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大到她根本无法抵抗。
但如果不是顾写尘以全部灵力保她金丹到如今,重塑识海,守住魂魄,今日再有一次这种事,她会死得干干净净。
她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之中。
那顾写尘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霜淩不知道自己飘到了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她失去了时间、空间、距离的概念,只觉得度过了漫长的漂泊。
她心想,原来没有明确终点的颠沛与等待,是这样的感觉。
顾写尘带着金丹找了她三年,这次他还能找到她吗?
想到这里,她有点难过,又有点担忧。
霜淩如同在汪洋之中,回到了母体,她听见生命的原始呼唤。有双一直注视她的眼睛,像是乾天地底的神像。
可她是一团没有身躯的命火,她无法表达,也没有人能看见。
直到她一片漆黑的神识中渐渐勾勒出一道金边的身影。
那身影单薄又丰盈,只是寥寥线条,就有种难以磨灭的美感。最灼目的是,在那身影的背后肩胛骨上,有一捧全新的金色莲华。
…圣体。
在乾天之上碎身之后,又被荒息重新归拢炼化出来了!
她不受控地被那道身影吸了过去,然后听见一道层层叠叠的声音传来。
“你很不错。…”
霜淩心头剧跳,感觉到自己整个灵魂都被附着在那道金光身影之上,阴阳双合鼎融合的金丹猛地落入了圣体金身的下腹丹田处。
然后,她开始有了视野。
她看见一双被墨绿色荒息缠绕的手,似乎要越过腹腔,触碰到她的金丹。
霜淩:“!”
她根本无力反抗,那种力量像是压顶一般,那双手径直而来。
可就在触碰的瞬间,她看见,自己的方丹之上亮起千丝万缕的交错光线。
那是汲春丝,可却已不是万千红绳。
红线在亮起之后就寸寸变黑,渡上细密的黑雾。
那是顾写尘留下的!
……魔主的封线。压制住阴阳双合鼎中无限暴涨的荒息,同时护住她的金丹。
那是三天三夜解情蛊的过程里,顾写尘搂着她,吻遍每寸肌骨的同时,一寸一寸镀上去的。
霜淩眼睫一颤。
想起他掠过曲线反复摩挲的指尖,和清晰含笑的眼睛,如今那双眼睛应该是冰冷风暴的模样。
万千封线带着冰刺般的魔气,绞断了探来的墨绿色荒息,那人到底收回了手。
“啧。……”
那道声音层叠如水,声音似乎不满,可又有一点欣赏的意味。
“不愧是。……”
帝君的手微微一动。
霜淩整个人被彻底纳入复位的圣体之中,圣女归位,经脉寸断的痛感瞬间也同时归位!
那一刻霜淩的大脑空白了一瞬,可出奇地,她那一刻出奇地清醒。
她掌心覆上黑色封线镇住的方丹,感受到闲适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然后她开始真正理解这个世界。
从一开始,霜淩以为这是一本以大男主为主的爽文。但当她身处其中,才发现大男主根本不是大男主——
他悟到的仙魔同修之路早就有人知道并且运用了千年,他一统两道的帝位是头顶那人不要的,他所做的一切——所谓集天地气运的天道之子,不过是在按照对方拟定的道路,做一个名为大男主的NPC。
顾莨在翻越了顾写尘这座高山之后才开始了自己的大男主之路,却不知道顾写尘早就被锁定,被献祭于长天,他其实从来就没有赢他的机会。
所以也没有什么原著,什么书,所有这一切,都是“他”预定的剧情。
高坐长天,看千流汇通,然后坐享其成。
霜淩之所以那一瞬间想到这些,是因为她终于明白了顾写尘对汲春丝的控制力。
在原本以为的剧情中,顾写尘在被合欢圣女勾引,强行破蛊,然后修为尽毁。后来渐渐消失于公众视野,大男主强势而起,撑起岁禄、名震九洲,称帝天下——现在看来,那更像是一种刻意的视角偏重,让人将目光放在大男主这个所谓的“天选之子”上。
可他真的毁了吗?
他在之后的时日里能悟到汲春丝反镇经脉的方法,用以保她的金丹流转;
能用魔气寸寸覆盖情丝蛊意,压进他自己的掌控之中;
——难道在强行破蛊的那一瞬间,他没想到吗?
他一定想到了。
并且,他一定也护住了自己的金丹。
那是一个修仙能二十年飞升,修魔能三年大成灭世的天才啊——他怎么会消失呢?
可后来为什么顾写尘的确湮没于“剧情”之中,的确再也未能起来?
只有一种可能。
他其实,已经飞升了。
却被——
霜淩猛地睁开了眼睛,命火灵魄完全归于圣体之中,她看见墨绿色荒岚中的巨大身影,看见自己身在虚空天裂之中,银河压着金色光轮,圣洁到诡异。
“为了修复你,我花了不少力气。……”
一道嘶哑连贯的声音,带着笑意,轻轻对她说。
所以事情已经非常清楚了——
那年她在玄武金銮顶上以荒息与帝君相连,用爆丹之力重创了他,极限一换一,那时帝君带走了她碎散的圣体。
等到时机成熟,强召她回来。
因为她的金丹,如今承载着九天上下最接近飞升的力量。
霜淩终于弄清楚了状况,也痛得清清楚楚。
这具身体当初是实打实地四分五裂了,即便被荒息重新炼好,也如破镜般不可能完全重圆。
她觉得四肢百骸都在疼,身陨又强行重组,她感觉自己像是小时候电视上的雪花,寸寸痛散,又被强行粘合在一起。
好疼……
霜淩无法呼吸,眼底不受控地蓄满了泪珠。
顾写尘都没有让她这么疼,只要她喊痛,他就会在意地抱紧她,换一个不痛的地方。
可现在,像是剥离了叶敛的止痛符,她终于重新感受了一遍那日的触觉,可这、还不是最恐怖的——
最恐怖的是,她那可怕的修复力正在极速泯灭消除这种痛感,然后用一种难以形容的速度,愈合一切。
合欢圣体……经脉宽韧到极点,是情欲圣体,也修炼圣体。
霜淩长长地抽气了一瞬。
剧痛彻底消弭,合欢圣体再现人间。
圣女抬起了被泪意打湿过的倔强眼睛。
墨绿色荒息包裹的巨大身影在天裂尽头隐隐浮现,像是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她。
痛感虽然消失了,可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样恐怖的能力落入敌人之手,几乎是在明确告诉对方:可以随便虐。
霜淩的四肢已经重新抽长,在一团金光之中坐稳,以她那颗方形的金丹为花蕊,莲台新生。
她没有说话,努力地重新掌握着自己的四肢,指尖一点点轻勾,悄无声息地感知着体内的荒岚之力。
她悄悄地活动着指尖,庆幸的是重归合欢圣体也仍是依托荒息,与阴阳双合鼎之中两次暴吸的荒息同源,她的力量几乎被全部跟了过来。
是阴谋危机,可也是她的倚仗。
流转的荒息在经脉间游走,然后碰到了方丹之外千丝万缕的黑线——冰凉带刺又柔软,像那个人一样。
他保住她的丹心,又用尽全力留住她。
可天从不遂他的愿。
“如何?……”
“还满意吗。……”
霜淩捏紧了拳头,觉得很愤怒。
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这么对顾写尘。
“就因为顾写尘过于天才吗?”她对着那道身影开口。
帝君……君岐。
当年乾天古祠庙中见过他以万树为源,如今他的背后有一道金光流转的巨大圆盘,他坐在那里,仿佛触手可及,又似乎隔着无数层虚空。
他笑了。
“你还是不懂。……”
话音如潮水般浸透人的识海,霜淩咬紧了舌尖。
帝君真的在笑。
他像是千年未有如此愉悦的时刻,所以忍不住和这个小家伙多说点什么。
“他也……没有告诉你……”
“但我猜……他应该……猜到了。……”
话音落下,这片天裂虚空忽然震动。
有人打进来了。
这片虚空之中的流速不同,外边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一道剑光狂暴地在黑暗中勾勒出形状。
霜淩猛地回身,在一线缝隙中看到了脚下陆地——他们正在乾天上空。
脚下就是虚幻重铸的玄武金銮顶。
帝君以民生所念,金光加身从天而降,对抗那个——魔影万里、毁天灭地的灭世祸患。
霜淩猛然间明白——他每一步都算得如此精确,不仅能用最好的身体让她飞升,还能逼迫顾写尘彻底失控灭世。
从此顾写尘成为九洲历史浓墨重彩的一笔、被苍生唾骂千刀万剐的魔主。
帝君如神降临,享信仰之功德。
霜淩的心头一颤,“顾写尘……”
那道冰冷漆黑的身影缓缓出现,九洲上下已是一片狼藉,他在盛怒之下无人能挡,已经彻底成了万民唾骂之灾。
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他曾是九洲清月,大道独行之人。
下一剑已经再临。
但一线缝隙之间,那双黑眸找到了她的身影。
终于一顿。
重重松了口气。
霜淩对上他的目光,眼底发红,想要冲过去,可根本无法突破这片虚空。
身后响起释怀的笑声。
顾写尘的狂暴短暂停止,然后一剑划出,寒月向下。
整个乾天,天塌地陷!
那一刻,深陷地底的神像缓缓露出。
那双悲悯的眉目终于重见天日,在光明的照耀下,露出了那张无口缄默的脸。
顾写尘站在神像之前,抬起剑,隔着虚空,指向霜淩背后。
眼底冰冷却赤红。
找到了。
霜淩心头一撞,像是宿命的钟声敲响,蓦然回头。
她看见墨绿色浓荫的荒息深处,那道巨大的身影终于云开雾散,缓缓露出了表情——
如果说神像还只是酷似顾写尘——
那乾天帝君。
长着一张和顾写尘一模一样的脸。
他的身形扩展数倍,像是将他的天赋、力量、修为——一切无限扩展。
霜淩心头巨震。
她在那一刻终于明白顾写尘为什么告诉她,自己需要更强。
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九天上下无人能拦他分毫。
他最终要战的是自己。
他的神色没有怎么变化, 看起来并不意外。
但那双黑眸眼底寸寸魔纹生成莲印,霜淩看得清楚,认得清楚。
这才是顾写尘。
所以, 霜淩不知道如何用语言形容眼前这个从墨绿色荒岚中散尽而出的身形——
那是一个拼凑出的,巨大的“顾写尘”。
那一刻,她站在神像、顾写尘、君岐之间——像是一颗被吹到宿命风口的莲种,惊得簌簌。
合欢圣体背后的肩胛骨缝开始阴冷酸痛, 金印却灼灼。
她看着乾天帝君高坐天裂之下,背后的金光轮盘流转出璀璨虹光, 垂目看向他们这些凡人。
他的身形非常巨大, 让人震惊的不仅是他和顾写尘长得一模一样,而且……他像是等比例放大无数倍的顾写尘。
每个熟悉的五官都在虚空之中抽动,像是飘忽的信号,又像是无数图层叠加出的面孔,看起来那样熟悉,又那样不真实。
所以——
霜淩握紧了自己冰冷的指尖,心头忽然开始震颤地理解顾写尘那些未尽之言。
乾天帝君炼化了那么多仿照顾写尘的天才, 如今又把最后的目标放在自己身上, 如果不是顾写尘这次转身堕魔, 一切都会按照他的设计走下去。
可她一直忽视了一件事, 被炼化的众多人绝大多数都比顾写尘年长, 炼化的时间也远比顾写尘修炼的时间长——只说君唤一人, 他作为蓝印离开阴仪谋出路的时间甚至比顾沉商还要早, 他从那时候就已经开始被帝君胁走、成为乾天古祠中的一个试验品。
可要知道,顾沉商离开阴仪去往岁禄的时候——顾写尘还没出生。
所以乾天帝君为什么就将这些天资出众的人按照顾写尘的方式炼化呢?他怎么知道顾写尘一定会飞升成功?
这不仅说明乾天帝君不止需要偷走一人的飞升成果, 还说明——
顾写尘一定成功过,且已经被他窃取过了。
霜淩的潜意识里一直以为这场阴谋亟待警惕, 可直到这一刻,她看着眼前这被叠合的熟悉五官,却带着不属于顾写尘的神色。
她才终于明确惊觉……帝君早就已经成功过,顾写尘也早就发觉了。
所以他会在乾天地底找到他的无字碑,他会在岁禄不在峰后找到被抹去剑铭的断剑。
霜淩站在这一刻,不知道千丝万缕的宿命将她置于何处。
可她冥冥中知道这草蛇灰线的隐幽命数,自己也身在其中。
她转回头,隔着天裂虚空的一线缝隙,对上属于顾写尘的清冷眼眸。
所以,他夺走过你的一切,拼成自己,是不是…?
但是在敕令之力下,他们全都忘记了,包括顾写尘自己。
所以如今顾写尘要对抗的,就是他自己曾经拥有的力量。
何其…可怕,何其伤心。
顾写尘目光深刻地看着霜淩,唇形似乎动了动。
霜淩几乎瞬间就理解了他的意思,眼底发热。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你呀!——
然后,黑金玄衣的魔主闭了闭眼,剑指帝座,冰冷俊逸。
帝君微笑回目,毫不意外。
从始至终,他丝毫不意外会被顾写尘找到,然后打上来,像是这一幕已经发生过一样。
他非常闲适,又十分愉悦,这与真正的顾写尘完全割裂。
虚空中,他的声音缓缓送入他的识海。
“好久不见。……”
“啊…也不是……很久……”
君岐与他遥遥相对,身形巨大高耸,坐在奢靡寒萃的帝王礼服之中。他含笑的声音如潮水般从四周推向中空,荒息寸寸散尽,那张脸微笑地看向虚空之外的顾写尘。
顾写尘没有任何反应。
他的剑尖不偏不倚、不动如山地指着他。
他身下的土地已经是一片惊动,霜淩这才看得到她被抽身离开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顾写尘把乾天弄塌了!从前荡平圣洲不算,如今连地底的灵脉都不放过!”
“伤及九洲灵脉,顾写尘罪无可恕!!”
“他彻底疯了!修魔果真如此!”
但此刻,顾写尘的黑眸直视着与他相同、硕大数倍的瞳孔,眼底却仍然清醒得很。
九洲苍生都说他疯了,他在灭世。平光阁四洲都不敢插手,怕他发狂之后误伤全洲,直接团灭。
顾写尘找人几天,整座大陆就西北塌陷,处处爆破。
就连他手中的剑也在不安分地骚动,魔气汹涌。
“君岐这老货还没死?”
“他为什么和你长得一样,炽月。”
“那应该见过你的脸啊。本尊怎么完全不记得。”
“本尊也是。”
尊魔之剑中,十世魔主的残魂跃跃欲试地教唆着他:“现在九洲都看见你灭世的样子了,一不做二不休,屠遍他们所有人。”
“杀。”
“杀——”
顾写尘身影如寒山。
那双黑眸透着冰蓝,下颌微微绷紧。他看起来没有情绪,可爱恨千重,压在莲纹中。
他很清楚他是谁,也很清楚那个人,不是他。
却拥有他的力量。
顾写尘此刻站在乾天地底的古神像之上,踩着苍生念力重新凝聚的玄武金銮,对着天,下一剑已经劈了出去——
他只想要人。
一剑挥出的瞬间,苍生头顶的天裂轰然震动,剑波竟能让苍穹泛起恐怖扭曲的涟漪!
这就是十阶巨魔的力量!
霜淩紧张地盯着这一剑,可尽管九洲天象都已经因剑波而变幻,脚下的天裂却没有破开。
君岐始终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
某一瞬间,他像是无数层、无数时空拼凑出的顾写尘。
神像之口,敕令之力……层层叠叠,无数碎片,塞得身体膨胀巨大。他高居九天,俯视生民,背后的金圆轮盘流转出炽热光芒,墨绿色荒息缭绕,他像是真神一般。
可做的事却毫无悲悯。
顾写尘一剑劈开了天裂扭曲的时空界限,但真想闯进来,没那么容易,先例就在这里——
君岐抬了抬手,一团碎骨头一样的人形就被丢了出来。
霜淩的眼睛猛地圆睁。
这下,鼻尖连着眼底都跟着红成了一片。
那身蓝衣已经被烧灼到碎烂,斑斑的血痕凝在布料之上,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腕侧莲印的地方血肉模糊,身上也没有好处,可衣裳之下的身体却仍在墨绿色荒息中修复、痊愈,像是诅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