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是在永阳村,村民们本就不喜贺家,连带着苏意安这个所谓的新娘子也不喜欢,别说三四百文了,就算是一百文他们也不可能买。
这谁家买了不就等着被旁人说笑嘛,买喜服就算了还买贺家的,也不嫌晦气!
杨家大房媳妇摆摆手,岔开话道:“天不早了,我得去河边洗衣裳了,你们若是赶路去镇上还是快些的好。”
贺母早就想离开这了,见这几人不再纠缠,忙扯了下苏意安的衣袖。
“那我们先去了,嫂子们回见。”苏意安冲她们笑笑,转身的一瞬间脸上笑意全无。
她经事多,一眼便能瞧出这几人没安好心,可与她们争辩什么也实属没有意义,不如顺着她们心意,说些她们想听的话。
只是刚刚她说话语气重了些,那些话并不是说给贺母听得,就怕贺母会错意。以为自己是真的嫌弃他们贺家。
“还是意安聪明,要是我这老婆子同她们说,她们肯定还得再缠一会儿。”贺母笑笑,望向苏意安。
刚才那些话若是旁人听了肯定以为苏意安是在抱怨贺家,可贺母明白,那些话都是场外话,是说给村中妇人听的。
见贺母明白,苏意安也没做解释,二人相视一笑继续赶路。
见人走远了,刚才那几个妇人又忙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着。
“这贺家新媳妇怎么这么怪,竟然还开口叫咱们嫂嫂。”
“可不是,昨日那气势我还以为是个惹不起的主,没想到就一晚上跟变了性子一样。”
“你们可听说了,说是昨夜讨债的人去贺家了,那新媳妇的嫁妆是空的!”
杨二媳妇瞪大了眼,“啥,你说啥是空的?那两箱子竟然是空的?”
旁边妇人点头应道:“可不是,这事昨夜就传出来了,我瞧着这新媳妇是败露了所以蔫了,毕竟都嫁过来了还能跑了不成。”
杨二媳妇心中乐开了花,昨日见她和送嫁的那么嚣张,还打了苟二,以为有多大的能耐,没想到今天就蔫吧了,不仅乖乖叫她们嫂嫂还得上赶着去卖嫁衣。
“你们说这冲喜冲喜,咋没听说这贺家二郎咋样了,人活了没。”
“肯定没死,要不这贺老太太能安心去镇上?”
“也是,咱们再瞧看瞧看吧,这新媳妇来了,贺家....也就那样。”
几人越说越觉得有理,杨二媳妇恨不得现在就去贺家打听打听,好在理智拦住了她。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她们二人这才到了镇上。
与永阳村相比,这怀安镇可以用繁华二字来形容了,楼门前都是背着背篓进城的行人。
苏意安虽不是第一次来,但那日是因送嫁路过了这,她连轿子都没下,所以并没见过这镇上的模样,今日一来便忍不住左右瞧瞧,这街边都是小铺子,卖什么的都有,但大多数人还是在街边叫卖。
临近冬日,卖热乎吃食的最多,苏意安一眼望去,十个摊子一半都是卖吃食的,热乎乎的白气飘在上面,只一眼便觉的热乎。
贺母见苏意安盯着卖包子的摊位,以为她是饿了,毕竟早上她们也就喝了点饭汤。这又走了一上午路,肚里肯定早就没东西了。
“饿不饿,娘去买两个包子给你尝尝。”贺母出门时专门把那半两银子带在了身上,左右是苏意安塞的,花在她身上正合适。
苏意安摇摇头,收回视线。
她倒不是因为饿了才去看人家的摊位,她就是想看看现在的人都吃什么,卖什么。
人活着总的有挣钱的生计,她一不会绣活二不会缝衣,以后想要挣钱总得有个出路,吃食倒是不错,可惜她一人也弄不来。
这世道哪有让女子一人抛头露面做买卖的。
她刚才瞧的清清楚楚,这众多的摊位中就没有一个是女子开的,但凡有女子的摊位旁边一定有一男子。
想到自己当时准备一人隐居的念头,苏意安无奈笑笑,自己真是天真,二十两银子连个宅院都买不起,还隐居呢。
“先把衣裳卖了吧。”苏意安说,“咱们去哪叫卖。”
“咱们去旁边巷子,这衣裳一般街上卖不出去的,以往都是卖给那户人家,这次咱们也是去他家。”周围人多,贺母挽过苏意安的胳膊,带着人往小巷子走去。
小巷弯弯绕绕,走了快一刻,贺母这才停下。
她有些拘谨的站在门前,长吁一口气这才去敲门。
门从内打开,一个小厮探出脑袋,看了一眼来人便要关门。
“等等。”贺母上前,双手撑在门边,说道:“你们家王嬷嬷认识我们,以往都是她。”
贺母话还没说完,小厮便不耐烦道:“你们家的什么东西我们都不收了,你快走吧。”
那小厮说完便要关门,一点不管放在门边的手。
苏意安见状赶紧上前拉开贺母,不过在关门的一刹那,她用脚别住了门。
“你。”小厮语气不善,狠狠瞪了她一眼,“别耍无赖,不收你们的东西就是不收,赶紧走。”
“前几次都收了,这次不收总要给我们个由头,我们也是走了一路将东西带过来的,你们若上次就说不收我家的东西,我们肯定这次就不会来了。”
小厮见她们有些难缠,一副你不说清楚我便不走的架势,最后只能不满道:“我家少爷以前与贺家二郎有些交情,这才收你们的东西,可沾上你们真是晦气。”
苏意安蹙起眉头,这话说的她有些不明白了,她追问道:“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我家少爷因为你们得罪人了,听明白了嘛,以后你们不要来了。”话落小厮直接将门关上。
贺母闻言退了回去,眼中瞬间没了光,刚才小厮的那番话一点点戳在她的心头上。
贺家刚搬到永阳村时,变卖了很多东西,其中最多的便是贺允淮的藏书,那些书便都是这家的少爷买的。
后来还变卖了许多旧衣物,也都是这家收的,想也知道这是人家施的恩。
“也不知这家孩子如何了,是不是也同二郎一样...”贺母望向后门,轻叹一口气。
“许是被关在家中不让出门了,我瞧那小厮的模样,应当人无事只是被训诫了。”苏意安挽起贺母的手,走下台阶,“若是他家少爷被打残了,那小厮肯定不会是刚刚那个态度,没准拿着棍棒就要打人呢。”
贺母点点头,没有吭声。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太多,贺母以往只在后宅之中哪知人心险恶到这种地步,因顾忌着苏意安,她便没多说什么,二人心中都揣着事只是装糊涂罢了。
喜服没有卖出去,她们能继续在小巷中转悠,碰见人了便上前问上两句。
但买喜服的一般都是家中最近要办喜事的人家,可喜事也不是见天都有的,所以这喜服并不好卖,临近晌午了,她们这衣裳都还没卖出去。
正当她们准备先歇歇一会儿再叫卖时,一妇人行色匆匆径直走向她们。
“可是卖喜服的?”妇人上下打量了苏意安一番,问道。
叫卖了一早晨没人问,不曾想刚歇歇就来了买主。
贺母点头应道:“您瞧这衣裳的布料,是顶好的,上面还有绣样呢。”
那妇人上手摸了摸,似是觉得不错,连价都没问直接掏出半两银子:“连篮子我也要了,可够?”
苏意安总觉得这人有些怪,若是旁人买旧衣裳,肯定要问了价,然后再还还价。
可有人上赶着送钱,她也不会傻到不要。
苏意安接过银子,把竹篮递了过去:“里面还有一双绣花鞋,一并给您了。”
那妇人接过,连拿出鞋子瞧一眼都不曾瞧,直接挎着篮子走了。
贺母矗在一旁,没忍住,问道:“这人…意安你可认识?”
苏意安摇摇头。
贺母:“那怎么还上赶着送钱......”
不过管他是谁,衣裳卖出去换成银钱就是好的。
出家门前她们还想过这衣裳最多最多也就三四百文,虽说是好布,上面也有绣样,但到底是穿过的,买旧衣裳的人家若是有钱谁还买别人穿过的。
现在得了半两银子,超过预期,苏意安同贺母打心底里高兴。
她们这一趟出来,不仅要卖衣裳,还得给贺允淮抓些药回去。
昨日汤药已是最后一副,贺母带着方子,打算再抓几天的,毕竟人退了热,说明还有醒过来的希望。
两副药,三钱银子。
这世道果然看医难,这穷苦人家哪里生的起病,三钱银子得攒多久。
苏意安掏出卖衣裳得的半两银子,刚要递过去,就被贺母伸手拦住。
她疑惑的看过去,不让她付药钱,难道她们还能赊账不成。
“我这还有你昨日塞的银子,先用这个。”贺母说着将那半两碎银递了过去。
苏意安一愣,转瞬便看了过去,那银子确实有些眼熟,是昨日她塞给李嬷嬷的。
可贺母却说这是她塞的...
苏意安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只一瞬刚刚发生的一切仿佛都能说得通了。
她疾步转身往铺子外去,可街上人来人往,哪里还能寻到刚才买她喜服的妇人。
“意安,怎么了。”贺母见她突然出去还以为她有什么急事,提着药忙追了出来。
苏意安收回视线,心中有点空唠唠,她摇摇头:“娘,没事,我就是想刚才把篮子也给了那妇人,一会咱们买的东西可不好带回去。”
贺母明显松了口气:“这点药哪里用的到篮子,我提着就是。”
街角处,刚刚买下苏意安喜服的妇人急色匆匆的走进怀安镇的客栈。
她寻了最末的屋子,刚敲了一下门,就见李嬷嬷从内将门打开。
“事情可办妥了?”李嬷嬷问。
“这么点小事还能出差错不成,我把银子给她们了,这不那些东西都收了。”说完那妇人就将篮子递给李嬷嬷瞧看。
那喜服上的绣花还是她的手艺,李嬷嬷看了一眼便将篮子接了过来。
“辛苦这一趟了。”李嬷嬷从布袋中数出二十个铜板给了妇人。
只是帮忙买个东西,就得二十个铜板,妇人面露喜色,巴不得天天有这样的好事。
等那妇人走了,李嬷嬷这才把竹篮中的东西取出来。
除了红色喜服外,里面还有那双绣花鞋,都是昨日小姐穿过的东西。
李嬷嬷心中惋惜,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去了贺家自然知道贺家有多穷,可再穷她也想不到今日会在这里瞧见她们家小姐,还是在小巷子叫卖。
那个她瞧着长大,虽然在苏家日子过的苦了些,但吃得饱睡得暖。
如今嫁进贺家……也不知是福还是祸,不过比起去做小妾,这已经是她家小姐最好的命数。
李嬷嬷将东西收好,一同装进了包袱中。
昨日她们在客栈歇了一夜,今日她们还得继续赶路,怎么也要在天黑前回到苏家。
那边主子还等着她回去报信呢。
与李嬷嬷所想一样,苏家这边确实在等她回来。
那日贺母来闹,苏家为了面子不得不把苏意安嫁过去。
原本想把苏意安塞给府尊大人做小妾,攀附一下府尊大人,如今算盘也落了空,苏夫人心中有气。
自她从妾室被扶正,便对后宅管束极严,这么些年,苏老爷没有一个庶出的孩子。
家中两子两女,除原配留下的这一双儿女外,也就只剩下她的一双儿女了。
再怎么样她都不可能为了攀附权贵将自己女儿推出去,更别说为人妾室。
“夫人,您别急,那李嬷嬷今个回不来明个也肯定回来了。”一直伺候苏夫人的嬷嬷边给她按头边宽慰道,“就是这大少爷若是回来问起她...”
被王嬷嬷称作大少爷的便是苏意安的兄长苏正墨,如今在外求学,已有两年未归。
苏夫人闻言抬起眼眸,瞥了一眼桌案上的信,说来也怪这苏正墨有些日子没来家书,她们这前脚将苏意安嫁出去,第二日这家书就来了。
不过信上说了,为了来年科举,苏正墨今年仍不能归,信末是对小妹的牵挂。
“倒是个牵挂人的好兄长,可人不在跟前又有什么用。”苏夫人收回目光。
苏夫人虽不喜原配留下的这一双儿女,但到底没有在外人面前留下苛待的名声。
就连要将苏意安送给府尊大人,这主意虽是她出的,但话却是苏老爷放的。
毕竟一个女儿罢了,在权贵面前他们这些商户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他就算回来了又能如何,老爷都不在意哪里用得咱们操心。”苏夫人并未将苏正墨放在眼里,也不怕他回来后寻小妹。
她只是心中郁结有气,总觉得没有好好用上苏意安:“这小/贱/蹄子倒是好命,兜兜转转竟又去了贺家。”
“这哪算得上好命,那贺家出了那档子事,嫁过去也是受苦的命。”王嬷嬷顺着她心意说道。
苏夫人听了这话,心中的气才顺了几分,不过没见李嬷嬷回来,她仍不能安心。
这李嬷嬷是苏意安院中的人,到底偏爱她几分,所以这次李嬷嬷自己站出来要送嫁,苏夫人为了面子便应允了。
说到底李嬷嬷是苏家的奴仆,这身契都在苏家不怕人跑了,可这人迟迟没有回来,苏夫人又有些不安心,生怕来个万一。
她正想得出神,就见自家二娘子一脸不悦的走了进来。
也没请安,进来后便坐在她身旁的竹椅上。
“今个怎么了,这般没规矩。”苏夫人平日里虽娇惯苏娉曦,但该有的规矩还是有的,今个也就是屋中没有旁人,若是传出去人家都会说苏家女娘没有规矩。
苏娉曦撇了撇嘴,不满道:“娘,你们怎么让她嫁过去了。”
苏家与贺家的婚事,原本是苏意安娘亲在世时定下的,可人走茶凉,那婚事便被如今的苏夫人夺了去,安排给了自家小女,苏娉曦偷偷去瞧过贺家二郎,那人面如冠玉生了一副好相貌。
“你可知贺家上门是为何。”苏夫人示意王嬷嬷斟茶。
“还能为何,不就是怕咱们瞧不上他们,怕断了亲事吗。”苏娉曦拿起茶盏,轻抿一口,许是心中有气,连茶香都不曾品出。
苏夫人闻言笑笑:“这事是我们没有说与你听,可爹娘总归不会害你,若那贺家真是福地,娘怎么可能把她嫁过去。”
顿了顿,她又道:“贺家二郎病重,人怕是不行了,那贺家上门是要人冲喜。”
苏娉曦想要说什么,却一下哑了声,冲喜这二字带给她的冲击太大。
“人...人不行了?”她手一抖,茶盏中的茶水不慎滴落在她的衣裙上。
苏夫人正欲开口说她不稳重,门外小厮却来传报,原是李嬷嬷带着奴仆们回来了。
苏夫人瞧了自家二娘一眼,言道:“你去屏风后,别让人瞧见了。”
苏娉曦还没缓过神便被王嬷嬷搀着去了后面,她前脚刚走,李嬷嬷就被带了进来。
为了能早些回来,李嬷嬷她们一路风尘仆仆,这衣裳上还沾着土。
进来后她行了礼,规规矩矩的站在那,等着问话。
苏夫人早就等着急了,可人到了跟前她又得装装样子,“安儿可好,那贺家可有薄待她,让她受委屈。”
李嬷嬷早已见过她的伪善,索性顺着她把事情说的更严重了些。
“夫人,那贺家....不仅没有人出来迎亲更是穷的将小姐嫁衣都变卖了。”说完她将包袱拿了出来,里面装的正是苏意安的嫁衣。
苏夫人挑眉,这嫁衣被变卖怎么又到了李嬷嬷手中,虽有疑问但她还是耐下性子关切道:“那贺家二郎呢。”
“人怕是就这几日了。”这话李嬷嬷没有撒谎,她没见到贺家二郎但这一路听那村里人说的话,也能猜出一二,“奴婢在怀安镇瞧见那贺母变卖嫁衣,索性让人买了下来,是奴婢自作主张了。”
听闻苏意安处境不好,苏夫人心中郁气这才消散。
但她面上并没有露出一丝快意的心思,反而言道:“可怜安儿了,不过这到底是她娘亲在世时定下的婚事,虽贺家落魄了,但既来求娶咱们苏家也不能悔婚。”
李嬷嬷嘴上应了是。
苏夫人听了那些话早已心安,便没再留她,给了她赏银就让人退下了,至于篮子里的嫁衣也一并让她带了下去。
屋中没了声响,一直躲在屏风后的苏娉曦这才颤颤巍巍走了出来。
她年岁小,还不满十六,刚刚听闻那些话后全是后怕,还好她没有嫁过去,贺家那样一眼望到头的日子实在骇人。
她可不想守活寡。
米面自是不用说,今早个那顿饭苏意安就瞧出来了。
虽是一锅汤汤水水,煮的时间长了,那一丢丢的米也散发出了少许米香,至少喝起来不像纯喝水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