道夫人如此,刚才可把我吓坏。”
他随手将中单穿好,还是侧身看她,并不躺回去,姒夭借着月光偷偷瞅对方,寻思自己方太失态,不过睡迷糊也可以理解吧,打个哈欠,“对不住啊,把你吵醒,快休息吧。”
“今天是个好日子,你竟睡得早。”听人家突然说着,又伸出一只手拍了拍自己肩膀,温柔道:“逛了一天,回来也没吃饭,饿不饿。”
她本来是不饿的,可做了个不好的梦,醒过来又被哪壶不开提哪壶,立即饥肠辘辘,叹口气,“饿死也没办法呀!总不能三更半夜把小厨的膳夫折腾起来,忍着吧,明日再吃也一样。”
“还没到如此晚。”对方轻笑起来,语气愈发柔情,“所以说夫人有福气,我这里有现成的,还没过午夜,起来吃吧。”
“你有现成的——”
她腾地坐起身,差点与丰臣撞个满怀,往后退了退,笑着看他,“不会又唬我吧!小事骗我,以后休想从我这里听一句实话。”
一边又忍不住从帷幔的缝隙往外探头,瞧案几上是不是有吃的,嗫喏着:“我虽然饿,可也不胡吃,要是那冷冰冰的,或者糕点就算了。”
“夫人倒挑,有什么吃什么吧。”丰臣已经挑开帷幔,“你等着,外面冷。”
姒夭躲在被种,浑身暖融融,看他走到案几边,将灯点明,又把一个青瓷盅放上榻桌,分别置了两张碗,小心翼翼端过来。
“熬的粥吗?”
她悄声问,给对方挪地,才发现一直当做壁垒的两个软枕早被自己踢到榻下,怨不得前后宽敞许多,忽地浮现出方才靠在人家怀里的情形,简直没脸想,双颊发烫,但也顾不得太多,先吃饱喝足再说。
伸手打开瓷盖,果然瞧见一盅花粥,五颜六色,还加入不少药材,只是煮得稀烂,已辨别不出。
她笑嘻嘻舀了一勺,清甜无比,实在是人间美味,不禁赞叹,“哎哟,你何时换了新膳夫,竟煮得如此好的东西,说实话,虽然原来那个也不错,就是手脚不利索,粗粗笨笨,让甘棠教了半天也不成。”
丰臣将盅里的粥又倒出一些,把姒夭的碗填满,残余的又放到另一个碗中。
“安国人不讲究吃穿用度,想在这里找一个好膳夫,只怕不容易,不过夫人要觉得好,以后我可以常做。”
姒夭顿了顿,怀疑自己没听清,又眨着眼睛问:“什么——可别告诉我是你做的。”目瞪口呆,倒比刚才梦魇还惊恐,“看看你从头到脚,十指不沾阳春水,哪像做饭的人呐,还不如说我梦游煮的,更可信。”
“你就这么不信我,可偏偏就是我做的呀,要不要告诉你方子,以求自证。”
满眼清浅的笑,若有所思,“虽然弄了一天,还是不正宗,总觉得缺点什么,这碗粥其实是我小时候,母亲偶尔会熬制,说是养颜益寿,她走之后,我又求着外祖母做,当时也是折腾半天,还跑去问挚舍人,搞清楚里面加了何种药材,才得来相似味道,今日我是第一次弄,只能算凑合吧,算不得好,夫人能说喜欢,在下莫感荣幸。”
养颜益寿粥,挚舍人,难道是那日对方教给自己的方子,但当时都给岚清喝了,她也没尝,说不准。
继续津津有味喝着,“我可真好福气,上卿是嘴馋了吧,又吃不到,所以才花功夫弄。”
“我没那么馋,今日做有今日的道理。”
“什么道理!哦——你先别说,让我猜猜啊。”口腹欲饱,人的心情也跟着好,她含着汤勺乱琢磨,“难不成你今日生辰,我也跟着沾光。”
丰臣摇头,“今日乃夫人生辰,应是我跟着沾光啊。”
姒夭恍然大悟,可不是嘛,才想起今日乃自己生辰,她从没在乎过,俗话讲出生之日也是母亲受难之时,在楚国并不兴庆祝,何况之前与母亲的关系也不好,全是自己任性,错怪对方,不由得叹气,“生辰就生辰吧,一年一年得老了,有什么可记住的。”
不等丰臣接话,又自顾自地笑起来,“不过还要多谢上卿有心,想必前段时间问甘棠要我的八字去算大婚之日就记住了吧,小女子无以为报,你不如告诉我粥的方子,等上卿生辰时,我也照样给你煮一个如何。”
对方不应声,慢条斯理地一口一口喝着粥,那姿态闲散,显然是不准备说的。
“不讲算了,你就守着你的秘方,天天给自己做吧,真不会享受,我又不会拿去开店,怕什么!”没几下碗底便空,再看瓷盅里也是颗粒不剩,叹口气,“唉,真好喝,要是每晚都能喝两口,暖暖胃就好了。”
“夫人求求我呢。”顺手将自己剩余的又倒入姒夭碗中,“做起来也不难,无非是花草加入安国的蜜,所以十分好喝,都给你,干净的。”
姒夭不客气,继续风卷残云,嘴上接话,“怨不得特别甜,又不腻,也不知夫人从何处得来的方子,既然还加安国蜜,齐到安那么远,少做也平常,肯定不容易得来材料。”
“我也是这样想,不知谁教给母亲,或许是个安国人也说不定,所以才加上本地蜜。”
姒夭忽地笑了下,满脸狡黠,“你呀,不告诉我做法也没用,现在知道出处,有空就遍访安国,不信找不到。”
对方往后靠了靠,悠闲道:“夫人何必非要找方子,难道要做给我吃,在下不值得殿下如此费心吧,你想吃,我做便是了。”
姒夭嘴硬,“谁为你,这叫做礼尚往来,你给我做,我自然要回礼,省得欠来欠去,你没听说啊,这辈子欠债,下辈子要还,到时纠缠不清,下辈子只盼着别遇见你。”
又要说在林中逃跑,被自己抓住的事,丰臣不言语,嘴角含笑,看她的纤细身影,如今变得丰润雅致,在灯火抹摸下愈发妩媚,一口一口吃着甜粥,放入樱桃似的口中,那是他做的粥。
“夫人吃得满口甜,都不会讲几句好听话,赖好我也费了一天的心。”
情真意切,只怕对方生平第一次下厨吧,从早到晚不见人,又让甘棠特意把自己拉出去逛街,想来也是人家的主意,心兀自软了些,毕竟不是石头做的呀,自从那日糊涂说要三书六礼娶自己,之后做的事都让人摸不透。
摸不透也是不敢想,但凡胆子大点,比方他不是他,她也不是她,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做到如此地步,若说毫无情意,实在讲不过去。
可她又怕,毕竟他是他,她也是她,中间隔着千山万水,上辈子都不曾对人动过情,这辈子难道要陷进去,心里只打颤。
将喝空的碗再次放下,轻轻道:“多谢你,我现在暖和了,从嘴里暖到心里。”
好像在致谢吧,虽然听起来别扭,语气也不情不愿,倒不如平日与那些下人们亲密,原是近情情更怯的道理,可惜丰臣也不明白
他沉默,起身将榻桌收好,帷幔放下,小心把两个高枕捡起,又摆到中间,方才躺回去。
“殿下,睡吧。”
突然叫了声殿下,姒夭好久没听过,心里扑通跳,整个身子陷在深渊中,伸手想抓又抓不住,到底要抓何物,又说不上来。
屋内暗压压,刚灭了灯,月光一时照不进来,她翻个身,仍能看到两个高高的枕头,落下无尽黑影,平时不觉得,这会儿方显得高大巍峨,竟隔开两个世界。
丰臣睡觉极安静,想来他那样的人,从小便被绑着睡,规矩自出生便学,与自己大不相同,姒夭虽然身在王室,却是恣意盎然地长着,若不是母亲突然离开,也不至于被人摆布。
屋外的风愈发大了,吹动衰败枝叶,打在窗楞与屏风上,张牙舞爪,像个恐怖的梦,可她的身子暖融融,由于刚喝下养颜益寿粥,唇齿留香。
无缘无故又念起上辈子,风风雨雨,千回百转,除母亲与甘棠之外,从未与另一个人同塌而眠。
而如今身边突然有了个人,暖着床榻的温度,弥漫满帐子香气,自己的香袋每夜都被仔细放在枕边,兰草的味道已经淡了,全是青麟髓的香味,丰臣的味道,偶然半夜惊醒,也有人嘘寒问暖,她不自觉用耳朵靠着软枕,庆幸那些风雨飘摇的梦终于散去,常年被雨水浸没一半的小院,以及食不果腹的寒冷冬天,再也一去不复返了。
第119章 宜家宜室(九)
闲适日子过得快,很快来到仲春时,春分过后,便是千挑万选的大婚之日,各色各样的礼物如春燕般飞进小院,乌羊站在一棵柏树边,挑着眉毛,拿竹简一下一下记着。
“内监史,十串珊瑚珠坠,御史大夫,翡翠金丝耳环,二公子同梧,鸾凤玉佩,三公子同泽,老太师,相国——”
数不胜数,累得他满头发汗,又不敢怠慢,全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少一点便要拿命来还。
姒夭与甘棠靠在廊下,看他那副狼狈模样只想笑,小丫头心善,过来帮忙,“乌管家什么场面没见过,还至于忙活活的,像只毛脚鸡。”
乌羊接过对方递来的手巾,擦着汗,“姐姐不知道,如今不比从前,你看——就连安国君也派人送来贺礼,哪里马虎得了,何况客卿特意吩咐每一件都要详细记录,收好放起来,我们家在齐国可是从不收礼,所以这种点礼物的活啊,奴也是开天辟地,头一次干。”
瞧他说得有趣,甘棠抿唇乐,“多好呀,客卿终于想通,凡做官的哪个不收礼。”随手捡起一件玉钩,晃了晃,“只这一件啊,就能买比现在大两倍的宅子,我看咱们在此地也住不了太久。”
“姐姐小心,不敢摔坏!”乌羊看着在手中晃悠的玉带钩,心惊肉跳,赶紧几步向前,小心翼翼去接,“我给姐姐说句贴心话,客卿啊,心思深,留下礼物要做什么,咱们都不清楚,总之让好好存着,就好好放着,千万不能出差错。”
甘棠一撇嘴,将玉钩扔给他,“好心来跟你说话,还要落埋怨,自己忙着吧,千万盯住那几个仆人,盯得紧一点,他们毛手毛脚,比我差远了。”
乌羊陪着笑脸,目送对方离开,寻思宁愿再要几个不会干活的仆人,也比捧个祖宗强,人家至少听话,不行还能骂两句呐。
甘棠回到廊下,坐在姒夭身边闲闲道:“咱们客卿也是奇怪,兴许开了窍,突然收礼物。”忽地眉欢眼笑,歪头看过来,“指不定为姐姐存的啊,我看以后不只能买间铺子,还可以买下整条街。
姒夭不吭声,晓得对面在想美事,丰臣的东西每一样必有用处,突然改性子,肯定有他的道理。
今日一大早又被三公子请去,马上要大婚还那么急急地来找,可见这位三公子啊,对丰臣始终有莫大的期望,即便上次被胡乱搪塞了番,仍不死心。
也不知那个鬼能不能给人家说句真心话,她是太了解他,别看整个冬天都懒散得很,好像是个富贵闲人,实则心里全是千秋大计,怎会甘于平庸。
自己也不急,静候佳音吧。
可惜凡事总有个变故,丰臣这次被请去,还真不是为谈国家大事。
因他大婚在即,想送礼之人太多,又有些无名小吏,没家底,没门路,却不甘心丧失结交的机会,便一起求到三公子门下,想做东宴客。
同泽君素来与人交好,爽快答应,才有了今日之约。
三公子家门庭若市,私厨一早便开始准备食物,他明白各位小吏的心思,并不自己充大方,让仆人特意将送来的钱财与食物通通收下,吩咐膳夫做顿丰盛晚饭。
丰臣来的时候,各路人等业已到齐,只等贵宾入座,他各自拜会,自是谦逊有礼,三公子以主家之位邀入上席,举杯笑道:“今日各位同僚能在我这里小聚,全是托了客卿的福啊。”
众人诺诺称是,将酒一饮而尽,又闲谈几句,方才轮流与丰臣对弈,他推脱酒量不好,轻轻抿一口便作罢,想来套近乎的太多,也不能让人家酩酊大醉,安国虽嗜酒如命,却也知礼守礼,未见有人劝酒,相处十分融洽。
本来是场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聚会,脸上都喜气洋洋,正所谓天下之大,总不会缺少那专门扫兴之人,士大夫伍瑟拧着八字胡,很是看不惯众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他今日是被强行拉来,心里也好奇到底何种人物能让天下谋臣,甚至是君王都欲得之,而不惜任何代价。
说起来不就是一个色欲熏心的毛头小子吗?连弱冠之年都未到,就为个妾室抛家弃国,这样的人有何抱负。
自顾自地喝下几盏,酒壮人胆,摇摇晃晃起身,一边伸手拨拉众人,“哎,哎,该我了,你们都围着老大会儿,也让我来见见天下大才。”
众人都知他平日乃是个刺头,不好得罪,也有存心看热闹的,帮着拉扯出一条道来,伍瑟借着酒劲,一下扯住丰臣衣袖,皮笑肉不笑,满是狂妄,“久闻客卿大名,据说你在齐国变法,弄得昏天暗地,才吞了郑与楚,想来齐已是如日中天,怎会跑到我们这种闭塞之处呀。”
此地无银三百两,话里有话,大厅内嘈杂的声音瞬间消散,趋于沉寂。
同泽有心解围,旁边笑道:“唉,柳大夫是不是喝醉了,你一向爱胡说八道,如今我有贵客,可要斟酌啊,若是得罪,罚你在家思过。”
明显开玩笑,周围人附和地笑出声,“大夫又喝醉了,别贪杯。”
“想来是三公子的酒太好。”
对面却偏不下台阶,仰头大笑,愈发无法无天,“客卿不说我也懂,谁不明白呀,客卿屋内藏美,天下第一美人,据说齐王也为美人魂牵梦绕,君臣怎好相争,客卿还是大智慧,早早做打算,为此等美人,哪里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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