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人站在灶房中没动,苏意安转头喊他:“一起去?”
贺允淮顺手接过她手中汤碗,跟在身后,嗯了一声:“我来。”
屋中贺凝文已经泡了好一会儿,直到盆里水要凉了这才擦干净又钻回了被窝。
她年岁小,风寒来的快去的快,现下身子已经舒服多了,就是肚子有些饿。
她不知道苏姐姐去做什么了,但她不敢出去,怕出去吹着了又挨说。
“饿了吧,来吃点东西再睡。”苏意安一手拿着油灯一手将门推开。
贺凝文正饿着,闻到饭香味肚子咕咕叫了几声。
“苏姐姐,你怎么知道我饿了。”贺凝文从被子中钻出个小脑袋,却见自己二哥也进了屋。
她激动道:“二哥,你也来了。”
贺允淮平日最是疼这个小妹,但今个进来后他却不说话,沉着脸默默把碗筷放在炕边的小桌案上。
“二哥...”贺凝文感觉不妙。
果然话音刚落,脑门就挨了一下。
瞥见贺凝文求助的眼神,苏意安无奈摇摇头,“先吃,一会凉了不好吃了。”
贺凝文做了个鬼脸,拿起竹筷搅拌起碗中的面条。
“鸡蛋!”明明刚挨了一下的她都没哭,如今看见碗中鸡蛋竟然眼角冒出泪来。
苏意安还以为她身子不舒服不想吃鸡蛋,刚要哄两句就听道。
“六文钱,苏姐姐这能卖六文钱。”贺凝文只觉得丢了六文钱,她今个绣花没绣成砍柴没砍成,钱没赚到倒是花出去不少。
“小小年纪钻进钱眼里去了,钱哪里有身子重要,快吃吧,吃完了早点睡。”苏意安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窗子,生怕再有漏风的地方。
贺允淮见小妹无事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至于那些训诫小妹的话,这个时候已经说不出口。
“你们早点歇息。”他手躲在衣袖下,轻轻揉搓着,刚刚那碗汤面实在烫的厉害,若是仔细瞧还能看见他指尖通红一片。
苏意安确实有些乏了,见他主动要走不仅没有开口挽留一二,还起身去了门边,就等他一出去把门插上。
贺允淮:...
夜里贺凝文来了精神,翻来覆去没有睡意。
她回味着汤面的味道,忍不住想这放了香肠的面可比素面好吃多了,那素面五文钱一碗,这...这香肠面最少得六文钱!
腊月中旬,天冷的愈发厉害。
贺凝文吃了三日汤药身子已经大好,这些天被关在屋中不得出来把她闷的够呛。
那日醒来她思来想去还是把这念头告诉了苏意安。
苏意安早就有摆摊的意愿,只是那日没能将香肠卖出去让她开始怀疑这营生到底能不能行。
如今一听贺凝文所言,愈发觉得这主意也不错。
单独的香肠卖不出去把它们夹在饭中...稍微有些肉便是一道荤腥菜。
再者若是有食客觉得好吃定会单独买这香肠,那这生意不就来了。
苏意安搓搓贺凝文的小脸,忍不住又亲了一口,高兴道:“乖崽。”
既有了主意她便没再瞒下去,这做面食生意和单独卖香肠不同。
这需要在镇上支一个摊位,每日烧水起锅和面,这是个大工程她一人完不成。
“娘,我觉得这做吃食的买卖挺好的,你瞧我吃了苏姐姐做的面第二天身子就好了。”贺凝文搂着贺母胳膊摇了又摇。
贺母垂下眼帘没有立马回话,摆摊这营生她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贺家如今都这般穷苦,既然能挣钱就不应该顾虑所谓的面子。
可若是去镇上摆摊...
“这买卖现在也只是一说,什么都要看能不能挣出钱来,如今天越来越冷山上砍柴肯定是行不通的。”苏意安分析道。
“不妨先试一试,若是可行咱们便趁着冬日赚一些,若是不可行到时候再想别的法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贺母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再者贺凝文这次病也是因冻着,若是能多赚些钱就可以多买些棉花,衣裳厚了暖和了才能过冬。
怀安镇-明月酒楼
任掌柜坐在躺椅上百无聊赖的玩弄手中珠串。
今日已是第五日,最后期限,任掌柜就等着自家厨子把那香肠端上来。
一个猪肉做的吃食能难到哪里去,都给了五日了还想怎么样。
可他一等不来二等不来,最后只能差遣小厮去后厨催一催。
“说好了晌午时同其他菜一起送上去,怎么这个时辰了还没好。”小厮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语气不善。
“怕不是觉得五两银子少想多同掌柜的多要些?我可告诉你了,掌柜的..”小厮剩下的话全都憋了回去,双眼瞪的极大震惊地看着眼前之物。
“你这...这....这是什么东西!!”
明月楼的李大厨可以说在怀安镇排得上名号。
凡是进过他嘴的菜肴,没过几日必能被他复刻出来。
所以任谁也没想到李大厨这次竟然会失手。
“这瞧着就不像啊。”小厮凑上来瞧了又瞧,神色难掩嫌弃。
“这样端上去,能行吗?”他抬头问道。
不用他说,李大厨自己心中便明白这东西肯定是不行的,可定好的日子已经到了他再拖下去也没意义。
这五日他什么法子都用了,不就是用肠衣装猪肉再蒸煮一番,可偏偏做出来别说味道一样了,就是模样都不同。
还有那所谓的肠衣,他不仅买了猪肠子还买了鸡鸭的,可偏偏哪一种都不对。
李大厨觉得这问题不是出在自己身上,定是掌柜的当时被哄骗了,哪里有所谓的肠衣。
李大厨亲自端着,开口道:“就这样吧。”
二人一前一后上了楼,临到门边小厮却停下脚步,犹豫着侧开身,“您先进。”
说话都比刚才客气。
李大厨哪能瞧不出他的那点心思,不就是怕一会儿挨骂。
不过这事本就同小厮没关系,人家想避祸他也不能说什么。
李大厨端着自己做的香肠进了屋,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屋中就传来杯盏落地的声响。
小厮站在门外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刚才他没进去。
任掌柜等的本就不耐烦,如今看清桌上的“香肠”,眉头都拧在了一起。
“这就是你做出来的?”他语调上扬,声音尖锐。
李大厨找补道:“肉都是用的上好猪肉,就是这肠衣...实在不知是何物,就算是最薄的鸭肠都做不成那个样。”
任掌柜摆手让人把东西拾了下去,李大厨做的“香肠”看着就倒胃口。
“你是说世间没有肠衣这物?”任掌柜打量着李大厨,问道。
李大厨确实弄不出那般薄的还能装裹住肉的肠衣,他点头后又摇头,实话实说:“掌柜的,那日那人能如此敞亮的说出肠衣之物,定是有把握这东西旁人做不出。”
毕竟那香肠尝一口就知是用猪肉做的,想来这最关键的一步就是肠衣。
任掌柜回想着当日情形,他那时只试探一问,那姑娘想也没想便道出肠衣二字。
如今想来这香肠的关键之处还真是取自这肠衣。
怪不得那二人那日那般好说话,他都将人叫到了酒楼还说话那般久,最后却只买他们两节香肠,他们不仅不着急也不曾上赶着求掌柜多买些。
真是有计谋的人,是他小看他们了,任掌柜心中愤慨。
而远在永阳村的苏意安,怎么都没想到那任掌柜竟彻头彻底的误会了她。
不过不管怎样,结果都已经注定,酒楼掌柜定不会低下头来她这买香肠。
“你下去吧,这几日采买若能碰见那二人,叫人多买些回来。”任掌柜叮嘱道:“切记不要让他们晓得是咱们酒楼的人。”
李大厨忙点头应下,这种事自是不能透出去,若让人晓得了这不是打自家脸面嘛。
因有了去镇上摆摊卖面的念头,贺家人便没日没夜的开始准备东西。
不仅仅是面和香肠,还要有煮面的锅和炉子,碗筷也要有。
这样一看,东西实在不少,他们如何运到镇上去都是个难事。
贺母迟疑道:“要不等年后天好了再去。”
这些东西两个背篓都装不下,还那么的沉,若每日背着去镇上别说挣钱了,人可能都得先累出一身病。
苏意安下定了决心便不再更改,这买卖就冬日里最赚钱,你想想这天寒地冻的若买吃食谁不愿买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
“娘,这事不能再拖了,趁着年前能去几天便去几天。”苏意安笃定地说。
“我也去,我也能背东西。”贺凝文扬着小脸。
贺母担忧她的身子,毕竟她刚好没两日,可只有两人又没法子将这些东西都带去镇上,思来想去贺母决定自己跟着去。
苏意安最先开口反驳,谁跟着都不能是贺母跟着来。
倒不是她不愿同贺母一起忙活营生,而是这家中需要贺母,谁离开去镇上都行唯独贺母不可以。
“这些日子娘还是留在家中吧,大嫂若是生产,家中两个小的都不知道去哪里寻产婆来。”苏意安没有弯弯绕绕,而是把事情摆在明面上。
一个六岁的贺兴晨,一个十二的贺凝文,还有一个断了腿下不了炕的贺颂元,若家中真出了事,他们三个哪个能派上用场。
贺颂元连忙握住菀絮的手,如今月份大了,有些事就得预防着。
女子生产不易,当年菀絮生贺兴晨时便不容易,如今条件差了环境差了,贺颂元不敢想若真是出点事可怎么办的好。
“娘,你就放心吧,若这买卖不如意,我们便不去了。”苏意安心中其实也没有数,镇上卖吃食的营生那般多,她不确定能把客人都招揽过去。
事情商定的差不多,苏意安没能拧不过贺凝文,最终只能带上她一同去。
第二日天还未亮,三人便背着沉重背篓出了门。
驾牛车的车夫见到他们三人也并未多说什么,毕竟冬日去镇上的人少,能多挣几分就是几分,三人今日还没挣钱就先花了六文。
到了镇上,苏意安没有奔着集市卖吃食的热闹地去,而是让贺允淮带着她们往他以前扛麻袋的小河边去。
“二哥,你当时就是在这被打的吗?”贺凝文其实不愿来这边,她怕又遇见那帮打她二哥的人,虽然她并不晓得那群人长什么模样。
贺允淮:...
“不是在这。”贺允淮其实一直没有同家里人说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有说到底是谁打的他,为何打他。
当然打他的人并不是在这上工的人,要不他也不会同意她们到这危险地方来。
苏意安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一耳,但她没有跟着往下问,有些事旁人不说问了也白问。
她一心放在摆摊上,仔细瞧看了一番这附近都有什么,卖吃食的也有但是卖汤面的没有。
“苏姐姐,这卖吃食的这么少,会有人来买吗?”贺凝文今个穿着厚厚袄子,脚下的鞋也换了一双,虽没有那么厚实但不顶脚了。
苏意安也拿不准,毕竟干苦力活的人甚少愿意花几文钱去买吃食,大多都从家中带着饭来。
“会。”贺允淮看着眼前熟悉的地方,解释道:“这边有长工也有领事的,他们都会买吃食。”
至于会不会买他们的,就得看这吃食吸引人不。
苏意安寻了一个背风的地,把背篓里的小炉子和铁锅都拿出来摆在地上。
后又去井边打了一桶水,镇上都是在井里打水,就是路远了一些倒是不花钱。
一切弄好后,她这才点火生起炉子。
贺凝文主要是看着火候,往小炉子中填柴火,这柴火都是他们从家中背来的,也不花钱。
贺允淮见她们二人都有事做,只有自己无所事事的站在一旁。
“我做什么。”他忍不住问道。
苏意安正在揉面,一会儿只需把面弄成饼状再切成条就好,好像确实没别的事需要他做。
她想了想,安排道:“你去河边转悠转悠,若有人想买吃食你领过就是,多说说咱们家面有多好吃。”
贺允淮:...
虽有些难为情,但贺允淮还是起身去了河边,至于能不能把人领回来苏意安压根没抱希望。
她们旁边几米处也有个摊,是卖馍馍的摊位,摆摊的是对老夫妻,瞧着比贺母年岁要大上许多。
“苏姐姐,她们怎么一直往咱们这边看啊。”贺凝文只要偏过头就能同那老妇对视上。
她浑身不自在的挪了挪,用炉子遮掩住自己。
苏意安刚把面擀成饼状,正欲叠成几层切成条状,闻言停下手下动作看了过去。
“许是好奇咱们家的营生。”毕竟这多一个摊位就预示着少一个人来自家买吃食。
“苏姐姐,她过来了。”贺凝文伸手拽了拽苏意安衣摆,小声喊道。
面还没下锅,人就到了跟前,苏意安瞧那妇人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猜出一二。
果不其然,那妇人到了跟前,犹豫了下才道:“姑娘,你家这面怎么卖。”
“和集市那边一样,素面五文钱一碗,荤面七文钱一碗。”苏意安脸上带着笑,毕竟做生意人就得热切些。
价不贵,整个镇上素面都这个价,就是这荤面...七文钱确实不少,也不知道放的什么肉。
妇人从口袋中掏出五文钱,不好意思的说:“姑娘,我家是卖馍的,一文钱一个,能否五文钱再添两个馍买你这一碗荤面。”
摆摊的第一门生意,苏意安没有拒绝,她点头道:“行,马上切好了这面就下锅。”
那妇人见她收了钱得了准话,这才折返回去用油纸包了两个馍馍过来。
一文钱一个的馍属实不小,苏意安还以为和自家蒸的一样拳头大,接过来一看足足有巴掌大。
“婶子,您等着,面好了我给您送过去。”苏意安手起刀落,稳稳当当将面切成一样粗的条状。
用竹筷挑起一夹扔进了锅中。
那妇人见份量不少,应了一声便又回了自家摊位。
苏意安把碗筷洗干净,往里面放了一勺自己调好的作料,又加了一勺热汤。
等锅中面熟了再将面捞进碗中。
“苏姐姐,咱们放几片肉啊。”贺凝文从背篓里拿出一碟切好的香肠。
香肠在家就已经切成了片状,虽薄薄一片,但都挂着油水。
苏意安用筷子夹了五片,铺在面上面,“肉片薄,放上五片吧。”
一节香肠切成这个样的片状可以切出来小五十片。
一碗面里面放五片,便是两文钱五片,一节香肠相当于可以卖二十来文,除去成本可以挣十文钱呢,比单独卖香肠还要赚钱。
再者这面条也赚钱,柴火水都不要钱,只面和调料贵了些,但平均下来一碗素面最少赚三文。
“镇上荤面七文钱一碗也就放四片肉,虽比咱们这个看上去厚但滋味也就那样。”贺凝文吃过一次镇上的荤面,那时觉得好吃极了,可如今回味起来却觉得实属一般,还是她苏姐姐做的最好吃。
苏意安让她把铜板收好,自己将面送了过去。
她没着急回来,而是同那老妇闲聊了两句。
言语中这才晓得这对老夫妻家就在这,不远处挨着大树的那个小院就是他们的家。
两口子年轻时也卖过不少吃食,这上了年纪也就只卖干馍了,这东西好做也好卖,价虽不贵但架不住买的人多。
“婶子,您每日都摆摊?”苏意安看着自家摊位,又看着老嬷的摊,忍不住问道。
“可不是,离得近几步路的事。”那妇人吹了吹,趁着热乎抿了一口面汤。
“这汤还挺有滋味。”说着又夹起一片香肠放入口中。
“老头子,你也尝一口这肉。”妇人没遮掩对香肠的喜爱,吃完一口便把碗递了过去。
苏意安见他们吃的欢喜,心中也跟着高兴。
本来还怕肉少惹人嫌弃,如今瞧着并不是这么回事。
好吃才是最主要的。
没一会儿摊位前又来了人,苏意安赶紧回去忙活起来,一直到贺允淮回来都没停下。
整整卖出去八碗荤面,除去一开始那个用两个馍抵了两文钱,其他的都是直接给的铜板。
一共五十四个铜板老老实实躺在荷包中。
这还没到晌午呢就赚到了钱,等到了晌午没准能卖的更多。
贺允淮离开摊位便往河边走,以前他刚来这做工时还有些拘束,扛布袋这种活干的也不利索,但架不住这活挣钱。
后来熟练了也就好了,可惜没干多久就出了事。
那日刚结了工钱,他原本应该像以往一样和杨大哥一起回村。
可却在路上被一群人堵住,他以为那些人只是贪财想抢钱,可当那些人只对他动手只抢他的钱时,他才反应过来一切都是有备而来。
他一人抵挡不住,直到闷头一棍倒在地上,迷迷糊糊中他瞧见一抬轿撵停在面前,轿帘没掀开里面的人也没有下来,但里面人与“劫匪”交流的那几句话他却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