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好像没有尽头。
 顾写尘已经学不会恨了。
 第七年,一道身影舟行荒水,刻舟求剑求不得。
 第八年,九洲灵脉枯尽,所有人都在等救世之人。
 第九年时,他不救世,也无力灭世,他自己也无法死去,无法被拯救。
 他的魔影已经无边无尽,无处不在,因为她的梦境夜夜都来,他在梦中沉溺于生死情欲之中。
 他纵欲到疯狂的程度。压着她无数遍,无数姿势,吞噬贪嗔痴很。
 魔功因为欲重而强到逆天而行,强到超越天地人神的地步,却依旧不飞升。顾写尘已经能够洞悉这个世界的每一寸角落,痛苦而不得超度,不得往生。
 直到,第十年。
 地底神像之下的灵脉之河中,一颗脑袋再次湿漉漉地冒了出来。
 恰恰就在数千年前莲种滚落又生出的地方。
 顾写尘嘲弄而欲热地看去。
 又是梦。
 霜淩淹没在水中,白皙的脊背在颤抖。
 她好冷好冷。
 她这朵冰莲本该更早地绽放醒来,可她……在神的回忆中,度过了数千年,好像已经完全无法感知时间的流淌。
 霜淩的冥业冰莲在荒水中流淌,可恰好,在阴仪荒水之下有一片古老的荒岚金光。藏匿她引命珠的冥业冰莲意外地落入那光芒之中,然后,她被古老的荒岚接纳了。
 她于是知道了那团金光是什么……
 那是神遗留的足迹。
 而恰好,恰好——她以莲种而来,以莲印成圣女,以冰莲而托生。
 属性环环相生。
 于是她被神的记忆识海接纳其中,于是她看到了数千年间,发生的,一切……
 她在这条如今已成灵脉的浣衣小河边,看见了一个因为误信仙术而瘫痪的跛子,目睹他如何遇见神明,如何困禁神明,夺得敕令之口,如何撞破莲种的复生,然后开始,百次剥削同一个人——
 那个,她希望他飞升,她自以为保护他大道,的人。
 霜淩在冰冷的灵脉中抱紧赤裸的自己,她冷到瑟瑟发抖。
 在那年玄武金銮顶、自爆奔向新生的那一霎,她看见顾写尘身后万顷天雷,她心中还在祝福他,知道自己这辈子都追不上他飞升的进度,所以遥遥祝他得道高升。
 修行漫漫大不易,她以为能守住他白衣无尘,抹去他眼底魔印莲纹,是她最后能做的一件好事。
 她以为解开汲春丝就都能自由,他们都可以新生。
 可原来飞升的尽头是百炼成神,原来汲春丝的宿命才是一场生机。
 霜淩紧紧咬住嘴唇,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冰凉湿漉的脊背被滚烫地拥住了,寒意退散,骨骼贴合。
 “…又来?”
 “这次是在这里出现。”
 “你喜欢这里?”
 霜淩听见那道冰冷浑噩的声音,声线之中压着生冷的讥讽意味,充满漠然,像是在嘲讽自己又一次的沉溺。
 顾写尘漫不经心地问,却已经根本不再等她回答。
 都是幻象而已。
 他做过太多场梦,明知是假,却不忍醒来。
 于是这干干净净的新生莲体被无边的黑雾笼罩,他的指腹再次压住她,将那双再也无法看到他的眼睛转了过去,压着脊背。
 灵河中的灵气腐蚀着他汹涌的魔气,结成凝露,湿腻地覆盖在身上。他就在水下那样进去,没有任何阻碍,开始凶悍地顶到她哭。
 霜淩颤抖地捂住了嘴。
 他疯魔得可怕,言语也像是发疯,可他已经熟悉每寸皮肤每个落点。
 于是她痛苦又欢愉,流泪又绞紧,在撞击中眼前眩晕发花,闪过无数个画面。
 她在千年的光阴里看过了近百个顾写尘。
 看过他汲汲苦熬的最初五百年。
 看过他越来越快的每次飞升。
 看过他被当做野种,也看过他意气风发,傲视九洲。
 每一次如何得道,每一次如何被敕令抹去,千载声名,千载无人知。
 霜淩全都刻骨铭心地看了一遍。
 所以当这一刻,那仍然熟悉的气息笼罩住她,她忽然渴望这种热烈的体温。
 灭世的魔主就在那昏暗的地河之中,按着他的莲花,从后抱着她,疯狂地沉沦。万剑打桩一样地狂暴,看花瓣在怀中风雨飘摇,才仿佛能有一点失而复得的感觉。
 “我知道你也喜欢。”
 “对吗?”
 “这里,和这里。”
 他浑噩地发疯,哪怕意识清醒地知道这是假的,但重重的指腹碾过她每一寸,仍要带她去往极乐。
 霜淩在战栗中仰起了脖颈。
 灵光滑落她线条优美的侧颈,新生的莲花像是茎叶完美的水生造物,美得动人心魄,柔润地能将人融化。
 他贴在身后,他说着荤话,可她却仿佛看到他此刻绝望又狂热的表情。
 浓烈的酸涩和恨意像是密不透风的情瘴,把人绞杀在其中,欢愉又像爆裂的烟火,密密麻麻地降落。
 她忽然出声了。
 她的浅吟呜咽有了声音。
 顾写尘的重击骤然清空。
 十年,千场梦,从没有过声音。
 无数沉溺,醒时空空。
 他压着她红痕遍布的脊背,看那漂亮的骨骼形状分布在纤薄温热的肌理上,优美圣洁被暴力感破坏,煽情到可怕。
 “顾写尘——”她颤抖哑然地喊他。
 顾写尘已经熟稔的掌心指腹忽然蜷缩。
 探过每寸角落每块皮肤的手,忽然无措起来。
 瞬间,竟不知道手放在哪里。
 甚至不敢把重重驰骋压着的背转过来。
 可水波摇曳,涟漪圈生,她自己转了过来。
 清丽的,脱胎换骨,却又不改初心的,一朵莲花。
 霜淩看着那双全是血丝的黑眸,心头滚烫。
 顾写尘已经完全怔忪,看着她凝露的唇珠开合像要对她说什么,他却忽然开始耳鸣。
 太想听见,以至于什么都没听见。
 他暴躁得想要发疯。
 明明刚才打得那么凶,可现在却强行压抑着狂躁的魔气,甚至开始徒劳无措地默诵清静剑经,想要让自己平静冷肃下来。
 她离开时,他还是她眼中大道清坚的剑尊,此刻却已经不人不神,半疯半魔。
 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就被他……顾写尘忽然从十年浑噩中清醒过来。
 可此刻怀中少女看着他,她已经什么都知道。
 知道你在人间百次挣扎,知道你的天赋被无穷盘剥,知道数千年至今的一切真相与罪恶,也知道我和你为什么千丝万缕地纠缠。
 “离开前……我说……”
 顾写尘湿衣之下的后脊不自觉挺直,竭力想要听清她在说什么,在金钟一般的耳鸣中,只分辨得出她的口型。
 离开前……
 他徒劳地想冰封住她急速流失的生命,却只接到了她千丝万缕保护下来的金丹。在玄武金銮顶,她带着对九洲剑尊、对她初试的那轮清月的祝福,释然地对他说。
 “顾写尘,好好修仙——”
 “做你的不世天才。”
 留下十年折磨,无数梦境,无数发疯又碎裂的夜色。
 “这次我反悔了。”她拥抱着他空了十年的怀抱。
 顾写尘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些发疯的戾气,挞伐时能把人弄死的狠意,全都飘飘沉沉,在她的眼泪中化作惊絮,小心翼翼地失而复得。
 那个日思夜想的人抱住他快要烧成灰烬的身躯,轻柔坚定的声音像星辰落地,他终于听清了她在说什么——
 “我只要你。”
 “做我的不世天才。”
 他漂泊的神魂轰然落地。
 她的出现再次为九洲带来希望,荒息漫天,魔雾消散,帝权溃烂,她在千回百转的情丝中握住他冰冷的掌心,在命运的尽头。
 双升成神。
 神的幻梦醒了。
 此时心境此时天,人间红妆尽洒,九洲正要庆贺两位神的婚礼。
 霜淩意识回笼,却仍无法从那错位的时间线中彻底回神。
 那就像是另一种可能的平行时空,如果她晚来几年,每一个环节都依然符合逻辑地走下去,可他们之间又会是天差地别的难过。
 那像是真正发生过的十年一般,痛得如此热烈。
 霜淩抬眼,看见顾写尘的目光也漆黑震动,圈着她的手臂不自觉越箍越紧。他这样无法无天无数年的人,竟然也在后怕。
 半晌后顾写尘才缓缓垂眸,在她耳边庆幸似的低叹。
 寒山日,炽月夜,莲心濯濯。幸而遗落人间的莲种终究与百次飞升的神子相互缠绕。
 而今在九天之上,以神之名成婚。
 霜淩悄悄擦去泪珠,低头看人间,“怎么这么热闹?”
 她看到九洲各处所有的伙伴们都在准备道贺,甚至看见更高处的神域之内,到处红霞遍染,仙兽争鸣,同庆此日。
 ——顾写尘钦定的大婚之日。
 顾写尘牵起她的手,此时他身上罕见地着了繁复红衣,锦绣地映出他清冷的眉目。转瞬间霜淩身上也是,层层叠叠的秾丽红绸,与他辉映。
 苍穹之上,双神的喜服衣摆如鸾凤掠过云彩,终有苍生见证。
 “因为。”他回答。
 “我要天地人神,都来祝祷。”
 霜淩被霞光映亮明眸,顾盼间仍是倾世容华,她仰着头,湿漉漉的眼睛撞进他灼亮的黑眸,终于被他一如既往的猖狂逗笑。
 顾写尘认真盯着她看,却用了最虔诚的姿态,以神语开口问天。
 “惟愿吾妻,喜乐永生。”
 霜淩一怔,心底渐渐甜成软红色。
 顾写尘也笑了声,黑眸中万丈红尘写得清晰——
 双升为神,此间落定尘埃。
 做我心上不灭的莲花。
 做你此生不败的天才。
 (全文完)