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无暇理会他们一家,毕竟旁边林家和最边上的贺家他们还没有将人挖出来,万一呢,万一还有活着的呢。
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谁也不愿放弃。
见挖人的村民扛着锄头就要离开,瘫坐在地的陆阿奶突然站了起来,直接扑了过去,狠狠的咬住余三的手。
比那会咬冯三还厉害,这次她是下了死手。
周围的村民赶紧上前分开二人,可陆阿奶不依不饶,恨不得一刀捅死余三。
“都怪你们,若不是你们耽搁那么久才去挖我孙子。我孙子怎么会死。”
“你们要给我孙子偿命。”
陆阿奶见到谁都破口大骂,唯独没有将孙子的死怪在自己身上。
余三手上的皮被撕开了好大一条口子,他疼的咬牙咧嘴,压根没空搭理陆阿奶。
“陆家的,赶紧把人带回去,别在这丢人现眼,村里人冒着雨来救人,哪有你家这样的。”里正实在看不下去,对着陆家第一次发了脾气。
陆家人可不敢得罪里正,连忙将人带回了家。
剩下的村民赶紧去另外两家帮忙,多一个人多出一份力。
“这贺家我们刨了两处都没瞧见人,还挖不。”一早被派过来的村民喘着粗气问里正。
他们不知道贺家有没有人住,万一没人,那他们挖这么久不就白费功夫了。
“就是,要不别挖了,直接去林家看看,林家可是有人住的,这么半天了也没挖出来人得再快些挖。”
里正有些犹豫,毕竟他也不知道这贺家到底有没有人在。
就在他拿不定主意时,王郎中赶了过来,隔着好远便喊道:“挖,得挖,贺家有人在这。”
“你说啥?”村民拦住王郎中,问道。
“贺家有人在,傍晚那会贺家媳妇还来我这买了些退热的药回去。”王郎中看着眼前塌陷的房屋眉宇紧蹙。
众人一听这话,原本打算离开的人又都扛着锄头走了回来。
他们分成两拨,重新开始从土里刨人。
杨秋生的手都磨出了血泡,可他还一个劲的刨,他知道这下面有贺家的人。
被子下面,贺允淮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只是人已经昏死了过去。
他不再回应苏意安的吻,即使苏意安将他下唇咬出了血。
“贺允淮。”苏意安第一次这么恐慌,她嘴中喃喃道:“你别死。”
好在贺允淮还有气息,苏意安仅仅靠着这微弱的气息断定他还活着。
只是这么点空气,人又能活多久呢。
上面,杨秋生已经刨了一个土坑出来,只是还未瞧见人。
“是不是贺家的走了,咋这么久了还没瞧见人。”
“就是,是死是活也应该有东西啊,这半天了,啥也没挖出来”
杨秋生低着头继续挖,他坚信人肯定还在下面,还活着。
好人会有好报的,他想。
贺忠也在一旁帮忙,他们二人用手挖着泥土,直到一角被子出现在他们的眼前,二人越发激动。
“这,来这。”杨秋生冲着众人喊道,“快来这帮个忙。”
本打算去旁边林家瞧看两眼的村民,闻声又折返回来。
他们并没有抱什么希望,但还是帮着杨秋生他们将被子周围的泥土清理干净。
唯一的希望就在这里,杨秋生颤抖着手缓缓将被子掀开。
只见被子下面是相拥在一起的二人。
“这有人,真的有人。”贺忠伸手探了下二人鼻息,然后激动道:“还活着,还活着!”
而另外一边,林家四口人也全都被挖了出来。
除了年岁大的老嬷,其他三人也还活着。
王郎中背着药箱,给这几人诊了脉,然后又开了几副汤药。
“将这汤药给他们灌下,若能醒来那便是无事。”王郎中叹了口气,剩下的话没有再说。
毕竟被压在下面这么久,虽有人还有气息,但也不能保证人能挺住。
村民自发腾出屋院,将救出来的这八人安置好,里正又派人一直守着,直到天亮。
这是永阳村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天灾,也是第一次同一日死去这么多的村民。
可天灾人祸,谁又能躲得过去呢。
里正抽着旱烟,站在自家院前,心情难以言说。
翌日,苏意安是被渴醒的,她睁开眼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
这不是被子下面,也不是她的家,这是哪里?
“嫂子,你可算醒了。”贺忠媳妇杏姐端着一碗汤药正好进屋,见到她醒来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喜色。
“我,我怎么在这。”苏意安用手撑着身子,勉强半坐起来。
杏姐将汤药放到一旁,赶紧走过来扶住她。
杏姐坐在炕边,将被子往上给苏意安掖了掖,这才道:“昨日山上泥石滚落,压塌了好多房子,你们也被压在了下面。”
“里正带着大家,一家一户的挖人,这才将你救了出来。”
苏意安对这些全无印象,她只记得那时被子下面空气越来越少,她也晕了过去,至于后来自己是怎么被救出来的她一无所知。
不知想到什么,她突然握住杏姐的手,声音颤道:“杏姐,他人呢。”
天亮后, 里正带着人又巡视了一遍山脚下。
发现这些屋院之所以会塌不仅仅是因为山上泥石滚落的原由,更重要的是这些都是土胚房。
没有地基,全是用土坯砖垒起来的, 本来能遮风挡雨, 可一连被水浸湿半个月, 房子也受不住。
里正转了一圈,发现山脚下也就只有猎户们住的那处院没受灾, 虽泥石滚落下来但都堵在了墙院后面。
“这院锁着门, 也不晓得猎户们是啥时候走的。”村民上前拽了拽锁,也没将其拽开。
“如今天不好又不能上山, 猎户们自然不会留在村里。”里正偏开目光没有再看那处院子。
他昨日一夜未睡, 一直在想以后怎么办,身为里正他最怕村民慌了心神。
就在这时,人群中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咱们村闹灾死了这么多人,是不是山神不高兴了。”
那人话有所指,村民们瞬间哑了声。
里正闻言冷声道:“不要胡说八道。”
“咋就胡说了, 以前咱们村子从未出过事, 可自从今年来了那些猎户,带着村里人一起进山打猎...”那人越说声音越大, 甚至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周围村民一瞧,这不是刘家二楞子嘛。
“二愣子,你咋能说这种话,这和进山打猎有啥关系。”
二愣子指着那人道:“咋没关系,就是因为上山打猎那陆三才死了,陆家后来闹了分家,山神发怒, 这是要惩罚咱们永阳村。”
“若不是那些猎户在山上杀生,山神才不会发怒,也不会让咱们村子死那么多人。”
村民最怕鬼神一说,如今被二楞子这么一说,众人竟觉得有几分道理。
“话也不能这么说,死的那些村民又不是全都进过山的,人大壮一家可从未进过山。”余三说。
二愣子眯着眼眸看向他,说道:“这是山神的小惩,就是让咱们永阳村得到教训。”
村民议论纷纷,有同意的有不同意的。
毕竟那些猎户的到来让村里人富裕了不少,若以后不让猎户来了,那他们只能靠着那几亩庄稼地赚钱。
过惯了好日子,可没人想再过穷日子。
“二愣子,你不会是因为从未被选上进山所以心生嫉恨才说这些话吧。”余三琢磨过味,讥讽道。
突然被人戳到痛处,二愣子气的脸色通红,他指着余三道:“你们家也进过山,你等着报应吧。”
说完二愣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人群。
“那咋办,感觉他们说的都有道理。”
“就是,万一真是山神发怒可咋办。”
里正看了一眼众人,转身对着身后之人交代了两句,那人点点头悄默声的离开了人群。
苏意安听杏姐说贺允淮无事,这才安了心。
她想去看他一眼,却又被杏姐拦住。
“苏姑娘,你在这屋好好歇歇,那边人多,你过去了也见不到。”杏姐端起汤药再次递给她。
“那边人很多吗?”苏意安问道。
杏姐眸光躲闪,点点头,“那边男子不是一屋一人,所以你过去...有些不方便。”
苏意安不疑有他,端起瓷碗喝下了汤药。
“苏姑娘,你再睡一会儿,等醒了我再来看你。”杏姐扶着她躺下,转身端着碗匆匆离开了屋。
她以前性子怯懦,更是不会撒谎,今日能说这么多话骗苏意安已经很难了,若是再让她留在那,她不敢保证自己不会说漏嘴。
杏姐拍了拍自己胸脯,冷静后这才又回到灶房端来了另外一碗汤药。
另外一间屋中,王郎中正在给贺允淮诊脉。
已经一夜了,贺允淮还不曾醒来,气息也很是微弱,贺忠生怕出事便又将王郎中请了回来。
“王郎中,您瞧瞧,可还需再熬些什么药。”贺忠站在炕边,紧张的搓着手。
王郎中拧着眉,又牵过贺允淮的左手诊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今日汤药给他灌下去,若人还不能醒,只能早做打算。”
王郎中取来银针,在贺允淮臂膀上扎了两下,然后猛地取出,只见一团黑血流了出来。
“您这是?”
“他肩膀被砸,有淤血在身,如今给他放了淤血,或许肩部会好一些。”王郎中收好东西,临走前看了他们一眼,叮嘱道:“实在不行请镇上郎中来瞧瞧。”
杏姐进来时正好与王郎中擦肩而过,她端着瓷碗疑惑的看向贺忠。
“郎中说啥。”
贺忠抿着唇,久久才开口道:“你给二哥灌下药,我去趟镇上。”
生死大事,他必须回去同贺伯母说一声,万一人真的醒不过来可怎么办。
贺忠是跑着出去的,他去了赵车夫家中同他们说明来意。
赵车夫一听关于贺家,便将牛车借给了他。
贺忠驾着牛车直奔镇上,他没去过贺家食肆,但他知道庄山的肉铺在哪。
只要见到了庄山肯定能找到贺家人。
清早雨势变小,庄山专门去收了只猪回来卖。
街上行人也多了起来,大家撑着伞出来采买,这不庄山肉铺前站着好些人。
贺忠远远的就瞧见了,他将牛车停靠到一旁,挤进了人群中。
“你这人,怎么插队啊。”
贺忠解释道:“我有急事,真的。”
“谁家没个急事,还不是老老实实在这排着。”
贺忠有苦说不出,他只能继续往前挤,直到能瞧见庄山的身影后,他才大声喊道:“庄大哥,我是贺忠。 ”
庄山正在切肉,听见动静后让前面的客人分散开留出了个缝。
贺忠就是从这缝里钻进来的,他急切道:“庄大哥,你可晓得贺家住在哪?”
庄山给他指了下方向,本想再问两句,可贺忠已经离开了摊位。
“掌柜的,我要这块猪肉。”
摊子前还有客人,庄山回过神祇能先将肉卖完,他想等摊子前没人了再去贺家问问。
而另外一边,贺母一夜没有睡好,正准备去医馆瞧瞧郎中。
这还没出家门,就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贺兴晨立刻从凳子上下来,高兴道:“定是小婶他们回来了,我去开门。”
“这孩子,整日毛毛躁躁的,还下着雨呢也不撑把伞。”
贺兴晨将院门打开,扬着一张小脸笑道:“我就知道你...”
剩下的话贺兴晨没再说出口,因为站在门外的不是他的小婶。
“伯母在家吗,我有急事。”贺忠弯下身子对贺兴晨说道。
“跟我来吧。”贺兴晨将他领进了屋。
原本笑笑闹闹的屋子瞬间安静下来,菀絮面色难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等贺忠将事情说清楚后,贺母当场晕了过去。
“怎么会这样?”贺颂元不敢相信,什么叫泥石冲塌了房屋,人被埋在了下面。
“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你们谁跟着我先回去,咱们再去医馆请个郎中。”贺忠安慰道:“王郎中毕竟是个乡野大夫,医术不见的多好。”
贺颂元看着屋中众人,一把抓住贺忠的胳膊,“我跟你回去。”
贺兴晨:“我也去。”
贺凝文擦去眼角的泪,也道:“大哥,我跟着你回去。”
最终还是贺凝文跟着上了牛车,毕竟村里还有苏意安,女孩之间还方便先。
三人回程时又去医馆请了个医术好的大夫,本来医馆不愿让人去的,毕竟他们只坐诊。
可一听是村子里糟了难,伤了好些人,医馆直接让人跟着去了,顺便带了好些药材。
牛车跑得飞快,没一会儿功夫便回到了永阳村。
贺忠让他们放慢声响,别让苏意安听见了,毕竟她还不知道贺允淮的状况。
“大夫,您看我小弟他。”贺颂元无措的站在一旁,他甚至不敢看一眼躺在炕上的贺允淮。
一切不应该这样的,躺在这的不应该是他小弟。
那医馆来的大夫,诊了脉,又看了一眼贺允淮的瞳孔。
最后道:“把他衣裳脱了我瞧瞧。”
“脱衣裳?”
虽不知为何要这样,但贺颂元还是帮着把贺允淮的衣裳脱去。
看着背上那一片印子还有胸口的青紫,贺颂元红了眼眶。
“是这没错了。”医馆大夫从药箱取出银针,同王郎中一样直接将针扎在了贺允淮身上。
“你们扶住了他,只需一刻就好。”大夫在他胸口处以及后背处全都扎了银针。
贺颂元坐到炕边,低声问:“大夫,我小弟他”
大夫收回手,回道:“还好来的及时,再晚些怕是就不成了。”
因还有旁的伤着,大夫没有一直留在屋中,他又去了隔壁屋子。
那屋中躺着王小芽那瘫了的亲爹。
大夫只诊了个脉,便摇头道:“准备后事吧。”
王小芽跪在大夫面前,求道:“求求您了,这是我爹,我唯一的家人了。”
昨日王家也糟了难,王小芽那黑心的继母和继母带来的孩子全都死在了下面,只有他和他爹活了下来。
如今一听他爹也要没了,他怎么可能不难过。
大夫抽回自己的手,看着王小芽道:“孩子,你爹瘫了得有几年吧。”
王小芽连连点头。
“如今他要解脱了。”
王小芽眼角的泪瞬间落下,他扑在炕边无声的啜泣。
大夫又去旁的院子瞧了一眼别的伤者,好在医治及时,别人都没生命危险。
等他转了一圈回来时,正好过了一刻。
他将贺允淮身上的银针拔掉,又往上面摸了一层药膏,最后才让贺颂元给他穿上衣裳。
“大夫,这就成了?”
“过一会儿他就醒了,只是这些日子别让他太累,好好养着,这药喝上一 个月就能好。”
贺凝文激动的落了泪,她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二哥了。
“大夫,能给我二嫂也瞧瞧吗?”见大夫要离开,贺凝文赶紧叫住。
“哦?还有伤者?”
贺凝文点头道:“不过村里郎中瞧了说没什么事,如今在旁边屋睡着,可我不放心。”
贺凝文带着大夫进了屋。
苏意安还睡着,只是睡梦中不踏实,眉头微蹙。
众人不敢吱声,生怕吵醒了她。
大夫诊了脉,又用被子盖住苏意安的手腕,然后出了屋。
贺凝文连忙跟上,问道:“大夫,我二嫂她身子如何。”
“她昨日也被砸了?”
“对,她和我二哥都被压在了下面。”
“怪不得,他伤的有些重。”大夫摸着发白的胡须又道:“她身子没什么事,就是吓着了,喝两幅安神药就好。”
贺凝文松了口气,亲自将人送出了院。
回村时她担心坏了,怕再也见不到他们,如今听了大夫的话,总算安了心。
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
苏意安醒来时,贺凝文正坐在她炕边。
“小妹?”苏意安以为自己在做梦,要不小妹怎么会在这里。
“苏姐姐。”贺凝文俯下身子蹭了蹭她的脸颊,很是珍惜道:“你知道吗,我吓坏了,还好你没事。”
苏意安连睡了两觉,人已经清醒过来,她抱住小妹,安慰道:“你瞧我怎么会有事,对了你二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