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絮轻拍着怀中的贺兴晨,见人睡着了这才小声询问道:“娘可是有心事。”
贺母长叹一口气,“菀娘啊,你说娘是不是真的错了。”
想到苏意安,贺母心中就不好受,可当母亲的没有人不爱自己的孩子,她家二郎已五日不醒,连郎中也让他们准备后事,她没有办法的。
即使是听了旁人说的偏门法子,她也打算试一试的,可旁人怎么会将姑娘嫁进她们家,她只能去苏家。
“娘,你瞧二弟不是退了热,说明您没做错。”菀絮看着怀中的儿子,作为姑娘她肯定是不赞成这种事的,可作为一个母亲,她愿意付出一切去救自己的儿子。
贺母躺平身子望向房梁,她脑海中又闪现出那两抬装满木头和石头的嫁妆。
“哎。咱们贺家有错在先,苏家这般做,娘也能明白,就是可怜她了。”贺母哀伤道,“也不知以后她能不能接纳咱们。”
这话菀絮没有回应,因为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而另外一间屋中,苏意安压根没有想到贺母竟然把嫁妆之事按在了苏家身上,不过也不算冤枉他们,那苏家人本就不是东西,那嫁妆其实也就几匹棉布几床被子,还有几两银子,加起来撑死二十两。
土炕上,贺家小妹压根睡不着,可又怕自己吵到身旁的苏意安,她便干愣愣的躺在那里,整个人好不自在。
“凝文,睡了吗?”苏意安察觉出身旁之人没睡,便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贺家小妹转过身子,怯声道:“苏姐姐,没呢。”
许是盖着同一床被子,两人更觉亲近几分。
苏意安忍不住还是问出了藏在心底的话,贺家到底为何会这般。
就算是落魄了,家中钱财没了,为何村中人排斥的这么厉害。
贺家小妹闻言有些微楞,这事她藏在心中许久,家中人总觉得她年岁小什么都不懂,所以什么都瞒着她,可她对家中发生的所有事都清楚得很。
犹豫一番,贺家小妹这才开口:“苏姐姐,其实这事还得从去年年底说起。”
原来去年年底,贺老爷收到了好友托人送来的书籍,看完后赞不绝口还写下诗赋一首。
却不知被谁传了出去,没几日便来了一帮衙役,什么也不说就将贺老爷带走了。
“我爹在狱中人就不行了,娘托了好多人都探不出消息,后来有人上门说有法子,但是需要不少银两。”贺家小妹说到此处,声音已经哽咽。
苏意安瞬间明白,这怕是一场局,不仅要贺老爷的命还要贺家的钱。
“娘为了凑够银两,便将家产变卖,谁知那人收了钱便消失了,大哥气不过跑去衙门寻人,却被人打断了腿,后来爹爹没了,娘便带着我们回到了村里。”
苏意安听完,心跟着一沉,这祸事怕是有预谋来的,人根本躲不过,她又问道:“那你二哥呢,他怎么这般模样了。”
小妹一听苏意安问起二哥,泪水一串一串落下,整个人小声啜泣起来。
贺家男丁本就不多,大郎病倒以后一直是二郎贺允淮挣钱养家。
日日汤药,家中银钱下去的快,最后贺允淮只能跟着同村之人去镇上做工,每日在河边扛麻袋,多的时候二十来文,少的时候一天只给几文钱。
她二哥贺允淮以往在家中一心只晓得读书,除了书院便是窝在屋中,像扛麻袋这种粗活别说做过,就是见都不曾见过,所以那段去镇上挣钱的日子是真的苦,她二哥每日回来身上肩上都有伤。
虽然苦,但每日有银钱进口袋一家人一起过日子也算有个奔头,直到那日贺允淮被人抬了回来。
“那日二哥身上全是伤,娘吓坏了,家中赶忙请来了郎中,可几日下去汤药都快吃完了人都没醒。”贺家小妹抿着唇喃喃道。
每次回想起那日二哥被抬回来的情形,她都浑身一哆嗦。
“为何会被打,那些人就没有说什么缘由?”苏意安总觉得这事不简单,一个河边扛麻袋的人何至于此被打成这幅模样。
这是奔着让人死去的。
贺家小妹摇摇头,“那些人没说,杨大哥也说别让我们问。”、
“杨大哥?”
“就是杨小妞她哥,她们家就在村子南边,二哥出去做工都是跟着他一起去的。”贺家小妹解释道,“杨大哥是好人,若不是他二哥哥怕就回不来了。”
苏意安听完只能安慰她两声,剩下的话全都堵在心口。
她刚来这里,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她没有办法全然相信她们嘴中的话,不管是贺家中落魄真相还是贺家二郎被打真相。
虽然贺家人瞧着不像坏的,但她见识过苏家笑面虎做派,不免多留个心。
许是因为将心中藏掖的事情都说了出来,贺家小妹贺凝文心中负担轻了些,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她半边身子紧紧挨着苏意安,仿佛有了依靠。
这一夜很漫长,苏意安躺在土炕上想了许多事,她不知道自己当日做的决定对不对,但眼下她是不会离开贺家的。
她若现在一走,这一家人怕是连即将到来的冬日都扛不住。
外面风声鹤唳,吹的门板吱吱作响。
贺母摸了摸身下的稻草,心微微一颤,现在还没到冬日天就这么冷了,若再下起雪来他们一家住在山脚下,可还有活路。
“明日我再去山上砍点柴,菀絮你在家中看着孩子,这冷的天可别让他们出去了。”贺母将被子往上拽了拽,用手按住一直不老实躺下的小孙子,“那会儿不是困了,怎么又不睡了。”
贺兴晨嘿嘿一笑,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石子”,像献宝一样递给了贺母。
“阿奶,石头。”屋中昏暗,贺兴晨看不清手中东西的样子,只是摸上去像是河边的石子。
贺母还以为是他贪玩时带回来的,接过来刚要往地上扔去,便被菀絮拦住。
“娘,别扔。”刚刚窗缝透过一丝光,菀絮瞧着这石子不像石子,表面有点白乎乎的,像银子。
可家中怎么可能还有银子。
贺母听见声音,这才拿近了瞧看,这一瞧不要紧,还真是银子。
“这?”贺母心中一惊,忙拽了把贺兴晨的小手问道:“这东西你哪捡回来的。”
这可是银子,在村中谁家丢了那都是大事,若是被人晓得了,说你是偷的都有可能。
他们贺家这房在村中处境已经艰难,若现在再被安上偷窃罪名...
“阿奶,就在身子下面。”贺兴晨拍了拍身下薄褥,说道:“刚才这石头膈疼孙儿了。”
薄褥下面是稻草,是刚来这边时就铺上去的东西,人已经在上面躺了好几个月不可能现在才发现有这银子。
可这东西也不能是平白生出来的啊,贺母半坐起来看着手中银子发呆。
“娘,今个您晕过去,意安她来过这屋。”菀絮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赶紧说道。
这屋子今日也就意安她们来过,若这银子是有人故意塞在这的,只能是苏意安了。
可她为什么要把银子放在这里,明明嫁妆都是空的,那狠心的苏家什么都没给她,想来这银子也是她自己攒了许久的。
可偏偏塞在了这里。
贺母眼角噙着泪,心中涌现出一丝恨意。
可已经到了如今这般田地,一切都不能改变,她就算错了也只能错下去。
“娘。”菀絮见贺母心神不宁,不由出声喊道。
“娘没事。”贺母扯着笑淡淡道,她将银子小心翼翼的塞进里衣中,过了好一会儿这才躺了下来。
第二日天刚濛濛亮,苏意安便醒了。
这一夜她睡得并不踏实,中途醒了好几次,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一切都让她不适应,可已经到了这里她也只能先这般过着。
身边早就没了人,苏意安伸手摸了摸褥子,早已凉透。
看来贺家小妹已经起来有一会儿了,只是见她睡着没有叫她。
“苏姐姐,醒了吗?”门外传来贺凝文的声音。
苏意安赶忙回了一声,“ 嗯。”
门从外被人推开,只见贺凝文怀中抱着一件衣裳,神情有些紧张。
“怎么了?”苏意安还坐在土炕上,脚边是昨日穿的喜服。
贺凝文把怀中衣物放了下来,小声喃喃道:“娘让我拿过来的,是大嫂以前的衣裳。”怕苏意安介意,她又补充道:“都是洗干净了的。”
苏意安哪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那空空两抬嫁妆里面连件平日衣裳都没有,不穿别人的难道还穿昨日的喜服吗。
再说喜服也就是穿一次,谁家成亲第二日还穿喜服。
苏意安点点头,将那衣裳拿起来比量了一下,大小正合适,样式虽然旧但胜在料子好,想来是以前的旧衣衫,一直没舍得穿。
“她们人呢。”苏意安想了想,还是没能喊出那声娘。
“在院子里呢,苏姐姐你收拾好了出来就能瞧见。”贺凝文说完见苏意安没再问,这才转身出了屋。
家中还有一堆事呢,她可不能偷懒。
贺家没有院子,出了屋便是空地,苏意安一出来就瞧见贺家能下地的那几人正窝在一块不知道做什么。
四个人都背对着她,连个缝隙都没留。
“阿奶,都煮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有这么多汤啊。”贺兴晨两眼巴巴得望着锅中米汤,忍了又忍。
“再熬一会儿就好了,家中就剩这些米了一会儿阿奶出去买点,今早个先吃这些。”贺母哄道。
正说着,苏意安已经走到了她们身后,还是菀絮第一个瞧见的。
那身布衣虽然有些旧了,但是料子却是极好的,菀絮一直留着本打算冬日等孩子生出来给孩子做成衣裳的。
若是放在以前让她将衣裳拿出来给旁人穿她肯定是不愿的,可一想人家苏姑娘连件衣裳都没有却还将银子塞在了被褥下,这样的姑娘,她怎么能苛待人家,连件衣裳都不舍得。
如今见苏意安穿着合适,她也算宽了心。
“小婶!”贺兴晨扭过头见来人是苏意安,一张小脸全堆满了笑。
整个家中也就他想什么喊什么,连贺家小妹现在也只是称呼苏意安为苏姐姐,叫她嫂嫂,她是不敢的。
苏意安笑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最后视线落在了他的衣裳上。
还是昨日的衣裳,上面虽沾了一些土,但并不脏污,看着就是常见的粗布,与她身上这身是不能比的。
这贺家,真是...
“小婶,一会儿吃了饭咱们一同去后山吧。”说是后山,其实就是他们屋后那座山,有山路可以进去。
村民一般都在前面转悠,这山头一连一片,再往深处走就有危险了,寻常人家一般不会去,也就猎户们经常进去转悠。
菀絮拍了他脑瓜一下:“非要去山里,被狼叼走了怎么办。”
菀絮刚来时就听村里人说过,这山里有野兽,有时候野兽冬日找不到吃的就会下山寻娃娃,叼起村里的孩子就进山。
虽然是村里流言,但她身为母亲听闻这些肯定担忧,平日里是不让贺兴晨一人去山上的。
再说苏意安昨日刚来,今天就去山上,这若是传出去了算怎么一回事。
“今日还有事,下次再同你一起去。”苏意安心中打定主意,这事就得早点办。
菀絮一脸疑惑,今日有事,有什么事,难道是要离开贺家。
苏意安没藏着掖着,这事不能拖就得趁早办,而且必须是这时候办,最好村里人还知晓。
马上冬日了,她们这家中可没一点银钱,也就只有这法子来钱快,而且村民还不能说什么。
想了又想,苏意安还是将那个字喊出了口,“娘,我想今日把那嫁衣卖了去。”
匡当一声,贺母手中东西散落一地,她慌张弯下身子去捡。
这一声娘,让贺母心尖一颤,她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最后含糊道:“那衣裳你留着就行。”
那嫁衣布料是细软棉布的,上面还有一些绣花,放在镇上都是少有的样式,若拿去卖肯定能换些银钱。
但谁家会把姑娘的嫁衣拿去卖了,那东西一般都是压箱底,等自家孩子出嫁时再改改。
苏意安并不在意别人家如何,对她而言说到底这只是一件没用的衣裳,平日里又不能穿,放着实在无用。
“那也不能...说卖就卖...”贺母过不去心中的坎,总觉得苏意安这样做他们贺家亏欠她的会更多。
“卖了至少能换些银钱,也能给二郎看病,若不卖留着,万一昨日那些人再来,那就什么都留不住了。”苏意安说话说到大家心中痛处,可这话很是有理。
贺母想想最终是点了头。
第5章 卖嫁衣
饭后,苏意安便将衣裳叠好装在了竹篮中,也没在上面盖点东西藏着掖着,红色的布料在竹篮中很是显眼。
苏意安就是要光明正大的卖掉这衣裳,最好让全村里的人都晓得这件事。贺家穷的只能卖新娘子的嫁衣,这钱来的合理来的不易,讨债的人就算知道了也不好直接抢去。
“意安,要不我一人去吧。”贺母站在门外,犹豫道。
永阳村地处偏远,离最近的怀安镇少说也要走半个时辰,这一来一回再加上卖东西,怎么也要晌午才能回来。
苏意安是养在深闺中长大的,平日若出门肯定都是坐轿撵,这一路走着去镇上,实在有些累人。
苏意安连那双红色绣花鞋都装进了篮子中,她边走出屋边说:“还是一同去吧,娘一个人身上装着钱,也不让人放心。”
想来也是,镇上什么人都有,若是被人盯上了...
贺母一想这个身子不由打了个寒颤。
贺兴晨把饭给自家亲爹送进屋后便赶紧来找苏意安,生怕自己晚来一步小婶就走了。
“阿奶,我也想去。”贺兴晨拽着贺母的手摇了摇,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诚恳的看向贺母。
贺母肯定不会带他去,可理由还有找好,苏意安先开口拒绝了他的请求。
“我们若一起去了,谁在家中保护二叔保护爹爹。”苏意安捏住了小孩子爱当英雄的心性,拿着话问他。
果然一听保护人,贺兴晨忙摇摇头,又不吵着要去了。
菀絮见状忙把孩子带回屋中,生怕一会儿她们离开,贺兴晨瞧见了又要跟着。
周遭没了人,苏意安这才挎着篮子同贺母一起往镇上走去。
贺家住在山脚下,若想去镇上必要经过村中那条路,昨日迎亲又出了那样子的事,贺母惴惴不安。
生怕被村中妇人瞧见了,又拿话打趣她们一番,打趣她就算了,毕竟从来到这个村中她没有一日不是被嘲笑的。
可若是那些人把话说在苏意安身上,她那脾性能受得住?
贺母思绪很乱,脚下步子不由快了些,想趁着村民还没出来赶紧带着苏意安离开这边。
“哎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贺家的新媳妇吗。”
怕什么来什么,贺母不愿理会这群妇人,可那几人捏准了她的性子,见只有她们二人出现在这,竟一同围了过来。
杨二媳妇昨日吃了亏,今日嘴巴更毒了:“这一大早的是做什么去,难道要回娘家。”
昨日有送亲的在,村民多少有点忌惮,可今日只有她们二人,杨二媳妇可没在怕的,再怎么说也是嫁了人的新妇,管你以前是谁家的小姐,既入了他们永阳村的门,就要守他们永阳村的规矩。
苏意安把篮子往身前挪了挪,生怕她们瞧不清里面的东西,她哎了一声,说道:“各位嫂嫂可要瞧瞧,昨日那身喜服我们正打算拿去镇上卖了换些银钱,各位嫂嫂若是瞧上了,我们就不急着去镇上了。”
许是没想到她会说话,那几位妇人皆是一愣。
与昨日生人勿靠高高在上的感觉不同,今日的苏意安明显柔了性子。
杨二媳妇准备好的那一堆怼人的话也生生憋了回去。
“卖这个作甚。”余家媳妇端着木盆上前瞥了一眼,他们余家这一代男丁多,分的地也多,家中不能说多有钱但也和穷字沾不上边,所以对于卖衣裳这种事,她多少有些瞧不上。
苏意安抿了抿唇,装作一脸为难道:“还能为何,家中若是有银钱谁会去卖衣裳。”说完还不忘看向贺母,眼中的嫌弃根本遮掩不住。
杨二媳妇一听这话,心中畅快,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她凑上前摸了摸那红色喜服,心中倒是喜欢,可嘴上却遗憾的说:“这布料瞧着也就那样,卖了也就卖了,毕竟这家里穷的揭不开锅的人家,卖件衣裳填补一下都是常有的事。”
苏意安忙把篮子递上前,问道:“嫂子再瞧瞧,若是你们买了,我们就不去镇上了。”
一身穿过的红色细软棉布喜服,放在平日里怎么也能卖个三四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